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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1章

    沈霁并不慌张,站起身说道:“太后的圣寿节上出此变故,臣妾身为筹办人之一,责无旁贷,还请太后降罪,臣妾甘愿领罚。”

    “但两仪殿里里外外臣妾都经手查验过,皇后娘娘不放心,昨日还让云岚一道来检查过,都不曾出问题。若说是有人蓄意陷害,那便是臣妾和云岚走后发生的事,时间尚短,臣妾能一一查明,一定给太后和赵才人一个交代。”

    一番话,不卑不亢,不仅直接将罪过揽在了自己身上安抚好了太后,还撇清了干系,反衬出她的用心良苦。

    相对于宜德妃直接开口兴师问罪,高下立判。

    这番话说得漂亮,秦渊颇为侧目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欣赏。她直接了得的认错,没有哭哭啼啼推三阻四坏了皇室颜面,太后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反而略显不悦地看了眼宜德妃,此番言辞,实在有些小家子气。

    太后沉声道:“在哀家的圣寿节上也敢如此造次,可见此人居心颇毒,既你如此说,那哀家就给你时间,让你细细查明。”

    “坐吧。”

    沈霁稍一欠身,恭谨道:“谢太后。”

    一件不算小的风波就这样三言两语被沈霁化解,该起的作用非但没有起到,宜德妃反在高位心中落得一个小家子气不识大体的印象。

    被反将一军,她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好看。

    但宜德妃并未因此失态,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歉意地笑着说:“太后的圣寿节实在紧要,又出了这样的事,姐姐一时心急说错了话,玉贵嫔千万别放心上。咱们姐妹一起操办圣寿节,任何错误应当一起承担,怎能让你一人受罚?真说错,姐姐也脱不开责任才是。”

    沈霁神色自若地笑了笑,抬手捋一把鬓边碎发,愈发显得她清媚动人:“德妃姐姐进退得宜,堪称臣妾们的表率。”

    她既没说这责任在谁,也没应下宜德妃一同受罚的言论,只轻飘飘夸她进退得宜,乍一听是夸赞,但实际却是在说她变脸快,能屈能伸,明眼人都能听出里头的意思。

    沈霁今日牙尖嘴利,宜德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眉头,却从容地坐下,不再开口了。

    说多错多,她今日还有更重要的事,不能真的上了玉贵嫔的当和她争执起来。

    见宜德妃沉得住气,沈霁眉梢微挑。

    圣寿节是沈霁和宜德妃接掌宫权后办的第一件大事,任何一个人出了差错都不容小觑。

    一旦出错就意味着心不够细,能力不足,不堪大任。

    若日后再有什么过错,极有可能就会被架空,反而倚重另一人。

    宜德妃虽明面上一直温婉纯良,从不与沈霁相争,可她的心思在沈霁这里,却是从未干净过。

    只是沈霁多少觉得有些疑惑,宜德妃是聪明人,就算想要她在陛下和太后心中添上一抹自己难当大任的影子,也不该选在今日——太后的圣寿节上。

    尤其还用了这么低劣的手段,在横梁上动手脚

    ,

    让献艺的嫔妃出现意外,

    以此来让众人觉得她对待宫宴敷衍了事,用心不够,这才让赵才人遇险。

    何况此事漏洞颇多,且不说赵才人和她无缘无仇,在宫中也不曾和谁结怨,她一个无宠的嫔妃,沈霁根本没有动手的理由,加之筹办嫔妃献艺的事是宜德妃管着,怎么想都不是一个万全的主意。

    若是旁人,恐怕就会认为这就是宜德妃的目的了,但沈霁在她手里吃过不少亏,知道她的手段。

    宜德妃是最爱给自己留后手的人,她一贯喜欢打消敌人的戒备心,再转移视听达成真正的目的。

    就和那年冬日,她和林氏联手先害了玉雅,让她为玉雅悬心之事,再将矛头对准她,让她险些滑胎一般无二。

    沈霁猜不到宜德妃到底想做什么,但她知道她一定是想通过这件事来达成什么效果。

    假如沈霁中了宜德妃的圈套,不曾化解今日的麻烦。

    那么不管结果到底如何,她今日都不能完全洗脱干系,身上带着嫌疑的人,陛下和太后今日一定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她也就没了说话的余地。

    沈霁的思路渐渐明悟。

    宜德妃想让她今日在陛下和太后跟前说不上话,是因为她有话想说,而且沈霁一定不会轻易让她如愿。

    想起方才文纾低头和宜德妃说话的模样,她掀眸盯向宜德妃,眼中渐渐带上些许略显讥讽的冷意。

    原来是抽空想说林氏的事。

    可惜,她算盘落空了。

    赵才人一事过去后,殿内很快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氛围。虽说有人受了伤,可这个宫中一向很现实,赵才人久居无宠,所以无人在意,根本影响不了什么。

    歌舞升平中,珍馐美酒过了几巡,家宴渐渐到了尾声。

    太后知道皇帝心中琢磨着林太傅薨了的事,眼神示意了他一番。

    秦渊见状,知道母后的意思是圣寿节到这就差不多了,马上就要散席,这时候说起林太傅之事,既能昭告天下皇帝的仁义,也能显出皇家恩德,是最好的时机。

    何况,林氏在朝中的人脉和权利树大根深,却大多都来自于老太傅的功勋,陛下亲自安排老太傅的后事,也能让重臣能臣都感到欣慰。

    秦渊环视四周,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声音立刻如潮水一般褪去,殿内安静起来,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了陛下身上。

    老太傅薨逝是今天傍晚才发生的事,宫外的官员们早早就筹备着入宫赴宴了,得不到外面的消息,因此也都十分好奇,不知陛下是有什么大事要宣布。

    秦渊沉肃道:“今日是太后圣寿节,举国欢庆,本该是一件美事,但今日同样有一件哀事,令朕十分痛心。”

    “林太傅今日因气血攻心在林府不幸薨逝,如今正停灵在林府。林氏上书给朕,说怕冲撞了太后圣寿节,不欲大操大办,预备明日下葬。但林太傅一生清廉,名满长安,更是先帝和朕的老师,满身功勋,乃是我朝的功臣,就这么让匆匆下葬,

    朕心中过意不去。”

    说到这,秦渊顿了顿。

    下座的朝臣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三两对视,眼中流露出惊讶,但意外之余,又似乎觉得早有预料。

    但陛下仁慈,看重情谊,哪怕撞上圣寿节也愿意好好操办这位元老,对他们这些臣子而言,实在是好消息。

    大臣们纷纷起身,跪拜道:“陛下仁慈——”

    秦渊垂眸看向他们,语气中露出惋惜和追忆之色:“老师的丧事要办得风光,停灵七日后,朕会亲自去林氏为老师送葬,并追封老师谥号为“文定”,以示哀荣。”

    “其余的事,就交给礼部去督办。”

    底下人跪成一片,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林太傅的名声在这里,陛下又重视,不管内心是什么样子的情绪,面上都要表露出哀痛来。

    待家宴散后,大臣们一个个地离去,等没有朝臣以后,宜德妃柔柔抹了两滴眼泪,起来福身说道:“陛下,臣妾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您允准。”

    秦渊原本准备起身离开,见宜德妃如此,便打消了起身的动作,刚刚说完林太傅一事,她这时候起来,不外乎是因为林氏。

    “说。”

    宜德妃感激地垂泪,柔顺道:“启禀陛下,林太傅薨逝,臣妾亦很痛心。臣妾母族和林氏有亲,幼时也唤林太傅一声祖父,如今人不在了,每每想起十分哀伤。”

    “臣妾知道,祖父从前最宠爱的就是林庶人这个嫡孙女,想来会病倒也有因为林庶人的缘故。”她忙跪下道,“林庶人罪不容恕,臣妾此言绝非是为了林庶人开脱,为她求情,而是肯请念在祖父的份上,陛下能够允准让林庶人的后半生能稍稍体面,不至于无声无息死在宫中。就当是全了祖父和林庶人从前一番祖孙情谊,想来祖父黄泉路下,也能走得宽慰些,更加感激陛下恩德。”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又有林太傅这个已经逝去之人的情感寄托,加之他方才在众臣面前说过的那番话,秦渊很难不应允。

    亦或者说,他最好是允了宜德妃的这个请求,既不影响什么,亦能两全其美,为他添一分美名。

    但他迟疑了。

    不为旁的,是因为沈霁。

    林氏屡次陷害沈霁,对她言语侮辱,针锋相对,更是丧心病狂地在宫中行刺,本按罪当斩。

    便是因为她姓林,是林太傅最宠爱的嫡孙女,又念着从前的情谊他才法外开恩饶了一命,只让她终生禁足在长信宫。

    秦渊知道,沈霁的心中一定是不舒服的,但她一向体贴,再多情绪也不说出口,默默成全了他的考量。

    难道如今又要对她法外开恩吗?

    那沈霁该作何想?

    其实秦渊知道,身为帝王,一切都应以国事为主,其余的都该是次要的。

    但他就是见不得沈霁难过。

    殿下的沈霁神色有一瞬的错愕,红润好看的嘴唇微微颤抖,不可置信地看向宜德妃:“林庶人不久前才在宫中对臣妾行刺,不死已是陛下仁慈!德妃娘娘就算对臣妾再多不满,也不该说出这样的理由!”

    宜德妃缓缓转眸过来,仍在捻帕擦泪:“这件事是姐姐对不住你,但逝者已逝,唯有哀思。林庶人固然罪不可恕,但陛下也已经重罚,且妹妹并未受到任何伤害,何须咄咄逼人呢?姐姐只是想让林庶人日后过得稍稍体面,不至无人问津默默死去,仅此而已,难道妹妹念着老太傅的颜面,也不肯松一丝口吗?”

    她口口声声拿林太傅的死后哀荣作筏子,沈霁自知人微言轻,咄咄逼人无益,却始终心中憋屈,红唇紧绷,看着陛下不肯开口。

    见状,宜德妃垂眸,眼中却快速闪过一丝笑意。

    主位上,秦渊尚未开口,太后却发话了:“林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但林太傅已逝,这要求本不是什么大事。但她终究是犯下大错,活的太体面也不像回事。”

    “传哀家的旨意,从苦役里拨一个宫女进长信宫伺候林氏,旁的就不必了。”

    宜德妃感念太后恩典,福身谢恩,沈霁则隐忍委屈,红着眼睛屈膝行了礼。

    但无人看到,沈霁的眼中其实并没有半点不悦,她想要达到的,同样是这个目的。!

