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皇上真是好兴致, 听说先前跟宁星玥在前门折腾了一宿?”李明亮步步逼近,最终立在萧逸鸿的床边,开口便是责问。
萧逸鸿强撑着精神, 从床上慢慢起身,抬眼便对上李明亮狠厉的目光,他定了定神, 尽力让自己的神色看起来跟寻常别无二致,再缓缓开口道。
“朕想做之事,还轮不到李大人随意指点。”
说罢,萧逸鸿便起身立于李明亮身侧, 高大的身形此时散发着瘆人的寒气。
闻言, 李明亮又向萧逸鸿逼近了几步, 他身量并不高, 堪堪触及萧逸鸿的肩膀,精瘦的身材,使得绯红色的朝服挂在他的身上竟也有些晃荡。
瞧见自己与萧逸鸿身高的差距之后, 他直了直略微佝偻的脊梁,尽可能使自己看上去并不是在仰视萧逸鸿。
努力无果后,李明亮掂了掂脚尖,伸出了一只手搭在了萧逸鸿的肩膀,压得萧逸鸿上半身前倾, 随即他脸上挂上了轻蔑的笑容,“想必皇上没有忘记您是如何登上这皇位, 我们能送您上那个位置,也能送别人上那个位置!”
我们?
此话一处, 萧逸鸿因为失血过多而虚弱黯淡的眸光为之一亮, 他忽地抓住李明亮方才话语中的漏洞, 果然谋逆之事并非李明亮一人所为,他幕后肯定还有萧逸鸿不曾知晓之人。
现在萧逸鸿在朝堂上虽被称作九五至尊,背地里只有他和李明亮清楚——
在夺位的当天在御花园李明亮放在香炉中的迷烟并非寻常迷烟,而是北国特有的一种凶狠的蛊虫。
这种蛊会一点点侵蚀中毒之人的心脉,渐渐将人的内脏掏空。
那日在场的大臣们皆中此蛊,纵使不会即刻死亡,但十日后如果不能吃到蛊师鲜血制成的解药,中蛊之人必将会饱受百虫噬心的非人折磨,所以当即萧逸鸿决定,与其留下他们成为李明亮的走狗,还不如亲自出手为他们解脱。
中毒之人如未持续以蛊师鲜血投喂蛊虫,断药十五日后中毒之人将会被蛀蚀成一具没有血肉的空壳,彻底成为蛊师的傀儡。
当初萧逸鸿便是答应以自己服下蛊虫为条件,才让李明亮解除了宁星玥身上的蛊虫。
“朕怎会忘记,当初李大人是如何逼迫朕在宁宏裕和宁星玥之间抉择,又是如何将朕作为傀儡推上这皇位,这一桩桩一件件,朕都将铭记于心!”
李明亮轻哼一声,乜斜着看了萧逸鸿一眼,“记得便好。”
之后便头也没回,拂袖而去。
待李明亮的脚步声彻底消失,萧逸鸿全身紧绷的肌肉才得以彻底放松,双腿一软,“轰——”的一声摔在床上。
此时,萧逸鸿平躺在龙榻之上,原本模糊的双目,如今木然的盯着龙床正对的描金穹盖。
胸口的疼痛已渐渐麻木,黑暗中他的眼神却是格外清澈,毫无睡意,脑中忍不住回溯着这几日经历的种种,口中默念着——
距离毒发之日,还余五日。
不知过了多久,刘理连拖带拽将马太医拉到萧逸鸿寝宫。
“到底是何事,这深更半夜这么着急忙慌的?”
刘理谨遵萧逸鸿嘱咐地不可节外生枝,一路上任凭马太医如何抱怨,他硬是没有透露半分。
眼瞧着现下两人走的路线越走越熟悉,马太医终是忍不住,震惊地询问刘理:“难不成皇帝有恙?”
刘理依然没有回应,只是着急忙慌地扯着马太医继续前行。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穿过重重宫门,最终止步于皇帝寝宫门前。
刘理四下张望片刻,确认周围并无人跟踪,这才举起食指冲着马太医,轻声“嘘”一声。
马太医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已是服侍了三朝皇帝,刘理这点小心思他已是看在眼里,他并未多言只是朝着刘理的方向,会意的点了点头。
一路上马太医本也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推门之后空气中弥漫着强烈的血腥味照样使他大惊失色。
另一边,萧逸鸿听见门边的动静,立即警惕地握住了手边的佩剑,忍痛就要起身。
门边两人见此这才出了声,“皇上,是我们,你且躺好。”
从说话的声音,萧逸鸿依稀辨得,是刘理和马太医,他这才彻底卸下戒心,直接瘫倒在床上。
原本铺着金色床单的龙榻,此时已被萧逸鸿伤口溢出的鲜血洇得鲜红一片。
马太医坐在床边的圆凳之上,眉头紧蹙,观察须臾,才抬起手指号在萧逸鸿的脉搏上。
与此同时,刘理迅速点燃房中的灯盏。
皇帝寝宫中氤氲着微弱的亮光,火苗随风飘摇,整个寝宫中鸦雀无声,只听得见萧逸鸿沉重的呼吸声。
至此,两人才算真真切切的看清楚萧逸鸿受伤之处的情况。
还未掀开外袍,就已经看到萧逸鸿身前的衣襟早已被鲜血浸透。
刘理在马太医的示意下,方才小心翼翼解开萧逸鸿领口的盘扣,蹑手蹑脚地敞开早已黏在萧逸鸿身上的中衣,雪白的肌肤上布满的不计其数的褐色伤痕格外显眼,大大小小的伤疤中间,一条鲜红细小的伤口却不是那么明显,只有上面还在汩汩地淌着血,才让人看清伤口的位置。
伤口早已与衣服干涸的血痂粘连在了一起,马太医用清水一点点洗净萧逸鸿伤口上的血痂,露出伤口原本的模样。
清洗的过程中萧逸鸿咬着牙,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刘理在一旁心痛地紧紧搓着衣角,恨不得帮萧逸鸿分摊痛楚。
仔细包扎了伤口之后,马太医长吁了口气,“皇上这是伤了血脉,好在伤得并不深,现在只要止住伤口的血,再修养几日就无大碍了。”
刘理脸色吓得煞白,听到马太医的话之后,心中得到了些许慰藉,怔怔的点点头,细细记下马太医叮嘱的话。
“这两日一定要注意,不要再扯到伤口,他身子本就虚弱……”
说着马太医察觉有些许的不对劲,又将指尖搭在萧逸鸿的手腕,随后他拧了拧眉,略带疑惑地扭头看向刘理问道,“皇上只是胸口这一道伤而已吗?”
马太医的话使得刘理目光下意识闪躲,不敢直视马太医的眼睛,转过身去,闷声应了几声,“嗯嗯,就胸前这一道伤,其他无碍。”
马太医眸光仍然落在萧逸鸿的身上,带着探究的神色,有看了萧逸鸿几眼,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皇上现在的身子需要好好调理,臣这里开了两个方子,一个是内服,一个是外敷,如果五日都未见缓解,你再来找我。”
说完,马太医收拾起自己的药匣子,在刘理的护送之下出了门。
临走前马太医立于门边再次回首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萧逸鸿,轻轻叹了口气,自顾自的轻轻说了一句:
“何必要这样糟践自己的身子呢?”
寝宫内灯油即将燃尽,灯芯啪啪几声响动,再次惊醒榻上之人。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残灯半影,朝露慢慢降下,空气中的血腥味被清晨泥土的芬芳所取代。
萧逸鸿皱了一晚上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
麻木之感过去之后,现在萧逸鸿的胸膛的伤口一跳一跳的疼痛。
痛感袭来,他反而兀自发笑。
这份感情在心中压抑多年,却不知原来早已情根深种。
看着窗外肆意飞翔的麻雀,他的心中竟是生出些许艳羡之情。
十年前,他就失去了自由。
无论是身体的自由,还是心的自由。
但萧逸鸿不忍心在十年后让宁星玥再次步他当年的后尘,为了仇恨,将自己圈禁,这一次,他一定会让她重获自由,无论她接受与否,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想到这,萧逸鸿原本觉得微弱昏黄的灯光,在这一刻竟是平添了一丝暖意。
“笃笃笃,笃笃。”
三短两长,是北国人常用的暗语。
声音是从后院的窗户传来的。
闻声,萧逸鸿从床上惊坐而起,胸口原本雪白的纱布因为他的动作而渗出殷红血迹,扶着紫檀木龙纹角柜缓缓移动到窗边。
一道黑影从窗棂一跃而入。
进门后,黑影俯首于萧逸鸿脚边,“主子,齐彦一个时辰之前已悄然到达了水云谷附近。”
萧逸鸿若有所思的颔首后,轻笑了一声,“来得好。”
黑影伏在原地未动,似是在等待主子的下一步指示。
萧逸鸿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舌尖轻轻舔过下唇,心中纵使有千般不舍,理智依旧告诉他,如今将宁星玥留在身边便是最大的错误,今日她能够出逃一次,之后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不是每一次自己都能在她身边护她周全。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遂了宁星玥的心愿,助她逃出深宫方为上策。
黑影见萧逸鸿许久未发话,怯怯的问:“主子,接下来可是按照之前约定的计划继续执行?”
萧逸鸿手中拾起腰间做工粗劣的香囊,婆娑片刻,心中暗暗下了决定——
“一切按原计划执行。”
第42章
黑影没有抬头, 低声应了一句:“遵命。”
萧逸鸿先前服下的止血丹的药效已过,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觉得伤口的撕裂感愈发强烈。
他不由的回想起宁星玥先前双手握住匕首,向他刺过来时的表情。
双目绯红, 其中的恨意都要溢出。
现在的宁星玥已经全然将萧逸鸿当作了毁家夺国的仇人。
也好。
这样他也能放手去做接下来的事情。
见萧逸鸿没有说话,地上伏着的黑影第一次主动的抬起头。
那张被包裹着的面颊,唯独留下了一双浅棕色灵动的眼眸, 其中不时闪烁着担忧的目光。
这不安的目光恰恰被低下头的萧逸鸿撞见。
黑影浑身一怔,赶忙移开自己的目光。
与黑影相处已有五年了,萧逸鸿自是知道黑影现下的眼神代表着什么,但他并没有多言, 只是对着黑影点了点头, 孱弱地挥挥手, 语气淡然, “下去吧。”
黑影收拾好目光,将自己的情绪重新隐藏了起来,干脆地回复:“遵命!”
随即黑影便再次从后窗跃出了萧逸鸿的寝宫。
黑影走后, 偌大的寝宫又仅余下萧逸鸿一人独望冰冷的弦月。
此时此刻,银白的冷辉斜斜泻到床边,越过床边的矮几,轻轻覆在床上半靠着的玄色身影之上,男人颀长的身影瞬时被蒙上一层轻盈的薄纱。
薄纱将男人素日里威严的戾气掩住, 倒是平添了些不常有的柔和。
他将自己的目光从窗边收回时,眸光恰好扫过窗边的矮几, 一碟暗红色的山楂糕,清晰地映入眼帘。
记忆中, 那个曾经在树上为他仗义取回被表兄们藏起的书的火红女孩, 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
她举着那本书, 在阳光下开怀地笑着。
但她跟他在一起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么笑过。
对于萧逸鸿的事情,一直以来她都谨小慎微,她记得他所有的喜好,她为他安排好生活中的大事小情,她为他不惜舍弃自己的性命……
这一切的一切,其实萧逸鸿都看在眼里,放在心中。
但他自知自己今生无法回报她的那份赤诚之情。
如果有来世,就换他来珍惜她,爱护她,紧紧将她捧在手心,不会再让她受一点一滴的委屈。
如果有来世,他愿意为她掏心掏肺,为她肝脑涂地。
如果有来世的话……
翠竹被抓之后,明月殿连一个掌灯之人都没有了。
漆黑的殿中,宁星玥维持着萧逸鸿走时的姿势,一直呆呆地坐在冰凉的地板之上。
她僵硬地摊开自己的双手,双眼木然地望着手中绛红色的血迹。
这是刚刚匕首插入萧逸鸿胸口的瞬间喷溅而出的。
宁星玥坐在地上一直痴痴地想——
刚才,萧逸鸿明明可以躲的,但他丝毫都未动弹。
她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刺入自己的胸膛,神色中没有惊恐没有慌张。
只是轻笑了一声。
或许是他自觉罪孽深重,便是想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减轻自己的心中的负罪感吧。
萧逸鸿明明杀了自己的弟弟,夺了大兴是不争的事实。
蓦地,沉寂的明月殿中传来“啪——”的一声动静,令院中巡逻的侍卫都不禁驻足查看。
那是宁星玥抬手给了自己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想打醒自己。
方才明明就是杀掉萧逸鸿的绝佳机会,就连匕首都已经刺入他的胸膛,宁星玥自己却在最后一下的时候收了力。
可宁星玥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如此?
