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今日早朝时, 原本潘太傅跟大臣们打算给皇上施压,想要逼迫皇上同意直接就将难民们赶回陕原。正当他们步步紧逼之时,长公主身着的红色衮金蟒服, 出现在大殿外!那场面,犹如九天玄女降临……”

    刘理正在夸张地描绘着,余光瞄到了萧逸鸿冷涔涔的视线, 又重新回归正经。

    “之后长公主舌战群雄,最后,虽然没能将难民留在城内,但是长公主让那些平日里一毛不拔的大臣们都忍痛‘割了肉’, 不愧是长公主!”

    刘理不禁竖起了大拇指, 继续在一旁手舞足蹈的比划着, 滔滔不绝的讲述今日早朝所发生的事。

    今日的温度不似前几日那般燥热, 阳光和煦,庭中偶尔传来一声轻快的蝉鸣。

    书房中烹着茶的紫砂壶时不时蕴起一缕渺渺白雾。

    沁人心脾的茶香在室内悠扬,萧逸鸿端坐在书案前, 眼神柔和,关节分明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身前的诗集,嘴角隐隐衔着一抹不易被察觉的笑意。

    他惬意地啜了一口琉璃茶盏中淡黄的阳羡茶,声音低缓的问道:“你送过信之后,长公主可有让你带话回来?”

    说着他用那缺少血色的指腹在诗集的书页边轻轻婆娑。

    刘理踌躇半晌, 不知如何开口。

    忽而,萧逸鸿单手握拳搁在唇边, 咳嗽了几声。

    “大人,身子要紧。”

    刘理垂下眼睫, 双手颤巍巍地又为萧逸鸿添上一盏温热的茶水。

    这一段插曲之后, 萧逸鸿倒也未有再提起宁星玥之事。

    之后, 刘理便退出了书房。

    带上房门之时,又听见书房中断断续续传来萧逸鸿咳嗽的声音。

    刘理知道,自从昨晚送出那封信之后,萧逸鸿一阵夜都坐在书房,不曾合眼,直到刘理带回宁星玥上朝的消息,眉眼才稍稍舒展开来。

    宁星玥现在已然成为了萧逸鸿的心病。

    时时刻刻都牵动着萧逸鸿的心。

    但这几日,他见着无论是宁星玥或者是翠竹的态度,很清楚的说明了,萧逸鸿现下的期待更似肖想。

    思及此,刘理又回头瞧了一眼书房的紧闭门扉,一道孤单的残影,映在窗纸上若隐若现。

    哎,萧大人今日又不知会熬到几更。

    下了早朝之后,宁星玥路过太医院时,顺势询问了马太医,豆豆奶奶现在的情况。

    马太医爬满皱褶的脸上倒是难得地挂满笑容:

    “无碍了,昨日都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这次还要感谢萧大人主动以身试药,如今我们太医院已是基本掌握了治疗霍乱的药方,难民收容院的病人都已经服了药,大家基本都在渐渐恢复当中,豆豆的奶奶现在也恢复得很好,公主不必太过担心。”

    宁星玥神色宽慰,颔首:“这次的事张太医费心了。”

    “都是卑职分内之事,另外有件事臣自知不该多言……臣这几日去首辅府,萧大人都非常紧张询问您是否有恙,他是真的很关心您。”

    宁星玥不置可否,转身背对马太医,朝着身后挥了挥手,哂笑着:

    “知道啦、知道啦。”

    笑容凝在朱红唇边,犹如波澜的水面,随着涟漪渐渐化开,直到最后归于死寂。

    一道朦胧昏黄的光倚在明月殿的高墙上,气氛晦暗不明。

    宁星玥并没有急着回去,而是在门外的长廊徘徊至日中,才慢慢迈进明月殿的大门。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望着软榻上把玩着布老虎乖巧的小姑娘。

    小小的豆豆,看似天真,这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她心知肚明,但是她从未缠着宁星玥哭闹,更多的时间就是这么静静的自己躲在一旁玩耍。

    懂事得让人有些心疼。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宁星玥着实喜欢上了乖巧伶俐的小人精。

    犹豫再三,宁星玥上前坐在软榻一侧,徐徐抬起手臂抚了抚小姑娘梳着双髻圆乎乎的小脑袋。

    “豆豆,这几日在姐姐这里玩得开心吗?”

    “开心呀。”小姑娘甜甜的小梨涡在嘴角影影绰绰。

    宁星玥嘴角笑意淡淡,“过几日,奶奶就要回陕原了,那豆豆是想跟着奶奶一起回去,还是就留在姐姐这里玩呢?”

    “嗯……姐姐很好,但是豆豆也很想奶奶。”小肉团子皱着鼻子,撅着嘴,一脸为难的小表情。

    宁星玥佯装生气,转过身去。

    背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忽而身侧一只肉呼呼的小手拽了拽宁星玥的衣袖。

    小姑娘声音中满是委屈:“姐姐不要生气嘛?”

