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往事
◎那偷吃的男人是不是你◎
五月, 天气明显热起来,京城的百姓们都换上了轻薄的衣裳,准备过夏天了。
江婷等人在京城待了半个月左右, 加上来回路上花费的时间,算起来, 回到边关时, 应该已经到了六月。
启程这天天气很好,大批的百姓和官员们来城门口相送贺云琛和江婷, 以及其他回京城受封的武将们。
贺家人也一个不落,皆穿着隆重, 眼含热泪, 拉着两人的手千叮咛万嘱咐。
江婷在贺家住了一段时间后,贺家人都很喜欢她, 几乎把她当半个贺家人了, 老夫人和贺夫人还有贺家婶婶给他们准备了大包小包的新衣服, 新鞋子, 各种吃食, 几乎装满了一马车。
就连肖丞等跟随贺云琛回来的人, 都得到了封厚的赏赐。
老夫人拉着江婷的手亲热地拍了拍,“孩子, 回了边关, 要好好吃饭, 看你瘦的,这手跟姑娘家一样, 云琛要是欺负你, 你就写信来给祖母告状, 祖母给你做主。”
如今在贺老将军和贺老夫人眼里, 江婷才像他们的亲孙子,毕竟她长得又乖巧,脾气又温和,嘴巴又甜,会哄人开心还很会做饭,比贺云琛那个闷葫芦贴心多了。
再加上听闻江婷的生父早死,母亲改嫁,她小时候没过过好日子,这就让几位长辈越发地心疼她。
江婷笑眯眯道:“放心吧祖母,他不敢欺负我的。”
贺云琛看了他们一眼瞥过眼去,到底谁欺负谁啊。
贺夫人倒是已经对他们二人的关系看开了,叮嘱道:“你们二人一路上要相互扶持,多给家里写信知道吗?”
或许是贺夫人接受了他和江婷的事,再加上这几天江婷在中间起润滑剂的作用,如今贺云琛与贺夫人的关系倒是亲近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客气中带着几分疏离了。
他抬手拥抱了一下贺老将军和老夫人,又抱了抱贺夫人,道:“祖父祖母,母亲,你们在家要照顾好自己,不用为我挂心。”
贺老夫人已经红了眼眶,贺夫人也眼含热泪,被贺家婶婶扶着,瞧着贺云琛和江婷与一众将士翻身上马,队伍开拔。
一大群人跟在后面送行,不只是贺家人,其他将士的亲人也亦步亦趋地走着,一直送出了十里远,直到与押送粮草的队伍汇合,送行的人才停下脚步,看着他们慢慢地消失在远方。
此次贺云琛回边关,同时负责押运边关四个军营的粮草,同行的除了一众武将外,还有押运粮草的三千精兵。
粮车延绵出数百米,此次队伍配置不可谓不豪华,想来也没有不长眼的敢打他们的主意。
贺云琛负责走在队伍最前面领路,江婷就骑着马慢悠悠地跟在队伍最后面。
贺家的两架马车,一架坐人的,一架运送行李的,都归江婷管,她骑了会儿马就感觉屁股疼,一阵昏昏欲睡,便翻身下马爬上马车里面睡觉。
马车里布置得很舒服,厚厚的垫子上再垫着草梗编织的席子,凉快又透气还不硌人。
从马车的车门到车窗的帘子,无不透露出低调且奢华,比回京城时睡的四皇子的那破马车舒服多了,至少不会存在半夜漏风的问题。
最初的时候,每天晚上队伍都能进入城池或是镇上歇息,江婷和贺云琛默契地选择各自住单人间,这样大家都能睡个好觉。
但走了十来天后,越往北,沿途的草木便开始稀疏起来,人烟也变得稀少,城池与城池之间有时候需要走三四天,那便只能在荒野上安营扎寨。
夜晚,将士们扎营的扎营,煮饭的煮饭,捡柴火的捡柴火,大家分工明确,准备在这片旷野上度过又一个夜晚。
江婷坐在篝火边,耷拉着两条长腿,左边一个架子上烤着烤鱼,右边一个架子上烤着野兔,面前的小锅里煮着野菜粥。
贺云琛去安排巡夜的事了,她闲来无事,便自己做点宵夜吃。
随着柴火的燃烧,小锅里咕噜咕噜起来,野菜粥的清苦味飘散而出,又与烧烤的味道混合,交杂着往人的鼻子里钻,惹得周围的将士嘴馋不已,也摩拳擦掌地想下河去捉鱼去。
“江大人,为什么我们捉不到那鱼啊,滑溜溜的,手还没碰到呢就跑了。”
“江大人,你传授传授,你是怎么烤得这么香的呗?怎么我烤的鱼连咸味都没有,我明明抹了盐巴的。”
“江大人,你能不能分点给我们尝尝啊,我把我娘给我做的饼分给你,你烤的东西实在太香了。”
江婷正想说话,却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那熟悉的脚步声叫她话锋一转,道:“这个你们得问问贺将军同不同意。”
下一瞬,贺云琛的声音便传来,“同意什么?”
原本盯着烤鱼烤兔流口水的将士们悚然一惊,抬头一看贺云琛的冷脸,都吓得菊花一紧,恭恭敬敬道:“贺将军!”
贺云琛瞥眉,“都歇息去吧,我和江大人有事商量。”
“是,大人!”
等周围人都被自己吓跑了后,贺云琛才在江婷身边坐下,有点无奈道:“你怎么在哪儿都这么受欢迎?”
“是吗?我怎么没觉得啊?”
江婷悠哉悠哉地拿小刀切割着兔子肉,查看里面有没有烤熟,再往上面撒着调料。
贺云琛伸手,轻轻帮她拍了拍头顶上飘上的柴火灰烬,而后手下移,借助衣摆的遮挡握住她的手。
“我忙着呢。”
江婷嘴上这样说着,手却没抽出来,另一只手单手操作着,把架子上的烤鱼翻来翻去。
贺云琛捏了捏她的手就放开了,也伸手帮着熬粥,道:“明日就要到兴州了。”
“是嘛,还挺快。”
兴州是原身的老家,但江婷没什么期待,似乎那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地方。
“你是什么时候从军的?”
“去年六月初。”江婷仔细一回想,叹了一句,“还挺快,整整一年了。”
她指着那烤鱼和烤兔道:“去年的这时候,我身上就一把短刀、两身衣服就去军营了,那一路上我打了好多兔子和好多鱼,我当时就想着,去了军营就能吃饱了,结果没想到,军营的伙食像猪食一样难吃。”
贺云琛一顿,心虚道:“嗯,这不是等你去了改善嘛。”
江婷冷笑一声,“要是我不去火头营,说不定现在已经饿死了。”
说着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记得我刚进军营,你们在搞庆功宴,火头营没空给新兵们做饭就叫我们饿着,然后我就去厨房偷吃的,遇见了一个男人也来偷吃,我现在越想越觉得,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你?”
贺云琛:“……”
江婷促狭一笑,把头偏过去,从下往上盯着他,“是你吧?对吧?你堂堂指挥使,为什么要去偷吃?”
贺云琛嘴硬道:“哪有的事,你认错人了。”
他这么说江婷就更确定是他了,“那身形,那语气,那身手,不是你的话,那我就要怀疑贺家军营里是不是混入什么探子了,这探子别的地方不去,偏去小厨房偷吃诶!”
江婷越说贺云琛就越尴尬,他只能承认道:“我饿了去找点吃的不行么。”
江婷点点头,“行啊,其实我想说的是,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好人。”
贺云琛还以为江婷又要继续笑话自己,哪曾想居然被夸奖了。
他有点愣,“为何?”
江婷笑道:“因为那时候只有一份饭菜,你最开始却把大部分都分给了我,后面我才说我们平分吧。”
那时候江婷作为新兵刚入军营,而贺云琛和郑同知还在暗中较劲,贺云琛不同意办庆功宴,郑同知却非要办,两个人怄气,郑同知不吃饭,贺云琛也只能陪着他不吃,然后半夜饿得不行的时候就跑来找吃的,正遇上一个新兵偷吃。
他一向是个体恤下属的,见这新兵这么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分了她点吃的。
贺云琛略略皱眉,“我不记得了。”
“你肯定记得。”江婷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反正咱们也算有缘吧。”
她把烤好的鱼取下来,用刀切成两块放在盘子里,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把碗拿过来,打两碗稀饭。”
贺云琛依言照做,江婷又把烤野兔也切成块摆上。
两个人配合默契,就好像在一起生活了很久一样。
吃罢饭后,江婷找了个偏僻的地方,鬼鬼祟祟地洗澡,并让贺云琛在不远处给她放风。
因为贺云琛知道江婷有“不举之症”,是以江婷说不想让别的将士看见,他便尽职尽责地站在岸上喝西北风。
偶有将士路过,见了他便行礼问道:“贺将军,您这是……”
贺云琛冷漠道:“赏月,你们自行忙去吧。”
路过的人看看天上的毛月亮,一头雾水地离开了。
初夏的河水挺冷的,但赶路一天身上都是风尘和汗水,不洗澡又不舒服,江婷哆哆嗦嗦洗完澡爬上芦苇丛里,拎着那条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吹进水里的裹胸布愣神了几秒。
草原上的夜风是很大的,芦苇飘荡如鬼影一样。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胸,伸手按了按,纠结了一下,算了今晚不穿了。
她换上衣服,把裹胸布往脏衣服里一丢,端着盆子就回去了。
“我洗好了,该你了。”
贺云琛闻言回头,手里拿着一张干帕子走过来,裹在她头上,给她擦了擦,“冷不冷?”
“不冷,你不是有内力嘛……诶,别擦了别擦了,你这手法,等会我头成鸡窝了梳都梳不通。”
贺云琛微讪,松开了手。
江婷一边擦头发一边往扎营的地方走,“我先去烤头发。”
就着篝火堆,她烤干头发后,从包袱里摸出一罐子精致的玉容油,相当于现代的宝宝霜,是贺云琛那精致的堂妹送给他们的。
堂妹说边关风沙大,哪怕是男人,也要注意保养皮肤,不然老得快,会更快变成其他武将那样的糙汉。
江婷想了想便掏了点出来,随便抹了抹脸。
她爬上马车,躺下没多久,贺云琛也洗好上来了。
如今天气变热,睡觉的时候大家就穿着中衣,只搭一件薄毯就行,贺云琛带着一身水汽爬上来的时候,江婷正闭目养神中。
他把车门关好,安静地在江婷旁边躺下。
这一段时间就算是躺在一起,两个人也恪守本分,尽量不动手动脚,免得擦枪走火。
江婷的原因自然不必多说,贺云琛则始终觉得自己不该主动亲热,因为那样显得他太自私了,太不顾及江婷的感受了。
但今晚却不一样,因为明天他们就要短暂地分开了。
江婷会去原身老家,而贺云琛则是去押送粮草去各个大营,最远的会到达镇守虎跳峡的丹东大营,再回边城与神威大将军相见,待他回贺家军营的时候,怎么的也要一个月后。
是以贺云琛心里满满的不舍,忍不住翻身抱住江婷的肩膀,把头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
江婷平躺着像一个木头人,闭着眼睛道:“你又想了?”
“没有,只是想抱抱你。”贺云琛低声道,“明天就要分开了,要记得常给我写信。”
作为军师,她自然有专门给她送信的驿兵或是斥候,但那都是用来传递军情的,哪是用来表达情情爱爱的。
江婷道:“我写字丑得像狗刨,还是算了吧。”
贺云琛道:“那就我给你写。”
他轻轻嗅了嗅江婷的脸,道:“你今天涂了什么,怎么香香的。”
“就是你堂妹送的玉容膏,你要不要也试试?”
“我不用。”
他一个大男人,涂这东西做什么……贺云琛正腹诽着,突然一愣,心想江婷不也是男人吗?怎么感觉她涂这东西就没违和感呢?
而且,他怎么感觉,江婷今天与平日里有些不一样。
以前他抱她的时候,也是无意中触碰到过她的胸口的,平平硬硬,与普通男人无异,今天怎么感觉……没那么硬,还……还瘦了一圈。
江婷察觉到了什么,凑过去,亲了他一口,温声道:“困了,睡觉吧。”
她伸手轻抚他微皱的眉头,道:“等下次再见的时候,一切烦恼都已经解决了。”
贺云琛眉头舒展开来,注意力很快被转移,他垂下头用额头抵住江婷的额头,“那你再亲我一下。”
江婷轻笑,翻身坐起来又俯下身,主动攀附上他的胸膛,细细地浅吻他。
昏暗的灯光下,贺云琛的眼睛却熠熠生辉,他用专注的眸子看着自己的爱人,用手捧住她的脸,抬起头亲吻她。
他低声却又坚定地许下诺言,“江廷,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第92章 衣锦还乡
◎你家江婷回来了,还当大官了!◎
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的尽头, 是延绵无际的高大山脉,那山脉蜿蜒起伏,孕育着山里的百姓们。
这草原, 连带着那山脉,都归属于兴州, 兴州紧临边关, 算是从边关往南的第一个州郡,也有部分的地方直接与北戎接壤, 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
再往前几十年,大郢和北戎的关系没那么紧张的时候, 兴州的边境贸易很发达, 很多番邦商人带着骆驼队伍从遥远的西域来到边关,和当地的百姓交换大郢的特产。
北戎的人也常来, 带来他们的牛肉羊肉羊毛牛皮和奶制品, 换得大郢种植的粮食和御寒的布匹。
尽管两个国家语言和长相有差异, 但也有很多年轻的姑娘小伙结为夫妻, 生下混血的孩子, 这些孩子可以自己选择随父姓或者随母姓。
而原身, 很可能就是这样的身份。
江婷骑着马入了兴州后又行了两天,这才到达原身的老家浮远县。
兴州很大, 地广人稀, 人们大多居住在山下, 过着半种地半放牧的生活。
记忆里,原身没有离开过浮远县。
县城不大, 但正逢赶集的日子挺热闹, 这边的百姓说话和边城的人无异, 但穿着又更偏向于中原百姓。
江婷下了马, 拉着缰绳进了城,先吃了一碗面,又逛了一圈,再开了间客栈舒舒服服洗了个澡休息了一下。
她躺在床上琢磨着,自己此行,结果到底会如何。
说实话她有点害怕。
她为何要一个人来这儿,就是怕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测成真。
她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串联了起来。
第一,她长得像北戎人。
第二,曾经那个来宣旨的高公公见到她居然惊慌不已,还把她赶了出去。
第三,原身的亲娘……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原身小时候曾在她娘亲的胳膊上看到过一个印记,普通人或许认不出来,但江婷此行回京城,特意去查探了一下这个印记的含义。
那是北戎王庭给每个奴隶打上的身份符号,是用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标志着他归宿于王庭哪个主子。
北戎能养得起奴隶的人,能让高公公忌惮的人,能有多少?
而她又托人打听了一下高公公早年间的经历,发现他曾经在二十年前随着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出征过。
她旁敲侧击地问起贺家人,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
普通百姓自然不会知晓,但贺家的人是清楚的,那时候的皇帝年轻气盛,第一次上战场攒资历,不是躲在后方大营里,反而非要亲自领兵上战场。
结果被北戎活捉了。
那高公公自然也没逃过。
好巧不巧,半年前,高公公居然在去边关宣旨的时候死了,莫非真是北戎人下得手?
高公公的死因她暂时没想明白,她只知道,原身的父亲的身份很可能不简单,若原身母亲真是逃奴的话,那她……
王庭几乎所有的主子都参与了前些年针对贺云琛父亲叔父的战役,甚至后面贺云琛的兄长,也是死在了他们手里。
那她岂不是贺云琛杀父仇人的女儿?
能不能别整得这么狗血啊?
她这个人虽然并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但也并不是什么好人,她是自私的。
虽然她继承了原身的身体,但她帮原身女扮男装从军一回,便是还了原身的恩情了。
毕竟原著里,原身这会儿已经死在了战场上。
所以她准备把事儿弄清楚,若是原身的生父真是北戎王庭的,那她会将所有的知情人都杀了,也不会让贺云琛知道此事。
她会永绝后患。
在县城修整一天后,江婷买了些礼物绑在马背上,再换上一身光鲜亮丽的衣服,直奔原身的继父居住的天水村。
怎么说她也是衣锦还乡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
天水村在一个山谷里,气候宜人,适宜居住,如今正是初夏,道具两边的麦穗泛着金黄,刚栽下不久的稻谷却又迎风招展细瘦的身躯。
边关的春夏来得晚些,却又恰到时宜。
忙碌的村民们见到那骑马而来的身影,皆有些好奇地抬头看去。
“那是哪家的儿郎?”
“是位军爷吧,骑着马,身上还穿着铠甲呢。”
“是不是路过了咱们村讨水喝的,走,去讨个赏钱去!”
于是江婷很快就被人包围起来了。
她扫了一圈周围,没见到江家的人,笑道:“各位叔叔婶婶,你们不认识我了?我是江婷啊。”
“江,江婷?”
“江婷是谁……?”有没反应过来的连忙捅了捅周围人。
“就是江家那后娶的女人带来的姑娘。”
“啊,啊?啊!姑娘?江婷,我想起来了,你你你,你咋变成这样了?”
“嘘,别乱说,江家人当时给我们都登门送礼嘱咐过的,以后江婷叫江廷了,是小子,不是姑娘,替她哥从军去了,这要被发现了,我们都要受连坐之罪的。”
江婷眼神波澜不惊,翻身下马,轻笑道:“是了,这位婶婶说得对,我现在是江家的二儿子,我这次回来是来祭祖的。”
“祭祖?”
祭祖在这个时代可是一件大事,一般只有男子出生、男子娶妻生子、男子死了、还有就是遇见风调雨顺大丰收时候感谢上苍和祖先,亦或者遇见灾荒年祈求祖先庇佑才会开祠堂祭祖先。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那便是男子出息了衣锦还乡了,回家告慰祖先,比如科举中第了、升官了、发大财回家修路铺桥了,再就是从军立了战功了。
总之要么就是和男子的生老病死有关,要么就是和光宗耀祖有关。
江婷虽然属于最后一项,但她既不是男子,生父又不是天水村人,她说白了就是一个无根的人,让她祭祖,怎么显得有点名不正言不顺呢?祖先不会怪罪吧?
一时间众村民感觉自己受到的冲击力不小,且不论江婷的身份适不适合祭祖这问题,就说她为什么会祭祖?难道她立了战功了吗?
“江,江廷,你是回来祭祖的?”
“是啊,婶儿。”江婷拉着缰绳往村里走,村民们连忙跟上她。
“莫非你,你在军营……”
江婷笑起来,只是那笑容却不达眼底。
江父年轻时曾外出打短工,行走在边境一带,他的原配病死后,他不想再拿自己辛苦赚来的钱娶个媳妇,又不想自己原配生的孩子没人照顾,于是他就从边关带回来一个女人。
村里人都知道,这女人原来的男人兴许是个北戎人,因为她刚来村里时身上穿的还是北戎的衣服,甚至不会说几句大郢的话,但她偏又是大郢人的长相,倒是有些稀奇。
女人怀里抱着一个才几个月大的孩子,那孩子可怜的,就用一块破布裹起来,瘦得像小猴子一样。
女人一没聘礼,二没嫁妆,就这么进江家大门了,她干活是一把好手,却始终生不出孩子来,好在江父的原配已经给他生了三个孩子了。
女人对三个继子继女可谓掏心掏肺,对自己的女儿却管得甚少,导致其变成了一个粗俗无比,人人讨厌的野丫头。
这女人便是原身的娘亲。
当初江家让原身顶替她继兄女扮男装从军去,村里人都默认她回不来了,她这火爆又小气的性子,这偷奸耍滑的性格,这干啥啥不行的样子,能在战场上活下来?
大概率就是那种上去了就叫北戎人直接一刀砍死的命。
可谁能想象啊,她不光活着回来了,还衣锦还乡了,这高头大马骑着,这一身戎装穿着,不仔细看竟然真的找不出江婷原来的半分影子。
“是,我成武将了,前不久才去京城加封,今日顺路回来祭祖的,不日就要返回军营了。”
江婷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块象征着身份的文书,在村民面前慢悠悠地晃了晃,有村民想接过来看看,江婷却一下举高了,叫他们够不着。
但不管这文书真假,光江婷这身气度,就已经很能唬人了,是以一时间没人敢不信的。
“好了,叔叔婶婶,麻烦你们帮忙去叫下里正和村里的长辈们下午去祠堂吧。”
其实按理来说,武将衣锦还乡,是要先去县衙报道的,县令不光会风风光光迎接她,还会为她接风洗尘,游街簪花,再将她的大名登记在县志上,以供后世子孙瞻仰。
但江婷懒得那么麻烦,她又不是真的回来光宗耀祖的。
村民们哪里会放过这个巴结她的机会,热热闹闹地帮忙操持去了。
江婷嘴角划过一抹冷笑,若无其事地牵着马被大家簇拥着进了村子。
且说江家人正待在家里准备煮午饭吃,原身她娘金氏在灶房忙活着,江父像大爷一样躺在躺椅上抽旱烟,江家老大和媳妇也不帮忙,就坐在屋檐下喂鸡,还有两个小孩子在追逐打闹。
这时村里一个小伙儿大步跑过来,叫道:“江叔!你家江婷回来了!”
江父耳朵有点背,没听清在喊什么,他坐起身扯着嗓子问:“你喊啥呢栓子!”
江大一下站起身,“爹!他说江婷回来了!”
“哎哟!什么?那个讨债鬼回来了?”江家大媳妇尖叫道。
“她回来干什么?不会是在军营里闯什么祸了吧?可别连累我们家啊!”
栓子跑到他们院子门口,把着门框,边喘气边惊喜道:“江婷当大官了!回来祭祖的!”
这时,灶房里传来哐当一声响,江父下意识扭头骂道:“你个死婆娘又把老子什么东西摔了?看老子晚上怎么收拾你!”
他没空管灶房的事儿,只忙不迭地道:“哪个江婷?当什么大官了!”
栓子道:“我们也不知道,反正当官了,骑着高头大马穿着戎装呢!你们赶紧地迎接去吧!”