难道是因为在最后时刻萧逸鸿看向她的那个眼神中满是释然和悲伤?
直至现在,那个含着泪的眼神一直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最日来她身边发生的所有悲欢离合,纷纷杂乱无章地涌入宁星玥的脑海,她都未来得及将它们统统厘清,屋檐上突然传来细碎的声响。
宁星玥循声抬头,还未看清梁上情形,只见一个隐匿于黑暗之中藏青色的身影从房梁上一跃而下。
顷刻间未知的恐惧袭来,一时间竟是让宁星玥忘记了呼喊。
那身影不偏不倚正正落于宁星玥身前,碧绿的眸子,对上宁星玥惊恐的目光。
他抬手捂住了宁星玥的嘴,另一只手将食指抵在捂住宁星玥嘴唇的手背上,嘘了一声,悄声地问道,“公主殿下,可还记得我是何人?”
这个隐于面罩之后,是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加上这双世间少有的碧绿色眼眸。
宁星玥双眸一震。
碧色眸子的主人明显是察觉出了她的震惊,紧绷的眼神也松懈了些,话语中带着些似笑非笑的调侃,“难道是在下英勇不凡的身姿,让公主忍不住倾慕?”
宁星玥还未回过神来,没有动作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声音从面罩后方传来,“现下你保证不叫,我就松开你?”
宁星玥定了定神,飞快地点了点头。
就在嘴唇被松开的一瞬,宁星玥哑声惊呼:“齐彦?!”
被一举猜中,齐彦也没有再隐匿身份的必要了,他拉下自己的面罩,对着宁星玥勾唇一笑,嘴角一个小巧的梨涡若隐若现,打趣道:
“看来公主殿下,很是思念在下,否则为何能一次就猜中?”
这油腔滑调的语气,眼前之人是齐彦无意。宁星玥忍不住好奇之心,开口问道:“你不是回北国了吗?怎会在这?”
齐彦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黑色头巾罩住的后脑勺,“哎,当时父王突然暴毙,大臣们传信来让我速速回去,本想着处理好国中之事就赶紧回来,谁知,后来北国也发生了内乱,我不得不留下来平息此事。等我处理完北国之事后,突然接到了萧逸鸿叛乱的消息……”
齐彦话锋一顿,或是担心会戳到宁星玥心中的伤痛,他并没有再继续往下说。
随后齐彦向宁星玥的方向挪进了些,他温热的呼吸打在宁星玥耳垂,悄声说:“我这次来的主要目的是想救你出去,其余的事,我们出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宁星玥向齐彦投去感激的目光,她说话的声音有些哽咽:“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现下的我一无所有,你的恩情我无以为报。”
齐彦正经不过一息,听到宁星玥的话,他又靠近了些,“听说大兴有句俗话——无以为报,唯有以生相许。不知公主可曾听闻词句俗语?”
如果按照以往宁星玥的脾性,怕是早已怒目而视。但宁星玥从未因为听到齐彦不正经的话而生气过,反而觉得先前愁闷的心情好似得到了些许缓解。
见宁星玥不说话,齐彦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
这纸上不是别的,正是这皇宫的侍卫换岗部署图。
宁星玥仔细阅读了图上的内容,单单就上面记录的关于明月殿的换岗部署,跟宁星玥今日观察到的几乎一致。
宁星玥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齐彦,“这么机密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齐彦躲过宁星玥的眸光,迅速低下头,将自己的目光落在地上的那张布局图上,“这……我可是齐彦,弄到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就是小菜一碟!但现在有一个棘手的问题……”
“是什么?”
“我这次是偷偷潜入的大朔,只带来了二十个精卫,但是就现在皇宫的侍卫布局来看,我们想要完全避开所有侍卫偷偷溜出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如果对上了肯定免不了一场恶战,这样的话必然是对我们不利,所以硬闯并不适用。”
齐彦分析了一通,最后的结果竟然是不适用。
听到这,宁星玥面上难掩失落的神色,现在连齐彦都束手无策,如果齐彦走了,她便是独自一人在宫中,那时候更是敌众我寡,想要出去谈何容易。
宁星玥收拾好自己惘然的神色,勉强对着齐彦笑了笑,“没事,安全第一,此事不必勉强,我后续在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齐彦好似没有听见宁星玥的丧气话,自顾自的继续说:“现在的大朔在政局上很是奇怪,萧逸鸿看似是一国之君,但经调查我发现,大朔的折子都是交由现在的国师李明亮在处理,而且国事上所有的决策也都是由李明亮来拍板决定了,这说明萧逸鸿现在很有可能只是傀儡皇帝,实则掌权的是李明亮……”
说到这,齐彦顿了顿。
当齐彦说出萧逸鸿没有实权的时候,宁星玥还是为之一惊,这么一分析她更是觉得自己原来越看不懂萧逸鸿了。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杀了宁允琰?
如果说是权势,按照齐彦的说法,现在萧逸鸿并没有得到。
那便只能是复仇泄愤。
想到这里,宁星玥心中一寒,干笑一声。
这一切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是自己花了十年的时间为自己培养了一只弑亲的白眼狼。
想到这更是坚定了宁星玥想要出宫之后,重新夺回国家的决心。
宁星玥“砰——”的一声,双膝跪地,她朝着身侧的齐彦磕了个响头,“求求你,无论如何一定要将我弄出这皇宫,大仇未报,我不能被圈禁于此!”
齐彦大惊,赶紧扶住宁星玥,阻止她再次磕下去。
他连忙说道:“公主莫急,这个忙我肯定会帮,不然我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但是比起硬闯,现在我心中其实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第43章
漆黑的屋内, 院外逐渐聚集的火光就显得格外刺眼。
宁星玥和齐彦齐齐抬头,目光透过镂空的窗棂,最终定格在门外一对来势汹汹的侍卫身上。
看清为首之人, 宁星玥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刘理。
明月殿内的灯笼被依次点亮,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 恍如白昼。
一个急促的脚步声慢慢清晰。
宁星玥心下道:“不好!”
“砰砰砰——”
还未等宁星玥反应过来,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迫切的敲门声。
伴随着刘理焦急的声音,“公……宁姑娘,我是刘理, 有要事求见!”
闻声, 宁星玥跟齐彦递了个眼色, 齐彦立马便会意的点点头, 长腿迈了两三下就躲进了宁星玥床榻的侧边的祥云纹漆画木制屏风之后。
见此,宁星玥也从地上慢慢起身,掸了掸膝上的尘土, 抻了抻衣服上的褶皱,不紧不慢地坐到了与床榻相反方向的贵妃塌之上。
就在此时,屋外再次传来刘理焦急的声音,“宁姑娘,您在吗?”
宁星玥再次抬眼看向屏风, 见齐彦已经躲藏妥当,这才悠悠开口回了句, “世态炎凉,如今这明月殿大家都是想来就来, 想走就走。”
门外之人并未就此反驳, 声音闷闷地说了句:“宁姑娘, 事出紧急,多有得罪,请多担待!”
话音刚落,就听见“吱呀”一声,大门被人从外推开。
门外,刘理身后跟在四个侍卫,他表情凝重的望着宁星玥,踌躇半晌,俯身跟宁星玥作了个揖,面露难色,“宁姑娘,劳烦您跟我走一趟。”
说完,刘理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星玥倚在榻上并未动弹,她睨着眼前之人,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袖,平静地问:“究竟为了何事?”
刘理被宁星玥盯得脸上一白,低下头不敢再与她对视,怯怯解释道:“皇上殿中有事,想请宁姑娘走一趟。”
听到这里,宁星玥轻笑一声,“这么快,他便忍不住要治我的罪了?”
刘理不置可否,伏身便跪在地上,朝着宁星玥的方向磕了个响头。
正当宁星玥疑惑之际,只见刘理朝着身后招了招手,几个嬷嬷打扮的老妪七手八脚地将宁星玥从贵妃榻上抱起,送到了门外的肩舆之上。
宁星玥刚刚坐上肩舆,四名挑夫没有半分停留,直接就朝着皇帝寝宫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宁星玥都在忧心自己走了之后,齐彦会不会被刘理发现。
好在,很快她便发现刘理和他带来的四名侍卫皆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看到这她不禁舒了口气。
挑夫脚程飞快,一盏茶的功夫,肩舆已停在了皇帝寝宫的门口。
望着这熟悉的大门,宁星玥的心中不免升起一抹惆怅。
就在几天前,这里本还是住着裕儿,可如今,裕儿尸身不知在何处,而她却被禁锢在这宫闱之中,无法去寻他。
另一边,刘理气喘吁吁赶来,他快步上了台阶,蹑手蹑脚地推开寝殿的大门。
金碧辉煌的寝宫里只有一盏孤独的灯火,无依无靠,随风飘摇。
昏暗的灯光,明明灭灭的影子映在龙榻上的萧逸鸿的脸上,他纤长的睫毛轻轻微颤,在他苍白的面颊上投上一片灰暗的阴影。
萧逸鸿睡眠很轻,可现在门口明明有声音响起,但他却置若罔闻,没有半分动作。
刘理似是看懂了宁星玥的疑惑,声音有些疲惫道:
“皇上先前不知在哪里受了刀伤流了好多血,虽然请了马太医看了也开了药,但我刚刚喂他药的时候,喂进去的不一会都被他全部吐了出来,任凭我们想了无数的办法,统统不管用。先前,他半梦半醒间,一直唤着您的名字,所以属下斗胆想请您帮忙喂一下药,或许皇上听见您的声音,愿意将这药咽下去……”
话没说完,刘理声音抖得越来越厉害,最后他哽咽了几下,便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宁星玥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萧逸鸿的床边。
看着这张煞白的面容,她仿佛置身于十年前的那晚。
那日,宁星玥亲自从狱中将人接出来,将他安置在那时宁星玥专门为他挑选府宅。
头几日,都是宁星玥没日没夜的亲自照顾。
当第一次见到萧逸鸿褪去褴褛的狱服露出浑身数不尽的伤口时,宁星玥心疼得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那时,她一边强忍着眼泪,一边仔细地为萧逸鸿给他身上每一处因为极刑留下的创口上药。
其中有一段时间,萧逸鸿一直高热不退,意识模糊之际,他紧紧攥住宁星玥的手,瘪着嘴,声音呜咽着说:“别走,我怕。”
那是宁星玥第一次被男人略带薄茧的手掌握住,他指尖温度冰凉,但传到宁星玥心中却是暖的。
而现在再次见到这个模样的萧逸鸿时,宁星玥的心早已被恨全然占据,再也没有了暖意。
正当宁星玥发呆之际,刘理已经端上一碗汤药站在她的身侧。
刘理将药碗搁在了床头的矮几之上,带着些恳求的语气:“宁姑娘,求您了!希望您不要恨我们陛下,这些都不是他的本……”
就在刘理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床榻上的人应该是被梦魇住了,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
他用自己的双手抱住自己单薄的肩头,口中喃喃道:“冷,冷……”
宁星玥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只是木然的看着床上羸弱之人,眼睁睁地看着他刚刚换上的黄色的中衣之上绽开了一朵嫣红。
刘理赶紧支人再去叫马太医,他自己从一旁又抱来几床被子给萧逸鸿盖上。
或是感觉到身旁有人,萧逸鸿骤然伸手,不偏不倚一把便抓住了宁星玥的手腕。
抓住之后,他刚刚紧蹙地眉头蓦地松开,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仿佛刚刚的噩梦已被瞬间驱散。
宁星玥垂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异样,猛地抬手用力甩了几下,但萧逸鸿的手就彷佛是黏上了一般,不管她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将他松开,无可奈何之际,宁星玥抬起手臂,一口狠狠地咬在萧逸鸿的手腕之上。
由于用力过猛,宁星玥甚至都已经尝到了口中血液的腥甜。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萧逸鸿才缓缓松开拽住宁星玥的手。
一排鲜明的牙印印在了萧逸鸿的手腕之上。
宁星玥连退了两步,使自己与萧逸鸿之间超过一个臂展的距离。
就在这时,宁星玥余光扫过刘理震惊的面容,她佯装为难地解释道:“是他先动手的。”
刘理自然是不敢为难宁星玥的,他看了看宁星玥发红的手腕,又转头看了看萧逸鸿手腕上红得发乌的牙印。
他垂头丧气地从怀中摸出一张帕子,正欲为萧逸鸿擦拭手腕上的血痕,他只觉手中握着的那只手动了动,抬眼再看床上之人时,便瞧见了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眸子缓缓睁开。
刘理几乎是惊呼了一声,“皇上,您终于醒了!!”