    第132章

    圣寿节家宴散后,陛下要陪伴太后回长寿宫,嫔妃们起身恭送,待人离去,也陆陆续续起身回到自己的宫中。

    沈霁落到了最后才走,神色一直冷冷淡淡,不欲和任何人搭话,这幅样子落在谁眼中都会让人认为是她心中不快。

    宜德妃牵着二皇子走到她跟前,满脸歉意:“妹妹,实在对不住了,姐姐从前和林氏终究有旧,祖父已故,实在不忍心。”

    “你若心中过意不去,就都怪到姐姐身上吧,姐姐绝无二话。”

    沈霁冷冷牵了牵唇角,皮笑肉不笑:“德妃娘娘说的哪里话,太后旨意,臣妾岂敢不尊呢。”

    “林氏几次三番想杀臣妾,德妃娘娘心中应该也清楚,宫中行刺按律当斩,陛下早已法外开恩过了。”

    宜德妃以帕掩唇轻咳了声,无辜道:“话虽如此,可太后既允下,那便说明是对的,妹妹心中再不满,也不要挂在嘴边了。”

    说罢,她温柔看了眼旁边跟着的二皇子:“子戎今日也累了,跟母妃回宫歇息吧。”

    宜德妃牵着二皇子离去,最后又回头看了眼沈霁的神色,见她神色依然冰冷,眼底的笑意似乎更深了。

    沈霁将这一切纳入眼底,淡声道:“回宫吧。”

    太后今晚下令,那明日就会有苦役被送入长信宫,时间虽紧,却也来得及安排。

    回宫后,沈霁屏退众人,唤来了青檀。

    她垂眸思量半刻后,交代道:“青云之路作饵,他们会时刻用心的。”

    “去吧。”

    *

    四月十二,长安是个不见日光的阴天。

    清晨的冷风萧瑟,偶有几滴小雨滴答,仿佛暴雨将至。

    早朝后,陛下换上常服,亲自去了一趟林氏凭吊林太傅。

    与此同时,宸佑宫内,赏赐随着陛下去林氏凭吊的消息一同到了沈霁面前。

    琳琅满目的好物件,不少都是陛下私库里的珍玩,沈霁随手拿起一幅,听说是哪个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是意境颇美的一幅山水画。

    沈霁记得陛下很是喜欢,时不时拿出来赏玩一番,她只是随口说过一句好看,这会儿便巴巴地送来了。

    虽不是真的多需要这些,但她也知道陛下是什么意思。

    昨日太后做主赏给林氏一个苦役做宫女,她不愿意,陛下是拿来哄她的。

    那是太后的圣寿节,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可能拂了太后的面子,何况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只是陛下觉得她也许会心中不快,所以才精挑细选了这么多好东西给她。

    沈霁压根没有不高兴,但陛下的这份心意倒是难得。

    她笑了笑:“霜惢,好生收起来吧。本宫改日亲自向陛下谢恩。”

    送礼过来的是张浦,他没跟着陛下一起出宫,反而被派到了沈霁这,恐怕也是陛下想看看她是什么态度。

    这会儿见沈霁笑盈盈的,张浦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下来了,忙躬身笑着说:“娘娘喜欢,陛下定也是会高兴的。”

    “既如此,那娘娘先歇着,奴才这就退下了。”

    沈霁笑着摆手:“亲自送大监出去。”

    *

    只是平静尚未持续多久,午后,宫里就传来消息,说林氏出了大问题。

    今日陛下去林氏凭吊林太傅,这本是一件十分光荣的事,但林尚书却在陛下面前明里暗里几次三番地表示想要尽快将老太傅下葬,言不愿意冲撞了太后圣寿,且林氏身为臣子,怎可让陛下为难。

    陛下尚未表态,林尚书的三弟便疾步到了陛下跟前,跪求陛下为老太傅做主,说老太傅绝不会是病逝,定是有人动了手脚,言之凿凿真情实感,陛下便派人请来了仵作和御医一同诊断,结果真验出了不对劲。

    林太傅根本不是病倒,而是中毒,只是毒发的症状恰如气血攻心导致猝死的症状,刚好和林太傅之前晕倒相符合。

    老太傅在家中被人暗害的消息一出,满堂文武大臣皆惊,陛下怒不可遏,派人封锁林氏,严查下毒之人,务必要将背后之人查出来。

    这么大的事,午膳没用完就传遍了长安城,人人都等着看林氏的笑话。

    陛下下令严查林太傅中毒一时,闹得林氏人心惶惶。尤其是林尚书更是整日坐立难安,担惊受怕。

    短短两日内,整个林氏就分成了两派,愈发割裂,争论不断,上下几乎乱成一团,哪里还有半点齐心协力办丧事的样子。

    陛下大怒,命礼部操持一切,停灵七日一到,就安排老太傅风光大葬。

    这么一查就查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殿前司负责此事,将林氏顺藤摸瓜查了个遍。

    除了朝政繁忙之外,后宫倒是显得平静多了。

    因为心中始终觉得亏欠了沈霁,秦渊隔三差五就往宸佑宫送去赏赐,一得空便常常陪伴,虽说不是独宠,但她的尊荣和地位在宫中无人能及。

    但哪怕如此,秦渊还是觉得沈霁并没有多高兴。

    虽然她总是柔柔笑着,和从前仿佛并无二致,也从未和他争吵冷脸,更多次在他问的时候表示她并未不满。

    可秦渊就是觉得她不高兴。

    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可他有这个直觉。

    沈霁和他之间,的确不大对劲。

    若真要说起来,就好像是他们之间的亲密都隔着一层隔膜,始终没有真正的亲近感。

    但沈霁不愿意多说,秦渊也不想逼迫她,便将心事放在了心底,日久天长,他总会明白到底是为什么。

    *

    五月十一,林太傅中毒一事终于查了个水落石出。

    下毒者是林太傅的亲子林尚书,在查明此事的时候,连带着又查出了林氏许多密不见人的脏事。

    贪污受贿、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更有高位以官职为引,交换美人钱财,种种重罪不下十余件。

    这些罪状在朝上一一念出,陛下雷霆震怒,林尚书被革职

    处死,所有涉事之人也该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林府财务被抄了个七七八八。

    念在老太傅的功勋上,保留了林氏府邸,不处置女眷和未曾涉事的林氏子弟,只处置了相干之人。

    但林氏也正是这些身居高位的人撑起来的,如今人死财尽,偌大的林氏只剩这么不顶事的撑着,从此长安的名门望族里再也没了林氏,恐怕这辈子都不成气候了。

    偌大的家族转眼崩塌,不免让人唏嘘,可虽说是因为老太傅之死导致的灾祸,但明眼人也看得出,在这件事上,陛下未尝不是乐见其成。

    既全了林太傅的颜面,亦借此机会处置了林氏,杀鸡儆猴的道理,这些究竟朝堂的老油条心中跟明镜似的。

    林府内,林夫人看着七零八散被翻得乱糟糟的房间宅院,心中哀痛怨恨,说不出的凄凉,院内的女眷和孩子都吓得眼含泪水,不敢吱声。

    家里的男人们被处置,她们能留下一命还住在这大宅子里,不跟着去流放已经是陛下开恩,就算心中再悲痛不舍,再无措害怕,也只能将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如今林氏成了这个模样,能主持大局的便只有林夫人了,有几个胆大的女人过去搀扶林夫人,颤着声音说:“长嫂,如今家中这局势,您可得想法子重振旗鼓啊……若非如此,咱们剩下的人可怎么活啊!”

    林夫人绝望地看着天,再也不复从前的盛气凌人,泪流满面:“怎么活……难道我就知道该怎么活了吗!”

    “如今还有谁能指望!”

    周遭的人安静了好一会儿,哭着说:“如今林氏就像案上的鱼肉,任谁都能分一口,若无人庇护,无人撑起这个家,那咱们……”

    “如今旁人是指望不上了,可我听说,宫里的宜德妃娘娘还是惦记着林氏的,她可是有协理后宫之权,若她肯念着旧情——”

    “是啊嫂嫂,您就去试试吧!如今可是唯一的指望了!”

    公公死了,丈夫死了,儿子也都犯事流放,要么就关入大牢,她的女儿也被废为庶人,终生幽禁。

    林夫人这一辈子最骄傲的一切都化为了尘土,她什么都没了,哭得几乎昏死过去,这个时候了,宜德妃可还会念在她是她的婶母的份上,帮林氏一马吗?

    沉默许久,林夫人落下悔恨的泪水。

    “帮我递入宫的拜帖吧,这是林氏如今,最大的希望了。”

    *

    碧霄宫内。

    宜德妃正笑着看二皇子写字,文纾从外面接过拜帖,走进了殿内。

    她将拜帖呈给娘娘,撅了撅嘴:“娘娘,林夫人送来的,想见您一面。”

    宜德妃瞧她一眼,走出子戎练字的书房后,冷嗤了声:“林氏如今是过街老鼠,人人唯恐避之不及,她倒是有脸,还想来攀本宫这根高枝。”

    “当初不过是为了利用她在皇后跟前得脸才给了两分颜面,她还真的忘记了,当初她和她的宝贝女儿是怎么对待本宫的。”

    宜德妃抬手撕碎了拜帖,冷笑道:“想当初本宫明里暗示让她去对付玉贵嫔,她幸好是没胆子动手才活到了现在,真是愚不可及。”

    “就说本宫病了,不宜见客。”!

    第133章

    林夫人在宫门前苦苦等待宜德妃的消息,谁知却等来她称病不出的消息,这才惨白着一张脸,如梦初醒。

    什么婶母,什么亲戚,都是骗人的谎言罢了,从前被践踏如泥的人,怎么会这么好心,她怎么能指望这个女人会帮她们。

    林氏从前风光时多少人巴结,如今一有难,全都各自飞!

    门口传话的小太监小心打量着她的神色,也知道林氏近来都出了些什么事,好歹没再语出恶言:“既已得了消息,夫人还是早些回吧,宫门重地,不便久留。”

    陪同来的人一听宜德妃不愿意见急坏了,忙去抓林夫人的胳膊,哭着央求她再试一试,林夫人怔怔看向前方,一把甩开她们的手,充耳不闻地往林府的方向走,失魂落魄,如同行将就木的老人。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

    “噗通!”

    随着一声水花,彻底没了声息-

    如今前朝后宫的注意力都在林氏,林府才被抄家,人人都想看看到这地步的林氏怎么苟延残喘,谁知次日,林夫人自尽于林府井中的消息一传开来,不意外的同时亦是难免唏嘘。

    同在长安为臣,彼此联姻互通,人来人往,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宴宾客,如今也亲眼看着他高楼坍塌,荣耀不存。

    怎么能让人不感慨。

    林夫人自尽的消息传到沈霁耳中的时候,她正在翻看尚食局那边送上来的宴席单子,对林夫人自尽的消息,并未有丝毫的怜悯。

    想当初见到林夫人的时候,她是多么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这才多久,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沈霁扯唇讥笑,继续看手里的单子。

    虽说尚食局都是宜德妃在管,但这是二皇子的周岁宴,一应细节都要她亲自把关,宜德妃自知跟她无关,也没什么好抢的。

    子昭满一岁的生辰,陛下的意思原本是想好好操办,在宫中设宴摆上几桌的,但林氏一事闹得沸沸扬扬,陛下又朝政繁忙,这会儿太过显眼不是什么好事,何况来的人多了难免要一一应付,沈霁精力有限,不愿意做那个面子功夫。

    所以她和陛下商量着,今日百花小径那边的芍药花开得正好,在琼花台设下几桌,除了宫里的主位和交好的嫔妃,再宴请几位平时来往的多的命妇就是了。

    届时陛下会来,便是不那么大场面,也能彰显出陛下对子昭的重视。

    如此两全其美,再无不妥了。

    这张宴饮单子没什么问题,沈霁看完就递给了身边的筠雪,让她现在亲自去知会尚食局一声,明日就按着这个来就是。

    筠雪捧着单子犹豫了会儿,小声说:“那尚食局是宜德妃管着的,娘娘,您说明日她会不会……”

    沈霁偏头瞧她一眼,弯唇笑了:“你现在的心眼倒是多了,还知道未雨绸缪了。”

    被娘娘打趣,筠雪不好意思低头,娇嗔道:“奴婢担心,娘娘还调侃奴婢。”

    想起宜德妃,

    沈霁意味深长地笑起来:“放心,

    她是个聪明人,不会犯这种蠢事。”

    “何况,她现在的心思该在另一人身上。”-

    林氏一事出后,林氏一族被惩处,相应就有办事得利被陛下奖赏的官员。

    在调查林氏这件事上,殿前司功不可没,陛下论功行赏,其中就有娆贵嫔的一哥——殿前司副指挥。

    说来娆贵嫔便是命好了,她一开始入宫就得宠,后来哪怕恩宠渐薄也没吃过什么苦,宫外的父亲和哥哥接连为朝效力,得陛下赏识,母族荣耀,她身在后宫,自然也能水涨船高。

    今日陛下早朝时才封赏过哥哥,刚一下朝,赏赐就到了颐华宫,还是张浦亲自带人送来,可见陛下的重视。

    自从承安五年,这一批新人入宫后,娆贵嫔的宠爱就一年不如一年,虽有宫外的娘家撑腰,她在宫里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但陛下待她渐行渐远,颐华宫也冷冷清清,始终让她觉得不安。