栓子说罢就跑了,他还赶着去另外的家里通知。
可江家人在最初的震惊后,剩下的却不是高兴,而更多的是害怕。
害怕,非常害怕。
他们一家一向把江婷母女当狗养,现在这狗跑出去后,挣脱了链条不说还变成了一只老虎回来了,谁能不害怕。
“这,这可怎么办啊,爹!”江大叫道,“她不会回来找我们寻仇吧?”
江大媳妇拉着自己男人的手,紧张道:“不,不怕,她不敢的,我们都是她的亲人,她要是对我们怎么样,我们就可以去军营告她去,告她女扮男装从军,到时候谁也落不着好!”
江父抽着旱烟一言不发,而后吩咐道:“老大媳妇,你进灶房去帮忙做饭,老大,你随我去找里正和族长商量,她要真是回来祭祖的,那祭祖完就恭恭敬敬把她送走。”
“诶!爹,我这就去!”老大媳妇六神无主地跑进灶房去。
江父和江大则赶紧换了身衣服,牵着小孙子的手往村口走。
一路上,隔着老远就听到了敲锣的声音,里正和族长匆匆赶到,验明了江婷的文书,确认那是朝廷盖的章,上面还有兴州刺史府盖的章,错不了。
至于浮远县县衙的章,后面再补上也不迟。
当他们看到上书的职位时,一群人眼睛都要瞪出来了,不认字的则是抓耳挠腮催促道:“写的啥啊!你们倒是快说啊!”
江婷好整以暇地站着。
里正哆嗦着,直接膝盖一软想跪下去,江婷却眼疾手快抓住了他。
“叔公,不用多礼。”
但里正和几个老家伙还是拱手行礼道:“草民,草民拜见江大人。”
他们这些普通百姓,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就是七品的县令,而江婷居然成了五品的军师,还是贺家军的!
贺家军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哪怕是当个贺家军的普通士兵,都有资格吹一辈子,而江婷她她她……
一时间众多的村民也惶恐不已,见里正行礼,他们便自发跪了下去。
“五品,五品大官。”有人张着五根手指头示意着,大家都吓得说不出来话来。
这才一年,一年!
本以为江婷最多挣了百户当当,谁曾想……
老天爷,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江婷颇有点解气的感觉。
她这个人就是这么小气,这村子里的人哪个没欺负过原身,还合起伙来欺骗征兵的人,叫原身女扮男装替继兄从军。
而原身最后死在了战场上,这些人每个人都逃不过干系。
但她也没打算叫这些普通村民付出什么代价,她此行的目的是江家人。
“都起来吧,各位叔叔婶婶不必多礼。晚辈此次回来是准备祭祖,还得麻烦你们帮忙安排一下。”
见江婷语气温和,里正等人也放心了下来,连忙应道:“应该的应该的,江大人您舟车劳顿,先歇歇,其他的事儿您都不用操心。”
江婷矜持地点头,眼神掠过前方急匆匆赶来的三个人,笑道:
“诸位不必多送了,瞧,我爹爹和大哥来迎接我了。”
【📢作者有话说】
那个,女主和男主之间不会有什么杀父之仇的剧情哈
第93章 身世
◎你的女儿是被你亲手害死的◎
江父江大越靠近江婷一行人, 越害怕得直打摆子。
那被村民们簇拥着的江婷,哪里还有半分以前那野丫头的样子,光是看着她现在的气势, 就叫人不禁腿发软。
再看里正和族长对江婷那谄媚的态度,江父两人心知, 江婷当大官的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了。
但来都来了, 总不能扭头跑了吧,该面对的只能面对。
他们畏畏缩缩地牵着不明所以的孙子江小虎上前, 哆嗦道:“草民……草民……”
里正道:“老江啊,这是你家江婷啊, 现在可出息了, 成贺家军的军师了,圣上亲封的五品官, 照理来说你们该下跪拜见的, 就说草民拜见江大人就成。”
江父二人只觉得眼前一黑。
要他们给江婷下跪?给一个女人下跪?给一个曾经是自己女儿/妹妹的女人下跪?
当着这么多人面下跪?
江婷善解人意地笑眯眯道:“不必了, 都是一家人, 是吧爹爹, 大哥。”
江父二人闻言松了口气, 讪讪地点头。
江婷垂眸看着只到自己大腿处的江小虎,假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虎子又长高不少了, 我是你三姑, 哦不,现在该叫叔叔了, 可还认得我?”
只有不到六岁的江小虎盯着她打量着, 突然大叫一声, “丧门星!你怎么回来了!”
江婷动作一僵, 假装手足无措地看向里正和族长等人,“我……”
江父和江大吓得浑身一抖,江父下意识上前,狠狠抽了自己这个平时都舍不得碰的宝贝孙子一巴掌,江大则是吼道:
“你给我闭嘴!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年纪轻轻不学好,还不给二叔道歉!”
江大上前抓住江小虎的胳膊就要扭着他给江婷赔礼,但江小虎却不停挣扎着,“我娘说的她是丧门星,凭什么抓我!”
他平日里就是个混世魔王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突然挨了一个大嘴巴子,本就有点懵圈,再被亲爹一吼,那瞬间又气又恨,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他都要顶撞上去的。
江父有些尴尬,冲着江婷和里正拱手,“里正老哥,江,江大人,他就是一个孩子,不懂事,你们别跟他计较。”
里正看向江婷,江婷却抬眼望天,不接受他的暗示。
江大也只能松开手,站在原地,脸皮发烫,这么多村民看着呢,今天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江小虎捂着脸,哼哧哼哧地直喘气,龇牙咧嘴地看着江婷,眼泪狂飙,眼里迸发出仇恨的光芒,像是要把江婷吃了。
小孩子总是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就能把大人吓到。
但江婷却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辜道:“虎子,看来你爹娘没把你教好啊。”
这孩子虽然才六岁,却是个天生的混种,三四岁的时候就拿着柴刀撵着鸡砍,爬进鸡窝掏刚下出来的鸡蛋,打碎后就嫁祸到原身头上。
还曾经在原身弯着腰从井里打水的时候,从背后伸手把她推了下去,还好原身眼疾手快抓住了打水的吊桶,这才爬了上来。
江小虎想回嘴,江大赶紧一把捂住他的嘴,赔笑地看着江婷。
但江婷显然没打算这么放过他,她对里正道:
“里正叔,不是我不近人情,是律法就这么规定的,以下犯上冲撞朝廷官员是要挨板子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吧,这要是传出去了,县令大人可能还会怪罪你呢。”
里正一听自己还会被牵连,连忙表情一肃道:“江大,你平日里怎么教孩子的,你儿子成天不是偷鸡就是盗狗,跟个混世魔王一样,还经常欺负村里其他孩子,你还不严加管教?”
江大真是有苦说不出,只能点头应是。
江婷眨了眨眼笑道:“子不教父之过,看在是我大哥的份上,就把规定的五十大板改为三十大板如何?”
江大一脸蒙圈:“什,什么?什么三十大板?”
里正擦擦冷汗,为难道:“这这……”
江婷道:“律法规定,普通百姓口头冲撞有官职在身的人,初犯打五十大板,走吧,咱们这就去县衙,让县衙的人行刑吧,想来县令大人应该会卖我一个面子吧。”
江大急得大叫一声:“你放屁!什么冲撞?哪来的冲撞?五岁小孩说的话也能当真吗?!你是她姑姑,你还跟他计较这一句话吗?”
“不!你敢!”江父冲上来护在江大面前,“他是你哥!就算你现在当官了,也不能改变你是江家人!你想不忠不孝吗?”
说到这里,江父突然挺直了腰杆了。
对啊,当今天下很重孝道,江婷要想把位置坐稳了,那就该把他捧着才对!他才是父辈,他有什么好怕的?况且他们和江婷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江婷肯定也很怕暴露自己女扮男装的事。
江婷却不理他,只和里正继续道:“里正叔,别忘了我那嫂子,就是她教虎子这么说话的吧,我觉着这种女人就是搅家精,应该把她沉塘。”
江大都顾不得自己的那三十大板了,睁大眼道:“什么?沉塘?!”
江婷淡淡道:“不行吗?你们之前不也想把我娘沉塘吗?我还以为这是咱们这儿的习俗呢,对付不听话的女人都这样。”
那时候原身带着她娘金氏连夜逃跑,却被江家人带着村里人追上了,他们把金氏绑起来,威胁原身,若是原身不答应替兄从军的话,就把金氏沉塘。
江父老羞成怒地吼道:“江婷!你真以为你能无法无天了吗?”
看着江家爷孙三代急得脸红脖子粗的,江婷这才作罢,抱着胳膊,眯眼一笑。
“看您激动的,我开个玩笑而已嘛,我怎么会舍得打我大哥的板子,再把我嫂子沉塘呢,那样的话……”
她阴恻恻地看向江小虎,“虎子岂不是成没娘的孩子了吗?”
江小虎被吓得一怔。
里正和江父等人看着江婷,不禁感觉不寒而栗,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
江婷收起气势来,笑眯眯道:“那祭祖的事儿就麻烦各位叔父了,我就先随爹爹和大哥回家歇息歇息,这是我为大家准备的礼物,麻烦里正叔帮我分分吧。”
她把马背上的大包袱取下来,将沉甸甸的一包放在里正手里。
里正和族长连忙道谢,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把祭祖的事儿办好。
江婷这才笑着和他们分路,随着江父等人往江家走去。
路上,江婷仿佛刚才尴尬的对话没有发生一般,语气轻快道:“一年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家里情况怎么样了,娘和嫂子有给我收拾好住的屋子吗?不会还让我住柴房和牛棚吧?”
江父帮她背着包袱,讪讪道:“怎么会呢,肯定给你安排最好的屋子。”
江婷点点头,“那就好,我这马呢,普通草料是不吃的,我也不知道它到底吃什么,就麻烦大哥你把后山上的每种野草都割一背篓回来喂喂它了。”
江大牵着马,咬牙道:“好,包在我身上。”
江婷又看着明显没之前那么嚣张了的江小虎道:“虎子你呢,现在脾气改了吗?不会再随便伸手推人下井了吧?”
江小虎恨恨道:“关你什么事?”
“啪”地一声,这次是他亲爹江大又甩了他一个大嘴巴子,“怎么跟江大人说话的?”
江小虎顶着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终于敢怒不敢言了。
江婷心情舒畅,几个人很快回了江家。
江氏一族是天水村的第一大姓,再加上江父只有江大这么一个儿子,是以当初村里人才冒险帮着他家隐瞒原身女扮男装从军的事。
江父的原配所生的另外两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家里就江父和金氏以及江大一家四口居住。
刚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饭菜香味,江父搓搓手道:“请进吧,你娘和嫂子想必已经做好饭了。”
听闻动静的金氏和江家大嫂赶紧从灶房里跑出来,两个人看见江婷都齐齐一愣。
尤其是金氏,看着江婷那张脸和她与之前判若两人的气度,几乎眼前一黑,倒退几步,扶着门框才站稳。
而后金氏再没敢抬头看江婷第二眼,只呐呐道:“回来就好,我去做饭,很快就能吃了。”
她的反应被江婷尽收眼底,看来金氏知道的事情果然不少。
而江家大嫂还不知道方才江婷说要将她沉塘的事,她现在已经完全换了张面孔,哪还有从前的半分刻薄嚣张,脸都要笑开花了。
“小妹回来了!快坐快坐,累了吧,相公,赶紧泡茶去!”
江婷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胳膊抽了出来,“不必麻烦了,我想先躺会儿。”
“躺会,躺会好啊,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江大嫂咋咋呼呼道,“自个儿家里随意点哈,我先去做饭了。”
江父和江大尬则站着。
江父掂量着帮江婷背的包袱,感觉挺重的,应该不止有衣物,方才江婷把另外的包袱给里正了,莫非这个包袱里装的是给江家一家老小带的礼物?
但很明显他想多了,江婷接过包袱道:“给我安排的屋子在哪儿呢?领我去吧。”
“这边这边。”江父领着江婷到了一间客房,这是他亲女儿出嫁前睡的,如今空着,但之前也是空着的,却不给原身住,反叫其睡柴房和牛棚。
“你好好休息哈,有事就叫我们。”江父的眼睛贪婪地扫过江婷背的包袱,不舍地离开了。
江婷把门关上,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呼了口气。
她揉了揉自己的脸,感觉自己假笑了一天,腮帮子都笑酸了。
她这一路上,越临近长水村,越清晰地想起一些在原身记忆深处的东西。
关于她小时候是怎么受江家人欺负,怎么被外人奚落,又怎么受到亲娘的打压式教育,到最后没有如他们愿成长为一个自卑怯懦的人,反而变得叛逆又浑身是刺。
她对周围所有的人都摆出攻击的姿势,却唯独没有把刺对准她的母亲。
但……
江婷在内心轻叹一声,转瞬之间那分悲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她才是江婷,原来的江婷已经死了。
这次她来的目的,除了给原身出口气外,主要的就是把知道她身世的人都杀了,这其中自然包括金氏。
她想要和贺云琛长久地在一起,于身份上就需要做两件事。
第一她需要把原身的身世痕迹抹除,免得有人拿这做文章,以消除后患。
第二,她会坦言相告贺云琛自己的灵魂来自于异世。
希望到时候贺云琛别太好奇异世是什么样子的才好。
从县城到村里,江婷花了半天的时间,躺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到了傍晚,江大嫂来亲热地叫她去吃饭了。
金氏和江大嫂煮了香肠腊肉,炒了一些时令蔬菜,村里的一些人家还送来了自家的好吃的,有鸡有鱼有肉摆了一大桌子,里正和族长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也被江父请了来做客。
江婷被请到上座坐着,里正和族长各坐一边,他们还带来了鞭炮,在院子里噼里啪啦点燃后才开始入席,这待遇,哪怕是科举中第也差不多了。
里正和族长有心探听军营里的事,还想让江婷帮忙,给村里的一些后辈在营里谋个不用上战场又油水丰厚的差事。
但都被江婷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了。
笑话,就算她真把人领军营去了,以贺云琛那性子,准要全赶出去。
反正她主打一个脸皮厚,任由桌上的人怎么巴结,她就是不点头。
慢慢地大家也发现了,这江婷从军一年,且不说怎么当上了贺家军军师的,就单说这脑子,那就好使了不是一点半点,旁人根本猜不透她的想法了。
这顿饭在一阵有点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吃罢饭,江大嫂去收拾碗筷了,金氏煮了红糖醪糟小汤圆来给家里人喝。
江婷笑眯眯地接了过来,道:“谢谢娘,但有点烫,我先放放。”
“好,你别忘了。”金氏和江婷的眼神一相撞,连忙低下了头去,端着托盘匆匆离开了。
待金氏再出来的时候,见江婷正端着碗咕噜咕噜喝完了碗里的东西,她脚步一顿,垂下眸子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金氏烧了热水,江婷洗漱完后却不急着上床,而是坐在床边耷拉着两条腿晃荡着,并时不时听听屋外的动静。
过了会儿,其他屋子里的灯慢慢熄灭了,一个人影走到了她窗前,扣响了门扉,“阿婷,能让娘进去吗?”
江婷道:“门没锁,直接推吧。”
嘎吱一声,金氏抱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
江婷坐着没动,静静地看着她。
金氏有点尴尬,还有点难言的情绪,她把门关好,这才走上前几步道:“还没睡呢,娘,娘就是来看看你。”
江婷抬抬下巴道:“你手里拿的什么?”
金氏连忙道:“哦哦,我差点忘了,这是……这是你及笄那年,想让我给你做的一条裙子,我前些日子做好了,也没机会给你……”
她枯瘦的手抓着包袱,有点艰难道:“就是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
江婷面无表情道:“四年了,我早忘了。”
她语气平淡,内心却泛着淡淡的难过,那是原身残留的情绪在影响她。
她难过的不是这条迟来了四年的裙子,难过的是收到裙子的时机。
因为今晚金氏来此的目的,不是和她表达什么母女情深的。
金氏呐呐地看着江婷,突然一下红了眼眶,走上前抱住了她,哽咽道:
“娘对不起你。”
江婷任由金氏抱着,等她松手了才轻笑道:“你对不起我什么?不光是这条裙子吧?”
金氏一怔,下意识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
江婷指了指自己的脸笑道:“你最对不起的是,你把我生下来了,却又不想把我养大,甚至多少次想把我害死。”
金氏闻言如遭晴天霹雳,她瞳孔一缩,有点惊恐地看着她,哆哆嗦嗦伸出手来,声音都有点变调了,“你,你在胡说什么?!”
江婷轻轻摇了摇头,“你自己做了什么你不会不记得了吧?但其实,我全都知道。”
“你是故意让我去从军的是吗?你想让我死在战场上。”
“我当时拉你连夜逃跑,却被他们追上了,是你故意泄露了行踪对吗?”
“是你教唆的江小虎推我下井里淹死的是吗?”
“我还记得小时候,你把我带到山上去捡柴,故意让我迷路,想让我死在山上,结果我自己半夜摸索着走回来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有的是原身早就知道的,有的江婷根据原身的记忆推测出来的。
总之就是,随着原身慢慢长大,越来越像北戎人后,金氏就逐渐想杀了她,但原身或许早有察觉有所防备,金氏才没那么容易得手。
“停!你不要说了!”金氏目眦欲裂,整个人都暴躁起来,指着江婷颤抖叫道,“别说了!别说了!”
江婷勾唇微笑了下,“你是我亲生母亲,你为什么会想杀了自己的女儿呢?”
这是她代原身问的。
“不知道,我不知道!”金氏突然抓着自己的头发蹲下身,神情恍惚起来。
江婷却没打算放过她,冷声道:“是不是因为我这张脸,让你想起了你曾经在王庭的主子?”
刹那间,金氏脸上的血色被瞬间抽空,她浑身僵硬,满脸惨白地抬头看着江婷,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事情,眼珠子像要瞪出来一样。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一下站起身扑过来想抓住江婷,但江婷一个闪身就躲开了。
两个人对峙着站着,江婷始终保持一副淡漠的态度,就好像是在旁观不认识的人的人生。
“你曾经是王庭的一个汉人奴隶,机缘巧合之下,你逃出来了,你遇见了一个大郢人,他说可以带你回家,让你吃饱穿暖,你就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跟他来了天水村。”
“但你的女儿是北戎王庭的血脉,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你过去那些年的屈辱和那个人在你身上付诸的伤痛,所以你恨她,你恨不得她去死。”
江婷语气平淡地述说着,金氏却越听越震惊,低吼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到底是谁!”
江婷道:“我是谁不重要,但你今天的行为,却让你和你女儿的母女之情彻底断绝了。”
金氏喘着粗气,用凶狠的眼神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
江婷哈哈笑起来,“你拿的这裙子,是想给我当寿衣穿的吗?是不是因为今天发现,我变得更像你记忆里那个人了,所以你更想让我死?”
说到这里,江婷倒是有一事不明。
难道金氏已经疯到这程度了?敢直接对当朝五品官员下手了?她自己呢?江家人呢?都不管不顾后果了吗?
金氏死死地盯着江婷,叫道,“不,你根本不是我女儿,你不是阿婷!”
江婷:“你终于发现了?你的女儿已经死了,被你害死的。”
金氏一时间表情痛苦又茫然,似万般心思在心头。
突然,她骤然抬眸看着江婷,惊恐不已,“你,你喝了我的红糖水,为何还没毒发?”
她最初来此,不就是为了给江婷送行的吗?
为什么江婷现在还好端端的?
金氏的心里冒出一阵不好的预感。
江婷嘲讽一笑,“哦,忘了告诉你,趁你不注意,我把我的碗,和你男人的碗对调了一下,你要急着去见他最后一面,或许还赶得上。”
哐当一声,金氏眼前一黑,一下没站稳摔了下去,江婷定定地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知道您有没有为我亲爱的爹爹准备好寿衣呢?”
金氏扶着桌子腿努力了几次都没站起来,她脸色如金纸,嘴唇惨白,半晌才指着江婷厉声叫道:“你这个贱人!我跟你拼了!你不得好死!”
下一瞬,一阵寒芒闪过,江婷拔出了短刀,抵在了金氏脖子上,冷声道:“不想死就别动。”
别看金氏现在一副要为了江父和江婷拼命的样子,实则她骨子里就是自私自利的。
当初她带着原身跟着江父,而没有把原身丢了,就是为了在江父面前显示自己一能生养,二疼爱孩子有母性光辉。
她想将原身置于死地,也是怕有人发现了原身的身世,从而怀疑上她北戎王庭逃奴的身份。
金氏生生刹住了车,神色癫狂中又透出几分冷静来,她盯着江婷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江婷的短刀往下一压,金氏的脖子瞬间出现一条血痕来。
“说,你在王庭的主子,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我来啦~
第94章 受伤
◎我会为你守好火头营◎
江婷的眼神迫人, 被她盯上的人会觉得自己像被万千毒蛇缠绕,甚至感到逐渐窒息。
这是她在前世用于逼供反叛组织成员的手段,金氏只不过是一个妇人, 不过两下,就感觉自己扛不住了。
她想闭上眼睛, 但江婷却冷声道:“看着我回话, 说一句假话,我这刀就深入一分, 信不信?”
金氏顿时感觉自己脖子一阵锐痛,吓得她灵魂都颤抖了下。
“你不是……不是什么都知道了吗?又何必再来问我?”
江婷道:“你没资格再多废话一句。”
事到如今, 金氏也陷入一种豁出去了的癫狂中, 她突然咧嘴狞笑,枯瘦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她尖利道:
“你问你亲爹是谁?哈哈哈!你就是个野种, 你娘我不要你, 你爹更不会要你!你想见他?哈哈哈, 他早就死了, 尸骨都被地下的蛆虫啃干净了, 你下去找他啊!”
她豁然站起身来,脖子几乎被刀刃生生刮掉一层血肉, 鲜血喷涌, 染红衣襟, 她不管不顾地大叫着:“死了!都死了!都该死!都该死!”