    宁星玥憋着笑,又侧过身,故意不去看小姑娘失落的眼神。

    “姐姐……”

    豆豆稚嫩的童音都带着些鼻腔的哼鸣,圆圆的小鹿般纯真的眼睛早已涨得通红,泪珠儿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

    宁星玥蓦然转身,脸上恢复温柔的笑容:“好啦,姐姐逗你的,明日奶奶就要跟其他人一起启程了,今日早些歇息,明日姐姐送豆豆去找奶奶,可好?”

    黑漆漆的小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狠狠点了几下:

    “嗯嗯。”

    说完,软乎乎的小家伙双手环住宁星玥的腰,亲昵靠进她的怀中。

    第二日,一大早,明月殿就发出“叮铃哐啷”的声响。

    宁星玥撩起袖子,站在院中高高的花坛上,指挥着殿中的宫女们收拾打包着行李。

    “这个带上,这个也带上……”

    “公主,这已经装了三个大箱子了,再多些豆豆和她奶奶怎么才能扛回去?”

    宁星玥正忙着,都来不及分一个眼神给翠竹:“扛不动,本宫再派辆车拉走不就好了。”

    翠竹:“……”

    又过了好一会儿,一个盛满了大大三个箱子的车架才从明月殿缓缓驶出城外。

    还未靠近,宁星玥便听着不远处传来哀嚎的声音——

    “官爷,别打了,我家夫君大病初愈,身体经不起折腾啊!”

    “啊!疼!”

    “怎么可以这样,之前萧大人带我们来的时候明明说好了这里让我们暂住的,为何现在说赶人就赶人,难道我们就不是大兴的子民吗?”

    “对啊,既便是要走,我们这里还有好多妇孺病残,也请官爷们开恩,让我们慢些走啊。”

    ……

    宁星玥下车就看见,一队官兵将难民收容院重重围住,一群人被困在其中吵吵嚷嚷。

    “这是在作何?”

    领头的将士极度不耐,骂骂咧咧地转过头来,长满了胡须的口微张,定睛一看,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朝堂上给了潘太傅一记下马威的长公主。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身后的士兵见状,方才飞扬跋扈的气焰瞬间蔫了下去,统统稽首跪拜。

    宁星玥瞥了一眼,刚才目中无人的将领:“你,抬起头回话!”

    八尺高的壮汉,此时被吓得畏畏缩缩的爬在一旁,飞速直起身子,眼神飘忽不敢直视贵人:

    “回公主的话,下官今日是奉太傅之命来送他们回原籍。”

    宁星玥冰冷的目光扫过脚边跪着的士兵,俯身从那兵手中一把抽出他还未收回的皮鞭。

    “啪”的一声抽在士兵耳侧。

    “送?你们就是这么个送法?”

    “公、公主,饶命……”那将士霎时间浑身哆哆嗦嗦,半天都说不清一句完整的话。

    宁星玥环视了一眼周围,似是并未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先前皇上不是安排一队车架来送难民吗?怎未见到?”

    “公主有所不知,元日时各国使臣来访,回程时已经将京中所有能用的车架都调用了,因而路途遥远,至今仍未返回。属下一时间真的无法找到车架,只得劳烦他们自行步行回陕原。”

    此话一出,宁星玥一时也难以反驳,这实属棘手,定然不能让难民徒步回乡,但出发之时即将临近,这事不能一拖再拖。

    原本宁星玥是想跟大臣们商量着,下月陕原情况稳定之后才送难民回去。可就在他们讨论之际,陆陆续续有衙役来报,因为难民涌入城中,近日来多次发生抢夺偷窃之事,京城人民前些日子就自发组织了游行的队伍,要求朝廷尽快将难民赶出城,还他们一个安定的家园。

    协商之后,今日便是宁星玥承诺最迟送难民返乡的日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

    正当宁星玥为难之时,不远处隐隐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

    “嘚嘚——”

    不多时,马蹄声将近,刹那间昏黄的尘土被浩浩荡荡扬起,气势恢宏,惊天动地。

    瞬息之间,一个潇洒的身影穿透尘埃“吁——”的一声,稳稳停在了宁星玥的面前。

    马上的不是别人,正是萧逸鸿。

    他的身后继踵而至的是一队长长的简易车架。

    看到车架后,宁星玥眼中溢满了掩饰不住的喜悦

    萧逸鸿单手扶马,纵身一跃,随后稳稳落在了宁星玥的面前。

    他身形一如既往的稳重,但眼下的青黛出卖了他身体的疲惫。

    “安排大家上车。”

    萧逸鸿转身,向着气喘吁吁赶来的刘理,轻声安排。

    “是。”

    刘理赶紧俯首应下,一把拉过宁星玥身旁的翠竹,匆匆朝着人群中走去。

    此处现在只余下宁星玥和萧逸鸿四目相对。

    萧逸鸿舔了舔唇,嘴颤动了几下,最后还是未有出声。

    宁星玥移过目光,瞥了一眼萧逸鸿身后的车架,心中却是生了疑。

    现在整个京城都无能调用的车架,为何萧逸鸿能轻易就带来一队?

    脑中浮现的答案让宁星玥心口一颤——

    难不成他有豢养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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