    尤其是她入宫好几年,膝下却一直没有一个子嗣傍身,没有宠爱时寂寞不说,于她的将来也没有好处。

    现在宫里的主位嫔妃们,庄妃有大皇子和长乐公主,宜德妃有一皇子,玉贵嫔也有二皇子,就她无宠无子,光是凭借父亲和哥哥才勉强坐稳这个位置。

    眼下是还过得去,可时日一长,难保不会生出变故。

    最要紧的是,玉贵嫔如今在宫中风头实在太盛,宫中其他女人的宠爱加一起也比不上她一个人,她现在又有掌宫之权,实在不可小觑。

    还有那个宜德妃,原本不过是林氏身边的一条狗,出来蹦跶了蹦跶就得了赏识,宫里不知道多少人巴结。

    若再不想法子,自己日后恐怕都要仰人鼻息了,她尊贵了一辈子,当然不愿意向这些人低头。

    她慕妙春自问不差,当初只是因为陆氏才沉寂了这么久,如今风头早就过去,恐怕陛下都想不起来这个人了,也是时候想想办法了。

    娆贵嫔客客气气地派人送走了张浦,让掌事宫女惜灵安排人将陛下送来的赏赐都收进去,坐在桌前陷入了沉思。

    以她如今,想在宫里分得一席之地并非易事,若能有帮手,才能有一丝胜算。

    这个帮手——

    她心里倒是有合适的人选。

    便是才入宫不到半年的恪美人。

    但她之前几次二番邀请恪美人,恪美人都找借口不见她,她这丫头自小心高气傲,和她这个表姐感情不深,娆贵嫔只好作罢。

    但最近,恪美人的明光宫陛下去得也少了,和她的颐华宫差不了多少,她就不信恪美人心里不急。

    思来想去,娆贵嫔开口道:“惜灵,你去从刚刚陛下的赏赐里头挑些年轻女子会喜欢的出来,本宫要去一趟明光宫。”

    闻言,惜灵迟疑了,有些不舍得:“娘娘,陛下现在轻易不赏赐咱们颐华宫了,刚送过来就送到明光宫去,那恪美人也未必领情。”

    娆贵嫔凤眸微挑,红唇勾起一丝笑意:“恪美人生性高傲,她不会收的。”

    会收还送?

    惜灵还想再说什么,可一看娘娘表情,还是噤声去挑选了。

    片刻后,惜灵选出一对白玉耳铛,一支缠丝莲花珍珠簪,并一支镶红宝石海棠金步摇,各自选了金贵的锦盒装上,让二个宫女分别端着,十分气派地跟在了娆贵嫔的步辇后。

    待娆贵嫔的仪仗一路穿过长街一路停在了明光宫门前时,明光宫门前的宫女都怔了片刻。

    娆贵嫔坐在步辇上,抬手抚了抚发间步摇,扬声笑道:“本宫来见恪美人,还不快去通传。”

    惜灵扶着娆贵嫔慢悠悠走下步辇,仰起头好好打量了一番明光宫。

    都说明光宫华丽宽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比她的颐华宫夺目许多。

    但见过玉贵嫔的宸佑宫后,这明光宫也要黯然失色。

    恪美人心里会痛快,她才不信。

    殿内。

    恪美人原本正坐着饮茶,神色淡淡的,谁知门口进来的宫女通传,道娆贵嫔来了,她的面色愈发淡了下去。

    时隔多日,娆贵嫔亲自带着礼物来访,恪美人就算想不见也推辞不了了。

    对于这个表姐,恪美人原本是秉承着能躲就躲,绝不同流合污的想法的,但没想到她这么执着,一次两次不成,居然这次还亲自上门了。

    再怎么说也沾亲带故,又是宫中主位,多次驳她的面子始终不好。

    恪美人舒出一口气,不情不愿地开了口:“请进来吧。”!

    第134章

    通传的宫女告知娆贵嫔后,她没有丝毫意外,微微一笑,提裙便走进了明光宫。

    高位来访,恪美人再不愿意见也得起身到门口候着,她站在殿门口屈膝福身,神色复杂地看着娆贵嫔越走越近,情绪有些复杂。

    陛下在朝中重重封赏殿前司和相干人员不是秘密,恪美人自然也知道她那位表哥受陛下赏识,但看着娆贵嫔今日志得意满的模样,她怎么看怎么觉得碍眼。

    且不说娆贵嫔在宫中不算得宠,就算得宠,也大可不必这样一得势就显摆到她跟前看。

    就好像在告诉她,瞧瞧,从前你不和我来往,今日我就这样风光的过来看你,让你知道当初的所作所为都是错的,就该投奔到我这来。

    恪美人心里生出一股郁气,脸色也冷淡下来:“给娆贵嫔请安。”

    娆贵嫔快步走到她跟前,浑然不觉恪美人心中所想,笑着夸赞道:“你进宫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到你这明光宫来。都说明光宫很是气派,今日一看果真如此。”

    恪美人起身跟在身后进了殿,淡声:“难道娘娘今日来就为了参观妾身的偏殿吗?”

    察觉到恪美人的语气冷淡,娆贵嫔主动落座在主位上,凤眸微挑,嗔怪道:“我好歹是你的表姐,你这半年都不见我就罢了,怎么今日见了还要这样冷冷淡淡的。旁人想在宫里有个伴都难,你我姐妹是现成的,怎么你还不愿意要呢?”

    说罢,她也知道恪美人的性子自小有些古怪,主意又大,还不喜欢和人凑一堆,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便笑着招呼道:“方才陛下送来颐华宫的赏赐,我让惜灵挑了几样好的给你送来,你快瞧瞧。这些都是二哥哥在陛下跟前得力,我也是沾个光罢了。”

    惜灵笑着福福身,抬手示意身后的宫女上前,将锦盒里的几样首饰呈上来,样样精美,用料做工都很不俗。

    恪美人的目光缓缓落到这二个锦盒上,最终看向那支镶红宝石海棠金步摇,眉头微微一皱,挪开了目光。

    她神色不佳,语气冷淡听不出情绪:“旁的就算了,这支步摇拿来做什么。”

    半晌,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纤细白皙的脖颈越发笔直,似乎半点不愿意弯,生硬道:“步摇只有主位才可佩戴,你就算是送来,于我也不合。”

    看恪美人这般强撑自尊的模样,娆贵嫔红唇边的笑意更深了。

    刚刚离宫前让惜灵去挑这支步摇的时候,她就知道以这个表妹的性格,绝不会要这样的嗟来之食。何况这支金步摇只有主位可以用,她一看见就会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和玉贵嫔,心里更是堵得慌。

    但若非有这些刺激,娆贵嫔再想拉拢恪美人和自己联手可是难上加难。

    这时候,恪美人身边的夕语亲自奉了茶过来,娆贵嫔特意没那么快开口,反而端起茶轻抿了一口,待时候差不多了,才悠悠道:“一支步摇而已,有什么不合的。”

    “我让惜灵给你选的都是合适你用的,款式和花样都年轻,贵

    气又精致,

    不会压你的年纪。至于那支步摇——”

    娆贵嫔放下瓷杯,

    笑着说:“我知道你自小喜欢海棠花,这支步摇虽然你如今用不上,但假以时日必然可用,凭我表妹这般家世姿容,何愁没有用武之地呢?”

    她缓缓开口,循序渐进:“连玉贵嫔那般的出身都能在短短两年晋至主位,只要咱们姐妹联手,好好经营,必能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

    “等你日后再诞下皇嗣,主位还不是信手拈来。”

    恪美人冷淡地看了娆贵嫔一眼,抿唇不语。

    如今宫中的形势如何,其实恪美人自己心里也清楚。

    起初刚入宫的时候,她信心满满,踌躇满志,以为凭自己的姿容才学、家世背景,想要讨陛下欢心,得到宠爱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但她没有想到,除了一开始陛下还会多来几次以外,后面见她的次数越来越少,到现在,更是成了一个月一次,明显是为了敷衍了事的地步。

    但她无论怎么思考,也不明白究竟自己哪里惹了陛下不喜。

    她是这宫里最年轻的嫔妃,有貌美有才情,在陛下跟前,也并非是一板一眼不知情趣之人,她自问不输任何人,那陛下究竟为何不喜她?

    像她这般的女人陛下都觉得可有可无,那玉贵嫔究竟是哪里特别,才勾得陛下对她宠眷不衰。

    这个问题对恪美人而言,一直无解。

    但时日越来越久,恪美人的心里也不是不着急的。

    现在宫里几乎隐隐分成两派,宜德妃和玉贵嫔,上头还有皇后压着,但皇后向来不参与这些,那就只有宜德妃和玉贵嫔分庭抗礼。

    剩下的人便是连名姓都没有,就像她。

    但平心而论,她心里是不服气的。

    她自问不比任何人差,这宫里的一席之地该有她的位置。但是要和娆贵嫔联手……

    恪美人心里还是不大愿意的。

    她这个表姐自小就喜欢穿金戴银,穿红着绿,是个顶俗气的人,两家来往多次,她也不愿意和娆贵嫔多来往。

    从小就不亲近的人,入了后宫的这样的地方就更不想亲近了。

    何况,她骆雨寒自小高傲,做什么做不成,难道非得靠别人?难道不和娆贵嫔联手就不成了吗?

    当初的玉贵嫔也未见是倚靠着她人才走到今日这地位的。

    她还想再自己试一试,实在不成,再回头联手也不迟。

    拿定注意,恪美人伸手推了一把桌上放着的锦盒:“娆贵嫔还是收回去吧。陛下近日虽来得少了,但这些东西,明光宫还不缺。”

    娆贵嫔没想到她这样固执己见,都这时候了还不肯联手,有点急了:“你就当真这么倔,和表姐联手有什么不好的?”

    她柳眉一皱,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还真以为这是几年前呢?如今玉贵嫔在陛下心里位置颇重,若不是太后施压,恐怕你我连如今这样微薄的恩宠都没了,若再不联手想法子,仅凭一人之力能

    改变什么?”

    恪美人有些不高兴了,反问道:“那依表姐的意思,联手就能改变什么了?”

    “我倒是想听听,表姐有什么高见?”

    如此直白的问出来,娆贵嫔一时也愣了瞬,她很快就稳住了情绪,说道:“站不住脚归根结底还是咱们膝下没有皇嗣的缘故,你我联手,只要你怀上皇嗣,咱们姐妹同心同德,还愁日子过不下去吗?”

    提起皇嗣,恪美人的心里顿时有些堵。

    皇嗣皇嗣,谁不想怀上皇嗣,若没有陛下,她凭空怀的上吗?

    再说了,若是她真的怀了皇嗣,那也是她的亲生孩子,和娆贵嫔就算再好,待陛下归天之后能跟着皇子开府同住的也是她而不是娆贵嫔。

    恪美人心意已决,眼下她是不会和娆贵嫔站在同一阵线的,说多也无益。

    她站起来,冷下脸:“娘娘不必再说了,妾身身子不适,就不多留娘娘了。夕语,送客。”

    这样明晃晃的赶人,夕语都吓了一跳,但恪美人已经转身进了内室,她只得低声喊道:“娘娘……表小姐,您别跟小主一般计较,小主的性子您也是知道的。”

    娆贵嫔被拂了面子,脸色也冷了几分:“她就是这个牛脾气!”