江婷将刀上的血在袖子上一抹,就见金氏疯疯癫癫地撞开门往外跑。
“装疯卖傻。”
江婷神色一冷, 决定不再手下留情, 她脚下一点就飞掠而去, 手上的刀刃寒芒乍现, 直冲着金氏的后背刺去。
这时江大住的屋子的房门一下打开了,江大媳妇一边套衣服一边叫道:“金姨,你大晚上在鬼叫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金氏朝自己跑了过来,而江婷像鬼魅一般出现在了金氏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金氏像是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本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下扑向江大媳妇,抓住她一扯,下一瞬,江婷的刀就收势不及落了下来。
“啊——!!”江大媳妇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来。
她硬生生被金氏抓着,当了金氏的肉盾,削铁如泥的短刃刺进她的胳膊,几乎是瞬间,整条胳膊从大臂中间断了,鲜血喷涌。
江大媳妇的尖叫声断在嗓子眼里,她死死瞪着眼,看着自己的断臂掉落,剧烈的疼痛袭来,她脑子晃了晃,咚地一下倒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而金氏已经连滚带爬地往院门口跑去。
江婷丝毫没有伤错了人的愧疚感,反正她早就想好了,若是江大和他媳妇今夜安静睡觉什么也没发现,那她就取走金氏和江父的性命即可。
若是他们发现了,那就一起杀了,到时候谁又能证明,她才是凶手呢?
江父如今已经喝了金氏下了毒的红糖水毒发,而江大媳妇已经半死不活,那就还剩下……
江婷猛地一回头,脚尖勾起地上的一块石头,长腿横踢,石头就飞了出去,嘭的一声撞在了已经被金氏拉开了半边的院门门板上。
门板被石头巨大的冲力又推得闭紧了。
金氏吓得浑身一抖,贴着门板坐下来,整个人抖若筛糠。
“跑什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在金氏眼里,提着刀慢慢走过来的江婷无异于从地狱里走出来的罗刹恶鬼。
江婷在金氏面前蹲下,面容淡漠道:“不说是吗,那我就将你胳膊上这块皮挖下来,到边关找人问问去,你觉得会没人认得出来吗?”
她陡然伸手,一下拉住金氏的胳膊,将袖子一掀,就露出了金氏手上那虽然被岁月侵蚀,但依然勉强能辨认的烙印来。
“你对你女儿这么狠,对自己怎么就下不去手呢,我要是你,我在逃出来的那一刻,就该把这块肉挖了,叫人永远不知道我手上有这个东西。”
江婷说着,猛地举起了刀,金氏吓得浑身一缩,叫道:“我说!我说!”
她大口喘着气,眼睛里恨意和恐惧交杂,一个被她刻意遗忘了快二十年,却始终忘不了的名字涌上心头。
她张了张嘴,道:“他,他是北戎十六部,左……噗!”
就在江婷全神贯注于倾听她说什么的时候,一枚飞镖斜斜飞来,直接扎中金氏的喉咙,速度快到江婷都没来得及挡住。
她猛地一抬头,就见不远处的屋顶上站着三个身着黑衣蒙着脸的人。
而飞镖上有见血封喉的毒,金氏瞪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双手伸着徒劳地抓了几下,而后不甘心地脑袋一歪,睁着眼睛断气了。
几乎是瞬间,江婷飞速后退,躲过飞过来的几个飞镖,手中的短刃一卷,将接连而来的暗器挡开。
那三个黑衣人飞身而下,手里拿着武器严阵以待着。
“主子说得没错,江大人果然不好对付。”
江婷已经躲在了一架板车后面,她耳听四路眼观八方,知道除了眼前这三个人,屋外还埋伏着不少于十个人。
而这之前,她居然没有发现这些人的靠近,说明对方一定十分擅于隐藏和暗杀。
她的脑子急速转动起来,面上却波澜不惊道:“你们主子是谁?可否相告?”
黑衣人瓮声瓮气道:“江大人,你不需要知道那么多。”
而这时,屋里又传来了动静,江婷眼睛扫过去,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沿着墙根弓着身子潜行着,妄图从屋檐下跑到屋后去,屋后也有一个小门可以出去。
此人正是江大,他没有管自己的老爹和后娘,也没有管自己还睡得正香的儿子女儿,准备一个人跑路。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小心了不会被发现,但他的行踪在江婷和几个黑衣人眼里简直无所遁形。
一个黑衣人飞掠过去,手中长剑噗嗤一下捅进江大的后胸,没有半点犹豫,而后又眼神冷漠地抽了出来。
江大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刺穿了心脏,当场毙命。
领头的黑衣人道:“好了,现在没人打扰了,江大人,请随我们回京城吧,我们保证不伤你。”
江婷冷声道:“你们主子是四皇子?”
黑衣人也不否认,道:“殿下说了,只要你配合我们回京,他日荣华愿与你共享。”
江婷毫不犹豫道:“他放屁。”
黑衣人:“……”
江婷冷笑,脑子一下通了,所有的事情都串联了起来,像一张大网聚拢而来。
她一边不动声色寻找破局之法,一边拖延时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四皇子给你们下了两个命令吧,能把我带回去就带回去,不能就把我杀了。”
“但是你们知道我的厉害,哪怕正面对上以多欺少能杀了我,自己也会折损不少,所以你们最开始就想借金氏的手给我下毒是么?”
“难怪金氏敢毒杀当朝官员,是不是你们告诉她,只要我死了,你们会帮忙处理后事,不会连累到江家?”
“见金氏下毒失败,你们这才现身,准备和谈,想把我劝回京城?”
“如果我拒绝了,你们就只能动手了是吗?你们把我带回京城,想用我来威胁贺云琛是吗?”
她明白了,她之前所有觉得有点怪异的地方都对上了。
难怪她之前有些疑惑,四皇子为什么逼她发誓,说自己永远不会和他抢帝位。
他一个末世来的上校,还会信发誓这一套?
恐怕他是在试探……试探她到底在不在乎贺云琛吧!
江婷握紧刀柄。
她猜想,四皇子穿越后,他的目的是做皇帝,而江婷告诉他,在她所处的这本书里,四皇子确实是最后称帝了。
那么这就说明,剧情会按照原著发展。
所以四皇子认为,亦或者他身上的称帝系统发布指令,按原著,贺云琛必须死。
这其中,江婷是一个变数,若是江婷归顺四皇子,辅佐他称帝,那他俩一文一武,将所向披靡。
反之,江婷若是爱上了贺云琛,与贺云琛联手,那很可能大幅度改变原著剧情,叫四皇子的称帝之路出现隐患。
所以四皇子从一开始就试探江婷和贺云琛之间的感情如何。
江婷和贺云琛在一起的时候,强强联手,以四皇子底下的人,打不赢他们两个,更何况贺云琛身后还有贺家军。
所以四皇子才趁着江婷孤身一人来此的时候,叫人来解决她。
四皇子在京城的时候,说的那些拉拢她和贺云琛的话,全是鬼话,他根本没想过拉拢他们,他只想解决所有登上帝位的阻碍。
果然不愧是她前世的死对头,这一次,她又输了。
哪怕两人穿越后,他失去了身手,也能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江婷心中愤怒和不甘翻滚着。
不,她不能跟这些人回京城,若是事情真如她所想的话,那贺云琛肯定也陷入险境中了。
她得去救他。
但,等等。
她想去救贺云琛,有没有一种可能,贺云琛他……
这时,黑衣人们终于反应过来了,有些恼羞成怒,“江大人,你实在是聪明,难怪让主子如此忌惮,看来你是不愿意和我们回去了,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江婷左右看了看,道:“放马过来吧,不会就你们三个小喽啰吧,外面还有多少人,一起来!”
“死到临头还如此狂妄!”
黑衣人也不多废话了,抬手就向江婷围攻而来。
江婷右手拿着短刀,左手随手从板车上拿起一把铲子,竟能同时将两把武器耍出不一样的作用来。
黑衣人一个拿着铁链,一个拿着长剑,一个拿着双刀,但他们的攻击却被江婷一把舞得眼花缭乱毫无轨迹可循的铲子,和一把削铁如泥,能生生将长剑撞出缺口的短刀挡了下来。
江婷几乎将自己的毕生功夫发挥到了极致,她的身影像鬼魅一样,任由谁都近不了她的身。
四个人在院子里打斗着,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受到了波及,入目之处很快就一片狼藉。
江婷找准机会,手中的短刀旋出一个剑花,于夹缝中收割了一个黑衣人的小命。
那人死死睁着眼倒下去,似乎没有料到江婷居然如此强悍。
另外两个黑衣人见同伴被杀,皆更加警惕,出手也更加狠辣,几乎招招攻向江婷要害。
但江婷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尽管她靠着自己的身手短时间内讨到了点便宜,但对方人多,就算是拖,也能把她拖到精疲力竭。
江婷趁着其中一个黑衣人死了压力暂缓一点,她抬手祭出自己的杀招,以玉石俱焚的姿势,直接向对方攻去。
而这时她的防御也大开,对方的长剑没入她的腹部,她的长剑却狠狠扎进对方的胸膛。
她眼神如炬,似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硬生生将自己从长剑上拔出来,一手按住伤口,一手抵挡着最后一个黑衣人的攻势,身影毫不迟钝地往屋里冲去。
最后那个黑衣人顿了下,没急着去追江婷,而是站在原地吹了声口哨。
很快,外面守着的黑衣人都翻进了屋里。
江婷一钻进屋里,就把门给关上了,而后快速在桌上摸到火折子,点燃了床帐和床帘。
她又把油灯打碎,把里面的油倒出来撒在门窗上,开始点火。
这时,衣柜里传出了动静来,江婷扭头一看,原来她随便进的一间屋子竟是江大一家四口的。
拉开柜门,见江小虎抱着他妹妹躲在衣柜里,抱在一起惊恐地看着她。
他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们的爹爹把他们塞进衣柜里,叫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要出声。
江婷轻叹一声,一手拎起一个孩子,走进了房间连接着的净房,将他们丢在水缸里泡着,而后道:“火灭了再出去,是死是活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她还没有心狠手辣到杀两个六岁不到的孩子,她也不怕江大媳妇和这俩孩子对外说是自己杀人,没人会信他们。
就算信了又如何?能耐她何?
她拿出一块帕子在水缸里一浸,扭头踏出净房,看着火势很快变大,先是将床帐烧了,而后漫延到了屋顶,点燃了茅草棚。
她静静站在墙角,用打湿的帕子捂住口鼻等待着。
院子里的黑衣人也是慌了,好端端地怎么起火了,而江婷还一直在里面,难道她想点火自焚吗?
但她不像是那种束手就擒的人,莫非这是什么诡计?
黑衣人们慢慢地靠近屋子,见里面火势汹涌,屋顶的茅草几乎很快被烧完了,浓烟滚滚,隔壁屋子的屋顶也燃了起来。
这时,只见一个人影从里面冲了出来,黑衣人们连忙抬手抵住对方的强劲刀风。
江婷一跃而起,双手抓住窗楞,在空中一个旋身,把自己荡了出去,几乎是踩着黑衣人们的头顶而过,再落在了院子里。
黑衣人们连忙聚拢而来,将她包围住。
三个领头的黑衣人死了两个,剩下的黑衣人都警惕万分。
但江婷也已经快到了强弩之末,她方才不惜伤了自己也要进屋点火,就是为了……
她眼睛一眯,觉得差不多了,抬头一看院墙,果然见四个人影飞掠而来,手中的长剑直取黑衣人。
领头的黑衣人叫道:“你居然还带了帮手来!”
江婷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地哈哈一笑,“可不是我带来的,人家自己跟来的。”
她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她就知道。
她就知道!
贺云琛这傻子,绝不会放心她一个人,肯定会派人保护她,只不过这些人远远跟在后面,不会知道她到底回来做什么的,也不会干涉她。
只有在她遇见危险的时候,才会现身。
就像此时,他们远远看见江家燃起来的大火,肯定会来查看。
黑衣人大叫道:“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江婷按了按伤口,站直身子握紧短刀,“那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贺云琛派来的是四个贺家的影卫,而不是亲兵。
亲兵帮他执行的是军营里的任务,影卫则是执行一些私下的个人的事儿。
且影卫的身手更好,更擅长追踪也更忠心。
这四个影卫的加入,让局势很快发生了转变,他们个个身手狠辣,武艺高强,再加上有江婷这么一个高手在,黑衣人们很快招架不住,见情况不对,只能高声道:“撤退!”
黑衣人们收手,很快就翻过院墙逃跑了。
影卫请示江婷道:“江大人,追不追?”
江婷摇头,一屁股坐在台阶下,摇头,“不追,去灭火。”
“是!”
四个影卫得令,飞快去灶房找了桶和盆子来把火扑灭了。
由于这村子里的人都是半农半牧,家家都有很多的羊,是以房子都是独门独户,彼此之间隔得远,又是大半夜的,就算有邻居发现江家着火了,等他们赶来,火也已经灭了。
“大人,这儿还有一个女人没断气!”
“大人,这有两个小孩!”
江婷摆摆手,“把那女人和小孩都丢里正门口去,有没有金疮药?”
“有!”影卫连忙从怀里摸出止血药和金疮药来。
“江大人,你受伤了。”影卫想伸手帮她包扎。
江婷把药接过来道:“不用,我自己来,没有我的吩咐,一个也不许进来,这是命令。”
几个影卫有些为难,但多年培养的习惯还是让他们选择了服从。
江婷走进一间烧得不多的屋子里,点燃油灯,把自己外面的血衣脱下来,低头一看,她的腹部被剑捅穿,伤口还在不停地渗血。
但还好,她是把握了角度的,这伤口看着吓人,却没有伤到内脏,养个十天半个月也就结疤了。
这还是她穿越以来受的第一次重伤,四皇子这狗东西,给她等着。
她冷着脸把药粉往伤口上倒,疼痛让她脑子无比清醒。
按金氏临死前说的,原身生父应该是左什么的,北戎王庭里唯一对得上号又死了的,那就只有——前左贤王。
这左贤王死了已经十几年了,他是前任可汗的弟弟,当时的王储,后被现任的北戎可汗杀了。
北戎王庭一共有十六个部落,每一任可汗都是这十六个部落里的最强者,如果可汗和他的兄弟儿子守不住王位,就会被其他人取而代之。
要说这左贤王和贺云琛有什么深仇大恨,好像也没有,因为他死得太早了,那时候贺云琛的父亲都还年轻着。
贺云琛的父兄等人都是死在了现任的可汗手下。
江婷略微松了口气。
且现在金氏和江父江大已死,江家就剩下江大媳妇和两个孩子,再没人会知道她的身世。
江婷把自己包扎好后,在屋里随便找了件衣服套上,回到院子里洗了手道:“我们现在就回军营。”
影卫连忙劝阻道:“江大人,你还有伤在身,不适合赶路。”
江婷淡道:“你们先走,我尽力跟来,耽误不得,我担心贺将军和军营遇见麻烦了。”
“什么?!”几个影卫顿时大惊失色。
江婷道:“别多问,随我来。”
她领着四个影卫连夜骑马到了浮远县,两个影卫先去找贺云琛报信,两个影卫则陪同江婷回军营。
几个人在县城简单落脚吃了点东西后便马不停蹄继续赶路。
一路上,江婷咬牙坚持,伤口时不时渗血出来,但想到前方未知的情况,她就不敢停歇,只在困得不行的时候停下来睡上一两个时辰。
马蹄几乎被踏破,中间他们路过一个县城,临时买了三匹马换上。
就这样紧赶慢赶三天后,他们终于回到了燕子溪。
事实证明他们回来得正是时候。
因为一股不知从何处偷渡进来的北戎骑兵,正与贺家军厮杀着。
“快看!北戎人!”影卫叫道。
江婷勒紧缰绳,放眼看去,军营外喊杀声震天,而军营里面也形势不妙,多处营帐起火,将士们不得不分出精力去灭火。
“去帮忙!”
江婷一甩马鞭冲了下去。
此时已经天黑,双方都杀红了眼,到处都是血腥味和燃烧的火光,江婷冲进人群里,手中的刀刃疯狂收割着敌人的性命。
但不对。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江大人!你可算回来了!”一个士兵认出了她大叫道。
周围的将士闻言也精神一振。
“江大人回来了!”
“江大人!”
先前军营里贺云琛和江婷都不在,两个指挥同知也去边城办事了,北戎人的突然袭击和营中起火,打得贺家军措手不及。
如今江婷回来了,给他们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江婷迅速统筹着将士们开始反击敌军,原本像无头苍蝇一样的武将也逐渐镇定下来。
但江婷眯眼一看四周,道:“火是怎么烧起来的?”
一位指挥佥事灰头土脸道:“禀大人!是有人故意放火!他娘的,这群狗娘养的北戎人!”
“来者有多少北戎人?”
“不超过三千。”
江婷沉思道:“不超过三千……”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一凝,道:“这儿交给你们了,我去营中看看!”
她飞身掠进黑夜中,在营中快速奔跑,沿途上起火的营帐到处都是,将士们正在疯狂打水灭火。
“江大人!江大人你回来了!”
江婷点点头,脚下不停,很快,火头营出现在了眼前。
火头营的营帐也起火不少,火头军们忙得脚不沾地。
但江婷的心思不在普通营帐上,她眼神一转,顿住了脚步。
因为她最担心的粮仓,居然还好端端的。
北戎人派出小股部队前来骚扰,又到处放火,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他们的预谋就是那批新到了军营里的粮草,那是整个贺家军接下来四个月的口粮。
但如今,这粮草还好好的,而最有可能被派来烧粮草的人……
江婷脚步沉重地走了过去,见一个人背对着她坐在夜风里。
那个人不过短短一两个月不见,竟瘦了一大圈,形销骨立,微垂着头,背影十分萧瑟。
而他旁边,躺着两具尸体,那两个北戎人死不瞑目地躺着。
听见脚步声,对方身子僵硬了下,而后声音沙哑道:“你回来啦。”
江婷在他身后停住,道:“他们是你杀的?”
“是啊。”
“为什么?”
“为什么……”对方低声笑起来,“因为我说过,会为你守好火头营。”
他回过头来,正是许久不见的秦玦。
但他现在浑身染血,自己也伤得不轻,嘴唇轻颤地看着她,“我听见他们在叫江大人回来了,我就知道,我守住了……”
说着他突然抬手,把自己手中的匕首一下捅向自己的胸口。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江婷掉马
◎她居然是个女人?!!◎
“哐当”一声, 江婷劈手将匕首打落了。
她盯着秦玦,声音冷厉又严肃道:“你在干什么?”
她质问着:“你说,你在干什么?!秦玦, 我给你机会,是希望你能站在我们这边, 是拿你当兄弟, 是想给你一条退路,不是让你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
秦玦垂着手站在原地, 往日温润的眸子现在变得一片死寂,他脸色灰败, 已经心存死志, 痛苦呢喃道:“江廷,我不想活了, 你让我死好吗?死了才是解脱。”
说着他蹲下身又要去捡匕首, 但江婷一脚把匕首踢开了。
秦玦崩溃道:“江廷, 让我死, 让我死啊, 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他抬起头, 红着眼睛看着江婷,眼底露出祈求来。
但江婷却弯腰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 盯着他的眼睛道:“为什么想死?死了就能解决一切了吗?”
秦玦任由她提着, 垂下眼眸, 低声道:“我不知道。”
他只知道,死了就能解脱了, 活着太累了。
“嘭”的一下, 江婷捏紧拳头, 一拳头砸在他脸上, 把他打翻在地。
秦玦整个人倒在地上,眼冒金星,脸颊剧痛,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下一瞬江婷又把他提了起来,冷声问他:“脑子清醒了没?”
秦玦这下不敢说话了,只用有些怯意的眼神看着她。
“秦玦,我问你,你这样死了,你甘心吗?我要是想让你死,我早他娘的把你交给贺云琛了!”江婷低吼着,“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头!”
秦玦一潭死水般的眼眸里终于泛起细微的波澜,他撇过头去,没有勇气和江婷对视,“我……”
“你不认我这个兄弟了是吗?”
秦玦摇头,“认。”
他这辈子在乎的人没几个,除了他姐,就只剩下江婷几人了吧。
“那就跟我来。”江婷喘了口气,丢开他,抬脚往粮仓里走,秦玦只能跟上。
“何敬呢?他现在不是粮仓管事吗?”
秦玦低声道:“他……”
江婷侧头道:“他被你们的人提前放倒了是吗?”
“是,但只是迷药。”
“其他粮仓火头军救火去了吗?”
“嗯。”
两个人走到粮仓最里面的一间存放账本的屋子里,江婷把门关上,示意他坐下,这才道:
“事已至此,你我之间也不需要再欺瞒什么了,最后一次机会,你若还把我当兄弟,就把所有事都原原本本告诉我。”
经过方才的一场大战和奔波,江婷感觉自己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应该是又揭裂开了,但她只能忍耐着。
她靠在椅背上,眉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是最近的安逸日子过得太舒心了吗?还是说她太依赖贺云琛了,前世独自一人出任务的次数多不胜数,负伤后哪次不是自己咬牙挺过去的。
如今怎么会这么迫切想见到贺云琛呢。
也不知道贺云琛怎么样了。
她的手搭在腹部,等着秦玦回话。
秦玦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迷茫,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半晌才道:“你……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很早之前。”
秦玦垂着头,似乎早有所料,他怅然一笑,“那你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吧?”
江婷道:“知道得不多,所以现在,我需要你自己告诉我。”
秦玦叹了口气,慢慢道:“好,我说。我父亲是一个在大郢和北戎边境游走的商贩,我和我姐都出生在半路上,我们家一年有半年都待在北戎。”
他似追忆似感叹道:
“后来,大郢和北戎闹翻了,王庭派人大肆屠杀留在北戎的大郢人,我的父母拼死把我和我姐送上马背,我们在草原上跑了三天迷了路,差点葬身狼腹,是回鹄的亲王救了我们。”
“他把我们养大,为我们伪造了身份送回了大郢,我姐和姐夫所在的村子是回鹄在边城的一个联络点,而我则是进入了贺家军。”
江婷点点头,“但是你一心想逃脱回鹄人的掌控是吗?那个回鹄的公主喜欢你?”