宁星玥正好对上萧逸鸿蕴着水汽的眸子,只见他眸光一颤脸上闪过欣喜的神色,但这仅仅维持了一息,下一瞬一切都恢复如常,仿佛刚刚发生的都只是宁星玥的幻觉。
萧逸鸿哑着嗓子,厉声问道:“你为何在此?!”
刘理心虚地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宁星玥直接无视萧逸鸿地问话,转头看向刘理,“他没死成,你可以放我回去了吗?”
刘理也许同样想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飞快地将药递到萧逸鸿的手中,“皇上,马太医开的药,请您趁热服下!”
就在萧逸鸿埋头喝药之时,刘理转过身,对着宁星玥说:“宁姑娘,在下这就送您回去,这边请。”
宁星玥也不想再过多停留,头也没回地朝着刚刚肩舆停置的方向走去。
待两人退出寝殿之后,萧逸鸿将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将碗放置在床边的矮几上时,一伸手便发觉手腕上似是有什么被扯得生疼。
转而一抬手,就瞧见了手腕上那一排整齐小巧的牙印。
萧逸鸿不用想都知道,敢如此胆大妄为之人是谁。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这一片发绀的牙印,脸上竟然浮现出了笑意。
宁星玥终于被放回了明月殿。
她飞快的进入寝殿,将房门带上拴好之后,便绕到屏风之后去寻找齐彦的身影。
可此时屏风后面早已空空如也。
宁星玥失落地坐在书案后的圈椅之上,无奈的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盼来一个能搭救自己的,却被萧逸鸿这么一搅合,人又不在了。
越想越气不过,宁星玥甚至有些后悔那一刀为何插得不够深,居然让萧逸鸿死里逃生。
就在宁星玥愤慨之际,身后响起齐彦的声音:“真没趣,你都不仔细找找。”
宁星玥又惊又喜,转身双手按在齐彦的肩膀之上,“我刚刚以为你走了……”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心中满是委屈,刚刚她真的以为齐彦就这样走了,生怕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失去了。
越想宁星玥心里越是觉得委屈,她抬眸眼中含着晶莹的泪花,“你会带我出去的对不对?”
齐彦见此,收敛起嬉皮笑脸,严肃认真地看着宁星玥,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我齐彦,在此起誓,一定会将宁星玥安全带出去。”
第44章
不知不觉, 太阳已从东方冉冉升起,一望无垠的金黄,缓缓揭开黑幕的面纱。
宁星玥被这突如其来的光线, 晃得睁不开眼,下意识低下头,想要躲避这耀眼的光亮。
微眯了一会儿眼睛之后, 宁星玥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光线,再次重新慢慢睁开眼,一抬头便恰好对上向齐彦碧绿清澈如琉璃的眼眸。
朝霞落在他的侧脸,勾勒出男人脸颊微红的面庞和硬朗的轮廓。
眼前和煦的景色, 倒是让宁星玥想起第一次见面时齐彦告别时的场景, 那日他也如这般携着艳丽的霞光而来, 望向她时, 眉目温柔且富有温度。
当齐彦余光扫过身侧,发现宁星玥此时此刻正在看着自己失了神时,他忍不住抿嘴轻笑, 勾唇的动作在嘴角漾起一个小巧的梨窝,转瞬即逝。
齐彦抬手用手背掩嘴轻咳了一声,宁星玥这才回过神来
他一直以来脸上都挂着温暖的笑容。
这样的他,今时今日,在这寒凉如冬日的明月殿, 给宁星玥带来了莫大的慰藉。
宁星玥对着齐彦福了福身,颔首说道:“我信你。”
齐彦伸出了一只手, 示意宁星玥去贵妃榻上稍坐,他自己也不紧不慢地行至桌案, 从旁搬来了一根紫檀木圆凳, 他熟练地掀起长袍后摆, 避免坐下后身体的重量将它压皱。
一起处理妥当之后,齐彦这才从容不迫的看向宁星玥问道:“上次我临走之时,派人给公主送了封信,公主可还记得?”
宁星玥听见他的问话,心中满是疑惑地看向齐彦,愣愣地点了点头,“记得,信中你叫我去礼宾院取回了一件东西……”
说到这,宁星玥白皙的面颊染上一抹红晕,话语之间也变得含含糊糊,吞吞吐吐。
齐彦并没有拆穿她的羞怯,继续着自己的话,“那婚书公主可是撕了?扔了?”
宁星玥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伸出手指了指齐彦身后桌案,“并未,那日收到你留给我的婚书时,我其实并未敢到生气,反而觉得你这么做肯定是有你的用意,所以回来后我将那个东西藏于桌案下的暗格之中,妥善保管。”
“哈哈哈,知我者莫若公主。”
齐彦顺着宁星玥手指指名的方向走了过去,不一会儿,便轻而易举的桌案之下的暗格中找到了一个红色的锦盒。
带着锦盒,齐彦再次回到宁星玥的身边。
宁星玥双目死死盯着齐彦手中的盒子。
她想起这颜色鲜艳明亮的盒子,当年从父皇手中接过之时,她仿佛如获至宝,小心翼翼收藏了十年,那时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换成一张冰凉单薄的和离书。
当初和离时,只是觉得萧逸鸿至始至终都从未喜欢过自己,心凉透了,便不愿强求。
再到后来的裕儿被杀、萧逸鸿称帝、自己被软禁在明月殿之中……这一切的一切,都打得宁星玥措手不及。
思及此,宁星玥不免有些伤感,装婚书的盒子大都看似并无二致,可其中却蕴涵着不一样的情感。
就像她与萧逸鸿的婚书,是强求。
而现在她与齐彦的婚书,是恩情。
宁星玥收拾好心中的情绪,有些疲惫地抬头望向齐彦,“陛下,这婚书如何能将我救出去呢?”
齐彦这才慢条斯理地打开手中的锦盒,取出里面的静静躺着的册子。
宁星玥目不转睛地盯着齐彦手中的册子,期待他开口。
但齐彦并没有急着说话,他只是向宁星玥缓缓走近,在距离一步的位置停了下来。
清香的气息扑鼻而来,宁星玥有些不知所措的抬头望着眼前站得笔挺的男人。
只见,他俯身下来,两人四目相对,男人滚烫的气息与宁星玥只相隔咫尺。
宁星玥除了萧逸鸿之外从未与男子靠得如此近,当齐彦看向她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有些尴尬的稍稍侧了一点。
齐彦勾唇一笑,他仅仅是向宁星玥伸出了一只手。
他手指的骨节纤细颀长,肤色是好看的小麦色,手背上有几根强劲有力的青筋凸起,指尖的指甲收拾得整齐且干净,拇指和食指连接虎口处有些轻微的薄茧,应该是常年骑马缰绳勒磨所致。
明白的了齐彦的意图,宁星玥将自己的手轻轻搭在齐彦的手背之上。
齐彦随即迈步,他尽量迁就着宁星玥的脚步,两人亦步亦趋,来到了桌案边。
将宁星玥安置她坐稳之后,齐彦用左手稍稍拉住了右手的广袖,便开始研起墨来。
“沙沙——”
这细碎且规律的声响,让宁星玥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了下来。
宁星玥便用一只手撑着下巴,看着男人修长的手指在砚台上打圈。
不一会儿,齐彦从笔架上取下一支徽州狼毫,在砚台中沾上墨汁,递到了宁星玥的手上。
在齐彦展开婚书的那一刻,宁星玥此时已全然明白了齐彦的意思,她愣愣地从齐彦手中接过笔,心下却有些犹疑不决。
齐彦似是看出了宁星玥的心思,他若无其事的捋了捋刚刚拉得有些褶皱的广袖,语重心长的说道:
“这个婚书便是我现在能想到的办法,有了这婚书你便是我北国正式的皇后,我便能名正言顺地带你走。”
宁星玥有些不解,“如果萧逸鸿不同意呢?你就不怕他会立即派兵来攻打北国吗?”
齐彦噗嗤一笑,“经过我近日的调查,萧逸鸿看似是大朔的皇帝,实则大朔现在掌权的其实是李明亮。现在的大朔看似是接管了大兴的所有国土,但毕竟是新建立的国家,许多事情还在构建之中,君与臣之间的想法未必是一心的,而这时我以一个正当的理由想要接北国皇后回去,如果他们肆意阻拦,那我便有理由直接发起战事……”
“且这个战事是因为李明亮挑起的,这一站他们是失信的一方,是不正义的一方。现在的大朔还在建立初期,之前刚经历了大旱,已使得国库空虚,如果要应战势必只能去搜刮百姓,而这必定会引起民怨。失去了民心的大朔,前不久逆反之战中他们已是元气大伤,没有军费加上没有好的士兵,现在的大朔在北国面前只是一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想取之便是轻而易举。”
“所以摆在李明亮和萧逸鸿面前有两条路,一是战,他们必败;二是和,那他们只能同意放你同我一起走,这左右我都能实现自己对你的诺言,将你救出去。”
宁星玥有些惊讶的望着齐彦,细细回味着他方才说的那番话,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吊儿郎当的北国皇子吗?
齐彦再次将目光落在摆在宁星玥身前的婚书之上,收起了之前诉说计谋时的严肃,脸上的表情恢复柔和,“签了它,你将获得这世上最佳的盟友。”
思忖片刻,宁星玥重新将手中的毛笔握紧,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将婚书重新折叠好之后放入锦盒之中。
“我说过,我信你。”
说完之后,宁星玥拾起桌上的盒子,将它正式交在齐彦的手中。
第二日早朝。
萧逸鸿坐在龙椅上百无聊赖的打着呵欠时,坐在他身侧的国公李明亮,正在认真更堂下的百官讨论着今日大朔发生的各类事务。
其中礼部尚书刘大人提到的事情,倒是引起了萧逸鸿的注意。
“在上月,北国先皇逝世,现在的皇位有当时的太子殿下齐彦继位,昨日从北国发来的拜帖,说不日北国新帝齐彦将抵达大朔,目的是为了来迎接,北国新任的皇后。”
李明亮一听,面色一沉,问:“他所说的皇后是谁?”