    说罢,娆贵嫔转身离去,惜灵也忙招呼着宫女将锦盒带走,一同离开了明光宫。

    待外头安静下来,恪美人才缓缓从内室走出来。

    她看向宫外的方向,艰难道:“夕语,派人查查这段日子陛下平时都去哪儿,再为我准备一身新衣裙,按我的要求去让尚服局裁制。”-

    一日之内,林夫人自尽,林氏彻底零散的消息很快就在宫里传开了。

    作为曾经的显赫家族,林氏雷霆般的坍塌也成了宫人们私下茶余饭后的谈资,主子们看不见的地方,不乏宫人低声谈论。

    傍晚,晚膳后,正是宫女们将用过的膳食碗碟送回尚食局的时候。

    暮色渐起,华灯初上,南四宫门前的长街上人影疏疏,偶尔有一列宫女穿行,四下静谧,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这段日子以来,林璇玑都喜欢坐在院子里怔怔地看天。

    原本长信宫只有她一个人,这些天,又多了一个伺候她的宫女。

    洒扫院落,洗晒被褥,做着伺候主子娘娘们都要做的体面活,就好像她也能活的体面似得。

    但她算什么人呢——

    一个被陛下彻底厌弃的弃妇,一个狼狈死后都不配被葬入妃陵的女人。

    若不是担心祖父病中、母亲心痛惦念,她还不如挑个井跳下去一了百了,也好过这样苟活着。

    旁边宫女洗衣的水声哗啦啦地打破寂静,长街上似有所无地飘进院落里谈话声。

    “林夫人这一死,林氏算彻底玩完了,家中一个主心骨都没了,剩下的人恐怕要将剩下的家产瓜分,然后灰溜溜地离开长安呢。”

    “可不是吗,林氏一族为官的几乎都被斩首流放了,连林尚书都砍头,死的死散的散,剩下那些妇孺们留在长安也是被人笑话,再也翻不起身的。”

    “想当初林氏多么高贵,现在一夕沦为阶下囚……”

    声音愈发清晰地传进耳朵里,林璇玑猛地瞪大了眼睛,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外面的笑声飘飘悠悠,她不敢相信,疯了一般跑到长信宫门前,连撞上了守门侍卫的剑鞘也不后退。

    林璇玑的眼泪一串串掉落下来,歇斯底里地吼道:“贱婢!你们胡说什么!你们胡说什么!”!

    第135章

    林氏突然扑出来大吼,把在墙根底下窃窃私语的宫女们吓了一跳。在宫中被发现胡言乱语可是大罪,宫女们担心惊扰了主子们被怪罪,尖叫一声急急忙忙跑开了。

    长信宫位处南四宫,一有动静即刻就会被知道,守门的侍卫忙拦住林氏,用剑鞘把她挡回宫门内,紧紧合上了大门。

    林璇玑挣扎无果,被狠狠地推搡到地上,瘫坐在宫门的地上泪流不止。

    她怎么也无法相信,如此显赫的林氏会一夕之间一无所有,更不相信母亲、父亲和祖父都已经不在了,他们分明还好好的,前阵子还在挂心被幽禁的自己,又怎么可能突然暴毙?她绝不相信!

    林璇玑哭得歇斯底里,眼眶通红,咳得几欲干呕出来,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拍打着大门:“开门!让我出去!开门!”

    然而门口值守的侍卫尽忠职守,充耳不闻,只余她一人在门口肝肠寸断,独自绝望。

    月上柳梢,夜色渐浓。

    双手拍门拍到红肿麻木失去力气的时候,林璇玑终于哭不动了,软软地歪倒在门沿上,眼前朱红色的宫门浸入夜色,化不开的暗沉。

    在长信宫住了七年,她从未觉得这扇象征着尊贵的漆红宫门如今日这样沉重过,像一块移不开的巨石死死地压在她身上,将她压得五脏六腑都要碎裂,让她绝望,无法喘息。

    一直在院中洗衣裳的宫女冷冷抬头看她一眼,垂眸将衣裳摊开,手脚很麻利地挂在院内的麻绳上,然后拍了拍手走过来,一把将哭不动了的林氏拉回到了后殿的荒凉院落里。

    “林庶人,你哭也哭够了,不如听我说几句吧。”

    林璇玑警惕地看着她,颤声道:“你想做什么?”

    “你是谁!谁派来的!”

    闻言,苦役宫女突然笑了声,神色有几分狰狞:“我是太后派来伺候你的苦役,从前犯过事不得上用,这才被拨来伺候你,你不是知道吗?”

    “我这条命能捡回来,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杀了你,你作恶多端,心狠手辣,今日落在我手上,就是你的报应。”

    宫女哈哈一笑,掐住林氏的脖子说道:“不过事到临头,说我的事再多你也想不起来,但你今日是活不了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你做个明白鬼。”

    “你们林氏一族的消息你不是不相信吗?我今日就告诉你。”

    “你祖父被你父亲下毒害死,林氏中人察觉不对求陛下做主,连带着又查出林氏许多死罪,砍头流放,你的父亲兄弟无一幸免,就连你母亲也投井自尽了。你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没了,如今区区罪臣之女,庶人之身,比我这个奴婢还不如。”

    真相血淋淋的摆在面前,林璇玑心如刀割。

    她被掐着脖子难以呼吸,涨红了脸,却依旧不受控地流下泪水,用力拍打宫女的胳膊,艰难道:“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就不劳你费心了,”那宫女冷声道,“就跟你娘一起做个水鬼吧!”

    说罢,那宫女为了不让她的脖子上留下被人掐的痕迹,松开了掐着她脖子的手,但还不等林璇玑再说什么,她就一脚将她踢入了水井中,等挣扎两下失去声音,沉入水底后,才准备端起水盆去后殿。

    殿外值守的侍卫伫立在门口,竖起耳朵听着里头的动静,心里打鼓。

    里头的哭声似乎已经停了,不知是不是林庶人苦累了,仿佛一点声响都没有。

    他看了看身边另一个值守的侍卫,两人对视上,眼中流露一丝怀疑。

    另一个侍卫自然也是时刻盯着殿里头的动静的,今日一事关系着他们各自的前途,成败与否就在今日。当初那位姑娘交代的话,他们一字不敢忘,都牢牢记在心里呢。

    里头那位犯了事的庶人命虽不值钱,但眼下万万不能让人死了,关键时候一定要出手救下,只要能救下,就是大功一件。

    今日宫墙外的长舌宫女说了林氏灭族的事,林庶人从前又是林氏嫡女,听到家人中惨状必然伤感,若是想不开想自尽,多半也就是这时候了。

    两人聚精会神地听着里头的声音,片刻后,耳边突然传来不大不小的水花声,心道不好。

    “遭了!林庶人似乎出事了!”

    其中一人高喊一声,两人推门而入,旁边不知所以的侍卫赶紧过来守门,眼睁睁看着两人冲了进去。

    侍卫们身体健壮,身手敏捷,一进去很快就找到了声音来源。

    但这井口狭小,营救不便,他们

    高声喊人,一群人一同携手,很快就将林庶人从幽深阴冷的井水中救了出来,她呛水昏迷没了意识,两名侍卫会意,忙指着旁边还未来得及离开的宫女说道:“将她扣下来,再派人去通知陛下!”

    *

    消息传到建章殿的时候,秦渊正在看一摞未处理完的折子,张浦站在殿内,低眉顺眼地将消息一字不落的复述。

    侍卫传来消息说,宫女们谈论林氏一事被林庶人知道,林庶人伤心过度,却被拨来伺候她的宫女推入了井中,他们察觉出不对,便将人救了下来,听候指示。

    张浦复述罢,躬身请示道:“陛下,您瞧——这些人该怎么处置?”

    林庶人、苦役、散布消息的宫女。

    短短几句话,秦渊从里头品出许多不同寻常的讯息来。

    他搁下折子,懒懒地靠在背后的软枕上,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宫中议论林氏的人不少,他也没想瞒着,但不会这么巧,林夫人刚死,有人敢在南四宫的长街上谈论此事,还恰好被林氏听去了,想必是有人刻意想让她听见。

    听见后再指示宫女将她推入水中,好做出生无可恋,投井自尽的假象。

    秦渊淡淡舒了一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宫中会有谁这么想无声无息地除了林氏。

    恐怕,就是在林庶人背后推波助澜,想要杀了沈霁之人。

    此人心思缜密,且心狠手辣,是该顺着此次事件好好查查。

    许久后,秦渊淡声道:“让今夜当值的太医去长信宫瞧瞧,再寻个干净的宫女到长信宫去伺候。今晚的事对外只说是林庶人伤心过度失足落水,不提谋杀。”

    说罢,又添了句:“派几个得力的人私下去查,朕要知道来龙去脉。”

    “是。”

    张浦颔首领命,准备退下的时候又犹豫了片刻,斟酌着问:“陛下不打算——”

    陛下这样为林庶人周全,却不打算亲自去长信宫一趟吗?

    秦渊掀眸淡淡看过去,明显有些不悦。

    “不去。”

    张浦立刻低下头:“陛下恕罪,是奴才僭越了。”

    秦渊起身,撂下句:“去宸佑宫。”

    *

    陛下的恩典传到长信宫时,林庶人正抱着一床破被子取暖,湿漉漉的发丝擦过还是一绺一绺的贴在脸颊上,说不出的狼狈。

    她红着眼睛怔怔看向前方,满眼的悲凉绝望。

    是谁想杀她,她已经猜到了。

    可让她真正心如死灰的,却是那个宫女告诉她的,关于林氏的消息。

    父亲糊涂,竟害死祖父想重掌林氏,此事是父亲愚蠢,罪无可恕。可若只是单单这件事,林氏绝不会落到今日这个下场。

    陛下说要为祖父做主……

    呵,做真只是做主,怎么会将林氏查个底朝天,悉数落罪?

    恐怕是陛下早有准备,只是借此机会一用,要彻查林氏才是。既全了祖父生前生后的尊荣,又将林氏合并发落,连打带消除得干干净净。

    陛下,你好恨的心呐。

    她突然很不明白,从前的她究竟为何会爱慕陛下,她究竟为何会爱慕这样一个狠心薄凉的帝王。

    御前的小太监过来传递陛下的口谕,又带来了体面的宫女和太医为她诊治,林璇玑看着她们,突然红着眼笑了。

    他分明绝情狠心到将林氏彻查清除,偏偏这会儿还念着旧情给她医治。

    这就是帝王之心……这就是帝王之心吗!

    她突然很想问问,问问他到底有没有爱过她,他究竟把她当成什么人,为何会这样对她。

    打一个巴掌给一个甜枣,她林璇玑就有这么贱吗!

    她此刻分明是恨他的,恨他狠心,恨他薄情,恨他从前宠爱纵容,如今却翻脸不认人,恨他处置了林氏,也恨他从未真的把她放在心上过。

    可她一旦想起从前种种,便爱恨交织,让她痛不欲生,生死不能。

    她爱慕至死的人,从来都只将她当成是权衡朝堂的商品,开心就宠爱不开心就放下,和旁人没有丝毫区别,从未给过她半分真心。

    就连此时这一点点好也不是出自内心,只是他指缝里施舍的一丝怜悯。

    实在可笑,她林璇玑骄傲了一辈子,最大的错事就是爱上了陛下!

    她这一生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早该以命去偿还双亲的养育之恩。

    唯独长乐,是她现在唯一放不下。

    但她清楚,长乐仍年幼,不需要她这样的生母。只有她彻彻底底死了,再为她寻一个好的母妃,长乐日后才能在这后宫里站稳脚跟。

    她会用自己如今的残躯为长乐挣下最后一点功绩。

    林璇玑的眼神逐渐变得阴冷,宜德妃,就算她要死,也一定会拖你下水!

    “还请公公转告陛下。”

    林璇玑缓缓抬眼,看向传口谕的小太监,语气出奇的平静。

    “就说长信宫罪妇林氏,求见陛下最后一面。”!