秦玦闻言一顿,轻笑着摇了摇头,“豢养一只狗,它逃出去了,你也会想追回来的。”
回鹄公主并不是喜欢他,而是从小习惯了把他当一条狗带在身边,且这条狗比其他狗更合她心意罢了。
他之前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好,就可以讨得他们的喜欢,就可以让自己和姐姐的日子好过些,但后来他才明白,过于出众,并不是什么好事。
“然后你就在神箭营里故意弄伤了自己的眼睛,而后来了火头营,让回鹄觉得你已经是个弃子?”
秦玦深吸一口气,恢复了镇定,道:
“是,他们让我继续在贺家军当内应,趁着放羊的时候向外传递消息。但那后面,我对他们的命令,时而服从时而假装做不到,他们便越来越不满,想让我离开贺家军回回鹄去。”
那之后便是江婷上次在羊圈的屋顶上看到的,秦玦将来接他离开的回鹄人杀了。
秦玦眼底泛着冷意继续道:“回鹄灭国后,我本以为自己摆脱他们了,但后来我发现根本没有,因为回鹄旧部投靠了北戎,而他们继续用我姐姐一家人的性命威胁我,让我转而替北戎传递消息。”
“北戎人杀我父母,回鹄人囚我半生,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我这辈子就我姐一个亲人了。”
秦玦说着仰起了头微微喘气,控制不住地任由眼泪滑落下来,有些哽咽道:
“我真的没用,我多少次想告诉你和谢宁,告诉你们别对我那么好了,我一点也不值得,但我还是……还是很贪恋这点温暖,在火头营的这一年,是我,是我这辈子过得最开心的日子……”
江婷沉默地听着,感觉自己心里也堵得慌。
她在这个世界,除了贺云琛,与她最亲的人就只剩下火头营这些兄弟了。
如今四皇子想要贺云琛死,秦玦被逼得自尽,那她呢,她穿越一遭,连自己最重要的人都保不下来,她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就选择了逃避是吗?”
在江婷的冷声质问下,秦玦回过神来,捏着拳头道:“是。”
他选择了逃避,当回鹄和北戎以他姐的性命给他下达命令,让他在粮草入营后,配合营中的其他奸细,里应外合烧了粮草再烧了大营,他假意顺从,实则已经决定了该怎么做。
他答应过江婷,她去京城后,他要帮她照顾好火头营的人,他会为她守到最后。
所以他揽下了点燃粮仓的活儿,却又突然暴起,将另外两个同行的北戎人杀了,他在拖延时间,拖到贺家军的援军到来。
最后他成功了,他拖到了江婷回来。
他要做的事已经做完了,他现在只有自尽,让北戎和回鹄认为他是死在了战场上,而不是投诚了大郢,那他们才会放过他姐一家。
江婷又气又怒,道:“我都已经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死?”
秦玦一时语塞:“我……”
他也不知道。
尽管他知道,以江婷的脑子,恐怕早就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但彼此都没说开,那就还有一层遮羞布在。
如今遮羞布没了,他们之间的立场彻底对立,他已经无颜再面对江婷、谢宁何敬甚至是火头营的其他人了。
“我说了,我一直给你机会,就是想让你走到我们这一阵营来,你现在做得不是很好吗?”
江婷说着站起身来,却突然身子一顿,被拉扯到的伤口痛得她脑门一突。
“你怎么了?你受伤了?!”秦玦脸色一变,走上前来扶住她。
“别碰我!”江婷低呵一声,秦玦只能生生顿住脚步。
江婷缓了缓,又坐了回去,道:“长话短说,咱们兄弟一场,我不想看你最后落得个凄惨的结局,既然你想以死来收场,何不直接金蝉脱壳,来个假死?”
“假死?”
秦玦瞥眉,“你的意思是……”
“让回鹄人以为你死了,那他们暂时就不会动你的姐姐,而我可以承诺,尽可能帮你救出他们一家,但你得告诉我,你姐的态度是什么,她的心归属于回鹄还是大郢?”
秦玦几乎是立刻回道:“大郢!她比我更想回大郢!”
江婷点点头,“好,那么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秦玦沉声道:“你说。”
他知道,既然江婷提出来帮他,那他就没有拒绝的道理,而他身上还有什么利用价值呢?
江婷道:“你擅长伪装和隐藏,又受过专业的训练,所以我想让你去北戎王庭,帮我查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的,我都尽力去做。”
江婷道:“我想让你查查,前任北戎可汗,如今还剩多少旧部存在,再查查如今的十六部之间是不是真如表面那么团结。”
既然四皇子想借北戎的手来杀贺云琛,而原著中贺云琛确实死在北戎手里,那只要她提前让北戎内部打起来,岂不就能化解了?
秦玦虽然有点不明白江婷这么做的用意,但只要是关于北戎的事,他便异常敏感,他直觉江婷有大的打算,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事不宜迟,我今夜就走。”
江婷定定地看着他:“一切以保全自己的安危为重。”
她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秦玦的肩膀,“我和谢宁他们,会等着你回来……”
经过方才的谈话,秦玦已经绝了要自尽的心,只要想到江婷愿意帮他救出他姐,他就精神一振,有了活下去的动力,而江婷让他干啥,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他都愿意去。
他瘦削的脸颊上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一如当初江婷在火头营初见他的那个样子,“嗯。”
江婷也不禁笑了笑。
“你快去处理下伤口吧。”秦玦吸了口气,“我该走了,外面的战斗要结束了。”
他转身欲走,江婷叫道:“秦玦哥。”
秦玦脚步一顿,回头看她。
江婷道:“保重。”
秦玦点点头,突然道:“江廷。”
“嗯?”
秦玦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其实,你是姑娘家吧。”
江婷一怔,“你早发现了。”
“嗯,但……比男人更让人敬佩。”
说罢,秦玦背对着她挥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江婷在粮仓里坐了会儿,这才迈着有些迟缓的步子走出大门。
连日的劳累奔波和伤口的反复裂开,都让她的精力慢慢耗尽,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感让她站在夜风里时有些恍惚。
外面的火基本已经灭完了,剩下的北戎骑兵也仓惶逃跑了。
这些北戎人为何会知道粮草是今日入的军营,又为何会知道贺云琛此时不在军中,又为何能够这么轻松潜入进来。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人:四皇子。
江婷捏紧拳头,呼吸有些沉重。
如果她死在了江家,亦或者被四皇子手下的人带回了京城,而秦玦没有反水,今夜粮草被烧,她不敢想象,贺云琛接下来会面对什么。
爱人的离开,军心的涣散,若是这时候北戎再来犯,这些加起来,都足以摧毁他。
这时,从远处跑来几个人,有一个人尤为激动,边跑边喊:“江廷!江廷!”
江婷站在原地,看着那几个人,露出笑来,而后伸展开双臂,接住那迎面扑过来的人。
谢宁一把抱住她,呜咽道:“你可算回来了呜呜呜,我们差点被北戎人烧死了!”
江婷拍了拍他的背,“都没事吧?”
谢宁摇头,一边吸鼻子一边放开她,心疼道:“何敬他们被迷晕了,其他人都没事,就是营帐被烧了好多,我们四个的营帐也被烧了。”
江婷安慰道:“人没事就好,营帐没了还可以再搭建。”
她冲着跟在谢宁后面的人笑道:“东哥,小七。”
周东心有余悸道:“我的娘诶,火可算灭了,这些狗娘养的北戎人,趁着你和指挥使大人不在就跑来搞偷袭,还好我们贺家军都不是吃素的。”
谢宁也跟着骂道:“他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就三千人就敢来偷袭,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因为粮仓没起火,是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北戎人此次偷袭的目的是为了烧粮草。
江婷主动问道:“秦玦去哪儿了?”
“秦玦?”谢宁闻言想了想,“刚刚走水了,我们急着灭火,没留意他去哪儿了,是不是去羊圈里看他那群宝贝羊了?”
这时小七问道:“江大人,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啊,是不是受伤了?”
谢宁和周东这才注意到江婷的情况,周东提高灯笼对着江婷的脸一照,吓了一跳,“廷啊!你这是咋了?受伤了吗?怎么衰成这样?”
谢宁也咋咋呼呼道:“你脸怎么这么白?嘴唇咋还紫了,受伤了吗?啊?身上怎么这么多血啊?!快快快,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江婷被他俩吵得头疼,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都是别人的血,我是急着赶回来,没休息好也没吃好,有吃的吗,好饿。”
三个人怀疑地看着她:“真的吗?”
江婷把头搭在谢宁肩膀上,“真的,饿死我了。”
周东道:“那赶紧啊,做饭去!谢宁,你做饭好吃,你快去给他整碗面条,多放肉,幸好厨房没被烧,他娘的这群该死的北戎人……”
谢宁担心道:“江廷,你能自己走吗?东哥,我怕他等会儿摔着,你来背他吧。”
周东闻言把灯笼塞到小七手里,道:“成,来,东哥背你。”
周东在江婷面前蹲下,江婷趴了上去,略微弓起后腰,免得压到肚子上的伤口,而后窝心道:“谢谢你们,你们真好。”
这些天的奔波与疲惫总算找到了点慰藉,江婷勾着周东的脖子,眼皮开始打架。
“唉,看你的样子真是累坏了。”谢宁心疼道,“你先睡会儿,面好了我叫你,你的包袱呢?”
江婷闭着眼睛道:“包袱,包袱在军营外面丢着。”
“那应该有人给你捡回来吧。”谢宁伸手给江婷拨了下头发,叹息一声,絮絮叨叨起来。
“这当大官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的,要我说,有吃有喝,钱够花就行了嘛……”
周东道:“哎呀你少说两句,先让他睡会儿……”
深夜,北戎人终于要么跑了要么被杀了,贺家军的将士们开始打扫战场,一车一车地把尸体运到远处去掩埋。
伤兵营又及时地布置起来,受伤的士兵被送去得到及时的救治,军医们忙得脚不沾地,火头营的大锅里不停地烧着开水再送去伤兵营。
没受伤的将士开始重新搭建营帐,把一些烧毁了的东西清理出去。
这些事儿几个指挥佥事就可以安排好,倒也不用江婷来指挥。
江婷身上都是血污,周东便在地上垫了几捆稻草,再铺上一些旧衣服,再把江婷放上去。
“唉。”
周东瞅着江婷,叹了口气,坐在她旁边守着她。
谢宁则是去了小厨房,快速地下了一碗肉丝面,肉丝堆了厚厚的一层,再煎了一个鸡蛋,放一把藤藤菜进去,这才小心地端出来放在桌上。
“面好了,叫她起来吃吧。”
周东拍拍江婷的肩膀,轻声道:“廷啊,快起来吃面了。”
江婷迷迷糊糊睁开眼,嗓子有些沙哑道:“东哥。”
“诶,东哥在呢。”周东这个心疼的哦,赶紧把她扶起来,“快吃了面好好歇息。”
谢宁的肉丝面传承自江婷的手,面条爽滑,肉丝鲜香,色香味俱全,光是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江婷已经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在桌前一坐下就笑道:“这是你做的吗?瞧着很不错呢。”
谢宁自信地一仰头,“当然是我做的了,你走的这一个月里,我每天都有好好练厨艺,你快尝尝。”
江婷笑着拿起筷子,吸溜了一口面条,赞叹道:“不错,好吃!”
周东哈哈笑道,“想不到你小子竟然还挺有做饭的天赋,以前怎么没看出来,是不是成天偷懒去了。”
谢宁怒道:“放屁,我以前哪有掌勺的机会?”
江婷一边吃面一边看着他们斗嘴,心里暖烘烘的,这才是她想要的日子啊,也是她喜欢火头营的原因。
而这时,从遥远的草原上奔袭而来一列骑兵,他们各个纵马狂奔,马蹄践踏而过的青草深陷进泥里,留下一串马蹄印。
夜风呼啸,为首的那人一身染血的黑色铠甲,浑身肃杀之气,像一柄利刃,直直插入夜色中。
这正是运送粮草刚抵达边城,就收到了贺家军营遇北戎人偷袭的消息,而连夜赶回来的贺云琛。
他与江婷在兴州分开后,江婷回老家去祭祖,他则运送着粮草先去了西北大营,再回了贺家军营,今日上午他卸下粮草,下午便带着人前去边城,准备把剩下的粮草送去丹东大营。
而在傍晚的时候,突然有两个影卫求见他。
他一眼认出来这是派去保护江婷的影卫,当下心里就漏了一拍,定是江婷出什么事了。
两个影卫说他们是江婷派来找他的,江婷说四皇子要对付他,让他务必小心,而江婷自己则是先一步回军营了。
影卫说江婷受伤了,他心急如焚,当下便决定连夜回营去看看情况。
就在他调头往回走后不久,突然又遇从贺家军营赶来的斥候,斥候禀报说北戎人偷袭了军营。
这让他的心越发焦灼。
经过近半夜的赶路,贺云琛终于领着人回了军营。
他们走进营里,见到那些被焚烧后的营帐的痕迹,不禁捏紧了拳头。
“该死的北戎人!”肖丞咬牙骂道,“就会搞这些见不得人的东西!”
几个指挥佥事听闻指挥使回来了,连忙赶来迎接,还在连夜打扫军营的将士们也精神一振,高呼道:“指挥使大人回来了!”
“大人回来了!”
贺云琛冷声询问战斗经过,几个指挥佥事道:“还好江大人回来得及时,指挥将士们抵御住了北戎人的偷袭,我们除了烧毁了一些营帐,只伤亡了两百多人。”
“三千北戎人,死了三百余人,剩下的皆逃走了,他们对这附近的地势十分熟悉,我们也不敢贸然追上去。”
贺云琛点点头,“具体的情况你们写好了交给我,我先去营中查看下。”
“是,大人!”
这时,一个跟随江婷回营的影卫提着一个包袱出现,恭敬道:“主子,这是江大人遗落的包袱,他进了火头营后就未再出来了。”
贺云琛摆摆手让其他人先行离开,这才道:“他受伤了?伤势如何?”
影卫道:“长剑剑尖没入左腹一寸有余,但未伤及内脏,江大人不让我们帮他换药,也不让我们多过问,但回来的这三天里,因骑马颠簸,他的伤口反复裂开,想来情况不太好。”
贺云琛心里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属下告退!”
贺云琛手里提着那个包袱回了自己的营帐,先脱下了铠甲洗了把脸。
他看了看包袱,发现包袱已经破旧脏污,上面裹着泥泞和血污,还破了个洞,勉强兜住里面的东西。
他索性将其打开,准备把东西腾到另外的地方装着。
里面有两身换洗的衣服,一些金疮药,一些干得能硌掉牙的馒头,还有一个钱袋子。
贺云琛一边帮江婷整理着东西,一边准备立马就去看看江婷。
他已经等不及要见她了。
尽管他们才分别几天,却叫他日日思念。
古人说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诚不欺他。
但他在叠衣服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个不对劲的东西。
那是一团白布条,很长很宽的白布条。
贺云琛将其展开看了看,不得其解。
江婷怎么会带着这个东西?
这是干嘛用的?
有点像白绫又有点不像。
他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脑子里除了想到能用来上吊,便想不到别的用途。
他只能把白布裹起来塞回去。
他用一个新包袱把东西装好,又从自己营帐里拿了一堆上好的药,这才脚步匆匆地往火头营而去。
且说江婷吃完面后,满足地放下碗,抹了把嘴巴道:“真好吃,饱了。”
谢宁和周东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吃好了吧,那快洗个澡睡觉去,营帐已经重新搭建了,热水也给你提营帐里去了,还专门给你弄了个浴桶。”
谢宁道:“何敬那小子还昏迷着呢,先让他在梁叔的营帐里过夜吧,我得守在大厨房,他们伤兵营半夜里兴许要用热水,所以今晚就你一个人睡了。”
他摸摸下巴,“秦玦也不知道去哪儿了,算了不管他,他应该没事。”
江婷点点头,“你办事儿真是越来越周到了,好,那我先回了。”
她站起身来,这才想起自己包袱不见了,不过也没什么值钱东西,明天再去找吧。
她回到营帐后,见里面果然放了个大浴桶,只不过这不是正经浴桶,而是杀猪用的,用来把猪泡在里面,倒上开水,方便刮毛。
但她也不嫌弃,洗干净照样用。
江婷把东西放好后,就开始脱衣服,可惜的是她身上有伤不能泡澡,这浴桶也就无福消受了。
她先把脸洗了,而后拿着帕子打湿,开始擦洗身上,尽量避开受伤的地方。
那刀口处虽然已经结疤,却因为她的反复拉扯而渗出血来,在伤口附近结成一块血痂。
她伸手小心地去揭血痂,疼得她直抽气。
而这时,贺云琛像做贼一样偷偷走进了火头营。
没错,他就是来半夜私会的,哦,不是,半夜看望的,还是不要让人发现的好。
同时他也想给江婷一个惊喜。
是以他刻意隐藏着自己的气息,慢慢地靠近,那亮着灯火的营帐逐渐清晰起来。
他看见里面的人站着,影子投射在营帐上,那人正垂着头捣鼓什么。
他一靠近,正好听见里面传来痛苦的吸气声。
“妈的。”这时江婷终于把那块血痂抠下来了,但也让她痛得翻白眼,她用帕子擦了擦汗,这才开始清理伤口。
贺云琛猜想,江婷应该是在清理伤口。
他应该进去帮助她一下才对。
他丝毫没觉得,两个大男人,帮忙处理一下伤口有什么问题。
他现在的想法非常的纯洁。
他真的只是想帮一下江婷。
正好他带了很多珍贵的药,比普通金疮药效果更好,他应该拿进去给她。
再说他和江婷都是那种关系了,亲也亲了,抱也抱了,江婷还帮他那、那那什么了,他们之间应该已经算是像普通夫妻一样了。
普通夫妻一方进房间需要敲门吗?
不需要。
于是他抬脚走过去,掀开了门帘。
江婷刚给自己上好了药,正拿着裹胸布给自己缠上,听闻门帘掀开的声音,陡然一惊。
什么人,竟然无声无息地闯了进来?这人甚至可能已经发现了她的女儿身!
此人留不得!
她脑子里警铃大作,眼神一凝,抬手抓起搁置在旁边的短刀,把剩下的裹胸布往胸口里一塞,勉强卡住使得其不滑落,身形一闪就冲杀而去。
她虽然只上身缠着裹胸,下身一条亵裤,但没关系,在末世的时候她经常这样的打扮,当务之急是先把这人杀了。
屋里只点了一盏小油灯,光线晦暗,江婷几乎是眨眼间就来到了门口那人的面前,手中的刀在堪堪刺入对方脖颈时,她硬生生刹住了车。
因为她先是发现这人居然直愣愣地没有动,不躲也不闪,再后来她发现……
这人居然是贺云琛!
她手中的短刀哐当一下掉落在地。
而贺云琛已经完全呆傻住了。
他的脑子里充斥着他方才进来看到的画面。
江婷裸露着上半身,手里拿着一块白布遮住胸前,而后一圈一圈缠绕着,她侧对着他,露出纤长白皙、线条优美的脖颈和后背。
她修长而有力的手臂抬起,露出若隐若现的腋窝和略微凸起的胸口……
她……
她她……
她她她……
她是个女人?!!!
贺云琛只觉得自己像遭了晴天霹雳,连带着他的灵魂都被劈碎了一般。
他全身僵硬,脑子已经不能思考,哪怕当初与江婷第一次亲吻时,他都没有如此呆滞。
他的眼睛勉强动了动,终于艰难地落在了江婷身上,而后看到了江婷光/裸的肩颈、锁骨、手臂……
江婷也被震得不轻,但她反应就快多了,飞速退后两步扯过架子上搭着的衣服把自己裹起来。
两个人隔着几步对视着。
江婷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战战兢兢道:“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贺云琛没反应。
“你怎么不说话?”
江婷走近两步,突然顿住脚步。
因为她看见,贺云琛的鼻子里,冒出两条血流来。
【📢作者有话说】
嘿嘿,掉马虽迟仍至
打打杀杀了几章,我都写累了,该写点轻松的了。
第96章 自我怀疑
◎撒娇女人最好命◎
江婷现在很慌, 她从未经历过如此脱离掌控的局面。
她明明已经做好准备向贺云琛坦白性别和身份了,现在却让贺云琛自己撞破了,这也太尴尬了!
她陷入一阵心虚中, 贺云琛会不会觉得她是故意骗他,会不会进而怀疑她的一切, 会不会觉得她是在耍他?
凭心而言, 她做得确实很过分,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那她, 她她她该如何弥补啊?!
江婷脑子懵懵的,弱弱地提醒:“你流鼻血了。”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下贺云琛的脸。
似触电般, 贺云琛一下清醒了过来。
他抬手用食指指节擦了下鼻血, 看向江婷的眼神又惊又羞又怒又……总之十分复杂。
他冷不丁地后退几步,如临大敌, 眼睛更是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方才的江婷披散着头发, 裸露着肩颈和腰腹, 那凌厉又柔美的肌肉线条完美结合在一个人身上, 从那一圈胡乱扎紧的裹胸布往下, 是柔韧又劲瘦的腰肢, 她的整个上半身曲线从腋下往中间收紧,再到肚脐处外扩, 最后没入亵裤中, 引得人无限遐想。
这是一具充满了力量与美的躯体。
但是, 却又和男人的身体有很大不同。
虽然他仅看了一眼就挪开了眼睛,但那画面却刻在了他脑子里, 而后像海浪一样不停拍击着他的灵魂, 使其印刻得更深。
这房间里热气氤氲, 蒸腾着裹在贺云琛的身上, 他额头汗出如浆,全身发热发烫,心脏紧缩着似要跳出胸膛。
有声音在他脑子里大喊:
“江婷是女人!”
“江婷居然是女人!”
“你不是断袖!!!!”
但他的嘴巴像被粘住了一样,一句话说不出来,他喉咙发干发紧,血液直冲头顶,他头脑发昏,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不,这不是真的。
他一定在做梦!
他在做梦!
江婷小心地盯着贺云琛,生怕他一个激动做出什么来,但看了半晌,发现贺云琛似乎被吓傻了,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神飘忽又迷茫。
她又靠近两步,拽紧自己的衣服,仰头看着他,“你没事吧?”