刘大人头埋得更深了,说话的声音有些闷响道:“宁星玥。”
此话一出,殿下的大臣们无一不大惊失色,皆纷纷用眼角的余光去偷瞄殿上龙椅中坐着的那位。
萧逸鸿表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听到此话时,只是微微挑了挑眉,平静地问了句:“北国可有婚书在手?”
刘大人还是第一次与萧逸鸿直接对话,此时他浑身颤抖,哆哆嗦嗦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他们……有……婚书。”
说完刘大人瞬间晕厥了过去。
萧逸鸿挥了挥手,殿下来了三个宫人,将昏迷不醒的刘大人架了出去。
当殿下从慌乱之中再次恢复平静时,萧逸鸿转头看向李明亮,“李大人,此事应该如何处置呢?”
说完之后,萧逸鸿唇角微勾,眼神中闪过一丝狡黠。
接到这个烫手的山芋,李明亮此时被震得说不出话来,他瞥了一眼萧逸鸿脸上静如止水的神色,“这、这事需要从长计议,北国突然来访定不是什么好事!”
殿下的礼部侍郎余大人来到正中跪下,他补充道:“李大人,根据拜帖上的时日来算,北国皇帝明日就将会抵达京城,此事今日必定要有个结论才好。”
这是李明亮当国公以来第一次遇到的棘手的事情,之前每日上朝无非都是写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今日之事如果处理不妥,必将会引起北国的不满。
近几年,北国皇帝年事已高,齐彦虽只是太子,但实际已经掌握实权很多年,北国在齐彦的带领下国民富庶,军队强健,是当今各国中对不好惹的对象。
现在殿中的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李明亮看,希望国公能给出一个惊世骇俗的计谋,让大朔能安稳的度过此次的难关。
李明亮被大家盯得汗如雨下,面色有些发白,他转头看向萧逸鸿,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似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询问道:“皇上有何看法?”
第45章
李明亮话一出, 殿下的大臣们都齐刷刷的将头转向萧逸鸿,期待着他接下来的回应。
萧逸鸿一脸无辜地回望李明亮,“这个事情由我定?”
殿下的群臣也随声附和道:“请皇上定夺!”
萧逸鸿再次深深望了李明亮一眼, 两人目光接触之时,李明亮朝萧逸鸿点了点头,“此事就交由皇上定夺。”
“即是前国公主, 留下来也没什么用处,那不如放她与北国皇帝一同离去,一是圆了北国太子的心愿,二也是避免了一场没有必要的战争, 李大人意向如何?”
萧逸鸿说话时, 双眼试试盯着李明亮, 看着李明亮脸上的眼神由红变白, 心中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畅快。
皮球再次回到李明亮手中,于他自己来说,当然是不愿放宁星玥走, 当初留下她就是看到萧逸鸿对她的深情,不惜自己吞下蛊毒也要救她。萧逸鸿的这一举动,让李明亮觉得可以利用她来牵制萧逸鸿。
刚刚李明亮也是考虑到萧逸鸿对宁星玥的不舍,定然是会开口让宁星玥留下来。
到时候不管是北国就此放弃,萧逸鸿会背上一个因色误事的骂名, 败坏他在百姓心中的形象。
如果北国就此攻打大朔,萧逸鸿也成了挑起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
之前他们借着萧逸鸿的名义而起兵, 现在也可以借此顺水推舟,推翻萧逸鸿他自己爬上那个位置的时候了。
人算不如天算, 岂料想萧逸鸿居然没有丝毫的犹豫就此答应了北国皇帝的请求!
现在反而将李明亮推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如果他不同意萧逸鸿的决定, 那他自己先前说的“让皇上定夺”就成了出尔反尔。但如果他同意了,他不就失去了宁星玥这一枚关键的棋子。
正当李明亮左右为难时,下面的礼部侍郎余大人耐不住了,小声的催促着,“李大人还请定夺。”
陷入沉思的李明亮这才回过神来,寻着声音的方向狠狠瞪了余大人一眼。
被瞪的余大人被吓得,周身如筛糠,怯怯地重新埋下头去,不敢再多言一句
李明亮自知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他垂在身侧的五指紧紧蜷缩在一起,愤愤不平地嘎吱作响。
他勉强干笑了一声,“就依皇上的,择日便送宁星玥出嫁,届时为了体现大朔的宅心仁厚,还请皇上送宁星玥出嫁,以示皇恩浩荡。”
李明亮以为他这样会给萧逸鸿带来些许不快,也算是报了他被萧逸鸿暗算的愁怨。
他正得意地转过头,准备去欣赏萧逸鸿的难过沮丧时,入眼的却是萧逸鸿一脸释然的微笑。
那笑容转眼即逝。
正当大家沉默之际,萧逸鸿再次懒懒地打了个呵欠,手肘拄在龙椅的扶手上,手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百无聊赖地问道:“各位大臣,今日可还有事启奏?”
殿下一片寂静,萧逸鸿挥了挥手,旁边的管事太监大喊了一声:“退朝——”
不知为何,这几日天气相较往年异常的炎热,但凡挪动一下,这浑身上下都会有细细密密的汗珠冒出,整个人都变得粘腻酸臭。
窗外的蝉的嘶鸣声接连不断,就连门外的侍卫都忍不住吼了一声:“别吵了!”
接连几日的高温,听说门外的侍卫有好几个,皆因耐不住这磨人的天气,纷纷中暑倒下了。
宁星玥本是最讨厌夏日,可自从昨日齐彦跟她说了自己的计划之后,相较前几日她的心中多了些期许,自是觉着这天气没有往日那般炎热,就连窗外扰人的蝉声也觉得格外动听。
令宁星玥赶到疑惑的是,前几日这明月殿中侍卫足足有百来号人,可自从今日下了早朝,院中的侍卫陆陆续续撤走了一大半,到了晚上仅余下了零星的十号人,来来去去的巡逻。
晚间时分,宁星玥拉住送膳食的宫女,悄悄递了个金钗给她。
宫女赶紧推脱,“姑娘,奴婢身份低微,没有什么能为姑娘办的事,这个奴婢不能收……”
宁星玥急忙按住宫女塞回金钗的手,伏在她的耳边,小声说:“我不要你替我做什么,只是想问问,今日宫中可出了什么大事?为何院中的侍卫都撤得所剩无几了?”
宫女犹豫再三,许是觉着宁星玥这问话自己是可以回答的,这才回首张望了一下四周,贴宁星玥更近了些——
“今日早朝,礼部上报北国皇帝想迎您回去做皇后,皇上同意了,姑娘今时不同往日了,所以自然就将院中的侍卫撤走了些。奴婢只知道这些,都跟姑娘说了,请姑娘不要再为难。”
宁星玥嘴唇微张,被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看着宫女谨慎瑟缩的神情,只是怔怔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宫女可以离开。
此时此刻宁星玥几乎想要开心地大喊一声。
齐彦的计划已成功一半了。
接下来就是齐彦入宫,接走她,他们的计划便大功告成了。
今天这个令人欣喜的消息,让宁星玥接连几日来沮丧的心情一扫而空。
她手里握着碗,即便桌上只是几样平凡的小菜,入口的滋味却是比吃了任何珍馐都还要美妙。
自从宫宴那日起,宁星玥每日每日地做着噩梦,梦到裕儿被萧逸鸿的剑刺入胸口的场景,梦到整个御花园血流成河的场景,梦到父皇母后对她失望的场景……
这一切的一切,都扰得她连续多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今日,带着愉悦的心情,宁星玥早早就躺在了床上,不一会儿只觉眼皮打架,很快便失去意识,进入梦境。
不知何时,一个挺拔的身影从窗外闪过,最后止步于宁星玥的床边。
清风拂过,一股虚无缥缈的白檀香味,充斥着整个寝殿。
他委身坐在宁星玥的床边的脚踏之上,双目静静注视着床上安睡之人。
她长发随意披撒在枕头的两侧,红润的嘴唇嘟起像是在梦里受了什么委屈。
细细看来,她整个人比起之前更消瘦了好多,原本圆润的脸蛋,几月之间便脱了稚气,相较之前现在更加的精致立体,白皙的肌肤在漆黑的夜里令人挪不开眼,狭长的眼尾有一颗小巧的红痣。
萧逸鸿炙热目光落在宁星玥的身上,他仔细看着宁星玥的每一分每一寸,好似想要用眼睛将她深深印入自己的脑海。
就这么静静的看了不知多久,萧逸鸿缓缓低下头,滚烫的泪水划过宁星玥的手背。
慧慧,离开是最好的选择,愿你能在齐彦的庇护下,健康、快乐,此生无憾。
他用手指轻轻拂过宁星玥眼角那颗小巧的红痣。
其实宁星玥本不喜欢这颗红痣,总是会让翠竹在此处画上一只小巧的蝴蝶,她说花蝴蝶是因为一个她最喜欢的戏文《梁祝》。
后来一次休沐,宁星玥百般哀求,闹得萧逸鸿无可奈何,便陪着她去戏楼看过一次这出戏。
随着鼓点密集,将观众的情绪推到了至高点。
台上正演着这出戏的最后一幕——
梁山伯病亡,祝英台被迫嫁人,当她的花轿绕道至梁山伯坟前,祝英台下轿祭拜,跪在坟前哭天抢地,忽然风雨大作,坟墓裂开,英台奋不顾身跳入坟中,最后,两个有情人化蝶飞舞。
起初萧逸鸿只是觉得这样的爱情故事,不过是骗妇孺的把戏,这世间怎会有如此痴情之人。
谁知宁星玥在一旁一边啜泣,一边哽咽着自顾自的说着:“那时你在狱中,如果父皇执意要将你砍头,我定然不会独活。”
闻言萧逸鸿目光沉了下去。
她必须好好活着。
至此,也是坚定了萧逸鸿不愿将宁星玥卷入他的计划之中的心。
两人的关系走到今日这一步,从前萧逸鸿不是没有想过,一切机关算尽,他却没有算到自己对宁星玥的感情深到如今这般地步,到了分别之时自己竟会心如刀绞,不愿放手,甚至想自私地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萧逸鸿小心翼翼地将宁星玥柔软无骨的手放到自己的掌心,将宁星玥的手背贴在自己的脸颊之上,宁星玥独有的体香充盈着他的鼻腔,转而他将宁星玥手背放到了自己的唇边,轻轻印了上去,久久不愿松开。
贪恋着最后一刻的温存。
他强忍着不让泪水再度落下,拼命压抑着胸口的起伏,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慧慧,我爱你。
此去经年,虽然这句爱你萧逸鸿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再说出口,但他会将这份爱深深埋藏在自己的心中,将它带入自己的坟墓。
不知不觉天边已然泛起鱼肚白。
最后萧逸鸿依依不舍地将宁星玥的手重新放回被子之中,仔细为她掖了掖被角。
起身朝着来时的窗棂而去。
短短十米的距离,萧逸鸿硬是走了一炷香的时间。
直到门外传来侍卫们换班时,小声的交谈的声音。
“听说北国皇帝已经到了宫外,现在就等着早朝时求见圣上,然后咱们这差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
第46章
昏暗的天空彻底明朗了起来, 一声洪亮的鸡鸣声响彻天际,将沉睡的皇宫彻底唤醒。
萧逸鸿着在窗檐,最后一次回头深深望了一眼宁星玥的睡颜, 抿了抿干涸的唇,轻轻道了声:
“再见。”
当窗边的归为平静,床榻上, 宁星玥这才缓缓睁开眼。
其实,在打萧逸鸿进入这个房间的时候,纵使他已经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响动,宁星玥却被他那股熟悉的白檀香唤醒。
半梦半醒之际, 宁星玥明显察觉到一个冰凉的触感从自己的脸颊划过, 她忽的一惊, 透过虚掩着的眼睑, 她看清坐在自己身侧之人。
这一晚,她都一直是清醒着的。
她能感受到萧逸鸿一直这样静静的看着自己,可就连到了最后, 他却连一句告别的话也不愿多说,只是在最后临走之时才说了一句再见。
再见,再也不见。
渐渐日头爬上了屋顶,宁星玥依旧赖在床上半点起来的意思都没有。
她一边无聊的把玩着自己的乌黑的发丝,一边想着, 如果换做从前,日上三杆自己还不起来的话, 翠竹早就在一旁像个老妈子似的在一旁碎碎念了……
可是翠竹现在到底在哪呢?