    第136章

    传信的小太监得了信儿没敢耽误,赶紧送到了陛下现在所处的宸佑宫。

    宸佑宫和长信宫在南四宫本是相邻,所以秦渊前脚刚进宸佑宫吃上一口沈霁亲自做的樱桃糕,后脚长信宫的消息就送来了,张浦再三斟酌没避讳,当着陛下和玉贵嫔的面一道说的。

    得知林氏想最后见一次陛下的时候,秦渊搁下手中的糕点,先看了一眼沈霁。

    林氏害过她数次,光是当初只下令贬为庶人不曾处死一事就已经很让秦渊心中过意不去,如今林氏遇害,他难道还得再去探视沈霁的仇人吗?

    虽说他是帝王,这后宫中也无人敢对他的决定作出任何异议,但沈霁的心思和想法,他总想在意,总要考虑。

    他不知道沈霁心里在想什么,又在介意什么,可她近日的疏离防备,强颜欢笑,他清晰可知。

    所以哪怕只是一点点的可能,他也不想让她因此耿耿于怀。

    察觉陛下的意思,沈霁有些意外。

    但她没时间思虑陛下的用意,满脑子都是林氏被人救下的消息,心中不禁喜悦。

    陛下在前,她面上仍然波澜不惊,反而柔声劝道:“陛下不必顾念臣妾。”

    秦渊情不自禁又看了她一眼。

    沈霁近来一向贤德大度,善解人意,但他还是觉得如此委屈了她。

    谁知拒绝的话尚未说出口,又听她说道:“林庶人从前和臣妾之间的事再多,她如今也已经被贬为了庶人,何况她才落了水,性命垂危,陛下和林庶人之间毕竟也有旧情,瞧一眼也无妨。”

    “再说了,臣妾始终觉得这有点太巧了些,说不定——是她有话想对您说。”

    秦渊深深看她一眼,抬头抚上沈霁的脸庞:“委屈你了。”

    沈霁弯唇浅笑,起来后福身下去:“天色已晚不宜耽搁,陛下去吧。”

    话都说到这了,秦渊是不去也得去,去也得去了。他颇有些无奈,却也只好站起来,沉吟片刻,开口道:“你放心,朕去去就回。”

    沈霁颔首称是,细软的腰肢盈盈拜下,目送着陛下离开宸佑宫,御前的人浩浩荡荡跟在身后,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青檀轻步走过来,低声道:“陛下这一去便是最后一面,林庶人死里逃生后,想来也已经知道了是谁要害她,一见到陛下,定是什么都吐个干干净净。”

    “只是奴婢在想……仅凭林庶人一面之词,陛下真会因此定宜德妃的罪吗?陛下方才来时奴婢也暗暗打听了,方才林庶人坠井,对外只说是哀思过度,不慎坠井,亦无法用林庶人坠井的由头去抓背后之人。没了由头,便是林氏有口供,恐怕也不能改变什么。”

    看着门外的夜色,沈霁淡淡道:“我也没指望仅凭林氏一人就能除了她这块绊脚石。”

    “有时候看透一个人却不动她,比兴师问罪更可怕。”

    青檀会意,低头退了下去。

    *

    秦渊从宸佑宫出来往东去,相邻的便是长信宫了。

    夜越发浓,长信宫门前的宫灯都仿佛比宸佑宫破败些,在风中摇晃,散发着浑浊的光。

    他停下脚步,仰头看向长信宫的门匾。

    虽心中并无过多情绪,也提不上感慨和伤感,但一想到林氏从前的样子和一墙之隔内的她,这一面便是最后一次,心里总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头。

    “不必跟着朕了,朕自己进去。”

    秦渊抬步要走,张浦一看忙说道:“陛下,您独自进去总是不妥,不如就让奴才跟您一道进去吧。若有什么变故,奴才也好及时救驾。”

    秦渊神色淡淡的,回头觑了他一眼:“落水伤身,她还能对朕怎么样不成?”

    说罢,他抬手示意,身边的侍卫急忙将手中的佩剑递给了陛下。

    “在门口候着便是。”

    陛下心意已定,张浦只好在门口候着,但夜间来见林氏,他心中总是放心不下,担心林庶人会因为林氏一族而对陛下起了杀心,只好再三交代随行来的御前侍卫格外小心,一有消息立刻就冲进去救驾。

    夜间的长信宫院内没点灯,幽暗无光的院落,显得格外破败荒凉。

    还记得当初将长信宫拨给她的时候,华美精致,尊贵无比。原来只要没了人气儿,短短几个月,就能变成这样杂草丛生的模样。

    他突然就有些明白,当初的沈霁为何会这样怕将自己的一颗心给了他。

    一个女人的得失尽数系在她的天子夫君身上,荣辱也只是一念之间。

    她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这一生他都不会有厌弃她的时候。

    但沈霁和林璇玑不一样。

    他自始至终都不曾对林氏动过心。

    秦渊不疾不徐地走到殿门前,推开了紧掩的屋门。

    遣来的太医和宫女此时都不在内,亮着的寝殿里,屏风被人挪开,林璇玑缓缓走了出来。

    她头发仍泛着湿润的水光,却整理得很平整,身上的衣裙干净又整洁,应当是才换上,比他想象中的模样体面不知多少。

    秦渊本以为,经历了这些事以后,她又才落水,应当会十分狼狈可怜,但她没有。

    林璇玑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陛下,心中一阵恍惚。

    分明只过了几个月,可不知怎么的,总觉得一别经年,好像许久许久不曾见过了。

    陛下的眉眼还如她记忆中那样一般无二,悲哀的,只有她罢了。

    她退后一步,冷静地向陛下行礼:“罪妇林氏,给陛下请安。”

    但还未等秦渊说什么,她便直起了身,再次开口道:“侍奉陛下这些年,罪妇自知做下了许多错事,手上沾了许多血。种种过错,也陷害过许多人,甚至有些事情久远到连自己都记不清了。”

    “罪妇不求陛下原谅,但心中唯独割舍不下长乐,希望今日一言能立下些许功劳,日后陛下能为长乐寻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说罢,林氏的嘴唇微微翕动,落下一滴泪来:“罪妇自知不是个好母亲,恳请陛下不要为了罪妇而迁怒于长乐。”

    秦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淡声道:“庄妃性情敦厚温和,会是个好母亲。”

    林璇玑看着陛下半晌,喃喃道:“庄妃……是很好……是很好……”

    庄妃膝下有皇长子,又是个不惹事一心爱护孩子的人,长乐在她膝下,既全了她儿女双全,长乐长大了也有皇长子的名头护着,的确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林璇玑跪地向陛下重重三叩首,事无巨细地讲了她所记得的一切祸乱后宫之时。

    害嫔妃小产三次,推人入水两次,谋害嫔妃十余次。仗势欺人,动辄打骂,处死的宫女太监更是想都想不起来。

    连戚贵人之死,夷宝林因红花粉被查,玉贵嫔险些小产、遭人刺杀,也都是出自林璇玑之手。

    而这一切祸事的来源,皆是林璇玑动手,宜德妃在后出谋划策。

    皇后敦厚仁善未能察觉,皇帝不理后宫多有纵容,二人狼狈未奸,在后宫兴风作浪。

    话音落下,殿内陷入了一片浓郁的死寂中。

    林璇玑不敢抬头看陛下是什么表情,但不看也能猜得到,一定是愤怒到了极点了。

    该说的都说了,事已至此,她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林璇玑抬起头:“宜妃虽表面看起来恭谨温顺,一直被我所逼迫,可我却最清楚她的狼子野心,她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目的,做我的走狗虽是被迫,那也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看着陛下阴沉愠怒的脸色,她忽而笑了起来,用一种十分平静而笃定的语气,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件事实:“只是这宫中就算没了我,也一样永无宁日。”

    “秦渊,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遇见了你,爱上了你。”

    林璇玑缓缓站起来,和他平等的对视,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用这样一种全新的视角去打量面前这个她爱了十年的男人,这样看起来,好像他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那么让他动心。

    她轻声道:“若能重来,我一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可惜不能重来了。”

    秦渊张开口,却沉默了几个呼吸,半晌,才淡声道:“若非是你因爱生怖失了本心,变得残酷狠辣,朕和你未必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林璇玑笑了。

    “你可知什么是爱吗?你可知什么是爱一个人的滋味吗?”

    秦渊皱眉看向她,并未搭腔。

    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他当然清楚,哪怕沈霁还不曾爱他,他也未见得如林璇玑一般变得面目全非。

    但这些事是他和沈霁之间的事,他不觉得他有必要告诉林氏。

    “你九五之尊,美人环绕,从来都不缺人上赶着将一颗心交给你。你想要的一切都唾手可得,这普天之下所有女子,你想要谁都能拱手送到你的跟前,哪怕她的心不属于你,你也能将她的整个人占有,如你这般,自然不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

    林璇玑缓缓走近他,一字一句:“爱是自私,是占有,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贪念,也是朝夕相守的愿景。是一起看遍长安花,一起携手共白头,不是在后宫中咬牙承受,更不是为了任何一个别的女人而争风吃醋。”

    “所有爱着你的人,只要身在后宫之中,都会如我一样的惨。”

    她走得越来越近,好像再上前一步,就能摸到他。

    “若活的好好的,不醋,不怨,贤良淑德,手上干干净净,那就绝对算不上什么爱。”

    真正爱一个人,怎么会不想着要占有。

    若不是发了疯一般的想要占有,那就算不得什么爱。

    后宫里的人太多了,爱上陛下也太辛苦,她已经赔上了所有,失去了所有。

    她累了。

    林璇玑笑着又上前了一步,抬手从秦渊手中握着的剑鞘里抽出了那把雪亮的长剑,旋身一转,就将长剑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秦渊,再也不见。”

    话音甫落,林璇玑引颈自戮。

    随着一声利器划破血肉的声音,温热的血液喷洒了满地,也溅在了秦渊的身上,肌肤上。

    秦渊神色怔忪,看着她软软倒下的尸体,耳边不断回想着她刚刚的所有话,心中难以言喻的震撼。

    林璇玑用了一种最决绝的方式,和他告别。!

    第137章

    听到异响,张浦和御前侍卫着急忙慌涌进殿内救驾,谁知一打开殿门,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幕。

    林庶人倒在地上,旁边掉落着刚刚陛下带进去的佩剑,脖颈上巨大的伤口血肉模糊,正汩汩流出鲜血,而陛下就站在林庶人的尸身面前,脚下是不断流淌的血泊,满脸满身飞溅着血痕。

    如此惨状,便是张浦这般在久浸深宫的人都不忍再看,连忙挪开了目光。

    可陛下仿佛丝毫不觉得可怖,他站定不动,垂眸看着林庶人的尸体,神色出奇的冷静。

    到底帝妃一场,就算林氏再如何,从前也的的确确和陛下有过一段不短的时光,如今人死如灯灭,谁也猜不透陛下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心情。

    鼻尖的血腥味越来越浓郁,就算陛下不开口,张浦也实在不能再让陛下这么和尸身呆在一处了。若是被太后知道了,定要是狠狠一顿责罚。

    “陛下……”他斟酌一番,小心道,“斯人已逝,您龙体要紧。”

    提醒过后,张浦闭紧了嘴巴不敢再多言语,殿内陷入一片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秦渊犹如扎根的脚步才缓缓动了起来,他收回目光,神色极淡,转身往外走去。

    “将林氏的尸身收好,暗中发还林氏本家。就算朕,全了她的心愿。”

    张浦终于松了一口气,忙跟在陛下身后离开长信宫:“是,奴才这就派人去办。”