她伸手贴了贴贺云琛的额头,但这次贺云琛反应更激烈,江婷的手一碰到他,他浑身一抖,猛地撇过头去,抬起手挡住江婷的胳膊。
他冷声道:“别碰我。”
江婷一愣,正想说你生气了吗,却见贺云琛喘了口气,捏着拳头看了她一眼,而后突然扭头大步冲出了营帐,只留一阵夜风卷了进来。
“诶——”
她想跟上去,却又想起自己衣衫不整,只能赶紧把外衣脱了,扯开裹胸布重新缠绕起来。
且说贺云琛冲出营帐后,被外面微凉的夜风一吹,脑子顿时清醒不少,他停住脚步,不知道该去哪儿,回头一看,竟然又看到了江婷映在营帐上的影子。
瞧江婷那姿势,应该是在继续裹胸,刹那间,那幅画面又排山倒海般袭击而来,他身子晃了晃差点没站稳,一股激流聚集在某处。
他羞耻地发现自己居然硬得有点发痛了。
他发誓,这都是它的问题,不关他的事,他根本没有往那方面想。
他很烦躁,赶紧挪开眼神,在营帐外面转了一圈,却发现江婷的营帐里灯灭了。
那她人呢?
她没出来找他吗?
她居然没出来找他!
一时间,贺云琛松了口气,他现在脑子一团浆糊,他需要时间冷静一下,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江婷。
但他心里同时又感觉又酸又涩,感觉堵得慌,一种被欺骗了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脑子,随后蔓延而来的,是一种被抛弃了的感觉。
她是在玩弄他的是吧?
怪他自己太蠢了是吧。
她从最开始就拒绝了他的心意,是他自己死皮赖脸地要缠上去,她都说了自己不举了,他还真的信了,还一直说自己不介意。
她肯定又为难又在心里嘲笑他。
后来兴许是他对她太好了,或者是缠她逼她太紧了,亦或者给她的好处太多了,她终于答应和他在一起了。
或者更有可能只是单纯可怜他,单纯觉得耍着他好玩。
他真是太难受了。
她为什么不直接说自己是女人呢,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他之前硬生生把自己逼成断袖,现在却发现,他喜欢的是个女人,实在是荒唐可笑。
太可笑了。
太蠢了。
现在真相血淋淋地摆在面前,往日的一切,她给他送饭,她和他练武,她和他说笑,她陪他上战场,她亲吻他,她抱着他……都化作了泡影!
都是假的,都是欺骗他的。
他太难受了。
如今尘埃落定,梦该醒了。
贺云琛脚步有些踉跄地往武将营走去。
他感觉自己下巴上湿湿的,抬手一抹。
哦,原来是鼻血。
再一抹,哦,原来是泪水。
太没用了,贺云琛,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已经为那个女人哭了多少次了。
但他突然停住脚步,忍不住回头看。
来路一片漆黑,两边星星点点的营帐中传来将士们的呼噜声,火头营已经离他远去,那个人还是没来找他。
他感觉双腿发软,忍不住蹲在地上。
这时,前面突然传来了板车的轱辘声,两个人打着火把推着车走过来,冷不丁地看见地上蹲着一个人,吓了一大跳。
贺云琛也赶紧站了起来。
“哎呀妈耶,吓死我了,咋这路边有个大活人啊。”
谢宁抚摸着自己的小心脏,警惕地看着贺云琛。
和他一起去给伤兵营送热水的小七也叫道:“谁!大半夜鬼鬼祟祟的干嘛!”
谢宁和小七抓起空木桶就充当武器挡在胸前。
贺云琛一阵尴尬,冷声道:“是我。”
谢宁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把火把举高怼到贺云琛的脸前才认出他来。
“指挥使大人!”谢宁一阵尖叫。
小七一阵腿软,啪地一下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谢宁也赶紧跪下。
两个人战战兢兢对视一眼。
谢宁腹诽道:这贺云琛是不是有病,大半夜蹲在这里拉屎啊?
而且他刚才是不是看错了,怎么贺云琛眼睛红红的,一副憔悴得像深闺怨妇的样子。
再看这条路延伸的方向,不是火头营么……
难道!
谢宁忍不住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他早就看出来了贺云琛对江婷有意思,他们二人又一起出征一起去京城。
难道贺云琛表明心意被拒绝了?
贺云琛淡道:“起来吧。”
他知道这是江婷的好兄弟谢宁,便安抚了一句:“你们就当无事发生就好。”
谢宁和小七站起身来,谢宁忍不住道:“大人,你是不是,和江廷闹别扭了?”
这可不行啊,贺云琛是军营里的老大,江婷可不能惹人家生气啊,不然的话那他们岂不是可能跟着遭殃?
贺云琛沉默,很不想承认,却又念头一转,对小七道:“你先退下,我有话和他说。”
小七一愣,连忙应是,而后推着推车跑了。
谢宁忐忑地站着,举着火把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贺云琛沉声道:“你是和江廷一个营帐的?”
谢宁心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但嘴上却乖巧回答:“是的大人。”
贺云琛道:“从她来火头营就住一起?”
“是的大人。”
“那你有没有发现她平日里有什么异常?”
谢宁不假思索道:“您指哪方面?”
贺云琛一怔,难道他营帐里的人也发现她是女人了吗?
“各方面,说来听听。”
谢宁忍不住伸手挠了挠胳膊,这大半夜站在这儿喂蚊子真的没毛病吗?
“就很多啊,比如他明明武艺高强却要来火头营里喂猪做饭,他明明只是一个普通农户出身的,却懂很多我们不知道的,除了厨艺,还有什么制冰啊,什么火药啊,什么排兵布阵啊……”
“没别的了?”
谢宁眨眨眼:“没了啊。”
贺云琛舒了口气。
确实,他现在才后知后觉想到,江婷不光是隐瞒了女儿身,说不定还隐瞒了很多别的东西。
她到底什么来历,待在贺家军甚至于靠近他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
到底有没有爱过他?
贺云琛又一次陷入了更深的怀疑中,对江婷的怀疑,对自己的怀疑。
谢宁看着贺云琛肉眼可见的失落与难过,忍不住道:“大人,你怎么了?是不是……为情所困?”
贺云琛:“……”
谢宁尴尬地挠挠头,“那个,我胡说的,你别放在心上啊,是不是和江廷吵架了啊?”
他忍不住为江婷说好话,“江廷他人很好的,脾气也好,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有误会就说清楚嘛,其实,其实……你在他心里肯定是很重要的,我觉得你的地位比我们高多了。”
贺云琛提起心来,不动声色地问:“何以见得?”
“很明显啊,他给你送饭的时候,常常要挤出时间来,有些复杂的菜要准备很久,这让他那一天基本都没得空闲,而我们呢,只有沾你的光,才能吃上他做的菜,你不知道,以前我可嫉妒你了,感觉你把江廷从我们身边抢走了,你才是他最好的兄弟。”
贺云琛抬眸,“真的?她对我比对你们好?”
“那不废话……咳,真的啊!”
谢宁掰着手指头数着:
“你想,他给整顿火头营,给你送饭,给你做火药,给你改造武器,给你安排屯田种地,陪你上战场,陪你回京城,这还不算对你好吗?他之前说过,他这辈子只想有座自己的房子,只想有吃有喝舒舒服服待到三十五岁出军营养老,但现在呢?”
现在呢?
贺云琛问自己。
现在江婷上了战场,成了军师,去了京城,挽救了粮草,被他牵连受了伤。
这不会是她想要的。
这都是,都是他……都是因为他,她才去做的。
如果不是他非要和她在一起,她完全可以在火头营和边城过自在的日子。
而他现在有什么资格怨江婷骗了他?
难怪江婷曾经问他,若是他有一天发现她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样子,他还会不会爱她。
他那时候回答的什么?
他坚定说爱。
那他现在在干嘛?
他在要死要活什么?!
江婷从来没有害过他,她肯定是有自己的苦衷!
他方才居然怀疑她!
他真不是个东西!
贺云琛内心一怆,怨悔交加,险些眼前一黑脚下不稳。
谢宁有些莫名地看着他。
咋了这是,贺云琛不是想知道为什么说江婷对他比对其他人好吗?咋听了这反应呢,好像被人打了一样。
“大人,你没事吧?”
贺云琛痛苦地轻摇头,闭了闭眼道:“没事,你回吧。”
他摆了摆手,背影萧瑟地离开了。
谢宁一脸莫名,“真是个怪人,江廷到底把他怎么了……”
且说江婷现在正躺在床上睡觉。
她明明身体已经累得不行,随时可能昏睡过去,但精神却有点亢奋,她闭着眼睛一直回想着贺云琛离开时候的表情。
他肯定是生气了。
但她冷静下来后,还是觉得先不要追上去了。
大晚上容易冲动,容易情绪化,他们双方都应该冷静下来后,再来交涉。
再说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她好困好累,她脑子都要转不动了,睡觉,先睡觉。
她在床上翻来翻去许久终于睡着了,待再醒来时,已经天大亮了。
这时值夜完毕的谢宁打着哈欠走进营帐,手里还端着一碗给江婷带的早饭。
“江廷,起来了,吃早饭了。”
江婷缩在被子里,迷糊道:“不想起。”
她的头好痛啊,一睁开眼,整个额头和太阳穴都一阵钝痛。
她伸出手揉了揉额角,一说话嗓子像破锣一样。
谢宁一听她这声音吓一跳,把碗放下就走过来查看她,他摸了摸她的脸蛋和额头,“好烫,你在发热,是不是昨夜洗澡着凉了?”
但这都六月了还能着凉吗?
江婷嘟囔着:“可能是吧。”
但她心里明白,自己是因为受伤后没有好好修养,反而连日奔波,没有吃好睡好,回来又大战一场,昨天还在擦洗身子时候着了凉,这才让身体支撑不住了。
果然,人不是铁打的,她到底是肉/体凡胎啊。
谢宁道:“你先喝点热水,我去找军医来给你看看。”
说着他坐在门口开始点火烧水,江婷却是一惊,道:“不要!”
谢宁扭过头来道:“啥不要?”
江婷一边咳嗽一边挣扎着:“不要叫军医。”
谢宁批评道:“你病了咋能不叫军医啊,别以为你体质好就可以硬扛过去了,你是不是吃药怕苦?不行,由不得你,你得听话,吃了药才能好。”
江婷:“……”
她笑了笑,一笑却把自己笑岔气了,她翻身趴在床边边咳边捶床。
“咳咳咳……你,哈哈哈,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势了,好怕怕。”
谢宁恼怒道:“你在笑什么?不给你烧热水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继续点好火,把铜锅架上,舀了几瓢冷水进去。
“不让军医来,那我给你拿点药回来熬总行了吧?”
江婷这才道:“好呀好呀。”
谢宁洗了把脸,准备上床睡觉,随口问道:“诶,你昨天和指挥使怎么了?”
江婷神色不变,“他咋了?”
“昨晚从伤兵营回来半路碰见他了,瞧着可憔悴,像被人始乱终弃了一样。”谢宁意有所指道。
江婷缩起身子,用被子把自己裹紧,“我不知道啊,可能他想家想他娘了吧。”
谢宁:“……”
“可是他问起你诶,还问我你是不是对他比对我们好。”
江婷闻言心里一怔,淡淡道:“我们没事,你就别乱猜了。”
“哦。”
谢宁一觉睡到中午,爬起来摸了摸江婷的额头,发现她还没退烧,正昏睡着。
他饭也顾不得吃了,赶紧跑去找军医去。
何敬在忙着清点新到的粮草,几乎吃住都在粮仓里,秦玦这人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谢宁一边往伤兵营走,一边忍不住想江婷在倔什么呢,咋不愿意让军医看看啊。
如今军医们都集中在伤兵营里为昨天受伤的将士疗伤,谢宁只好在外面等着他们空闲下来。
这时贺云琛正带着几个武将走来慰问和看望伤病,一进门就发现谢宁站在角落里转圈圈。
肖丞走过去拍了下他,“你小子在这儿干嘛呢?”
谢宁回过头来,看见他们一惊,连忙道:“小的拜见各位大人,我在等军医忙完呢。”
“咋了,你病了?”
“不是我,是江廷,他发热呢,从早上烧到现在了。”
肖丞闻言扭头看向贺云琛,却发现贺云琛正站在他们后面,脸色阴沉。
贺云琛昨夜几乎一夜未眠,脸色臭得很,肖丞等人看得瑟瑟发抖。
“大,大人,江大人病了,要不要找个军医……”
肖丞的话还没说完,贺云琛已经果断道:“不必。”
“那……”
贺云琛吩咐谢宁道:“让军医抓点药,你速拿回火头营煎药,我亲自去看看她。”
一个指挥佥事连忙叫道:“大人,你不是来慰问伤病的吗?诶,大人,大人——!”
但原地哪里还有贺云琛的影子,不过眨眼间他就消失在了大门口。
几个武将对视一眼,点点头,“在指挥使大人心里,江大人的分量果然很重。”
“那是自然的,毕竟江大人为我们贺家军付出了太多。”
“但我觉得指挥使大人方才怎么像急着去见媳妇一样,那担心的眼神,啧啧,我刚成亲的时候,听说我媳妇病了,我就跟他反应一样一样的。”
“你小子找抽是吧?敢编排起指挥使来了……”
火头营里,江婷这会儿已经睡醒了,她感觉自己头痛欲裂,鼻子里跟塞满沙石一样堵着,只能张着嘴呼吸。
她全身软绵绵的,乏力得很,肌肉酸痛,连手指都疼。
果然平日里不生病的人,一旦病了就如山倒。
她慢吞吞下了床去解了个手,一边吸鼻子一边去找水喝。
但是谢宁上午烧的热水是白烧了,已经凉完了。
江婷嗓子干得要冒烟了,已经等不及重新烧了,倒了点凉开水就喝了两口。
这时门口响起了脚步声,她以为是谢宁回来了,背对他道:“你去给我拿药了吗?有没有吃的,我饿了。”
那脚步声一顿,转了个弯儿离开了。
江婷没放心上,她现在脑子很迷糊,有气无力地爬上床躺下,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但是她现在还有两件事没处理,一是贺云琛,二是秦玦。
秦玦假死的事儿,得放出消息让回鹄人相信,贺云琛的话……得哄哄吧?
怎么哄?
先积极认错,而后解释原因,再保证不再犯?
这或许可以让贺云琛原谅她,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贺云琛爱的,到底是男装的她,还是她这个人?
贺云琛要是觉得她从前是欺骗他的,从此封心锁爱怎么办?
江婷抓了抓头发。
如果真的那样,可太不妙了。
她不想和贺云琛分手,她现在是很喜欢他的。
那到底要怎么做啊!
道歉,撒娇?
听说男人都喜欢撒娇的女人,不是有句话叫什么,撒娇女人最好命么。
以后她在贺云琛面前,就要做回女人了,但……女人该怎么做?她都快忘了。
她翻身坐起来,给自己做着心里建设,捏着嗓子咳了两下清了清痰,“娇滴滴”道:
“你不要生气了嘛,我错……咳咳咳……妈的好像太监啊。”
再来,她又努努力,尝试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吧嘤嘤嘤……”
“你在干什么?”
突然,她头顶上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沉浸在学习女人说话中的江婷被吓了一大跳,她猛地抬头,就见贺云琛端着一个碗站在她面前。
他脸色灰败,眼睛下面挂着两团乌青,胡子没刮,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憔悴得很,像一下老了几岁,往日里那看着她充盈着爱意和喜悦的清亮眸子也黯淡了下来。
江婷的心脏像是被重重捶了一下。
她垂头坐在床沿上,小声道:“你又隐藏气息。”
贺云琛偏了偏头,把手中的碗放在桌上,冷声道:“吃饭吧,不是饿了吗?”
江婷闻言站起身来,却不急着过去吃饭,而是暗自捏着拳头看着他。
贺云琛淡淡地问:“你看着我做什么?”
他这冷淡疏离的态度让江婷心里一阵难受,她心里泛起酸疼,吸了下鼻子,道:“你好冷漠。”
贺云琛动了动眸子,道:“是吗?”
“是。”
江婷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道:“你把手臂抬起来。”
贺云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下一瞬,江婷像一头小牛犊一样撞进他怀里,一把抱住他的腰,把头埋在他胸膛,低声下气道:
“别生气了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贺云琛:冷漠吗?我装的。
第97章 前世今生
◎我来自于未来◎
贺云琛被她的铁头一撞, 差点没站稳,赶紧揽住她才没两个人一起摔下去。
江婷毫无所觉,她勇敢踏出第一步后, 后面也就豁出去了,不就是道歉加撒娇吗, 有什么难的?
“你还生气呢吗?抱歉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解释好不好。”
江婷低着头, 认错态度非常诚恳。
但贺云琛仍然不说话,揽住她的手也没松开, 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婷偷偷抬头瞄他一眼, 见他下巴绷紧,一副不近人情的样子。
她再接再厉道:“给个机会行吗?你看你都来看我了, 说明你还是关心我的是吧?”
她不要脸道:“你这个人口是心非, 明明心里还有我却嘴上不说。”
这时贺云琛松开了手, 冷声道:“没有, 你是军师, 我来探望是职责所在。”
江婷不怕死道:“探望同袍?搂在一起?亲亲抱抱?”
“……”贺云琛面无表情道:“先松手。”
“我不!”
江婷双手死死搂住贺云琛的腰, 一副你不原谅我我就不放开的架势。
贺云琛有点无奈,道:“你想如何?”
江婷抬起头看着他, 脑子里把三十六计都想了一遍, 最后松开手搭在他肩膀上, 垫脚用嘴唇碰了碰他。
“我想你听我解释。”
贺云琛没反应。
“好不好?”
又亲了一口。
还是没反应。
江婷暗自咬牙,难道贺云琛真的一夜之间就不爱她了?
她干脆搂住他脖子又贴上去, 这次不是蜻蜓点水, 而是直接贴在他唇上, 啃噬吸吮他的唇, 讨好地用唇舌挑/逗着他。
贺云琛身子一紧,有些绷不住了,狼狈地撇开头拒绝她。
江婷只好垂下头用头蹭蹭他的胸口表达亲昵,但因为不太熟练而不得要领,最后变成了在他衣襟上把脸皮搓来搓去。
如今是夏季,贺云琛就穿了两层衣物,江婷的头就在他胸口的凸起处碾压着,弄得他血脉喷张,他喘了口气,抬手抓住江婷的肩膀制止她,而后后退两步道:
“你在做什么?”
江婷不觉有异,“我在讨好你啊。”
贺云琛克制着自己心中翻涌的情绪,道:“你又在戏弄我。”
江婷道:“我没有,我让你听我解释,谁让你没反应。”
贺云琛捏捏拳头,吁出一口气,却见江婷双手拢在袖子里,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身形比在京城时瘦了一些,显得有些单薄,她长发散开了披在肩头上,一张脸蛋泛着病气,嘴唇苍白脸颊却又透着不正常的红晕,垂着头用头顶上的发旋对着他。
想到她方才全身都热烘烘的,贺云琛这才反应过来她不光身上有伤,而且现在还在发热。
他心里泛起一阵阵心疼,正想说什么,江婷却把嘴一撇,点点头,道:“好吧,我知道了。”
她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在床上,抬手掩面搓了搓脸,垂头丧气,委屈道:“你走吧,别来找我了。”
说着她身子一歪倒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而后用屁股对着他。
贺云琛欲言又止,脚跟生了根一样站在原地。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样子了,他只是,他只是……
这时他发现,江婷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还发出一抽一抽的声音。
难道她哭了吗?!
贺云琛大惊。
现在的江婷在他眼里,不光是姑娘家,还生着病,形象瞬间柔弱了几个度,让他心里又疼又怜。
他叹了口气,将自己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之脑后,也顾不得什么了,大步来到床边就俯下身子查看江婷的情况。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江,江廷……”
不知怎么的,现在这名字他只觉得莫名烫嘴,结巴道:“你哭了吗?”
“没有。”江婷的声音闷闷的,但却透着明显的哭腔,“你怎么还不走,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了吗?你让我病死吧,我骗了你,我应该受到惩罚。”
贺云琛皱眉,“你在说什么胡话,谢宁已经熬药去了,等会喝了药就好了。”
“你别管我了,从此我们一刀两断好了,我女扮男装进入军营,违反了军纪,你该把我抓起来,给我五十军棍再把我关进大牢秋后问斩,并奏请皇上把我的官职薅了。”
见她越说越离谱了,贺云琛额上冒出薄汗来,低斥道:“别胡说。”
江婷缩着身子像个刺猬,丝毫不搭理他。
贺云琛直起身子来,叉着腰叹了口气,索性脱了外衣和鞋子,躺在了她身边,侧着身子搂住她的肩膀。
“别哭,是我不好。”
江婷不说话。
贺云琛忏悔道:“其实我方才不是不理你。”
“哦,那是什么?”
“是……是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江婷以前总戏弄他,他忍不住怀疑她是真的喜欢他,还是拿他当个乐子解闷。
是以他决定不动声色地试探下她,哪曾想就这么一会儿就装不下去了。
江婷道:“什么怎么想的?”
贺云琛挪动了一下上半身,用胸口贴上她的后背,把她拥进怀里,“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还是说是为了继续留在军营和找个靠山而讨好我。”
但是他认栽了,就算江婷真的利用他,他也不想放她离开了,而且其实他心里隐约明白的,江婷心里是有他的。
江婷道:“既然你这么想,那等我病好了,我就辞官离开军营吧,免得你如此猜忌我。”
“不行!你不能走!”贺云琛一愣,急了。
他伸手强硬地把江婷的身子扳过来,两个人面对面,贺云琛正脑门冒汗急于思考怎么哄得江婷留下来,却突然发现江婷的眼睛闭着,睫毛轻颤,嘴角控制不住地咧开,脸上一点泪意都没有。
这哪里是在哭,分明是在憋笑。
“你……”
贺云琛瞪了瞪眼,不知道说啥好了,他又被江婷戏耍了!