自从那日宁星玥逃走未果,她被萧逸鸿抓回来的时候, 就发现翠竹已不在房内。
之后也托了周围的宫女、侍卫、嬷嬷去帮忙打听, 却只知道翠竹是被侍卫队长带走了, 至于带到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宁星玥侧过身平躺着,望着挂着白纱的床顶呆呆的出了神,心中念着:好想念跟翠竹呆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我没在她身边,有没有被人欺负?
“主子,你还没有起床吗?都到晌午了!”
门外响起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甚至都让宁星玥以为自己想念翠竹到出现了幻觉。
突然,寝殿的大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个身着藕粉色纱衣的姑娘出现在门口,她转头看到宁星玥还躺在床上,说话的声音带些气性,腮帮子鼓鼓囊囊的,“主子,你怎么都不起来用早膳,饿坏了身子怎么得了?”
发现这一切都不是幻觉,当两人四目相交时,宁星玥差一点就失声哭了出来,她强忍着泪水,“是翠竹吗?真的是翠竹吗!”
小姑娘没有回答,她的行为已说明了一切,只见她三两步便跑了宁星玥的床边,略带鼻音地娇嗔道:“这世上还有谁比翠竹更关心主子,在意主子!呜……”
话未说完,宁星玥腾了一下起身朝着翠竹扑了过去。
两个单薄的身影在床边相拥而泣。
宁星玥哭了好一阵,才啜啜泣泣地从翠竹的肩上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我们的翠竹离开的这段时间有没有被人欺负?”
闻声,翠竹也同时放下了抱着宁星玥的手,破涕而笑道:“主子也不想想我从小是跟着谁一起长大的,怎会受得人欺负!”
宁星玥心疼地抚摸着翠竹的脸颊,又拉起她柔软无骨的小手,微笑着说道:“嗯,不错,见着你完好无缺的回来,我悬着的心也算是能放下了,这些日子你都是怎么度过的,快说予我听听。”
翠竹点了点头,她扶着宁星玥,两人一起坐到了贵妃榻上,“不知为何,那日侍卫队长发现我假扮你时,特别生气,先是将我直接带到了地牢,那里又黑又臭可吓人了,但也就一刻钟的时间,便来了位公公,他径直将我带到了一处冷宫……”
翠竹咽了咽口水,继续说道:“那里虽说是冷宫,但条件比起狱中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之后的几日,每日三餐都有侍女给我送吃送喝,主子放心,我真的一点罪都没受,这几日光吃不做事,主子看看我是不是都长胖了一些……”
听着翠竹的话,宁星玥欣慰的点点头,转而抬手佯装要捏翠竹红润的脸蛋,两人在寝殿中打闹了一会儿。
忽而,翠竹眸光沉了下来,她握着宁星玥双手的手指收紧了些,“主子,回来的路上,我听闻您答应嫁给北国太子了?”
宁星玥知道这件事瞒不过翠竹,她只是轻声的“嗯”了一声,其余的并没有过多的解释,不是她不愿意将其中的缘由告知翠竹,而是翠竹不知道自己和齐彦的计划,对于翠竹来说反而更加的安全。
翠竹沉默半晌,又重新将宁星玥拥入怀中,她一下一下轻柔的拍着宁星玥的后背,“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宁星玥也收紧了拥着翠竹的双臂,将她牢牢地圈在怀中,回应着:“嗯,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两人就像许久未见的闺蜜似的,又坐在榻上闲聊了一会儿。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黑云越积越多,密不透风的云层压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轰轰轰——”
突如其来的接连几声巨响,震耳欲聋,吓得屋内的两位姑娘怯怯地只能紧紧握住对方的手。
“哗啦哗啦——”
雷声低吼之后,瞬间便是大雨倾盆,豆大的雨滴疯狂的拍打着寝殿的窗棂。
或是因为宁星玥昨晚就已经听说了齐彦今日会入城之事,不日待他将婚事启奏萧逸鸿之后,应该就能将自己接出宫,想着想着宁星玥不自觉地勾起唇角,所以即使现在听到这扰人的雨点,却也觉着“噼噼啪啪”脆响着实悦耳。
蓦地,明月殿的大门被人轻轻从外推开。
两个好奇的脑袋齐刷刷地朝着大门的方向看去。
一个玄色的高大身影独自撑着纸伞迈步进入院内。
伞下首先露出的便是那双清亮如琉璃的碧绿眼眸。
是齐彦。
看清来人之后,宁星玥心中大喜,本想着向着齐彦跑去,谁知却被身后的翠竹一把拉住了手腕,宁星玥疑惑地转过头去,只见翠竹一脸严肃地对着她摇了摇头,俯身贴近她耳边道:“主子,您现在只穿了件中衣……”
这时,宁星玥才发现,由于自己方才见到翠竹过于兴奋直接下的床,竟是忘记了更衣。
宁星玥害羞地双手交叉与胸前,用手肘砰了一下翠竹,翠竹会意,便跑到门边,带上房门,顺势拦住了齐彦欲将踏入寝殿的脚步。
透过门扉的缝隙,宁星玥从屋内悄悄探着头,听到门外翠竹跟齐彦说,“请陛下随奴婢到正厅稍事休息,主子梳洗完毕后,即刻就到。”
齐彦转头看向屋内时,正好跟宁星玥看过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他目光依旧落在宁星玥身上,回答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无碍的,等多久都是值得的。”
说完齐彦便转身随着翠竹去了正厅。
将齐彦安置好之后,翠竹回到寝殿中迅速为宁星玥梳洗妥当,两人便朝着正厅的方向走去。
刚刚的暴雨将停未停,宁星玥的寝殿与正厅之间隔着一道长廊,她一转弯,还未来得及踏上廊阶,便发现不知何时,一个挺括的身影撑着把油纸伞已然立在廊边。
似是听见身后的响动,他堪堪转过身来。
因为翠竹回到身边,宁星玥也不似前几日那般素面朝天,今日翠竹为她淡淡描了娥眉,两颊上粉嫩的胭脂若隐若现,本就红润的嘴唇上涂上了口脂,颜色淡雅,衬得气色明艳动人。
齐彦一步一步向宁星玥靠近,翠竹见此,识相地朝着齐彦福了身,便退到了远处。
翠竹走后,齐彦加快了步伐,长腿几迈就来到了宁星玥身侧。
齐彦空出纸伞的一半,将伞向着屋檐内一斜,宁星玥随即便走了进来。
此时,偌大的花园之中,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正闲庭行步于蔼蔼水雾之中。
两人之间不远不近,始终保持隔着一掌的距离。
当两人将身后的随从甩掉之后,齐彦低沉的声音在宁星玥的耳畔响起:“想必公主也听闻了吧,成婚之事萧逸鸿已经同意。”
宁星玥没有抬头,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齐彦又接着说,“今日觐见之时,我已将婚书呈给了萧逸鸿过目,并且禀报后日我将会带着你一同出发,回到北国。”
宁星玥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的,只是当自己真实听到离别的时间的时候,心中不免还是有些许不舍。
毕竟这里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同时这里也承载着无数珍贵的回忆,宁星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是以这样的形式离开这里。
想到这,宁星玥只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把,痛得让她喘不过气了。
宁星玥缓了好一阵,才平静转过头看向齐彦,她刚想开口,眸光扫过他早已被雨水浸透的身侧,方才一直低着头,现在这一抬头才发现,他一直将纸伞朝着她的方向,倾斜着,以至于他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面。
宁星玥伸手握在伞柄的上方,将伞向着齐彦的方向倾了回去,与此同时,她对着齐彦行了个大礼,她埋着头,声音低回婉转,说道:“后日陛下将我带出宫之后,到了京郊放下即可,之后的事,我自有安排,只是陛下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无以为报,如果有朝一日陛下有用得着的地方,知会一声,即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小女都再所不辞。”
齐彦一把将宁星玥扶起,他重新将伞斜向她的方向,不一样的是,这次他朝着宁星玥的方向迈进了一步,在两人衣襟马上就要相接的距离便停下,他双目直愣愣地盯着眼前这位温婉动人的女子,“我知公主答应我成婚,只是权宜之计,但本人有一拙见,公主且听一听,再做定夺。”
“公主,您可知,今日在朝堂上,萧逸鸿虽答应了我将您带回北国,但他也提出了一个条件——后日,他会派人随行护送。如果我将公主放在京郊,必定会立马露馅。公主何不跟我一同回到北国,之后的事情等到了北国再从长计议。萧逸鸿和李明亮都不傻,他们肯定早已明白我接你回北国的用意,如今他们还未动手的原因,不就是忌惮北国的势力吗?所以公主还是随我先回去,夺回大兴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一切都还需周密的计划,详尽的考量……”
第47章
宁星玥自然是清楚齐彦的担忧。
但是在她心中自己与齐彦相识不过月余, 齐彦根本犯不着为了她的事来趟为大兴复国的这趟浑水。
她自己本想再推脱一句,抬眼间发现方才还淅淅沥沥的绵绵细雨已彻底歇了,原本灰蒙蒙的天边, 一片金黄的光亮穿过云雾透了出来。
齐彦也随着宁星玥的目光调转头,看到这旖旎的景象之后,他将手伸到伞外小心试探, 确认雨确实停了之后,这才收起纸伞,回过头来看着宁星玥,嘴角漾着明媚的笑。
齐彦略带兴奋地对宁星玥说道:“公主, 您看, 昨日司天监还预测这雨要一连下上个三四日, 结果这不出半日便停了, 或许是我母妃在天上知晓了后日我将带着新后回去,心疼您一路颠簸,在加之这恶劣天气, 便是要为我们将那千难万险都挡住,只为等您归去……”
原本哭丧着脸的宁星玥,被齐彦的这番话逗笑,她低垂着眸,先前耷拉着的嘴角微微往后勾了一下, “我看你做了皇帝之后依旧本性不改,还是没个正行……”
此话说话, 两人相视一笑。
雨后初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清香, 天色一碧如洗, 院中的一切都焕然一新, 草坪更加的翠绿,花儿更加的娇艳,就连踩在脚下的青石板路,都被雨水冲洗得格外清明。
经过齐彦的一番玩笑之后,宁星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重新被她生生咽了回去。
齐彦说得没有错,她如今无依无靠,寻找旧部之事她一人做起来本就困难,那便听齐彦的,跟他一同回北国之后,再从长计议。
相通一切之后的宁星玥,莞尔一笑,对着齐彦福了福身,“便听陛下的。”
之后宁星玥与齐彦一同用过午膳之后,宁星玥才将齐彦送走。
既然决定了要与齐彦一起回北国,下次再回来已不知是哪年了。
环顾四周,眼里装着明月殿中熟悉的每一寸,每一个角落都有曾经难忘的身影。
想到这,宁星玥深深叹了口气,收拾好自己的心情,后日出发,那她必须要趁着这两日的闲暇时间,将明月殿中需要带走的东西,统统收拾整理一番。
“翠竹,午后咱们一起收拾一下需要带去北国的东西,不用太多,带需要用的就好。”
“是的,主子。”
翠竹答应得倒是干脆,但当真要开始收拾的时候,她却真真是犯了难。
父皇最宠的就是这位长公主,当初宁星玥出世的时候,先皇硬是拆了十来位嫔妃的院子,再重新修筑了现在的明月殿。
明月殿是按照四进四出来配置的,大大小小的屋子加起来就有十来间,当下整个明月殿中伺候的宫女就只有翠竹一人,要在一天之间将这偌大的屋子中的收拾妥当,仅凭翠竹一人之力,着实有些困难。
宁星玥正准备进屋睡个午觉,见翠竹像是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立在庭院之中,在看看这空荡荡的院子,宁星玥大致是明白了翠竹的苦恼。
她淡笑着上前,一把挽过翠竹的手臂,亲昵的说道,“走,我陪你先从寝殿开始收拾起吧。”
听到宁星玥的话,翠竹先是眉眼舒展,刚一抬头眉头又重新蹙紧,翠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主子,这样会不会太辛苦您了?”