    陛下脚步很快,他小碎步跟在陛下身后,朝身后快速摆了摆手。

    身后的太监们得令后进入殿内,用担架将尸身放上去,再盖以白布。

    昏黄烛光下,宫人们的黑色影子杂乱地投映在墙面上,白布裹尸,鲜血四溅,说不出的阴森可怖。

    深宫吃人,也不过如此了。

    *

    从长信宫回来后,秦渊没再提要去宸佑宫,而是坐上龙辇径直回了建章殿。

    张浦和几个御侍伺候着陛下更衣沐浴,将脏掉的衣衫送去清洗,擦身的膏子慢慢在脊背上推开,极淡的香气悠悠传来。

    终于将鼻尖萦绕无处不在的血气赶走了些许。

    秦渊必须承认,林氏死前说的那番话在他心里掀起了波涛巨浪。

    她的话让他意外,她的死让他震撼。

    林璇玑用在他面前自尽而死的决绝方式向他证明,她说的话都是对的。

    在深宫中爱上身为帝王的他不会是一件幸事,只会是一件错事。

    他是皇帝,天下万物唾手可得,哪怕不情不愿,也得屈服在他脚下。

    所以尽管那时他知道沈霁不爱他的时候,也只是挫败,只是不悦,却从未有过半分慌张。

    因为他心底清楚的知道,就算她不爱他,她也一辈子都只会是他的女人,不属于别的任何人。

    可设身处地的换位想想,若他只是沈霁众多男人中的一个,他要眼睁睁看着她和其他男人亲密、谈笑,自己还只能善解人意,只能顺从,是多么悲哀。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身家性命皆在她一念之间。

    这种滋味简直摧人心肝,

    啖其血。

    沈霁只能是他的女人,旁人碰都休想碰她一根手指头。

    可连他对自己所爱之人都有着这样强烈的占有欲,旁人也一样如此。这样细细想来,秦渊甚至有些理解了林氏,若他是她,恐怕他会比林氏更狠辣,更疯魔才是。

    爱是自私,是占有,是不讲道理的。

    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

    所以沈霁这样冷静聪慧的人,才会如此克制。

    说白了,这只是她身为女子唯一能自控的自保之心,他竟然事到如今才明白。

    从前他只想着,就算后宫佳丽三千人又如何,不过是权宜,他的心中只有沈霁一人足矣。

    她无需害怕,无需彷徨,只要安心在他身边就好。

    如今想来,实在只是他自以为是的肤浅。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女子的痴心妄想,却是男子的薄幸多情,自私自利。

    是他从前想的太少,才让她不敢靠近。

    “张浦。”

    热腾腾的雾气里,秦渊阖目开口道,“对外便说是林氏溺水后抢救无效,溺死在井中。消息藏得严严实实,不许不相干的人多嘴多舌。”

    “再派人告诉玉贵嫔,朕今夜不去宸佑宫了,让她不必等,早些歇息。”

    “是。”

    吩咐下去后,秦渊有些疲倦,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会处理好朝政中的隐患,给她一个令她心安的答案。

    *

    次日晨,秦渊下朝后径直去了长寿宫。

    昨夜林氏溺水不幸身亡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太后耳聪目明,想必也早就听说了。

    所以秦渊一进长寿宫内便开门见山,开口道:“昨日林氏之事,想必母后已经知道了。”

    说罢,他才撩袍向太后请礼:“儿子给母后请安。”

    太后原本正拿着金剪子修剪跟前的嫩枝,听见皇帝发问,才抬起头来,缓声道:“是听说了。”

    “林氏行迹不端受此处置,她伤心欲绝受不住也是有的,近日前朝后宫都不太平,将她按规矩处置了就是,不必声张,免得宫里又传的沸沸扬扬,太不像话。”

    太后都不曾听到不该听到的,那就说明这件事张浦处置的还算妥当,秦渊略一颔首,淡声道:“母后说的是,儿子昨夜已经命人将她悄悄处置,宫中不会传出什么闲言闲语。”

    说罢,他轻轻摆手,殿内的宫人都退到了外头去。

    “儿子今日来并非是为了说林氏的事,而是还有一件要紧事权衡不下,想问问母后的意见。”

    太后微微侧目:“哦?”

    秦渊端起旁边的清茶浅抿一口,嗓音波澜不惊:“昨日林氏并非真的是溺水身亡,是引颈自戮。”

    “只是她死前和儿子说了好些话,儿子觉

    得是该让母后也知道知道,好拿拿主意。”

    听到林氏并非溺死而是自尽后,太后的神色有一瞬的惊讶,但她很快就平静了下来,耐心地问:“可是宜德妃的事?”

    秦渊点点头,轻叹一口气:“正如母后所想。”

    “林氏在宫中多年,作恶多端。残害皇嗣、谋害嫔妃,大大小小的事件不胜枚举,但这一切并非林氏一人所为,皆有宜德妃在她身后出谋划策。林氏狠辣却并无甚心机,可见宜德妃心机之深沉。”

    “将如此一个心思歹毒,居心叵测之人留在后宫中,始终是隐患。”

    太后瞧他一眼,缓缓道:“但林氏一事已经惹得朝野动荡,后宫不安,况且并无切实的证据。哀家记得,宜德妃的哥哥宋氏最近在朝中,应该很是得用吧?”

    “母后慧/眼如炬。”

    太后淡淡地笑起来:“你如此权衡,很对。”

    “但宜德妃也的确太不安分。”

    她搁下手中的金剪子,温声开口道:“如今这节骨眼,大张旗鼓的处置宜德妃只会惹人遐思,让前朝后宫更为不宁,不是稳妥的时候。何况她才掌宫权,若换了又换,不仅让人平白猜测,也会让认为皇后能力不足。”

    “再者,宜德妃终究是二皇子的生母。后宫子嗣本就稀薄,生娘到底比养娘亲,她平日将子戎也还算教的不错。哀家的意思是——暂时先不动她。”

    “待事情平息下去,再扶持旁人上来帮衬皇后,玉贵嫔少不更事,不能独揽大权。”太后看着皇帝,语气不容置喙,“若日后宜德妃再不安分,便借此机会将她处置干净,省得后宫风波不断。”

    太后的安排便是现在最稳妥的法子了,至于宜德妃,她如此心机城府,宫中是万万不能久留的。

    且留她一命,以看来日。

    秦渊嗯声应下,又说道:“慕氏家的二郎在林氏一事上立功不小,儿子已经封赏了他,又想着娆贵嫔在贵嫔的位置上坐了一年多了,还算老实本分,不如趁此机会晋一晋。如此,也能压一压宜德妃。”

    太后缓缓点头,沉吟道:“宜德妃虽心思多,却未必有这么聪明,能明白这个意思。”

    “娆贵嫔是得晋一晋位份,但宫中许多嫔妃也许久不曾晋位了,不如就借这个机会恩赏各宫,也好让宜德妃收敛收敛。”

    “依哀家看,这件事就交给玉贵嫔去办。”太后不再看皇帝,合上眼睛有节奏的拨动手中的捻珠,“传哀家的懿旨给她,让她从宫里久不晋位的嫔妃里选几个老实本分的提一提位份。”

    “如此天大的好事落到玉贵嫔头上,既能让她收拢一番人心,也能挫去宜德妃的心气,两全其美。”!

    第138章

    太后的懿旨很快就下达了宸佑宫,不出两个时辰,又传遍了各宫。

    册封嫔妃之权虽说皇后也有,但实际上真正能够决定嫔妃位份升降的人只有陛下和太后,甚至于太后都很少去管,几乎全凭陛下的心意。

    但在宫里想要讨好陛下来在后宫获得一次两次的晋封何其不容易,多少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陛下一回,更别提是能够晋一晋了。

    可若是同为嫔妃之人有了此般权利,那对于大部分久不见天颜之人而言,可就是大大的机会了。

    何况明日就是三皇子的周岁了,她们借此机会送去一份厚礼,好生在宸佑宫坐一坐,若能博得玉贵嫔喜欢,说不定就能再进一步。

    深宫之中,位高半级压死人,衣食住行样样都是依着位份来的,除了日子能好过上许多。再说了,若能得了玉贵嫔的青眼,底下那帮奴才们也不是傻的,当然知道讨好谁。

    诸多好处近在眼前,宸佑宫一时门庭若市,不少嫔妃亲自登门送礼,恭贺三皇子周岁。

    更有甚者,在宸佑宫里坐了又坐,一盏茶喝了又喝,没话也得找出话来。

    沈霁从来不是骄矜之人,就算并不相熟,她也知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这些人抱着什么心思她再清楚不过了,说来说去都是可怜人,实在不必计较。

    何况有些人的的确确老实本分,平时日子过得也十分艰难,她略有耳闻。

    索性能记一人就记一人,左右太后有心赏恩典,也不会吝啬这些低阶嫔妃的位份。

    一拨拨花团锦簇的嫔妃来了又去,宸佑宫的茶叶消耗了好些,沈霁说话说得口干舌燥,连子昭都被抱出来好几回,足足被夸了半日。

    说来是好笑,可在宫里的日子不正是这般。

    为了不被旁人捏住命脉,她才这样艰辛地爬到了能决定她人命运的位子。

    弱肉强食,便是如此。

    *

    同一时间,碧霄宫内。

    临近正午的日光暖和明亮,透过殿内敞开的窗棂,洋洋洒洒地落在宜德妃的侧脸上,将她的半张姣好脸庞映照得白皙透亮。

    林氏昨夜溺水不治身亡,陛下都没来及见林氏最后一面,

    心头大患顺利解决,这样悠闲的时光,她许久不曾感受到了。

    宜德妃穿着一件正紫色的宫裙,斜斜地倚靠在软枕上品茶,抬眼望去,院内的栽种的芍药花开的正艳,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马上就是用午膳的时间了,文纾正在院中指挥着几个宫人前去尚食局取膳食,宫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交杂着几声笑语,木箱沉闷的碰撞声分外清晰。

    这个时候在宫道上吵闹像什么样子,实在影响心情,宜德妃不明就以,蹙眉喊道:“文纾。”

    文纾立刻明白了娘娘是什么意思,快步出去打探情况。

    片刻后,文纾脸色有些难看地走了回来,福身道:“娘娘……”

    宜德妃淡淡觑她一眼:“何事?说就是了。”

    文纾低下头,小声嗫嚅道:“是……前头昭纯宫的主子们结伴送礼去宸佑宫……”

    “奴婢听说……听说太后下了懿旨,让玉贵嫔拟一份久不晋位的嫔妃名单来。”

    “这些主子们着急忙慌的,应当也是为了此事吧……”

    宜德妃猛地坐直了,拧眉道:“你确定没有听错?”

    文纾摇摇头:“奴婢岂敢听岔了,反复问了好几遍的,都这么说。”

    “太后也太偏心玉贵嫔了!”宜德妃当然知道这是大好事,不但彰显了太后对玉贵嫔的重视,更是能收拢一大波人心!

    而且太后若真想恩赏各宫,也完全可以自己下旨或是交给皇后办,偏偏点名让玉贵嫔办,这不是打她的脸吗!

    这段日子以来,宫中流言什么风向,她不信太后不知道。

    怎么算都是她更有资历更有威望去做这件事,太后好端端的为何要这样针对她?

    宜德妃被太后的举措气到,连续深呼吸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她重重拍向桌面,喃喃自语道:“不对劲……不对劲!”

    她近日表现的还算不错,便是在圣寿节上,她也做的很好,没留下把柄,也不曾招惹太后和陛下不悦。这一个多月更是安分守己,太后不应当这样厚此薄彼。

    除非……除非是太后察觉到了什么,这才故意提醒她。

    可林氏已经溺死,死人是开不了口的,既然她说不出去,太后没理由会对她起疑心。

    难道……难道是她前阵子派人散步流言太多留下了把柄,惹了太后不喜吗?