江婷终于憋不住了,不厚道地笑起来,“哈哈哈,你怎么,怎么这么好玩,哈哈哈……”
贺云琛这是真生气了,他要是再被江婷骗,他就是一个绝世蠢材。
他腰一用力坐起身来就要下床,但江婷眼疾手快,哪怕病了也力道惊人,一下扑过来就从后面箍住他的腰把他拖了回去。
这下轮到江婷叫他不许走了。
她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发起攻势,把他一下推倒,像八爪鱼一样给他缠住动弹不得。
贺云琛又羞又怒,瞪着眼睛看着她,原本死气沉沉的眸子倒是被激得发红起来,像一条被按在案板上待宰的鱼。
“别生气了嘛,我错了,真的,我给你道歉好吗?”
江婷俯下身,把头放在他颈窝里拱来拱去,她滚烫的额头和呼吸像要把贺云琛烫化了。
江婷复又抬起头来,盯着贺云琛的眼睛,抬手摸了摸他的鼻子,轻声道:“听我解释好吗,你先别说话,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她安抚地亲了亲他的眉眼,喘了口气,见他终于没挣扎了,这才开始讲述道:
“下面我要说的事,有两件,可能会让你觉得有点难以想象和接受,但是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从他身上翻下去,仰躺在被子上,盯着营帐顶部道:“第一是我为什么女扮男装。”
她侧头见贺云琛也正看着她,便继续道:
“我本名不是江廷,而是江婷,娉婷的婷,我亲爹是个北戎人,十几年前就死了,我娘带我改嫁到兴州浮远县的一个村子里,我后爹只有一个儿子,朝廷强制征兵的时候,他们就联合村里人让我女扮男装来从军。”
“你听明白了吗?”
贺云琛闻言颔首。
江婷点点头,“女扮男装从军是杀头的大罪,被发现了不光我要被秋后问斩,那一村子的人都要被连坐。”
贺云琛垂下眼眸,江婷所说的话与他猜测的大差不差,但他却有一些地方没弄明白,忍不住道:
“那你与我在京城的时候……为何不告诉我,你不信任我吗?”
若是江婷对他坦言相告,他不光不会怪她隐瞒,还会设法帮她掩护,可保她的身份更不容易叫人发现,而且他若是早知道她是个女子,定然不会让她上战场和当军师……
这时江婷打断他的思路道:“因为你会看轻我。”
贺云琛一怔。
江婷像是洞穿了他的想法一样,道:“你现在是不是在想,你知道了我的女子身份,以后应该保护我?”
她看着他正色道:“我不需要这样的保护,你可以因爱我而保护我,但不要因为我是女人就把我放在弱者的位置。”
贺云琛哑口无言。
江婷道:“所以接下来我要说第二件事了,关于我到底来自于哪里,是,就是说我这个人,到底是谁。”
贺云琛心脏猛地一跳。
江婷却不给他反应的时间,问道:“你是不是也曾经怀疑过,我为什么会许多旁人不会的东西,知道许多旁人不知道的事?”
贺云琛沉声道:“是。”
他的心提了起来,等待着江婷接下来的话。
江婷笑了笑,缓缓道:“因为,我的灵魂不是这个世界的,我来自于别的世界,我是借尸还魂的,我在原来的世界里,是一个女军官。”
贺云琛下意识抬眼看着她的眼睛,两个人对视着,他惊讶却又有种原来如此的感觉。
原来如此,难怪她的身手这么好,难怪她会调兵遣将,难怪她会做火药,难怪她说,不要因为她是女人就把她放在弱者的位置。
女军官,贺云琛咀嚼这三个字,虽然大郢没有女军官这一职位,却不难理解,前朝就曾有过一位女将军,立下过不输于男人的赫赫战功。
女军官,应该就类似于女武将的意思。
原来江婷她,她,她……贺云琛一时间心情激荡,复杂的心情难以言表。
江婷看了他一眼,继续道:“我那个世界,准确说来,应该是叫未来世界,离如今至少该有一千多年吧,所以火药这些东西,都是后世的人发明出来的。关于那个世界的细节,我后面有空再慢慢告诉你,总之就是……”
她伸手指了指自己,“我不是你们本朝人,我本来已经死了,却占用了这个与我同名的女孩子的身体活过来,我就是个孤魂野鬼。”
“我之前一直拒绝你,也是因为,我与普通人有点不同,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她没有告诉贺云琛其实这是一本小说世界,因为那实在太奇幻了。
贺云琛一直静静地听着,这才有些涩声道:“那你……”
江婷知道他要问什么,果断道:“但我现在很喜欢你。”
“我很喜欢和你待在一起,也喜欢亲吻你,拥抱你,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但我不会想和别人做这些事,所以我确定这叫喜欢。”
她坦诚的话叫贺云琛不禁耳根子发红,又让他的心脏被填得满满的,发酸发胀。
她说她真的喜欢他。
江婷眨眨眼,“你不相信吗?”
“我……”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只是把我的事都告诉你。”
贺云琛吸了口气,道:“我信。”
他不光信江婷,更应该相信他自己的感受。
他能感受到,江婷是喜欢他的。
他分明内心里认定了江婷对他的感情,之前却非要钻牛角尖想着她是不是玩弄他,非要她亲口说出来才行。
他就知道她是有苦衷的。
他真是太不懂事了,太不体谅人了。
江婷眼神柔和地看着他,“你不怕我吗?”
“怕什么?”
“我是鬼诶,我借尸还魂诶。”
“不怕。”
怕什么,江婷在他眼里,就是个活生生的人。
贺云琛皱眉看她一眼,垂下眼眸不说话。
江婷道:“你又在这儿一个人胡思乱想什么呢,有啥事就说出来一起商量。”
贺云琛犹豫着,道:“那你,那你前世去世的时候,多,多少岁?”
他知道自己这个问题不太礼貌,但他就是很好奇。
江婷噗嗤一笑,一本正经道:“唉,你真想知道?那我说了你不能嫌弃啊。”
贺云琛暗自捏了捏拳头,“嗯。”
“八十岁。”
“……”
“寿终正寝呢。”
“……”
幸好江婷没说自己儿孙满堂,不然贺云琛快绷不住了。
江婷笑着道:“怎么?不能接受啊,唉,我就是老牛吃嫩草,嫌弃我老?”
贺云琛摇摇头,自我攻略道:“不,你们那个世界的人,应该都挺长寿的吧?”
长寿多好,寿终正寝多好,他们贺家人,男人很少活过五十岁,大多死在战场上了,女人因为操劳,忧虑,苦痛,也很少有活过七十的。
江婷一个军人,能平安活到八十岁,不是件好事吗?
江婷道:“是啊,那时候医术更好了,但是……”
她瞅着他,“你真的不嫌弃我年纪大吗?我可以当你曾祖母了诶。”
“……”
贺云琛咽了下口水,艰难道:“不嫌弃。”
这根本不是嫌弃不嫌弃的问题啊,只是很别扭,他需要时间消化一下。
但他扭头一看江婷那笑得眉飞色舞的表情,又无法想象她的灵魂八十了。
江婷挪动身子靠近他道:“那你亲我一口证明给我看。”
贺云琛毫不犹豫低头吻了下她的脸颊。
他用手摸了摸她的头,把她的头发全薅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还在发热,但你怎么这么精神?”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都,说得太上头了。”
她抬着下巴道:“亲脸不够。”
贺云琛又低头含住她的嘴唇,手按住她的后脑勺。
如今两人更加确认彼此的心意,亲吻起来也多了几分情动,江婷全身都热,嘴唇也热,贺云琛细细舔舐着,含糊道:“你骗我是不是,你根本没有八十。”
江婷离开他的唇,喘了口气,“你咋知道。”
“……八十了还能有你这么色?”
“你啥意思,我就算一百岁了,我瘫痪了,我躺床上了,我都色心不死,谁叫你长这么好看。”
贺云琛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但我会比你先老。”
“那我就找年轻俊俏的男子来伺候我。”
贺云琛一瞪眼,无师自通道:“你敢,那我就自杀,让你心痛。”
江婷讪讪道:“你可真牛,好吧,其实我上辈子是被炸死的,死的时候三十左右吧。”
说起来她死得挺惨的,估计尸体都被炸得东一块西一块了。
“嗯,这倒有几分可信。”贺云琛垂眸,看着她道,“但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前世,有没有……”
他想问江婷有没有爱上过别人。
三十岁,应该,成亲了吧。
想到江婷曾经爱上过别的男子,对别的男子也这么好,和别的男子并肩作战甚至生儿育女,他就忍不住心里直颤。
但江婷显然没有意会,因为她之前根本体会不到爱,所以她问道:
“你是说,我有没有和别人睡过?怎么?你想和我上床?”
贺云琛:“……”
【📢作者有话说】
啥时候开do合适啊,感觉这俩是我写过的男女主里最色的。收假了要适应早八了,不能熬夜了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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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古代当爹那些年》
文案:
楚韶之穿越了,从刚出社会的小菜鸟摇身一变成了富可敌国的楚府大家长,年龄直接翻了个倍,一群儿子儿媳全都是些大孝子,天天盼他早死分家产。
楚韶之一口气差点没续上,他连恋爱都没谈过,就已经儿孙满堂,真特么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
早死是不可能早死的,他要活到一百一,多活一天赚一天:)
后世盘点史上长寿之人,楚韶之必排第一,紧随其后的,是他夫人。
第98章 变成邻居
◎踏平王庭和四皇子,位置换我你来坐。◎
贺云琛感觉自己和江婷在一起一天能被她的话噎死八回。
难怪他之前没有怀疑过她是女子, 哪个女子有她这么豪放。
他顿了顿,想到或许这是因为两个人成长的环境和经历不同,所以他选择当没听见她的虎狼之词,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江婷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贺云琛坐起身来,感觉心情舒畅, 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一样, 他翻身下床,“先吃点东西, 你不是饿了吗?”
方才一番折腾,江婷都饿过劲儿了, 她跟着爬起来, 揉了揉有点晕乎的脑袋,“你给我弄了什么吃的?”
“放桌上了你看看。”
贺云琛坐到门口烧热水去了, 他把柴火塞进那简易的石块搭建起来的灶台里, 用一点干草引火, 再将铜锅放上去开始舀水。
江婷则是在桌前坐下准备吃东西。
这应该是小厨房做给武将吃的饭菜, 下面垫着米饭, 上面是一些炒肉, 时令蔬菜,清炖的排骨。如今的小厨房管事和掌勺在跟着江婷学做菜后, 手艺倒是提升不少。
她拿起筷子正要开吃, 贺云琛却拿着一张湿毛巾走过来, “先擦擦脸。”
江婷闻言便坐着仰起头,像一只被人抚摸的猫咪一样温顺, “你给我擦。”
贺云琛淡笑了下, 一手掌着她的头, 一手拿着帕子给她擦脸, 又忍不住用大拇指蹭了蹭她光滑的脸蛋,像是在擦拭一件宝贵的瓷器。
江婷舒服地眯起眼,指挥道:“耳朵也擦擦。”
这时营帐的门帘一下被人掀开了,谢宁提着一个食盒走进来。
“江廷!药我熬好了!”
外面阳光正好,乍一进屋,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看屋里,又揉了揉眼,一下呆住了,不确定道:“你们……在干嘛?”
还好他定力好,没把手里的食盒摔了。
且说贺云琛正含情脉脉地释放自己的满腔爱意呢,被谢宁这么一打断,叫他瞬间收回了手就想往后退。
但下一瞬,江婷啪地一下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他揪了回来,还把他的胳膊抱在了自己怀里,把脸贴了上去。
江婷笑眯眯道:“你回来啦,我们正准备吃饭呢。”
谢宁原地石化,艰难道:“你们……你们……”
贺云琛全身僵硬,想把手抽出来,江婷却拽得死死的。
“对,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们在一起了。”
她不喜欢藏着掖着,尤其是对身边朋友,除非是万不得已,不然没什么好隐瞒的。
要是以后和贺云琛在一起还要偷偷摸摸的背着谢宁等人,那也太难受了。
见她这么直接,贺云琛只好配合地嗯了声,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
“啊!!!”谢宁发出一声尖叫,他冲进来把食盒往桌上一放,瞪着贺云琛道:
“你趁着江廷病了,对他做了什么?你是不是趁虚而入,趁火打劫,趁人之危……”
他简直把自己毕生所学都用上了,总之他很震惊,很愤怒,很很很……
虽然贺云琛是指挥使,但江婷还是他亲兄弟呢,这小子昨天晚上一副要死要活被始乱终弃的样子,今天就跑来营帐里,绝对没安好心没干好事。
谁知道他是不是用强权逼迫了江婷顺从他,谁知道他是不是违抗了江婷的意愿?
“咳。”贺云琛轻咳一声,略微尴尬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但谢宁说的也有道理,他确实是在江婷还病着的时候和她……
相对这两人来说,江婷就淡定多了,笑眯眯道:“我们是两情相悦,我脑子很清醒,那个,谢宁哥,你给我带药来了吗?”
“真的?”
“真的。”
谢宁打量她两眼,见她不像是被胁迫的样子,这才恨铁不成钢地打开食盒,把熬好的药端出来,絮叨道:
“你还病着呢,有啥事不能明天说嘛,赶紧吃饭,吃了喝药,然后睡觉,你想吃什么菜啊,我晚点给你做,但是不能太辣也不能太油。”
“你做的我都爱吃,谁叫你是我教出来的。”江婷笑嘻嘻的,瞧着精神倒不错。
她开始埋头吃饭起来,贺云琛和谢宁便一左一右坐着,准备盯着她喝药。
这时谢宁突然道:“何敬在粮仓弄账本,我方才去瞧了他,但秦玦去哪儿了?问了小七,说羊圈和猪圈里都没见着人,这都一天了,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江婷手一顿,含糊道:“我也不知道,吃了饭派人找找去。”
谢宁道:“成,你先吃着,我洗个脸去,外面的水烧开了。”
他端着脸盆出去了,江婷这才看向贺云琛,示意他凑近,低声道:
“你帮我一个忙,帮我找具尸体伪装成秦玦的样子,再把他的死讯散播出去让北戎和回鹄知道,具体的事……我睡醒再告诉你,此事很复杂,还牵扯到了四皇子,所以务必要伪装得像点,别叫人起疑。”
贺云琛闻言脸色微沉,又是四皇子,但他没有多言,颔首道:“好。”
江婷又看着他道:“还有就是,我知道,现在你知道我是女人了,我们又是这种关系了,你肯定会介意我继续和谢宁他们住在一起,但是……”
她吁了口气道,语气坚定道:“秦玦的死讯一旦传开,就算知道是假死,谢宁定也会因为他的离开伤心好一阵子,我不能在这个时候走,我得陪着他,希望你能理解。”
江婷的眼睛清亮,贺云琛与她对视,不禁想起她曾经说过的,朋友对她很重要。
所以即使现在他们已经相爱了,他也应该尊重她的决定,更何况谢宁那小子,他倒也没必要担心。
是以他淡声道:“好,但是……”
“嗯?”
“你得好好养伤,别太操劳了,事儿都交给我去办。”
江婷笑道:“知道了。”
她三下五除二把饭吃了,又把药喝了。
贺云琛这才放心地走了,除了秦玦的事,他还有很多军务要处理,而他本该将粮草送到丹东大营去才算完成任务的,但现在贺家军营被北戎偷袭了,神威大将军便指派了其他武将送粮草去。
江婷吃饱喝足后又爬上床躺下,谢宁也收拾好准备休息。
“药喝了吧?”
江婷应道:“喝了。”
谢宁躺下后叹了口气,有些忧愁道:“你真的决定和指挥使当断袖了吗?”
江婷挠了下头,“唔,是的。”
“他没威胁强迫你吧?”
江婷笑道:“你瞧我像是会被威胁的人吗?”
“你说的也是。”谢宁嘀咕着,“但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变心啊,你们又不能成亲。”
江婷裹着被子,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着,挪到了原本秦玦睡的位置上,道:“我给你说一件事,但是你先答应我,听了不能告诉别人。”
见她这么神神秘秘的,谢宁压低声音好奇道:“啥事,你说,我绝对不说出去。”
江婷道:“就是关于秦玦的事……嗯,他其实……”
谢宁突然道:“他是奸细是吗?”
江婷一愣,惊道:“你怎么知道?”
谢宁撇了撇嘴,道:“你回京城那段时间,我发现他常常回来得很晚,成天吃不下睡不着的,感觉心事重重的,我有一天就跟踪了他,发现他在羊圈那边跟一个人见面。”
他回忆道:“那个人反正不是大郢的人,说话叽里呱啦的听不懂,但是,我觉得秦玦肯定是被逼迫的,我自己的兄弟,我肯定信我自己的感觉,我就觉得他不是个坏人,你是不是和他商量着要干什么?”
江婷点点头,笑道:“看不出来啊,谢宁哥,你怎么突然变这么聪明了。”
“屁,我一直很聪明好吧。”
谢宁在心里微叹一声。
这几个月里发生了好多事,他怎么说也是上过两次战场的人了,虽然只是作为火头军,但也是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惨烈的。
而他身边的人,何敬去当粮仓管事了,江婷去京城了,秦玦身上不知道背负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总之他们都不简单,那他也该成长起来了。
他只希望有一天,他能够成长到帮助到他的兄弟们。
江婷笑道:“是是是,你最聪明,行了,现在我把计划告诉你。”
谢宁赶紧竖起耳朵。
江婷压低音量道:“我和秦玦,准备安排一场假死,到时候你得表现得悲伤点啊……”
……
江婷吃了药睡了一觉醒来后,天已经快黑了,谢宁不知所踪,她摸了摸自己的头感觉已经退烧了,头也不怎么疼了,看来她的身体素质还是过硬的。
她走出营帐,见夕阳染红了半边天,空气中浮动着夏日的燥热气息,火头军们在忙忙碌碌地做晚饭,袅袅炊烟随风而散。
这场景安宁又祥和,叫人不知不觉心静了下来。
她回京两个月,实在有些怀念在军营的日子了。
江婷穿着普通将士的服饰,在火头营里慢悠悠踱步着,这让她想起去年刚来这儿的时候,也是夏天,那会儿的天也这么晴朗。
但那会儿的她可没这么闲了,这个点,她应该是在忙着喂那十几头猪吧。
这时有火头军背着背篓走来,大声抱怨道:“什么时候才征兵啊,天天喂这群猪,我真的要累死了,你不知道它们多能吃。”
几个人把背篓里的猪草倒在一个棚子下,那棚子很大,里面的猪草码得跟小山一样高,每天要供上百头猪吃。
虽然嘴上这么抱怨着,但他们还是坐在小板凳上开始吭哧吭哧剁起猪草来。
一个火头军道:“听说已经征好兵了,就这几天就要到军营了。”
“那可太好了,最好多分点人来咱们火头营,我都快累死了……”
江婷听他们这么说,倒是临时起意决定去看看那群猪怎么样了。
她往火头营后面走,见原本的猪圈已经被扩建了好多,几个火头军正脸上蒙着帕子,拿着铲子皱着眉头在铲屎。
这猪屎会装在巨大的化粪池里,用来挑到田里去堆肥,可惜如今设备不到位,否则这么多猪,每天产生的沼气就够火头营做饭和冬天取暖了。
她远远看了一圈猪圈后,又去了后面的地里,那些她走之前种下的番茄已经长得老高,在将士们的精心打理下,开始朵朵小花,结出一串串脸贴脸长在一堆的番茄。
另一边的黄瓜棚子里的黄瓜成熟得更早,一根一根青翠欲滴地挂在半空中。
江婷咽了咽口水,没忍住,偷偷伸手摘了三根,两根揣在怀里,一根用手把上面的刺给薅了,而后咬了一口。
清甜可口的黄瓜味瞬间充盈口腔,她一边啃黄瓜,一边像做贼一样在菜地里溜达着。
等她顶着一头被蚊子咬的包回到火头营时,就见贺云琛和谢宁二人像两个门神一样一左一右站着,显然是在等着她。
“你去哪儿了?”两个人齐刷刷地问。
贺云琛皱眉道:“你有伤在身,还敢乱跑。”
江婷心虚地从胸口摸出两根黄瓜递上去,“你们吃吗?”
贺云琛:“……”
谢宁瞪她一眼,“你还带头偷瓜。”
嘴里这样说着,他还是不客气地接过黄瓜啃了一口。
江婷挠挠头,“我伤口已经结痂了,也退热了,没啥事了,我身体好。”
贺云琛道:“那也不能乱跑。”
谢宁难得的和贺云琛统一战线,“得找人看着你才行。”
江婷:“?”
谢宁扭头对贺云琛道:“小的平日里太忙了,这事儿还得麻烦指挥使大人了,不若让江婷搬去武将营住吧,她一个军师一直住在火头营也不像话。”
江婷:“?”
谢宁,你真的变了!
你说,你是不是被贺云琛威胁了?!
贺云琛点点头,沉声道:“这个提议可以,去收拾东西,今晚就搬吧。”
于是江婷一脸蒙圈地被贺云琛提溜到武将营。
贺云琛把她的包袱放桌上,道:“这营帐是新的,之前没人住,你缺啥就和李泽说。”
“等等,你和谢宁说什么了,他为什么让我搬出火头营?”
贺云琛微眯眼,略带笑意道:“我就跟他说我以后要每日都去火头营探望你,兴许还要留下来过夜。”
“然后呢……”
“然后问他介不介意我睡秦玦之前睡的地方。”
到时候他就是左边谢宁,右边江婷。
江婷:“……你是想让人家彻底难眠吗?”
“我没这个意思。”
贺云琛心情颇好,打开包袱把她的衣服给挂进柜子里,又给她重新抖了抖床单,确保被褥和被套都贴合。
“你没发现吗?谢宁变了许多,你留下来是怕他感到孤独,但其实他现在可以一个人面对,他始终是个男人,该长大了。”
江婷闻言沉默下来,罢了,贺云琛说的也确实有道理。
她又道:“那你刚说的李泽是谁?李泽不是我徒弟的名字吗?”
贺云琛头也不回地继续忙碌着,“是啊,就是他啊,他是我给你收的亲兵。”
江婷:“……”
贺云琛道:“你如今是军师了,可以有自己的亲兵了,但旁的人我一时半会儿还没去探查,只能先找个你熟悉的人,他自己也很愿意。”
江婷忍不住道:“怎么我周围的人都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了,你说你在打什么主意?”