“无碍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仅剩下你这一个妹妹的,姐姐心疼妹妹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说着宁星玥就要挽起袖子朝屋内走去。
走到一半,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骤然回头,皱着眉佯装生气地看着翠竹,“今后我们就以姐妹相称,不要再叫主子了,叫姐姐,记住了吗?”
听到宁星玥的话,翠竹眼眶红红的,重重的点了点头,“姐、姐姐,妹妹记得了。”
看到翠竹这样宁星玥只觉自己心中一片柔软,重新挽过翠竹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拭去翠竹眼角的泪水,“好妹妹,以后多叫几次就习惯了。”
之后两姊妹便手挽手,亲密地回到了寝殿之中。
宁星玥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她进去之后学着翠竹的模样,在一旁摆弄了一会儿之后,结果却将翠竹之前收拾好的东西有重新打乱,害的翠竹又要重新整理一次。
经过几轮越帮越忙之后,宁星玥终是被翠竹以耽误自己做事为由赶到了一旁。
“姐姐,收拾的事情还是交给翠竹吧,你就坐在圆凳上陪我说说话,解解闷就行。”
此时两人坐在梳妆奁旁,宁星玥在一旁看着翠竹将匣子中,一件件的贵重的首饰小心的收整好。
不得不说翠竹确实在做事方面从未让宁星玥操过心,宁星玥一只手撑着下巴,打趣地说道,“翠竹妹妹从小便机敏又能干,妹妹你可不能抛下姐姐独自嫁人去啊!”
翠竹被宁星玥对话逗得羞红了脸,“姐姐可别再取笑妹妹了!”
忽而,翠竹将一颗红色的宝石,从梳妆奁中取出,她看了看宝石,又转头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宁星玥,“姐姐,这个红宝石为何会在此处?”
宁星玥自然是认得翠竹手中的这颗宝石,那是乐承从萧逸鸿上锁的木匣子中取回来的。
但翠竹说的话倒是引起了她心中的疑问,难道翠竹认识这颗宝石?
翠竹笑了笑,似是看穿了宁星玥的心思,“公主或是已经忘记了,这不就是您五岁那年送给御花园中遇到的那位小公子的红宝石吗?”
翠竹这么一说,宁星玥这时候才模糊记起好像是有那么一件事。
那时候也差不多是在四月,天气却不必现在这般闷热,空气中还透着丝丝凉意。
那日,宁星玥正在明月殿中玩耍,忽而一只五彩羽翼的蝴蝶从宁星玥眼前经过,它华丽斑斓的身影彻彻底底吸引住宁星玥的目光。
一阵清风拂过,蝴蝶调转了方向,朝着御花园中飞去。
宁星玥当然不甘心让它就这么从自己的眼前飞走,她立刻奶声奶气的大喊了一声,“谁能抓住刚刚那只蝴蝶,本公主重重有赏。”
听闻有赏赐,明月殿中的侍女和侍卫都作鸟兽散,统统向着御花园跑去。
宁星玥在明月殿的小花园中撑着下巴嘟着嘴等了许久,都未见到有人将蝴蝶带回。
她终是等不下去了,决定自己也要去御花园瞧瞧。
宁星玥在前面肆意奔跑,翠竹在后买面小心的叮嘱着,“公主小心些,公主小心些……”
两人在御花园中逛啊逛啊,不知怎的就走到了一个几乎要被众人忘却的一隅,这里的草坪上覆盖着厚厚的落叶,看来是鲜有打扫。
见这里如此荒凉,翠竹怯怯的拉住宁星玥的衣角,小声的劝阻,“公主,这里看起来阴森森的,蝴蝶肯定不会来这儿,要不咱们先回了吧?”
宁星玥显然不是个听劝的主,她猛然回头,本来正要跟翠竹说上几句她平时日的那些歪理,红润的小嘴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来。
翠竹正欲开口询问,只见宁星玥双目盯着翠竹身后的某一处,她顺势将自己肉呼呼的食指竖直地放在自己圆润的唇珠之上,小心翼翼地对翠竹做了个“嘘”的手势。
顺着宁星玥目光停留的方向,翠竹回过头去,便瞧见,那只彩色的蝴蝶此时正停在身后的假山边上。
宁星玥蹑手蹑脚地慢慢靠近,但每当她就差那么一寸就要抓住的时候,蝴蝶就向假山的高处飞去。
蝴蝶越飞越高,宁星玥也跟着越爬越高。
终于,宁星玥将蝴蝶捧在了手心之中。
宁星玥高举着双手,转身看向翠竹,“翠竹你看,我抓到了,我抓到蝴蝶了!”
可当宁星玥一转身,看到自己跟翠竹的距离之时,她吓得两条小腿直打哆嗦——
不知何时,她已经爬到了那座假山的顶端。
正所谓上山容易下山难,往下走每一步宁星玥都觉得无从下脚,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要摔下去了。
翠竹年龄比宁星玥小,望着眼前高大的假山,她根本无从下脚,在山下急的直打转。
此时这个安静的角落里,响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女孩的此起彼伏的哭声。
“翠竹救救我……”
“公主,该怎么办啊?”
可是因为这里太过于偏僻,即便两人哭哑了嗓子,都无人听到,赶过来救宁星玥。
宁星玥苦累了,也哭饿了,坐在假山的顶上,望着自己现下与地面的距离,在心中默默给自己打了气,这么高应该不至于摔死,如果现在不下去,倒是可能会被饿死。
她眼一闭心一横,就要朝山下跳去。
守在下面的翠竹,见此赶忙好言相劝,“公主,要不您在上面等等,我回明月殿叫人来救你?”
听了翠竹的话,宁星玥觉得在理,刚要收起往下跳的双腿,谁知脚下一滑,整个人都要朝山下扑去。
山下的翠竹被她吓得魂飞魄散,巴巴跑过去,想要用自己的身子垫在宁星玥身下。
千钧一发之时,一个比他们稍高些个头的玄色身影,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一把便接住从山上迎面摔下的宁星玥。
第48章
一袭淡雅的白檀香涌入宁星玥的鼻腔。
不是为何这个味道让先前惊慌失措的宁星玥感觉到心中的宁静。
她不再手忙脚乱肆意惊呼, 如今只是轻抿着双唇,老老实实的蜷缩在那人的怀中,任凭他将自己整个身子拦腰抱起锁在身前。
没有感觉到安全着陆之前, 宁星玥一直鼓着圆乎乎的腮帮子,咬紧了牙关,紧闭着双眼, 一动不动地双手牢牢拽住那人的衣袖,让自己的脸颊贴在那人温热的胸口。
“砰、砰——”
那人此起彼伏平稳的心跳声,让宁星玥狂跳不止的心也逐渐恢复了平稳,她就一直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死死不肯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冰冷又带着些稚气的声音在宁星玥的头顶响起。
“喂, 小丫头, 你抱够了吗?”
这时宁星玥才发现也自己的双脚早已稳稳地落在了青石板路上,而自己却死皮赖脸的还紧紧抱着人家的腰。
那时的宁星玥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接受着嬷嬷们关于礼仪的教导, 自觉应该在救命恩人面前维持自己天之骄女高贵端庄的形象。
正在宁星玥思考着应该怎么从那人身上下来会更加优雅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手中有东西在匆匆溜走了,下意识间,她又加大了手中的力气,死死将那东西我在手心。
没过一会儿, 她又觉着自己手中抓着的滑溜的东西扽了扽,这次她才想起要瞧瞧自己的手中到底握着的是什么东西。
正当她低头之际, 先前就她的那个冰冷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他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加大了声量, 语气中带着些怒气:
“喂, 放开我的袖子!”
直到听见这句话之后,宁星玥回过神来,她这才看清自己手中竟然还拉着人家的广袖。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垂,掀起莹亮的眸子眨巴了几下,直愣愣地歪着头望向那个与自己相差半个头的小哥哥。
两个小不点四目相对之时,宁星玥明显感觉自己手中刚刚还在用力往外拉的衣袖瞬间失去了力道,小哥哥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别样的光芒,可就那么一瞬,他又再次恢复先前的冷静干练,迅速转过头去,无情地将自己衣袖抽回后,便不再看她。
宁星玥出于好奇,继续带着些探究,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位从未在宫中见过的小哥哥,他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穿着一身玄色云纹的长衫,乌黑的长发被一条白色的发带高高束起,刚刚晃过的眉眼清澈又明亮。明明他自己也是个小孩,却喜欢将双手负于身后,一副端庄雅正之姿,颇有几分长者风范。
或是被先前惊险的场面唬住了,向来飞扬跋扈的宁星玥,此时对着眼前这位说话生硬且没有礼数的小哥哥,全然没有怒气,只是怔怔回了个“噢噢”,便木然地将早已空荡荡的双手老实收了回来,埋着头盯着被衣袖擦过的指尖出了神。
一旁的翠竹从刚刚的惊恐中缓过劲来,绕着宁星玥仔仔细细地转了几圈,一面检查她是否受伤,一面朝着那个冷漠的背影质问道:“翠竹非常感谢公子先前搭救,可你怎么能对公主如此无理?!”
小男孩并没有在意翠竹说的话,依旧维持着背对宁星玥的姿势,在察觉自己的衣袖挣脱束缚之际,他抬手将刚刚被宁星玥拉过的地方掸了掸,似乎带着些嫌弃的意味。
然而宁星玥并没有因为男孩的无理而生气,相反的现下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拍了拍翠竹的肩膀安慰道:“无事的……”
说完后,她又继续目不转睛的盯着小男孩笔直的脊梁,思索了片刻,忽地抬手,一把抽出自己发髻上的一支簪子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小声的嘟囔着:“就你了……”
没有半分犹豫,她抬手将那簪子放进了自己粉红的小嘴之中,只听见翠竹一声惊呼,“公主,你这是作甚?”
之后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宁星玥从自己的小嘴中取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宝石。
小男孩听见身后的声响,这才猛地转过身来,正巧对上宁星玥一脸得意的神情。
宁星玥看着小哥哥有些不知所措,干咳了两声,顺势将自己刚刚从嘴里取出的红宝石躲在身后的裙摆上擦了擦上面还有些拉丝的口水,确认干净之后,才将那颗宝石置于软糯的掌心之中,把手重新置于身前。
随后,她蹙着眉,模仿着父王平时在御书房跟大臣们谈事时的模样,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哥哥,先前你救了本宫,这个是本宫赏赐给你的。”
说着她向前走了几步,来到了小男孩身前,发现自己足足矮了有一个头,便踮起脚尖,将自己的掌心推倒他的面前。
“喏,给你的。”
见小哥哥看了看她掌心中的宝石,又看看她,之后就是没有动作,宁星玥心中有些急了,连忙用眼神示意他赶紧接着。
“你自己收着,我不要。”小男孩似乎有些嫌弃。
宁星玥从来体会过,自己赏赐的东西竟然会被人拒绝。
她撅着嘴,有些生气的说:“父皇说过,不能亏待了忠义之士,先前你救了我,这便是本宫给你的赏赐,岂有收回的道理?”
说完,她就伸手拉过小哥哥的手,将宝石塞进了他的掌心。
见他挣脱着想要还给自己,宁星玥用自己两只小手紧紧按在他的手心之上。
两人纠缠一番之后,那小哥哥渐渐停止了动作,宁星玥得意的抬起头,正要对上他双目之时,他却飞快得转过头去,只留下一双绯红的耳朵对着他。
“小哥哥是不是天气太热了,慧慧看你耳朵都给晒红了,要不跟慧慧回寝殿歇歇?”