    宜德妃越想越觉得这个可能性极大,不禁有些慌乱。

    太后是陛下是亲母,陛下是极为尊敬太后的。她虽表面不掌权,可但凡是太后看不过眼的事,一旦要处置,陛下和皇后绝不会逆着太后的意思来。

    如今太后已经对她不满,那她日后在宫里的路恐怕要如履薄冰。

    好不容易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又无声无息除去了林氏,却偏偏招惹了太后不喜。宜德妃烦躁的揉上额角,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越是这种时候越是不能急,一旦急了就会自乱阵脚,到时候就更不妙了。

    太后现在只是不满她而已,所以才要玉贵嫔做这件事故意刺激她,目的就是为了警告她罢了。

    若非如此,假设太后和陛下真的知道了什么,绝对会当时发作将她处置,断断不会留着她。

    如今的局面虽有些糟糕,却也不是全然不可破除。只要她安分上一阵子,循规蹈矩地帮衬皇后,不做出格的事,假以时日,太后不会一直盯着她。

    何况她还有子戎,太后可是很喜欢子戎的。

    宜德妃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攥紧了袖口:“备一份厚礼到宸佑宫,就说本宫明日定会去赴三皇子的周岁宴,先将贺礼送到。”

    文纾迟疑了片刻:“可是娘娘……太后都……”

    宜德妃倏地冷声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是!”

    突如其来的训斥把文纾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有些陌生地看着眼前的娘娘,低下头连忙退了出去。

    *

    傍晚黄昏,长安天际的火烧云如火似霞。

    一日之中,最好看的光景莫过于朝霞和晚霞,金灿灿又略带朦胧的旖旎色彩,将皇宫的红墙金瓦照耀得格外尊贵明灿。

    自从玉姐姐搬到了宸佑宫,和班玉雅所住的柔福宫相距便非常远。

    一个在西北角,一个却在东南角,班玉雅位份低不能乘坐步辇,回回都要走上许久,一来二去的,来往就少了些。

    但明日就是子昭的周岁宴,班玉雅早早就备好了一份礼。这会儿前来贺喜的嫔妃约莫着该走尽了,她们姐妹之间也正好能好好说说话。

    宸佑宫门口值守的宫女远远看见夷宝林来了,脸上立刻带起笑,她连忙让里头的人去通传娘娘一声,自己则亲自迎上去行礼,让人接下了她带来的贺礼:“夷宝林可算来了,娘娘老早就交代着,说若是夷宝林来了就直接迎进来。一下午好些人呢,这会儿恐怕娘娘嗓子都说干了,您快跟奴婢进去吧。”

    班玉雅浅浅笑起来,跟着接引的宫女一道走了进去。

    沈霁这会儿正在和霜惢她们说话,见是玉雅来了,神情顿时放松下来:“玉雅快来,我正侯着你呢。”

    “姐姐。”班玉雅笑着行礼,然后坐到了沈霁身边去,看着旁边仍未清点完毕的贺礼,打趣道,“子昭过一回生辰,姐姐倒是收了个盆满钵满。也不知道等子昭长大了,他母妃代收的宝贝会不会还回去。”

    沈霁故意应和道:“既进了我的手里,子昭日后就算是哭着也休想拿走了!”

    殿内主仆们笑作一团,气氛十分融洽。

    说笑了片刻,沈霁才同玉雅说起正经事:“玉雅,你想必也听说太后今日下的旨意了吧?”

    班玉雅点点头,忙说着:“宫中嫔妃众多,姐姐不必为了我们之间的交情特意抬举我。若是传出去了,太后知道你行差事之便提拔我,恐怕要不悦的。”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明白,只是机会难得,我自然要为你考虑周全。”沈霁温声道,“你如今的位份是从七品宝林,虽说照例都是抬一阶,但陛下也并非没有越级晋封的先例,所以越一阶上去,该是从六品才人。”

    说到这,沈霁顿了一会儿,续道:“但我私心想着,想再给你抬一阶,越两级,直接到正六品美人。”

    “虽说越两级有些显眼了,但我也是有自己的考量的。等你到了正六品美人位,日后再晋封,很轻易就能越过从五品贵人够到正五品的顺仪上,一旦成了顺仪就是嫔主位,不但可以住侧殿,还能乘步辇,你日后再在宫里出行也会方便许多。”

    她轻拍玉雅的手,安抚道:“不必为我担心,太后给我这个恩典,不就是想让宫里人知道谁最得意吗?既给了这个恩典,就不怕我用,所以这个正六品美人的位份,我已经定下要给你了。”!

    第139章

    虽然玉姐姐说得轻巧,可班玉雅心里很清楚,她给自己这个位份会背负什么。

    宜德妃更加不满,嫔妃们暗暗觉得她偏心,便是陛下和太后知道了,明面上不说什么,但心中也多多少少会有些情绪。

    下次若是再有这样的好事,恐怕也不会轻易再落到姐姐头上了。

    宫中最要紧的就是规矩,班玉雅知道玉姐姐为她考量周全,心中万分感念。

    她起身郑重地向姐姐行大礼,眼眶微红:“姐姐待玉雅一直这样好,玉雅无以为报。只能日后在宫中多多帮扶姐姐,为姐姐鞍前马后。”

    “入宫两年多,万幸能有姐姐共携手,同经风霜雨露不改初心,仍事事记得玉雅,这一切的一切,是玉雅之福。”

    沈霁忙将她扶起来,嗔怪道:“你我姐妹互相扶持,你亦帮过我许多,何须说这些见外的话。宫中嫔妃这么多,唯你我同出自灵州且最交心,我把你当妹妹看,本应事事为你考量。”

    班玉雅拿起帕子拭去眼角滑落的泪珠,偏过头控制情绪,不让自己继续落泪。

    今天是大好的日子,姐姐不希望她哭,她不能扫兴。

    玉雅再转过来时便低低笑起来,眉眼清冷之余难得浮上一丝羞赧颜色。

    还记得从前玉雅刚进宫的时候是那样无忧无虑天真无邪的性子,短短一年就变得清冷寡言,沉稳娴静,如今难得见她多几分娇态,好似又让沈霁看到了刚入宫的自己,不由得心生感慨。

    霜惢过来换茶的时候,班玉雅瞧了一眼,低声道:“姐姐,我有话想对你说。”

    沈霁有些意外,但还是让殿内伺候的人都先退了出去,温声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班玉雅摇摇头:“倒不是出了什么事,而是从前有些事情一直不曾告诉姐姐,如今尘埃已定,就不该再瞒你了。”

    有事瞒着她?

    沈霁瞳孔微微一缩,掩去了内心的惊讶。

    当初的玉雅受到安才人欺负后连反抗都不会,只敢冒着雨来见她,如今才过了多久,就有了连她都不能知晓的秘密。

    沈霁心中突然打起鼓来,脑中立刻闪出几个疑点来。

    难道说那些事——

    她正色起来,第一次以全新的面目去观察现在的玉雅。

    每次见到玉雅,她总是神色淡淡的,有时候眼中分明在笑,可眼底深处却疏冷难测,仿佛从前那个她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亘古不化的冰山一般。

    沈霁以前只以为是因为红花粉一事让玉雅太过害怕而性情大变,可她心疼之余却没想过,她的变化远不止于此。

    “你说,我都听着。”

    班玉雅微微低头看着指尖,不紧不慢的,却好像是在和自己说话似的。

    她只字不提自己当初受了什么屈辱,是如何发誓一定要报复,如何性情大变,心态扭曲的,只缓缓说道:“当初安才人身死一事是我做的,然后嫁祸到了林氏身上。”

    沈霁大撼。

    当初安才人之事她始终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她那时并未安排让安才人的宫人粉芝也身死这一环。

    可事发突然,沈霁虽有心探究却一直没有证据,况且当时宫中不宁,目的已达就不好再调查下去以免引人注目,所以纵使起疑,她还是压了下去。

    谁知这一切竟然是玉雅做的,还如此不漏痕迹,如此——心狠手辣。

    她没说话,静静看着玉雅,只听她继续说着。

    “我在宫宴上捡到了林氏掉下的玉佩,便心生一计,想要用此玉佩来陷害她。安氏当时住的地方和柔福宫顺路,离得也近,我尾随安氏主仆,亲眼看见了粉芝杀害安才人那一幕。”玉雅缓缓抬眼,对上沈霁的眼睛,“我大概猜得到姐姐想做什么,但那宫女留着始终是个祸患,还是除了干净。再说了,那枚玉佩是天赐的良机,不用也是浪费。于是我就让秋斐杀了粉芝,又伪装好现场才回去歇息。次日发生的事情,姐姐就都知道了。”

    不等沈霁开口说话,班玉雅继续说道,“林氏禁足解除后不久疯疯癫癫,宫中鬼神之说盛行,也和我有些关系。”

    “我猜到她心有不平疑神疑鬼,故意派人在长信宫附近散播流言,为的就是让她精神不稳,再次犯下大错。但我没想到会如此顺利,她真的信了鬼神之说,还影响到了长乐公主,更是遇到了陛下。”

    “但上次在凤仪宫,我曾经试探了几句宜德妃,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当初散布鬼神之说的时候会如此顺利,应当也有她的手笔。是她做了手脚,让林氏愈发疯魔,她这才会如此坚信流言。我和宜德妃彼此都感觉到有人动了手,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说出这些话后,班玉雅轻轻舒出一口气,就好似排出了缠身已久的毒素般,人的精神也随之轻松起来。

    她明显轻快了些许,眼底的压抑也消融了几分:“当年受她残害,我就发誓一定要报复回去。如今林氏已死,我再没什么秘密瞒着姐姐了。”

    话音落下,殿内久久沉默。班玉雅有些紧张,绞着帕子问:“姐姐,你可是怪我心狠手辣,事先不曾和你商量吗?”

    “我只是觉得姐姐在宫中已经很是不易,我该学着自己成长,为姐姐分忧,所以才自作主张……”

    “玉雅,你做的很好,”沈霁凝眸看向她,柔声道,“只是这些事情太危险了,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光是听着都觉得命悬一线。”

    “还有就是……姐姐心中内疚,将你拉入了宫闱漩涡却不能保全你,更不知你心里背负了这么多。”

    班玉雅不禁感动落泪,摇头道:“姐姐当初教过我的,我都记在心里,只要日后还能和姐姐扶持着走下去,要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在乎。”

    说罢,她抹了抹眼泪,笑着说:“咱们不说这个了,我还有问题想问姐姐呢。”

    “姐姐日后打算怎么处置宜德妃?林氏虽倒下了,她可不是省油的灯,尤其今日晋位的事情过后,她必定更加记恨姐姐,拿你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有这样一个人在暗中盯着你和子昭,岂不危险。”

    提起宜德妃,沈霁的眼神渐渐冷了下去:“现在还不急。”

    “现在这节骨眼,宫中再出现任何事都太过显眼,对谁都捞不到好处,太后拿我压她,她是聪明人,当然想得通是什么意思。”

    “所以短期内,宜德妃一定不会动手,会安分守己的等待时间过去。等再过一阵子,避避风头,我会想办法让她再坐不住,露出马脚的。”

    班玉雅忙问:“这件事姐姐有任何帮得上忙的,姐姐尽管交代我,两人做事风险比一人小多了,不显眼。”

    沈霁轻叹一声,摇摇头:“和宜德妃之间的恩怨本就是我和她的事,何苦拉上你,何况参与的人越多,可能会有的纰漏就越多。这件事你不必参与进来,我自己来就是了。”

    “可……!”班玉雅有些急了。

    那宜德妃心思缜密,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她们姐妹齐心,定能不痛不痒地除了她。

    谁知话还没说完,沈霁便制止了她:“你若是拿我当姐姐,这件事就听我的,不要掺和进来。”

    见玉姐姐心意已决,班玉雅拗不过她只好应下。

    *

    从宸佑宫出去后,班玉雅一直若有所思。

    虽然玉姐姐不想让她参与进去,但这恰好说明了姐姐是担心她,不愿她以身犯险。既然如此,她就更不能眼睁睁看着玉姐姐一人谋划。

    何况她早就暗暗告诉过自己,绝不能再只依靠玉姐姐的庇护活着。深宫凶险,想活命就要主动出击。

    她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难道还会怕这些吗?