贺云琛温和道:“但我身边的人,整个贺家军的人,还有我……”
他伸手一拉她的胳膊,把她拽进怀里,“都供你差遣。”
江婷乐了,“行,知道了,那先给我整点晚饭吧,吃了我还有事儿给你说。”
贺云琛抱着她,揉了揉她的头,“等着。”
等他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就见江婷正站在营帐门口摸着下巴打量着什么。
“你在看什么?”
江婷闻言扭头,笑道:“你的营帐,离我的营帐,我数了,十步。”
她比划了一下,挤眉弄眼,“怎么这么近啊指挥使大人,是想方便做点什么吗?”
贺云琛对她的厚脸皮已经免疫了,面无表情道:“方便看你有没有去偷瓜,进屋吃饭。”
江婷跟在他屁股后面,伸手搂住他的腰,“我偷什么瓜,偷你就行了。”
“……再不老实点就把你绑起来喂饭。”
“那你快绑吧,正好我想混吃等死,有人喂我就太好了。”
贺云琛轻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口无遮拦。”
他把江婷强硬地按在椅子上,把食盒里的菜摆出来,看见吃的,江婷总算安分了,两个人快速地吃完了所有的饭菜。
江婷喝了点茶,这才正色道:“好了现在说正事,别嬉皮笑脸了。”
一直都很正经的贺云琛:“……”
江婷道:“两件事,一件是关于四皇子的,一件是关于秦玦的。先说四皇子,我直说,他和我一样,来自于未来世界,也是一个军官,且级别比我高,在前世是我的死对头,我们两个多次差点置对方于死地。”
贺云琛沉吟,难怪他之前怀疑江婷和四皇子相识,原来真是故人。
“你们来到这儿后,他还是想杀你?”
江婷摇摇头,“不,他想杀的不是我,是你。”
贺云琛一愣,“为何是我?”
江婷想了想,解释道:“因为我们是来自于后世嘛,对千百年前发生的事自然能从史书中窥见一二,史书中记载,最后称帝的是四皇子,而不是如今看似已十拿九稳的二皇子。”
贺云琛又是一愣,深深皱起眉头,“这与想杀我有何关系?”
正确的做法不应该拉拢他吗?
江婷呼出一口气,道:“贺云琛,我接下来说一件事,你不要激动。”
她的语气很严肃,那是一件鲠在她心里整整一年的事,是她从到军营第一天见到贺云琛骑马从眼前掠过时就想起的事,她一直不曾忘记,一直想要改变结局的事。
贺云琛暗自捏紧拳头,“你说。”
江婷点点头,“就是,在史书中还记载,你……你死于二十四岁。”
说着她的语气低落下去,忍不住鼻子一酸,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他不是战死沙场,而是死于自己人的陷害,被活活困死在边城,最后自刎而死。
她每每想起这个结局,就感觉很难受,像有一双手抓住了她,把她往深水中的漩涡里拽,要把她拽着与贺云琛共同沉入那无尽的黑暗中。
贺云琛呼吸一滞,二十四岁,那不就是明年。
若是从前,他是不怕死的,他们贺家的男人,自上战场那一天起,就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但现在他却忍不住退缩了,因为他有江婷了。
她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没有归宿,又有四皇子那个仇敌虎视眈眈,若是他死了,留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他微微垂头。
但不对,若是历史上他注定要死,四皇子又何必要费尽心思杀他呢?
似电光火石之间,他想通了什么。
他轻声问道:“所以,你是上天派来救我的吗?”
江婷抬眸,眸子里氤氲着雾气。
不等她回答,贺云琛又道:“他想杀我,像历史演进的那样,但你想救我,是吗?所以他才会策划了北戎来烧我们的粮草。”
他突然笑起来,很开怀的笑,眉目流转,煞是好看,江婷有点懵懵的,道:“你还笑得出来。”
贺云琛语气轻快道:“可是你已经阻止了他一次了,我们的粮草不是还好好的吗?我也不是那任人宰割的,他想杀我,不是容易的事。”
他伸手抓起江婷的手握在手里,诚挚道:“所以我不怕,因为你就是上天派来救我的,如今我们知道了他的意图,就可以早做部署,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江婷闷闷道:“可是他真的很厉害,我前几天又被他摆了一道。”
她便把四皇子是如何试探她的态度,如何降低她的警惕,如何在江家对她下手,又如何设计了偷袭的过程说了。
“如果不是你派了人跟着我,我就已经死了,如果不是秦玦反水,粮草就被烧了。”
江婷捏紧拳头狠狠一捶桌子,“他已经没了前世的身手,却还能把我逼迫至此,实在可恨!”
贺云琛也蹙起眉头来,他没想到这中间的过程如此惊心动魄,想到江婷在兴州受的伤,他就感觉一阵后怕,心里已经恨不得把四皇子捅死。
他伸手把江婷搂在怀里安抚道:“好在上天垂怜我们。”
江婷道:“所以我让秦玦假死遁走,替我去北戎查探我这身体的生父的情况了。”
“北戎左贤王。”贺云琛沉吟道,“我有些印象,他哥哥当时在位时,北戎与大郢虽偶有战事,但两国百姓还算交好,如今的可汗上位后,两国便开始一直打仗。”
江婷灵机一动道:“所以有没有可能,北戎也有很多人反对他们现在的王庭?”
这是肯定的,无论哪个国家,打仗受苦的都是百姓,如今的北戎可汗穷兵黩武,把周围的国家得罪了个遍,叫北戎百姓的日子也越发艰难,他们的反对者不会少。
贺云琛点头,“对。”
江婷眯眼道:“北戎王庭杀了你的父兄,四皇子想杀你,如今他们勾结,那我们一个也不必手软了,全给它灭了!”
她一拍桌子,只觉得浑身战意沸腾,前世输给四皇子,今生却未必,她如今有了自己想守护的人,她还有了左贤王之女这个身份,焉知不是上天的旨意?
贺云琛被江婷的气势一震,道:“你当如何?”
江婷冷笑一声,“把四皇子的皇帝梦给它捣碎,把北戎王庭给它踏平,这两个位置,换你我二人来坐!”
【📢作者有话说】
嘿嘿嘿,结局疯狂暗示。
第99章 新兵入营
◎你我何时成亲◎
虽然江婷说起什么干倒四皇子, 踏平北戎王庭时候雄赳赳气昂昂的,但若要真的实现起来,是很难的, 她还没什么头绪。
但这个念头一出就收不住了。
一个人想杀你,你逃是没用的, 最好的就是把对方干掉。
具体怎么操作, 她还需要好好琢磨下,北戎王庭不是吃素的, 四皇子更不是好对付的。
她说完这话,见贺云琛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尬笑一声, “我说点话鼓舞一下斗志,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贺云琛眨了下眼, 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话。
弄死王庭那群与他有血海深仇的人, 他肯定是万分支持的, 但什么皇位换我来坐这种话, 对他的冲击力还是不小。
大郢朝已经延续两百多年, 贺家自开国起, 便是在马背上随着高祖皇帝打天下的,数倍人遗传下来的思想就是忠君爱国, 镇守疆土, 他们自小受到的教育也是如此。
换皇帝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也就只能江婷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了。
但贺云琛现在正努力适应着自己和江婷之间的言语和思想差异,是以也没觉得她不该说这话, 反而思考了一下觉得甚是有理。
若要四皇子这种人当上皇帝了, 别说是他和江婷难得安宁, 就算是对天下百姓来说, 也不会是件好事情。
贺云琛在最初的震惊后,很快反应过来,道:“你说的很有理。”
江婷眼睛一亮,“是吗?你也这么想吗?”
贺云琛却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她,伸手把她拉着坐下来,道:“不,我并不想争那个位置。”
他没那个野心,更没那个精力,对朝堂之事更是避之不及。
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留在边关,况且他的祖父祖母甚至他死去的父兄等人,也不会容许他做出这种事来。
皇帝虽昏庸,但这个王朝还没到推翻的那一步,如今谁起兵,谁就是乱臣贼子,遗臭万年。
江婷想起历史上那些皇帝的生活,肃着脸点点头,“确实,当皇帝很累,容易早死,不自由,还要当种马努力播种。”
贺云琛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播种?”
“咳,没什么。”
贺云琛道:“况且,若是我们一个在王庭,一个在京城,我若想你,需骑马十余天才能见到。”
那他还不如到王庭贩马去,那还能离江婷近点。
江婷深以为然,“也是,见不到你,当皇帝也没滋没味,那就以后再说吧,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把你明年那场死劫躲过去……”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江婷被贺云琛勒令待在营帐里好好养病,贺云琛还派了李泽和肖丞来盯着她,但他自己却很忙,时常只有晚上才会来陪她吃个晚饭。
江婷感觉自己要闲出屁了,尤其是现在天儿热起来了,刀口恢复期间痒得很,她坐立难安,只能靠指点下李泽练武打发时间。
李泽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师父心情有多郁闷,他只觉得能天天跟在江婷屁股后面的日子太幸福了。
“师父,我方才那套拳法练得如何?师父……?”
李泽满头大汗地跑回来,一边擦汗一边把手伸在江婷面前晃了晃,嘴角一抽,“我方才表现得很不好吗?”
咋还打起瞌睡了?
江婷睁开昏昏欲睡的眼睛,醒过神来,敷衍道:“不错不错。”
李泽委屈道:“你到底瞧了没?”
江婷抬眼看了他一眼,“有啥瞧的,你前日不是才练过这拳法?指点了一次就成了,自己一边琢磨去。”
李泽一屁股在她旁边坐下,道:“你心情不好啊?”
江婷垮着脸道:“还不明显吗?”
李泽挠挠头,“那你想干点啥事解闷儿吗?”
“我要去地里摘黄瓜。”
“不行啊,太阳太大了。”
“我要去武器库。”
“不行啊,来回太远了。”
“我要去火头营。”
“不行……指挥使大人说了……”
江婷:“滚。”
李泽唯唯诺诺地抱紧自己:“大人这也是关心你嘛……”
这时肖丞笑着大步走进武将营,叉着腰嗓门极大道:“诸位大人!新兵们入营了!”
武将们闻言都从营帐里钻了出来,喜道:“来新兵了!”
“走走走,瞧瞧去。”
“这下又有新兵蛋子可以磋磨了哈哈哈,我这手都痒了。”
一群武将武将勾肩搭背地,问江婷:“江大人,你去吗?”
江婷噌的一下站起来,“去,当然去。”
李泽想说什么,但在江婷威胁的眼神下,只能咽咽口水道:“那我陪你去。”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向着军营门口出发,刚一走近,就瞧见一条长长的新兵队伍排着队等待着核验身份入营。
这场景何其相似,就在一年前,江婷和李泽还是等着入营的那个人。
她忍不住笑道:“今年的新兵倒是多了很多。”
李泽自傲道:“要是再出几个像赵轻鸿和我这么厉害的就好了。”
江婷打量他两眼,“赵轻鸿厉害不假,但你跟我练了这么久才这点水平也好意思自夸。”
李泽哭丧着脸道:“师父,这么多大人在,能不能给我留点面子。”
旁边的一位百户大笑道:“赵轻鸿那小子爬得确实快啊,好几十年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去年我还是他的教头,现在他已经和我平起平坐了。”
军营里只要你有战功,那升得再快也没人敢说什么,自上次北戎偷袭贺家军营后,赵轻鸿又立战功,如今已经被破格提为百户了,正式晋为武将。
方才说话的百户说完又拍着李泽的肩膀安慰道:“李小子你别丧气,你也属于天资过人了,又有江大人亲自带你,往后前途不可限量。”
李泽一脸可怜巴巴的样子,“可是我师父他嫌弃我。”
江婷懒得理他那绿茶样,她现在在琢磨一件事。
在原著里,赵轻鸿在快速升职后,得到了贺云琛的器重,并很快把他提拔为自己的副将,赵轻鸿也非常敬重贺云琛。
在边城守卫战中,贺云琛亲自在边城坐镇,并派出赵轻鸿领着精锐护送神威大将军和刺史等人先行撤退,精锐中自然也包括了原文女主孔潇。
在赵轻鸿离开后不久,边城里的粮食和武器都开始告急,但朝廷的援军迟迟未到,总之后面贺家军全军覆没,贺云琛战死,边城沦陷。
那之后,赵轻鸿立志要为贺云琛报仇,他和孔潇将剩下的贺家军和贺云琛的旧部集结起来,带着他们去了京城,这时候四皇子抛来了橄榄枝。
赵轻鸿与四皇子联手,最后四皇子登基,赵轻鸿也立下从龙之功,晋升为大将军,再后来他亲自领兵北伐北戎,踏平了北戎王庭,为自己的家人报了仇,并成为一代名将。
总之就是,赵轻鸿在四皇子登基的过程中,起了很关键的作用。
而现在……
江婷在心里冷笑。
现在赵轻鸿在贺家军里,孔潇又是她的朋友,四皇子若是想走原著的道路,定会想尽办法来拉拢赵轻鸿和孔潇二人。
那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两个人抢过来。
作为军师,在不打仗的时候,江婷还是挺闲的,军营中的事儿都有人负责,大家各司其职,一切井井有条,不需要她操心什么。
至于军务,贺云琛已经一人包揽了,江婷感觉自己已经提前实现了退休生活。
她决定给自己找点事做。
按后世军营的配置,若说如今的贺家军还缺啥,那就还缺个政委来管理将士们的日常生活,关心他们的心理健康。
军师是帮忙出谋划策的,凡是有利于军营的,他都能插手,倒是可以兼任一下政委的职务。
是以在新兵入营后,江婷就领着李泽去了火头营。
去年她作为新兵刚入营的时候,那吃的是啥?是猪食!是清得能见底的米粥,是剌嗓子的大饼,是又苦又涩的野菜,是吃了一顿饿一天的大锅饭。
这些新兵很多都是第一次离开家人远行的,是以军营里应该体现人文关怀,至少得让人家吃饱。
好在今年种的地多,菜是不缺的,如今正是黄瓜茄子豆角成熟的季节,普通将士们每顿都可以吃到一个新鲜蔬菜。
不管味道到底如何,反正比原来的大锅饭强多了。
江婷到火头营时,火头军们正忙着做饭,她还没走进大门呢,就听见谢宁的大哭声。
“呜呜呜,我可怜的兄弟啊!你死得好惨啊!你怎么舍不得就这么弃我们而去了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啊!”
江婷脚步一顿,这才想起来,“死去的秦玦”该出场了。
贺云琛的亲兵们给秦玦安排了一场戏,他们对回鹄人放出消息,说抓住了秦玦这个探子,关了起来严刑拷打,但秦玦什么也没说,最后咬舌自尽。
可谓对回鹄十分忠诚。
但对贺家军的将士们却只说秦玦在那天北戎人偷袭的夜里失踪了,过了好些天才在军营外面的大河里捞起了他的尸体,想必是那天晚上太混乱了失足被淹死了。
总之秦玦“死了”。
尸体都面目全非了。
谢宁哇哇大哭,伤心欲绝着,旁的火头军心里也不好受,大家都真心实意地难过着。
“谢宁,节哀吧,秦玦他是个好人,去了地府阎王爷肯定会关照他的。”
“秦玦怎么说走就走了,呜呜呜。”
江婷赶紧抬脚走了进去,大家见了她纷纷叫道:“江大人。”
谢宁闻言一下扑过来抱住她,“江廷,我好伤心呜呜呜。”
他眼睛有点红,为秦玦的离开难过着,虽然知道秦玦不是真的死了,但下次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秦玦一个人在北戎会不会遇见危险,他心里还是很担心。
江婷点点头,拍拍他的背,道:“别哭了,秦玦肯定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她又吩咐其他人道:“都快去做饭吧,今儿新到了两千新兵,饭菜可备够了?”
“够了够了!”
火头军们纷纷散开忙活自己的事儿去了。
军营里就是这样,哪次战争不死人,大家伤心归伤心,但也没办法。
谢宁这才停止了抽泣,擦了擦泪,道:“怎么样,我演得不错吧。”
江婷露出一抹笑来,“嗯,不错,这次大家都相信了。”
谢宁叹了口气,抽了下鼻子,“真希望有一天他还能回到火头营来,我就是很想念,我们四个住在一起的日子。”
江婷安抚道:“放心吧,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今天新兵入营,走,带我瞧瞧你们准备了什么菜。”
她冲着守在远处的李泽招招手,“过来。”
李泽闻言小跑了过来,和谢宁对视一眼,互相哼了声。
李泽之前对于谢宁能和江婷住一个营帐十分嫉妒,而谢宁对于李泽能当江婷徒弟十分瞧不上,两个人见面几乎是不加掩饰地眼神轻蔑。
见江婷来火头营了,火头军们赶紧埋头苦干起来,梁叔和小厨房管事儿也匆匆赶来迎接。
江婷笑道:“我是火头营的老人,你们就不用搞这么正式了,都忙自己的去吧。”
梁叔乐呵呵道:“江大人,按您和指挥使大人的吩咐,新兵入营了需要简单加个餐,今天除了炒茄子以外,每个人还多两个酸豆角包子。”
如今火头营里有几十个巨大的坛子专门用来做泡菜,泡菜这种东西比咸菜省盐巴,又更下饭。
冬天可以泡萝卜,春天可以泡竹笋,夏天可以泡豆角,辣椒等各种东西进去。
可以直接炒着吃,也可以做成馅料,深受将士们喜欢。
火头军们正挽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包包子,一个个虽然卖相一般但个头比拳头还大的包子躺在大蒸笼里,被重叠在大锅上,经过大火一蒸,很快就冒出了香味。
包子出锅后,江婷和谢宁李泽三人一人拿着一个大包子吃着。
李泽感叹道:“咱们军营的伙食是真的大变样了,去年哪儿能吃到这么好吃包子啊。”
谢宁自豪道:“都是江婷的功劳。”
李泽配合道:“对,都是我师父厉害。”
两个人说完又想起来什么,互相瞪了一眼扭过头去。
江婷笑道:“这是大家的功劳,要是只有我,那也办不成什么,行了我吃饱了,准备回去了。”
李泽闻言立马站起来,“对,该回了!”
再不回指挥使大人都要回来了!
江婷也有点怕贺云琛的黑脸,她找了食盒给贺云琛装了几个包子,两个人像做贼一样溜回了武将营。
在营帐门口,李泽把手里的食盒交给江婷道:“师父,那我就先回了,你好好歇息。”
“好。”江婷笑眯眯道,“看在你今天陪我出去的份上,明天就教你一招新的吧。”
李泽闻言喜道:“谢谢师父!”
江婷这才提着食盒掀开门帘进去,此时天色已晚,其他营帐都亮起了星星灯火,屋里一片漆黑,江婷摸索着走进去准备找火折子点灯。
但突然,黑暗中一阵掌风袭来,江婷神色一凌,身子灵活地往后一仰避开对方的攻击,而后把手里的食盒毫不客气地砸了过去。
哐当一声。
“啊嘶……”
黑暗中,贺云琛发出一声痛呼。
江婷愣住了,把食盒往地上一放,摸黑去寻贺云琛的踪影,“咋是你啊,你在我屋里一声不吭干嘛呢,我以为是北戎的探子呢。”
贺云琛捂着额头不想说话。
他傍晚时候就回来了,结果发现江婷不在,底下人说江婷去看新兵了,他便在她的营帐里歇了歇等她回来。
等江婷摸黑进来时,他想出其不意地抱住她,结果迎接自己的是哐当一下。
那食盒砸在他脑子上的时候,他人都傻了,现在他额头一跳一跳的,痛得整张脸都在抖。
“是不是伤得严重?我看看,你等我点个灯。”
江婷急了,贺云琛不会被她打傻了吧?
她正要继续找火折子,贺云琛却伸出手,一把箍住她的腰把她拖过来,按在自己腿上坐着。
他颇为委屈道:“你下手真狠。”
他额头好像起了一个包,也不知道明天该怎么和其他人解释这包哪儿来的,总不能说晚上起夜的时候磕的吧?
江婷愧疚道:“对不起,我的错,你看你也不点个灯,我给你揉揉?”
贺云琛搂住她,把头靠她肩膀上,摇摇头,道:“让我抱一会儿。”
江婷放松身体,道:“你咋了?今天出什么事了?”
贺云琛道:“没事,我歇会儿就好。”
江婷觉得他不太对劲,努力想了想下才想起来,“今天是……你哥的祭日?”
贺家军前任指挥使,便是三年前去世的。
他死前,故意把贺云琛调走,自己抱着必死的决心上了战场。
贺云琛闷闷地嗯了声。
见贺云琛难过,江婷心里也不好受,抬手回抱住他,伸手给他梳理头发,道:“你饿了吗?吃点东西?”
“等会吃。”
“嗯,今天新兵入营了,你去看了吗?”
“还没,先回来看你了。”
江婷一笑,“能不能点个灯?”
贺云琛一手搂着她,一手拿起火折子把油灯点燃了。
火光跳动,两个人笼罩在昏黄黯淡的光团中。
江婷挪动了一下屁股,道:“我先下去了成吗?你这腿太硬了硌屁股。”
但贺云琛却定定地看着她,下一瞬他动作有些急切地吻了上来,江婷愣了一下开始回应他,两个唇齿相碰,互相汲取着对方的气息,直吻得浑身发烫才分开。
江婷喘了口气,捏住贺云琛的下巴道:“小贺同志,干嘛呢,动不动就搞情/□□惑?你这样我会把持不住的。”
毕竟她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是一个前世三十几岁还没和男人睡过的女人,贺云琛老这样时不时亲亲抱抱的,她很怀疑自己能忍多久。
但贺云琛似乎太纯洁了,亲就是亲,抱就是抱,摸都不会多摸一下,每次都吊着江婷上不去下不来,谁懂戛然而止的痛苦?
平时里江婷要是这样挑/逗他,贺云琛只会半羞半恼地斥责她口无遮拦,但今天他却没有反应,而是抱住她,语气有点颤抖道:
“你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不会像他的亲人们那样一个一个离开的是吗?
江婷闻言心一软,摸摸他的脸,“对,不会。”
贺云琛拿脸轻轻蹭她。
江婷正色道:“正好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你先把我放下来。”
贺云琛闻言这才松开手。
江婷把地上的食盒捡起来打开,“吃包子吧,酸豆角馅儿的,还热乎,你边吃边听我说。”
贺云琛乖乖去洗了手开始吃起来。
江婷道:“第一件事就是,你还记得赵轻鸿吗?”