被宁星玥这么一提醒,小哥哥现在不仅耳朵是红的,就连脖子也红了起来。
还未等宁星玥回过神来,那小哥哥用力从她的手中抽出了手,几个上下飞快从御花园中消失了。
“欸?”
等小哥哥走后,这时宁星玥才想起蝴蝶,她低头看向自己这双刚刚握过小哥哥的手掌,上面还残留着一些小哥哥的体温,和淡淡的白檀香的味道。
“翠竹,刚刚那个小哥哥是哪个宫中的侍从?”
望着早已空荡荡的前方,宁星玥转头询问身边的翠竹。
“回公主,这位公子奴婢此前从未在宫中见过,想必是那位贵人偶然入宫带来的吧?”
“噢,那以后不就见不到了?”
宁星玥语气中带着些遗憾,再度看向那个已经缺了一块的簪子,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奇怪滋味。
在那之后宁星玥便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小哥哥,以至于久到自己都早已忘记,若不是翠竹提起,自己或许不会再记起这件事。
为何这颗宝石会被萧逸鸿锁在匣子之中,难道他就是之前救她的那个小哥哥?
如果换做从前,让宁星玥得知自己与萧逸鸿竟然这么早便认识,两人之间还有这么一段特殊的过往,她指不定能高兴上一整天。
今时不同往日,经历了此前的种种,现在萧逸鸿在她心中早已不再是那个恣意的少年郎,她也不再是那个痴情为他的公主。
宁星玥再度垂眸看向自己掌心这颗依旧闪烁着耀眼红色光芒的宝石。
宝石光芒依旧,可她的心早已黯淡无光。
罢了。
都太晚了。
宁星玥又将指尖在红宝石上婆娑片刻,正准备将它放回梳妆奁时,不知为何,刚一抬手,心下骤然浮现出棵顶天立地的黄葛树,那是另一段关于幼时的往事。
那日与小哥哥在御花园分别之后,宁星玥这才又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仔细打量着这个寂静无人的御花园角落。
刚刚为了追逐蝴蝶,宁星玥的目光只注意到这里有一个干涸的水池,其中有一座陡峭的假山。待到蝴蝶飞走之后,她一扭头,头上的双髻扎着的粉色发带也随之飘动,一上一下恰巧被挂在了身旁的树干之上。
“哎哟!”宁星玥圆圆的脑袋被拽地向后一仰,翠竹赶紧上前,将被绊住的发带取了下来。
宁星玥这才转过头去,发现身后竟然伫立着一棵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
细细密密的光斑穿过树叶的缝隙散落在宁星玥身着的藕粉色袄裙之上,忽明忽暗,似是阳光下的星星一般,宁星玥窝着掌心将“星星”盛在其中,隐隐约约的温柔,逗得宁星玥咯咯直乐。
此后,宁星玥在此处的花园里上窜下跳,翠竹在身后焦急的追随着。
最终,两个小小的人儿有些乏力地瘫坐在干燥的草坪之上,仰着面任阳光肆意散在身上。
自打这之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宁星玥都将此处当作自己的“秘密花园”。
然而,这个“秘密花园”中最大的秘密便是,宁星玥将母后不允许她玩耍的小玩意儿,统统收在一个小小的铁匣子之中,埋藏于黄葛树之下。
那段时间这个皇宫中落寞的角落也曾经有过一些欢声笑语。
但后来随着宁星玥渐渐长大,这个秘密花园慢慢淡出了她的记忆,如果不是今日看到这颗红宝石,或许她这一生都不会再重新发出这段快乐的时光。
思及此,宁星玥从圆凳上骤然起身,想要在离开皇宫之前,再去一趟那个秘密花园,寻一寻自己童年时珍贵的记忆。
她笑盈盈地转身对着身侧的翠竹说:“翠竹,找个铁秋来,陪姐姐一同去寻宝吧!”
第49章
翠竹一脸不解地望着宁星玥。
宁星玥对着她晃了晃手中的红宝石, 翠竹微张着嘴恍然大悟般,随即两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此时火红的日头渐渐朝西边斜了一些, 不似先前那般晒得青石板格外烫脚。
两人并排着摇着锦绣团扇,追忆着童年时无拘无束的时光,一路嘻嘻哈哈, 跟着小路弯弯绕绕,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宁星玥的“秘密花园”。
现下算来,已有堪堪二十栽的光景,宁星玥都不曾踏足于此, 后来的她慢慢长大, 喜欢了射箭、骑马、看戏……越来越多有趣的事物充斥着以前随意打发的无聊的日子, 而童年曾给她带来欢乐的记忆也被自己如此随意地封存在任意的角落, 不再翻开。
刚踏进这片熟悉的角落,宁星玥一眼便看见那棵高大的黄葛树,这皇宫中的种种早已物是人非, 唯独它还是如记忆中那般苍劲挺拔,独立于俗世之外。
宁星玥兴奋地跑了过去,双手轻轻抚摸着粗粝的树干,像是握住了多年未见的老友的手,她将自己的脸颊也贴在树干之上, 感受着树干虽凉却不冷的触感。
“ 谢谢你依旧站在原地等我……”
宁星玥拭去脸颊上的泪痕,埋头看着黄葛树根部的位置, 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她又绕着树转了一圈,终于在一处弯腰蹲下, 双目微微发红地盯着树干上两道交叉的划痕, 雾蒙蒙的眸子蓦地闪烁着耀眼的光亮, 转头欣喜地看着翠竹,“是这里了!”
翠竹本想帮宁星玥挖开身前的泥土,但宁星玥不让,偏要伸手接过翠竹握着的小铲子,执拗的说道:“我自己来。”
说罢,便自顾自的动起手来,毕竟是没有做过什么重活的金枝玉叶,才没挖几下,白皙的面庞由于用力过猛涨得通红,先前干燥的发丝,现下早已被两鬓的热汗涔涔湿成了一缕。
翠竹不停地为宁星玥摇着团扇,嘴里还不时地提醒她小心。
此时的宁星玥也是卯足了浑身的力气,誓要将那铁盒挖出。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只听见“铛——”的一声脆响,宁星玥惊喜地扭头看向翠竹,“挖到了?!”
不等翠竹反应,宁星玥便丢下了手中的小铲子,毫无忌讳地用双手剥开盖在上面的泥土,十指的指缝中都陷入了满满的泥垢,不过这些她早已不在乎。
经过了宁星玥先前的一番努力,铁盒的全貌终于出现了两人的眼前。
宁星玥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将它从泥坑中取了出来,用双手捧于掌心之中,现下的喜悦暂时冲淡了这几日来的忧愁,此时她沉浸于寻宝的喜悦之中,笑容如孩童般灿烂。
这时她也不顾平日恪守的礼仪,直接盘腿席地而坐,将手中沉甸甸的匣子,置于裙裾之上,从怀中取出绣帕,一点点擦去匣子表面的尘土。
将表面擦拭过一番之后,宁星玥手里的动作顿了顿,小心取下匣前锁扣上的插销后,轻易便能打开窥见其中宝物。
首先映入宁星玥眼帘的是一个小小的面人,上面花样粗糙,依稀能瞧出捏的是个梳着双髻的小姑娘,见此宁星玥爽朗笑出了声,“翠竹你瞧,这是我父皇当年专门去集市上学了,回宫捏予我的,他说是照着我的模样捏的,其实一点都不像,翠竹你来评评理,你觉着父皇这捏的像我吗?”
并没有待翠竹搭话,宁星玥将泥人轻轻放下,又重新拿起一个已经被磨得十分光滑的弹弓,还未开口,她自己便先笑出了声,“哈哈……翠竹,你还记得这个弹弓不,是父皇送给我的五岁生辰礼,此前父皇一直在我面前吹嘘自己打鸟的技术如何如何的出神入化,结果那日我缠着他半日,我俩硬是一只鸟都没打上,翠竹你说父皇是不是个大骗子?”
宁星玥手指依次拂过匣中每一个小物件,上面的每一处都残留着自己幼时与父王母后的美好回忆,如今记忆被重现翻出,而能与她一同创造记忆之人已不复存在。
这些记忆再次勾起父王母后逝世前对于宁星玥的嘱托,让她照顾好裕儿,让她治理好大兴,她终是辜负了父王母后的期望,将先人们创建起来的大兴王朝拱手让给了贼人,自己却无能为力,不日将背井离乡,或将永远的离开这里。
“是女儿不孝,没能保护好裕儿,没能保护好我们的家……”
宁星玥深深埋着头,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不觉两行热泪便爬满了双颊。
翠竹晃过神来,心痛得将宁星玥拥入怀中,一下一下地悠悠拍着宁星玥的后背,在她的耳边轻轻呢喃着,“这些都不是姐姐的错,姐姐勿将全部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
两人相拥着哭一会儿,宁星玥才渐渐将眼泪收敛缓过劲儿来,抬头的一瞬,她的余光瞥见泥坑之中还有一个黑黝黝的东西。
她用略带鼻音的声音唤了一声,“翠竹,那……”
同时宁星玥伸出手指直直指向翠竹身后的泥坑,翠竹顺着宁星玥指着的方向,愣了一下之后,便屈身伸手去拾起了那个黑色的东西。
翠竹拿起之后掸了掸上面的尘土,宁星玥从她身后好奇地探头去瞧。
是一本羊皮册子。
解开缠绕在册子上的皮绳,展开后第一页上是用隽秀且稚嫩的小篆写着“晟渊日志”四个字。
晟渊。
是萧逸鸿的字。
看字迹不似现在这般苍劲有力,应该是他少时留下的笔迹。
她心下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翻开了这本日志,想探究为何萧逸鸿会将它置于自己的宝箱之下。
大兴建元十六年五月初九。
今日一个外面来的伯伯带来一个小妹妹,伯伯说不让她吃山楂糕,我便抢了来,却不小心碰到了地上,她当即就哭成了泪人儿,可吓人了,好在最后我偷偷去厨房取了一块才将她的泪珠儿止住。下次要是再瞧见她来,我一定要躲得远远的。
大兴建元十六年五月十五
今日,我不与表兄们一路,他们便嘲笑我是小哑巴,还将我的书抢了去,拿去便拿去罢,可那个山楂糕姑娘今日又来了,偏生要爬树上去帮我抢回来,好在没把她给摔着,不然也不知如何交代。今日听见侍女叫她的名字,原来她就是那个飞扬跋扈的长公主,其实也不似外边传闻的那般不可理喻,也是个仗义执言的好姑娘。
大兴建元十七年六月二十三
父亲告诉我今日开始便要跟着太傅身边学习,晌午过后就跟着太傅进了宫,太傅要去御书房与皇上商讨国事,让我自己找个清静处等着,不知怎的便逛到御花园有一处鲜有人出没,正当我打开书准备看时,却听见两个小姑娘尖叫的声音,过去一瞧,竟是长公主从那假山之上落了下来,好在我眼疾手快,否则她这一摔怕是非死即残。但她好像已经忘记我是谁了,看向我的时候神情有些漠然。后来,她硬塞了一个红宝石给我,说是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但我其实不想要你的宝石,我只想要你记得我的名字。
大兴建元十八年腊月十五
马上要到年关了,今日父亲说年后就要随他一起去驻守边境,前些日子躲在此处看书时,都能时不时的瞧见长公主将她的小玩意儿放进树下的铁匣子中,一人便能在那树下乐呵个半天。她看着强势,实则呆呆傻傻的,我走后,如果再次遇到危险时,会不会有人来救她?我都还未来得及告诉她我的名字,罢了我便将这本日志留给她,希望她下次来寻她的宝藏时能够看到,我再回来时她还能记得我。
宁星玥一页页翻看着,上面记录着一些萧逸鸿孩童时期的一些心中的小情绪。
看着字里行间熟悉的笔触,少年萧逸鸿一脸专注地书写日志的模样渐渐浮上心头。越是翻看越让宁星玥心下更是疑惑,建元十八年萧逸鸿已然八岁,早已到了记事的年纪,可为何后来成婚之后,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些,他对自己的态度亦像是从未见过一般。
正当疑惑之际,宁星玥将日志翻到了最后一页。
大兴建元十八年腊月二十九
父亲今日将我带到了军营教予我,关于军中传递信息的方法,便是通过秘文之法。后来我也与父亲约定了我们之间的秘文,并约定下次有机会一定要用我们的秘文来传递信息。我要尽快强大起来,有朝一日,一定能堂堂正正站在她的面前,告诉她,我叫萧逸鸿。
最后那页中间还夹着一张纸,上面是小萧逸鸿的笔迹,上面像之前军中的秘文那般,编排了四十条断句,上面记录的都是日常常用的句子。
秘文?