    回柔福宫的路上,班玉雅一直在思考姐姐所说的那些话,在想到“让她露出破绽”一句时,眼睛微微一亮。

    如宜德妃这般的人,最是心思缜密攻于算计,等这种人露出破绽难上加难,风险太大。

    可若是让她失去冷静,失去理智的时候,又当如何?

    主意敲定,班玉雅的眼神渐渐变得残忍起来。

    宜德妃不是最擅长让人无声无息的疯了吗?

    那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也尝尝林氏当初的滋味好了。

    “秋斐。”

    班玉雅轻声喊道。

    “我记得当初戚氏给你送进来的好东西还有不少,有不少小玩意咱们还没开过封呢。林氏已死,戚氏也算得偿所愿了,这些东西正好派上别的用场。”

    秋斐的步子一顿,有些畏惧地看向班玉雅。

    “小主……林氏已经死了,咱们还要费心做这些事吗?”

    班玉雅淡淡睨了她一眼:“宫中争斗何时停止过,身在局中,我们都是身不由己。”

    “我记得宜德妃身边的文纾最是得宜德妃信任,还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是当之无愧的心腹。”

    “找个机会把红色那丸给她,她会替我们办事的。”

    红色那丸?!

    秋斐瞪大了眼睛,手脚下意识颤抖起来。

    班玉雅笑起来,轻轻拍上她的肩膀:“这件事做成之后,明年宫女外放,我会求玉姐姐让你出宫。”

    “放心,你我手上都不干净,何况那些事说出去你也活不了。所以我不怕你走,你明年安心的出宫便是,不用担心我会杀人灭口。”

    “但这件事,一定得办的——漂漂亮亮的。”!

    第140章

    翌日五月十三,逢三皇子生辰。

    碧柳依依,芍药花浓,是个风清日朗的好天。

    三皇子自出生以来就极受陛下宠爱,其生母又是权宠在握的玉贵嫔,所以尽管满岁宴只是在琼花台摆上几桌而并非大操大办,内侍省和尚食局那边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这回小宴除了陛下、太后和皇后娘娘都去以外,宫中主位也都会到齐,还有几位是玉贵嫔亲自下贴邀请的妃嫔。

    既显示出玉贵嫔荣宠无双,也让宫中人都瞧瞧,玉贵嫔看重的人都是谁。

    琼花台靠近百花小径,百花小径到太液池边上又栽种了一大片的芍药花。

    每年四五月份都是芍药盛放的时节,从琼花台上看过去,湖面波光粼粼、大片的芍药花团锦簇,彩蝶飞舞,自是风景迷人。

    何况琼花台原本是陛下和大臣垂钓后对饮赏景之处,嫔妃寻常不得私用,陛下专程拨来为三皇子设宴,可见恩宠。

    沈霁今日特意穿了陛下为她制的鲛纱宫裙“月中仙”,抱着子昭高坐在步辇之上,一路上主位的仪仗声势浩大,路过的宫人和低阶嫔妃无不俯身行礼。

    尤其她身上的华美宫裙实在令人瞩目,不少人偷偷打量。白日穿着虽不比在月光下的皎洁幽静之美,但在日光下浮显出更为璀璨的耀光,一举一动下,光彩夺目。

    如此华衣,衣香鬓影,便是宠妃该有的排场。

    陛下下朝后不久就去了琼花台陪伴玉贵嫔和三皇子,精致美丽的湖边楼阁,稚子嬉笑,帝妃和谐,羡煞不知多少人。

    临近午膳时分,赴宴之人陆陆续续到琼花台,最早的便是宜德妃了。

    她特意带着二皇子一起前来赴宴,一是为了显示出手足情深,二也是为了在陛下和太后跟前让子戎多露脸,好让子戎多得宠爱,不落后于人太多。

    可她刚牵着子戎登上木阶,就看见陛下正抱着三皇子凭栏而立,任由三皇子年幼不知事,抓着他衣襟擦脸蛋。

    玉贵嫔轻轻浅浅地笑着,一身鲛纱昂贵又美丽,几乎闪了她的眼睛,正拽下旁边一根柳枝递给三皇子,想从他手里换回陛下的衣领。

    好一幅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画面。

    宜德妃牵着二皇子的手倏地紧了紧,定住了脚步。

    从前只知道玉贵嫔得宠,可她从未亲眼见过陛下是如何和她相处的。今日一见方知,原来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能这么大。

    在陛下面前,她从来都是小心谨慎,善解人意的,便是戎儿在陛下跟前也是恭恭敬敬,带着畏惧。

    陛下从来没有这样抱过戎儿,更是从来没有用这般宠爱和温和的神情对待过她们母子。她和戎儿在陛下跟前只是妃子和皇嗣,从不是一家人,可眼前的三人却像是民间夫妻和孩子……

    这些东西,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就连子戎也不得陛下如此喜爱。

    鼻尖骤然涌上一阵酸涩,宜德妃忙眨眨眼挪开目光,深吸一口气将这情绪硬

    生生压了下去。

    她轻笑一声,牵着子戎拾级而上,走到陛下跟前行礼道:“臣妾还以为到的最早呢,原来陛下和玉妹妹来得也这样早。”

    “臣妾给陛下请安。”

    秦渊淡淡回眸,瞧见是宜德妃言笑晏晏地牵着二皇子,神色清清冷冷,并无一丝感情:“起来吧。”

    陛下待宜德妃如此冷淡,沈霁自是知道为什么。她缓缓转头看向宜德妃,站在陛下身边福了一礼,淡笑着说:“宜德妃勤勉,实乃宫中典范。”

    说罢,她视线移下去,落到二皇子身上:“难怪能将二皇子养的如此机灵乖巧。”

    她抬手摸上三皇子的脸蛋,轻笑道:“若日后子昭能有二皇子一般聪慧可人,妹妹也就知足了。”

    话音甫落,秦渊微不可查的皱了眉头,连宜德妃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宜德妃心中十分清楚现在太后对自己是有意见的,但她没想到连陛下也如此对她疏离,可见太后和陛下说过宫中流言和她有关。

    陛下若不喜自己,定会连带着也不喜戎儿,这玉贵嫔真是刁钻!故意捡了这个节骨眼提起戎儿,明摆着是要让陛下更为不喜她,还顺带想起戎儿有她这么个不安分守己的母妃。

    沈霁纯良无害地笑了笑,自然地将子昭从陛下怀里接过来,抱到了自己怀里。

    她的确是故意这么说的。

    陛下和太后现在都不喜宜德妃,当然会不满皇子还养在她这个心肠歹毒的生母身边,如今还不曾给二皇子找别的母妃也不外乎是那几种考量。

    但就算暂且还没有动给二皇子换母妃的念头,每每想起她也是不满的。何况生母如此可恨,若是带坏了皇子如何是好。

    她就是要故意提起,让陛下看见皇子在宜德妃身边就对她更加不满。

    陛下不满,以宜德妃那个小心谨慎的性子也会更加敏锐,更加不安,日夜因为二皇子惶恐。

    人在不能保持清醒理智的时候,最容易犯错。

    宜德妃面上的笑意僵了僵:“妹妹真是折煞姐姐了,三皇子才是机灵可人,讨人喜欢呢。”

    沈霁笑而不语,将子昭递给了一直伺候在身边的嬷嬷。

    受邀参加小宴的嫔妃以及太后和皇后接二连三的到琼花台,既是小宴就没那么多规矩,人齐便上菜落座了。

    三皇子生辰,沈霁便是今日当之无愧的主角。

    尤其她身上的鲛纱名贵难言,惹得嫔妃们连连夸赞,就连太后都颇为侧目的看了眼皇帝,称的确难得。

    但除了宜德妃以外,脸色最难看的便是娆贵嫔了。

    她近一年多都恩宠平平,如今又和沈霁平起平坐,心里是如何不平衡可以想见。

    同样是一宫主位,又同样是贵嫔位,谁更得宠,好东西自然往谁宫里送得多。

    宸佑宫如琼楼玉宇般美丽,陛下又隔三差五的赏赐,虽二人同样位份,但在后宫中人心里,她娆贵嫔是万万比不得玉贵嫔的。

    如

    此便罢了,可娆贵嫔生□□奢,见了她身上这样一身价值连城的鲛纱怎能不妒。

    没了陛下的宠爱,她想要的一切尊荣和奢糜之物都不过是堪堪全了位份罢了。

    但今日是三皇子的周岁礼,陛下和太后近在眼前,娆贵嫔就算是不高兴也不敢甩脸子,只能隐忍下来。

    今日来的低阶嫔妃人并不多,有常贵人、夷宝林、还有三个平时乖巧安静的嫔妃,秦渊连名字都不记得。

    娆贵嫔看一眼沈霁含笑的容颜,心中愈发不忿。

    恪美人今日没有收到帖子是没资格来这琼花台,自然体会不到她的心情,可好歹自己还有资格生气,恪美人却是连亲眼看看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她心中是何滋味。

    真是倔丫头!

    若是她们二人能联手,也不至于如此!

    一场小宴过得平静又融洽。

    临近尾声时,张浦请示道有大臣在御书房候着陛下。有政务处置,秦渊不便久留,起身就先行离开了。

    御辇从琼花台出发,过桥后直穿御花园回建章殿是最快的。张浦不敢耽搁政务,指挥着辇夫快些走,御驾一行很快就过桥到了御花园。

    春末夏初的御花园自是美不胜收的,奇花异草芬香扑鼻,娇花嫩蕊婀娜多姿,加之天气清朗,一路上还算惬意。

    谁知御驾刚过一道拱门,便有一倩影出现在眼前。

    女子穿着一身温婉明媚的粉色宫裙,一手执纱网,另一手葱白的指尖中,捏着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听到声音,她像是受到了惊吓,手中的蝴蝶忽闪着翅膀落入旁边的花丛中。

    “妾身给陛下请安。”

    是恪美人。

    秦渊有些意外。

    恪美人平时在明光宫不常出门,和宫中嫔妃交往的也不多,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出门。

    他淡声示意她起来,视线落在了恪美人身上。

    今日显然是悉心打扮过的,比之从前的模样,的确让人眼前一亮。

    粗粗算起来,他似乎也有不短的时日未见恪美人了。

    恪美人盈盈起身,抬手不经意般将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柔声道:“陛下是要回建章殿吗?”

    对这个功臣之女,秦渊有几分好脸色的,便轻笑了一声:“若非政务繁忙,朕岂会在今日放下三皇子?”

    恪美人知道今日是三皇子生辰,略显羞涩的低低一笑:“可惜妾身位卑,又和玉贵嫔不熟稔,不能去作陪。”

    “陛下去建章殿……不知妾身可否陪伴陛下,也好……”

    “红袖添香一回?”

    如此明目张胆的暗示,秦渊淡淡挑了下眉。

    从前不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他对女人都无所谓。

    无非是皮相和性格的差距,再多充其量就是家世,说到底并无没什么特别的。

    若是那时候恪美人这样邀请,他也乐得成全。

    可是如今不一样。

    如恪美人之流,在他身上想得到的无非便是尊荣和体面来维系一族的荣耀。并非是他这个人,更不是真心爱慕。

    所以那些表面功夫,不做也无妨。

    只要她老实本分,她想要的那些,他都能给。

    秦渊平静地收了视线,疏懒道:“以后不必这样委曲求全。”

    “你今日想要什么朕很清楚,但朕给不了你。可只要你想得明白朕在说什么,朕不吝啬。”

    恪美人意识到什么,面上的红晕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她仰起头看向陛下,但陛下却并未再给她一个眼神。

    御驾在指挥下起身,浩荡的仪仗匆匆从她身边经过,只留下了难以企及的影子。

    陛下他,对玉贵嫔竟然情深至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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