贺云琛想了想道:“记得,他势头很猛,我有意提拔他。”
江婷接口道:“提拔他当你的副将?”
“嗯。”
江婷心里一咯噔,果然和原著发展一模一样。
“好,可以,我要说的是,其实他在史书上,被评为你的继任者。”
“继任者?”贺云琛瞥眉,想起史书上说的他明年就会死,如果赵轻鸿成了他的副将,那确实可能带着贺家军继续走下去。
他看得出来,赵轻鸿是个好苗子,只是出身不高,若是有人提拔,未来一定是一员大将。
江婷又道:“但是呢,最后他为了给你报仇,和四皇子联手了,当然了,本来的四皇子和你是没仇的。”
贺云琛把一个包子吃完了,又夹起一个,“你想离间他们。”
“什么离间啊!”江婷一挑眉,“他本来就是我们贺家军的人啊,只是先拉拢他,别让他被四皇子撬墙角了。”
她凑近贺云琛,贼兮兮道:“我有一个绝佳的主意,你猜是啥?”
“是啥?”
“孔潇,用孔潇套住赵轻鸿。”
“孔潇?”贺云琛没什么印象。
江婷提醒道:“就是那个,那次我们晚上听人墙角,听见和赵轻鸿互诉衷肠那个人,她在历史上是赵轻鸿的夫人。”
“咳……”贺云琛被茶水呛到了,愣道:“夫人?”
这赵轻鸿比他还豁的出去吗?
他以为自己以前不知道江婷的女儿身时,敢于和母亲说自己喜欢男人已经够大胆了。
赵轻鸿直接和男人成亲了?
江婷哈哈一笑,“很震惊?不过可惜的是,他们并不是断袖,她其实和我一样,也是女扮男装,她乃替父从军。”
贺云琛这才缓过来,讪讪道:“可惜什么。”
江婷眨眨眼,“可惜你没找到同道中人,哈哈哈。”
贺云琛听出来江婷这是在笑话他之前把自己当断袖的事。
他羞恼道:“既然他们后面成亲了,那你呢?”
“我什么?”
“你……”贺云琛脸色一红,磕巴道,“你我何时成亲……”
江婷一怔,转而笑嘻嘻道:“随时都行啊,不过我更希望是你嫁给我。”
【📢作者有话说】
第100章 总教头
◎你我同为女人◎
贺云琛又一次被她的话震惊到了。
他脑子僵了下, 组织了一下语言,总结出两个字:“入赘?”
江婷怕他想不开,毕竟这年头入赘的男人, 要么是家里儿子太多自己又没本事,想找户没有男丁的人家吃软饭, 要么就是身有残疾, 无奈只能去倒插门。
入赘的男人那就是离了自己的家族,背弃了自己的祖宗, 不能三妻四妾、不能参加科举、甚至不能经商,田地房产那些都在妻子的名下, 生的孩子要跟女方姓, 还要每天遭受别人的白眼。
总之就是当下时代的男性宁愿落草为寇也不愿意做出的选择,地位仅高于去势之后去宫里当太监。
是以江婷赶紧改口道:“不不不, 不是, 我们那世界和你们现在的规矩不一样。”
贺云琛闻言倒是来了兴趣, 问她:“那你们的是怎么样的?”
江婷忍不住嘴角一抽。
末世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人们主要讲究的是及时行乐, 很多女性选择摘除子宫避免来月经, 想要孩子可以通过培养皿来孕育胚胎, 平时工作生活之余,和谁看对眼了那就凑合在一起过日子, 不合适就分开。
所以江婷根本无法想象这个时代受各种条条框框限制的女人是怎么生活的。
她也没打算和贺云琛成亲什么的, 喜欢那就在一起生活, 不喜欢就分开。
她虽然现在挺喜欢他的,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变心呢。
她摸摸额头, 感觉自己这样想会不会太渣了点。
贺云琛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 可能会难以接受她的观点。
“我们那个世界……就……没有成亲这一说。”
“不成亲?那你们怎么……培育子嗣。”
江婷笑道:“我们不需要自己生孩子, 我们的孩子都是长在树上的, 跟人参果一样,看上哪个孩子了就去摘一个下来养,要是小孩不听话,还可以吃了重新养一个。”
她说着说着自己笑起来了。
贺云琛一脸无奈:“……又在说笑了。”
这时江婷想起一件事,道:“对了,新兵不是入营了嘛,你给我安排个活儿呗,我都要闲得发霉了。”
贺云琛没立马答应她。
江婷急道:“而且我的伤都好了,不信你看。”
说着她就要去撩衣摆,吓得贺云琛如临大敌,“你干什么?”
江婷顿了顿,突然笑道:“给你看看伤口啊,证明我没事了。”
贺云琛臊得脸通红,“别乱动。”
江婷的手揪着衣摆,“那不行,谁叫你不相信我,除非你答应给我安排个活儿,不然就放我回火头营,我要回去做大锅饭。”
贺云琛真是拿她没办法,想了想道:“既然你在你那世界也曾在军营待过,那后世的军营定然比如今的要好上许多吧,不若你看看我们营里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
“大差不差,只是武器什么的更先进点。”江婷思索道。
“四皇子虽然表面上一副又穷又衰的样子,既没母家支持,又没岳家帮忙,但他能登上皇位,私底下肯定养了兵的,现在四皇子换了个灵魂,只会更强,他在末世的时候,也是在军营待过十几年的,军衔还比我高。我与他都是军校毕业,我会的他基本都会。”
相比于江婷对四皇子的忌惮,贺云琛倒是反方向思考着。
“那他会的,你也不会差是吗?”
“唔,好像也是,但他总是运气比我好点,反正前世我好多次差点被他搞死。”
贺云琛温和道:“但在我眼里,你比他厉害多了,况且你还有我。”
江婷闻言眯眼一笑,“虽然盲目自信不可取,但你这话我听着舒坦,行,那我就试试,你就把新兵给我带带吧。”
贺云琛总算同意了,“好,但你要注意身体。”
“知道了。”江婷托着下巴自得道:“我跟你说,我前世还当了几年训练营的教官呢,我手下那些学员都对我服服帖帖的,再野的新兵都只能在我手下哭爹喊娘。”
贺云琛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额头上的大包,艰难道:“看出来了。”
他有些好奇道:“那你们平日里是怎么训练的呢?”
江婷一抬眼,“想知道?”
“嗯。”
“那你今晚陪我睡觉。”
“……”
“就只是单纯的睡觉而已,我怕黑,怕鬼,怕孤独,以前我都是和谢宁他们住一起的,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就回……”
“只是睡觉?”
“真的,可单纯了。”
“但你我还未成亲,不合适……唔……”
江婷一下把他扑倒在床上,低头舔舐着他唇,摩挲道:“又亲又抱又摸了小小贺,你说不合适?成亲是你们这朝代的人干的,我们不讲究成亲。”
贺云琛挣扎无果,只能含泪半推半就了。
次日,单纯地睡了一觉起来的江婷神清气爽,反倒是贺云琛一副小媳妇的样子,好像江婷真的对他做了什么一样。
他别别扭扭地穿戴好衣服,道:“我今日得去边城了,明日才回来,你好好照顾自己。”
“好,你也是。”江婷搂住他的脖子勾下来,吧唧亲了一口,笑得像偷腥的猫。
贺云琛心虚地趁着外面没人的时候溜了出去。
江婷又在营帐里歇了一天,待新兵入营的第三天,操练期便开始了。
这日,她晨起束发,将头发都规矩地裹进冠里,再穿上五品武将的红衣黑甲服饰,甲胄一上身,那刻意垫宽的肩膀和胸甲使得她原本单薄的身躯都雄壮了几分,显得十分威武不凡,气势十足。
待她穿戴好,提着长剑走出营帐后,等在外面的李泽和肖丞瞬间两眼放光,哇哇叫道:“师父!你今儿也太有气势了!”
“江廷,想不到你穿上这身比指挥使大人还好看!我要是个女人,我都要被你迷死了!”
江婷笑道:“别拍马屁了,你家大人穿的是银甲,我这是黑甲,不能比不能比,走吧,随我去新兵营。”
她先点兵点将,将本次负责操练新兵的教头们集结起来,道:“昨日给你们发的新兵操练手册可看了?”
在场的都是百户,而江婷便是本次新兵操练的总教头。
她准备了一本手册,里面列了一些教头注意事项,比如不能在新兵面前说脏话,讲荤段子,不能随意打骂新兵,不能口头贬低,要多鼓励新兵之类的,总之尽量使得每个新兵感受到爱的关怀。
有教头挠着头道:“江大人,属下,属下不识字啊。”
江婷冷眼看过去,道:“那你有认识识字的人吗?”
“有……”
“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帮你念?你是等着我念给你听吗?”
她的语气很严肃,平时一副和气又温和的面容已经陡然一变,身上的气势锋芒毕露,叫一群上过战场的大老爷们都唯唯诺诺不敢顶嘴。
李泽和肖丞对视一眼,打了个寒颤。
好,好吓人啊。
有种被指挥使大人训话的感觉。
但李泽已经被江婷骂习惯了,他暗自嘿嘿一笑,这下就让大家都看看师父的真面目。
不能他一个人挨骂。
被骂的百户委屈死了,一张长着络腮胡子的脸憋得通红,结巴道:“是……大人,属下今日就找人念来听。”
江婷这才点头道:“尽快,以后不要再如此。”
“是!”
江婷负着手沉声道:“诸位可知我为何要求你们在操练开始前,先熟读这手册吗?”
大家都不敢吭声。
江婷自问自答道:“因为新兵刚入营,他们身上是藏着无限希望的,也是对军营生活抱着极大的向往的,他们就像是一块底木,怎么雕刻他们,雕刻得如何,就要靠各位这几个月的努力,那么同样的……”
她话锋一转,“如果你们身上有一些不好的东西,也会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他们,如果你们对犯了错的新兵又骂又打,那只会让他们生起退缩之意,如果没有真正爱上这个军营,能指望他们用心操练吗?将来能指望他们上战场吗?”
“想想指挥使大人,他一直都是赏罚分明,体恤将士,君子端方,这样的人才配当将领,所以我希望你们向指挥使大人看齐。”
肖丞和李泽听得连连点头,觉得甚是有理,其他的教头们也不敢反驳。
这其中,赵轻鸿站在一群人中间,有点惊讶地抬头看着那个站在前方的年轻人。
因为他发现,江婷的想法,居然与他不谋而合!
江婷道:“好了,没有熟读手册的今天回去挑灯夜读,现在随我去新兵营。”
一行人哗啦啦地往新兵营走,此时的新兵们正有点忐忑地站好了队伍。
听军营里的一些老兵说,新兵操练期可吓人了。
作为新兵,他们不光要迅速适应每天操练的日子,完成得不好的就会受到处罚,还要忍受比普通将士更差的伙食。
根据去年入营的老兵说,新兵们每天晚上饿着肚子入睡是再寻常不过的。
虽然前天刚入营时,他们就吃上了味道不错的酸豆角包子,但还是不敢对操练期的伙食有太大期待。
江婷领着一群人走进新兵营,在场的老兵们立马道:“小的拜见江大人!”
新兵们闻言,也纷纷看过来,像模像样地拱手道:“拜见江大人!”
跟在江婷后面的李泽忍不住挺了挺胸。
肖丞低声笑道:“豪气吧,我刚当上指挥使亲兵那会儿就跟你一样。”
最稳得住的就是江婷了,她像是对这种场景已经习以为常,如一个天生的将领一般轻轻抬手道:“不必多礼。”
新兵和武将们相对而站,江婷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朗声道:
“欢迎各位兄弟加入我们贺家军,从今以后,你们就是贺家军的一份子了!”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江,名廷,现任贺家军军师一职,同时兼任你们的总教头。”
她说完后,新兵们都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江婷扭头冲着李泽和肖丞轻咳一声,李泽反应过来,扯了扯肖丞的袖子,两个人赶紧配合地用力鼓掌。
如今这时代不流行鼓掌,但见李泽两人鼓得起劲,不明所以的新兵们都很有眼力劲地鼓掌起来,一时间新兵营里噼里啪啦响了一片,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了。
江婷抬手示意他们停下,微笑道:“下面让各位百户大人给你们自我介绍下,你们认认人,以后他们就是你们的教头了,咱们营里所有的百户都是出类拔萃的精英,有他们的教导,你们肯定能进步得很快。哪位大人先来啊?”
她扫视一圈,各位百户如坐针毡,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埋地里去。
江婷抬手一指,“赵百户,你先来吧,同时我希望你作为教头代表发言一下。”
教头代表是什么?
赵轻鸿一脸懵逼。
江婷笑道:“就说说你这一年里,从一个新兵到百户的心路历程,然后对各位新来的兄弟有什么建议吧。”
一听赵轻鸿居然进军营一年就成了百户了,新兵们下巴都要掉下来了,纷纷用灼热的眼神看着他,希望他分享下成功秘籍。
赵轻鸿无奈,只好上前一步开始道:“诸位好,我姓赵,名轻鸿,我是去年六月入营的……”
大家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他讲话,连其他百户们也竖起了耳朵。
江婷退后两步头也不回地招招手,低声道:“水。”
一个水囊递到她手上。
江婷灌了几口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轻鸿的背影。
只听赵轻鸿最开始还有几分磕巴,但后面越说越自信,浑身冒出一股非凡的气势,下面的新兵们都被他感染了,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下一刻就可以提刀上战场和北戎狗贼打个你死我活一般。
江婷摸摸下巴,心道这赵轻鸿果然是天生的将领啊,这调动能力也太强了。
“怎么,他很好看?”
一个声音悠悠地在她耳边响起。
江婷悚然一惊,侧头一看,贺云琛正目露哀怨地看着她。
她嗅了嗅鼻子,“酸。”
这醋味都飘她身上了。
“你啥时候回来的,我这不是在给新兵们做动员呢嘛。”
贺云琛低声道:“刚回。”
江婷抱着胳膊,道:“那你先去歇息,我还没忙完呢。”
贺云琛道:“没事,我等你。”
他到一边的角落里坐了下来,凝神打量着江婷和赵轻鸿等人。
这时赵轻鸿也发言完毕了,江婷带头鼓起掌来,新兵们更是激动得要把手掌都拍烂了。
赵轻鸿颔首后退。
江婷大声道:“下一个自我介绍,谁上?”
有了打头阵的人,其他百户也就没那么扭扭捏捏了,各自自我介绍了一下,有的也说了下自己的经历,并勉励新兵们好好操练,争取来日报效朝廷、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封侯加爵云云……
待所有的教头介绍完毕后,江婷这才总结道:“我们的教头们都是非常平易近人的,大家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他们就行。”
“初入军营,大家肯定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我们也在很努力地为大家改善吃住条件,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的是,肯定让你们不用饿肚子,还能每日都吃到新鲜菜,我们军营一共种了几千亩地,大家可以敞开了吃。”
几千亩地,新兵们都惊呆了。
在村里,一家有十几亩地就算是富农了,有几十亩地就算是地主了,几千亩地,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象。
“等操练期结束,你们也会轮流去种地去,到时候就可以看到了,另外,我们营里还养了一百多头猪,两百多只羊,逢年过节就有加餐能吃到肉。”
新兵们:一脸呆滞,不可置信。
“还有就是,我知道大家的起点不一样,有的人的底子好,有的人的底子差点,不同的人擅长的方向也不同。”
“如果看见别人比自己厉害,别妄自菲薄,你只管把该做的做好,每天有进步就好。”
“无论以后去了哪儿,不管是神箭营,还是步兵营,还是斥候营,甚至火头营,都是军营中不可或缺的,每个营都有存在的必要,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缺了谁都不行。”
“只有大家团结起来,我们贺家军才会越来越好,才能成为一支坚不可摧的队伍,诸位,大声告诉我,你们听明白了吗!?”
新兵们热血沸腾地,用震破云霄的声音吼道:“听明白了!”
肖丞感动得都要落泪了,捏着拳头团团转道:“大人,江大人真的好会说话。”
他们军营就缺一个会调动将士们情绪的,有江婷这个为普通将士考虑的人,何愁将士们不死心塌地。
贺云琛垂眸,想起江婷所说的自己前世在军营里的经历,轻叹了一声,“因为她也是从最底层爬上去的。”
江婷点头,“好,今天就先到这儿,诸位大人下去认领各自的队伍先熟悉下,明天再正式开始操练。”
她扭头道:“李泽!把那份新兵操练管理条例拿来,念给他们听。”
李泽精神一振,连忙回道:“诶!是!师父!”
折腾一上午后,江婷感觉自己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她还有一件事没做,那就是慰问新兵。
她从高台上退了下去,进了总教头的营帐里,扑通一下倒在躺椅上,揉着肚子叫唤,“我饿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门口,“你有没有带吃的。”
贺云琛后脚跟进来,闻言一笑。
方才在新兵面前威风凛凛霸气侧漏的江军师,一瞬间就变成了一个吵嚷着要吃东西的撒娇怪,这落差可真大。
他从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块肉干,这是他们出门在外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的。
“吃吧。”
江婷张开嘴,示意他喂她嘴里。
贺云琛把肉干放进去,忍不住伸手捏捏她的鼻子。
江婷把那死硬死硬的肉干吃完后,坐直身子伸手勾住贺云琛的腰带把他扯过来,让他弯下腰来。
她伸长脖子看了看他的胸口里,“没了吗?”
“没了,忍忍很快吃饭了。”
江婷舔舔唇,粉红的舌头还卷了一下,“你说的我要是把这总教头干得好,就有奖励,我方才表现怎么样?”
贺云琛被她那动作撩拨得一下有些发硬,哑声道:“很好。”
“那我的奖励呢?”
“你想要什么奖励?”
这时李泽突然咋咋呼呼冲了进来,大声道:“师父!吃饭……了了了了了!我什么也没看见啊啊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双手捂住眼睛,撒丫子狂奔而出,一路跑出去几十米远,如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
师父,指挥使大人,他们居然……
啊啊啊啊他看见了这种私密的事,他是不是要被灭口了?!
李泽非常惶恐,他怕得要死。
这时肖丞走了过来奇怪地看着他,“你咋了?不是让你去叫两位大人吃饭了吗?”
李泽嘴唇直抖,“我我我,他们他们他们……”
肖丞脸色一沉,“你是不是看见什么?”
李泽痛苦点头,“肖哥,我是不是要被灭口了。”
肖丞拍了下他头,“胡说什么呢,你就当没看见就行了,你的脑袋会在你脖子上长得好好的。”
“真的吗?”
“真的啊,我早就知道他们的事了。”
李泽还是有点没反应过来,“可是两个男人……”
但他转念一想,师父和指挥使大人都是那般高坐云端的人,在他心里,确实没有女人配得上他们,他们两个倒是挺般配。
很快江婷和贺云琛两个人若无其事地走出来了,他们没搭理李泽,而是直接去看新兵们吃午饭的情况。
今天除了有足够吃的粟米饭大饼和炒茄子之外,每个人还能喝到一碗去腥了的羊奶。
江婷也打了一份,端着碗筷,一边吃饭一边问他们,“饭菜可还合胃口?”
“合!”
“比我在家里还吃得好些呢!”
江婷笑道:“不够的可以再去添,还剩一些,羊奶也还有多的,以后啊,若是你们操练得好,我就向指挥使大人申请,给你们杀两头猪加餐。”
新兵们又惊又喜,道:“指挥使大人会同意吗?”
“会啊!”江婷自信道,“这些小事上,他都听我的。”
新兵们真诚夸赞道:“江大人和指挥使大人的感情真好啊……”
江婷吃完饭后,先把贺云琛撵回武将营,自己则趁着大家都在午睡的时候,来到了一处偏僻的棚子下面。
这儿是她和孔潇约好见面的地方。
他俩已经几个月没见了,上午她让人去和孔潇传话,说自己有事找孔潇,还特意叮嘱不要把赵轻鸿带来了。
如今孔潇和赵轻鸿应该已经正式定情了,孔潇也成了总旗,算是跟上了赵轻鸿的脚步。
这俩人的爱恨纠葛江婷懒得插手,她现在就一个想法,靠孔潇来拉拢赵轻鸿。
还有另一点,她也想帮帮这个勇敢的女子。
毕竟孔潇和江婷不一样,孔潇是个土生土长的本朝人,她能够主动替父从军,又能在军营里隐藏住自己的身份,还刻苦训练打败了一众大男人升职为总旗。
这一切都让江婷非常欣赏。
江婷到的时候,孔潇已经在等着她了。
如今的孔潇已经变得十分的英气逼人,身板也宽厚很多,再看不到半点女气,简直比江婷还像男人。
“江兄,来了。”孔潇笑着,用刻意咋低的粗哑嗓子道,“你我已经几个月没见了。”
江婷笑道:“是啊,之前都太忙了。”
两个人寒暄了几句后,江婷这才说起正事来,道:“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你愿意来我的亲兵吗?”
孔潇一愣,“亲兵?”
江婷点点头,“对,指挥使大人有意提拔赵轻鸿当他的副将,且如今赵轻鸿身为武将,已经住进了武将营,你若是成了我的亲兵,就可以住到武将营来,可以和他住一个营帐,我也可以单独给你拨个营帐。”
孔潇闻言一喜,“真的吗?”
江婷笑道:“自然。”
但转瞬之间,孔潇突然道:“可你为何要单独给我拨个营帐?”
就连指挥使的亲兵,都是两个人一个营帐。
江婷:“额……”
“江婷,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孔潇有些警惕地问道,她总感觉江婷话里有话。
在军营一年,如履薄冰的日子早就让孔潇锻炼出了一颗异常敏感的心,她直觉江婷发现什么了。
江婷转了转眼珠子,觉得也没隐瞒的必要了,亲兵跟在身边久了,迟早会发现她的秘密的。
她索性道:“好吧,给你安排单人营帐,是因为……你我都是女人,我理解你的难处。”
孔潇一瞬间脸色巨变,下意识后退一步,瞪着眼睛惊得声音都变调了,“你也是女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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