这不禁让宁星玥想起此前萧逸鸿上锁的匣子中,那封萧将军最后留给他的信,她依稀记得当时乐承说,萧将军用血标记的那个字,是对应着第九条秘文。
宁星玥垂眸在纸页上搜寻着第九条对应的意思——
平安顺遂,珍惜当下。
看到此处宁星玥更加疑惑,当下更加不明白萧将军到底是要传递什么信息给萧逸鸿。
是第一次军中秘文对应的,不要轻信身边任何人。
还是此次在萧逸鸿日志上看到的,平安顺遂,珍惜当下。
正当宁星玥困惑之际,一抬头目光扫过不远处的月桂树,树后闪过一个藏青色常服的身影。
萧逸鸿?
第50章
清晨下了早朝之后, 萧逸鸿便径直去了御书房,他进了房门之后就下了锁,任凭谁来都不开门。
御书房外偶尔还能传来刘理小声的劝说声, “皇上,要不要先用了早膳?”“皇上,要不要用茶?”“皇上, 要不要用些糕点?”
对于这些萧逸鸿一概置若罔闻。
窗外的蝉鸣一刻都未停息,扰得萧逸鸿心神不宁,他频频抬眸望向窗外似是在等什么人。
这时齐彦应该已经将消息带给宁星玥了吧?
宁星玥会来道别吗?
如果她不来,自己要不要主动去道个别呢?
一直到午时, 萧逸鸿依旧只瞧见门外始终只有刘理独自徘徊。
等待了一上午, 内心的期待渐渐磨灭, 最后只觉自己心中空落落的, 很不是滋味。
他明明知道自己不该期待,却始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眼前再次浮现出宁星玥的音容笑貌。
忽而, 门边传来响动。
萧逸鸿欣喜地抬头,却发现那响动仅是因为一只迷途的麻雀不小心撞上了门扉。
他轻叹了口气,重新收敛视线,低沉的眸光再次回到身前的这本书上,三个时辰过去, 他都未曾翻动过一页。
蓦地一只五色的蝴蝶,翩翩跹跹落在萧逸鸿摊开的书页上。
它是如此自由烂漫洒脱, 无畏无惧。
萧逸鸿用手轻轻拂过它绚烂的羽翼,它乖巧的立在原地, 丝毫没有躲闪之意。
须臾, 萧逸鸿收回了手, 嘴角掀起一抹苦笑,双目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他怔怔望着书页上这只蝴蝶,自言自语道:
“蝴蝶啊蝴蝶,你可知这般自投罗网,我要是将你抓了去,那之后,你会失去自己的颜色,无法无忧无虑的翱翔,即便是这样,你可愿意?”
蝴蝶懵懂的一动不动立在原地,萧逸鸿动作轻缓将它赶到掌心之中后,随即起身一步一步缓慢地朝前走,最后止步于窗棂边,他将拖着蝴蝶的手送到窗边,用另一只手的食指轻轻推了蝴蝶一下,口中喃喃道:
“你走吧,不要再回来了。”
刚开始推的几下,蝴蝶并没有动,最后终于他将蝴蝶赶到了窗边,再往前便是窗沿,萧逸鸿狠下心,向前一推,蝴蝶垂直向下落,下一刻,它便展翅飞翔,在窗边盘旋几圈之后,最终选择了离去。
纤巧的身影,不过片刻就以消失不见。
“如此便好。”
萧逸鸿转身回到圈椅中重新坐好,一摊手,便看见掌心蒙上一层细细的鳞粉,这令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件往事。
那时他不过七岁,刚入太学便得到了太傅的赏识,每月总有几日会随太傅一同进宫面见皇上。
偶尔太傅与皇上有要事想谈便会让萧逸鸿独自去御花园呆一会儿,但御花园中到处都是嬉戏玩闹的嫔妃公主。
某日,萧逸鸿跟寻常一般,想在御花园中寻一处安谧之处。
走着走着,在御花园的一角,有一棵高大的黄葛树,此处的草坪上已然积下了许多的枯黄落叶,无人打扫,偶尔有一两只麻雀落下,踩在枯叶上嘎吱作响。
萧逸鸿三两下便攀上了那棵高大的黄葛树,坐在粗壮的枝桠之上,整个御花园的景色尽收眼底。
他很满意这里的环境,从怀中掏出晨间尚未读完的书,半倚在树干之上,悠然自得地一页页翻看着。
手中的书尚未翻看一半,树下不远处便传来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斜倚着的萧逸鸿不禁蹙了蹙眉,向下匀出视线,想看看到底是谁扰了他的清净。
刚一低头一抹藕粉色的身影闯入他的眼睛。
是她。
依旧梳着那个可爱的双髻,发髻上绕着粉色发带,相较去年的那个小小的肉团子,今年的宁星玥出落得更加的亭亭玉立。
萧逸鸿下意识直起身,目光锁定在树下的小姑娘的身上。
宁星玥一面跑一面唤着,“蝴蝶,你慢些,蝴蝶,你慢些……”
不知怎的,宁星玥追逐着蝴蝶向着假山的高处爬了上去。
萧逸鸿心下直觉危险,他立马起身,迅速从树上下去。
他还未赶到假山边,就听见两个姑娘的哭声此起彼伏:
“翠竹救我……”
声音还未落下,就听见“啊”的一声惊呼。
宁星玥脚下打滑,从假山的顶上跌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萧逸鸿立即纵身一跃,在空中稳稳接住了宁星玥。
当两人稳稳落地之后,萧逸鸿转头恰巧对上宁星玥灵动的双眸,小姑娘睁着圆圆的眼睛怔怔地望着他,眼神中的空洞,让萧逸鸿原本喜悦的心情,登时一沉。
她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顿时心中一紧,也不知怎的,他觉得那一瞬怒火中烧,愤懑地转过身。
凭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念念不忘。
年少的萧逸鸿并不懂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着心中难受,难受到几乎喘不过气,这种感觉在此前自己从未体验过。
尴尬的环境,让他只想立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转身时却发现身后有什么力量拉着他,使他无法动弹。
低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衣袖被宁星玥紧紧的拽住,正准备请宁星玥松手,脑中有浮现出宁星玥生疏的眼神,不禁怒火中烧,向来端庄雅正的少年开口却是:
“喂,小丫头,你抱够了吗?”
萧逸鸿此话一出,连他自己都惊了一跳,自己怎能这么跟长公主说话呢,渐渐表情也不似起初那般僵硬,轻轻扽了扽宁星玥依旧握在手中的衣袖。
宁星玥又加紧了扯着萧逸鸿袖子的力道,完全没有放开的意思。
此时,萧逸鸿羞红了耳根,他从小便是性情平淡冷静之人,从未想过会在御花园中同长公主拉拉扯扯,如果叫人看见,这成何体统!
心中一急,说话的语气便带着几分怒气:
“喂,放开我的袖子!”
此话一出,袖子被拉住的力道松了些,不知怎的,那一刻萧逸鸿竟是觉得自己心中空落落的,又有些不舍。
再回头的一瞬,两人的目光再次触在一起,宁星玥湿漉漉的杏眼正毫无掩饰的盯着自己。
萧逸鸿只觉宁星玥看来的那一眼,顷刻间,天地万物皆屏息骤停,大千世界映入他的眼中时,只余下姑娘藕粉色的倩影。
心下不禁慢了一拍。
脑中浮现的念头他自己都为止震惊,可他不过是个将军之子,岂敢肖想这世间最为尊贵的长公主?
下一瞬,他强忍住心中的悸动,看似冷漠地从宁星玥的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
萧逸鸿本以为宁星玥会因此而生气,顺便能骂醒他那不该有的念头。
谁知,他对待宁星玥如此无理,她不仅没生气,反而将自己发簪上的红宝石送予自己。
看着她笨拙地咬下发簪上的宝石时,那一瞬萧逸鸿竟也觉着可爱。
后来宁星玥用自己小小的手心牢牢握住了萧逸鸿的手,硬是将残留这口水的宝石按在萧逸鸿的掌心中心。
这使得萧逸鸿哭笑不得。
两人纠缠一番之后,萧逸鸿只觉自己羞怯得想找个地洞转进去。
另外,也是担心自己与长公主在宫中打闹,或是会给太傅留下不好的印象,以及让多人之间瞧见了,给父亲带来非议。
如此想着,他便转身腾空而起,几个上下,飞快逃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逃离后,萧逸鸿躲在附近的月桂树后喘了半晌,这才抚平自己心中的躁动。
后来他只要有空便会到那棵黄葛树上坐坐,回想起那日宁星玥呆萌的模样,好几次都忍俊不禁。
再后来,他发现在宁星玥三不五时或是一个人,或是带着三五个宫女,来到黄葛树下,吭哧吭哧的挖着一个坑,将一个铁盒子放了进去,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民间特别寻常的玩意儿,但她却视作珍宝。
知道了宁星玥的宝藏的秘密之后,萧逸鸿只要有时间总会来黄葛树这里坐上一坐,想着万一宁星玥今日会来呢。
这一坐便坚持了一百多个日子。
萧逸鸿甚至未曾发现自己在等待的日子里心态渐渐发生了变化,从刚开始的偶然遇见,到后来的日日盼望,再到最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起初宁星玥日日都来,到后来一月来一次,直到那年的十一月,已经两月未见宁星玥的身影。
萧逸鸿甚至开始担心她是不是病了,才不能来这里看看她的宝藏,也让萧逸鸿看看她是否安好。
带着担忧的情绪,终于有一日,萧逸鸿忍不住终是寻找宫女们指引的方向,来到了明月殿。
他呆呆站在廊边,不敢迈下廊阶,不敢逾越两人之间的关系。
霎时,他听见从明月殿中传来少女的欢声笑语,不一会儿一个纸鸢从红色的宫墙探出头。
就在这一刻,萧逸鸿跌坐在廊边,他低头轻笑。
她原来一切安好。
未能来黄葛树仅仅只是因为她已经找到了新的玩伴,她忘却了自己曾经如此珍爱的宝藏,就像忘记了两人一起度过的那个炎炎夏日一样。
她高高在上,自己对于她来说只是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仅此而已。
萧逸鸿此次来找宁星玥本是想要将自己的那本日志送给她,希望将自己这两年以来的心情告诉她。
现在看来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再次回到黄葛树下,用铁锹一点一点挖开宁星玥埋铁盒的地方,取出自己怀中早已捂得滚烫的羊皮册子,一寸一寸将它深深埋入宁星玥的宝藏之下。
就让它与这个宝藏一起长眠于此。
因为再此之前,萧逸鸿便得到了父亲的命令,年后便要同父亲一同前往边境战场,这一去几年尚未可知。
但他希望,如果有机会能在边境立下汗马功劳的话,那他有朝一日便能名正言顺的站在宁星玥身边告诉她,曾经有一个人深深喜欢她,希望能娶她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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