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那……要不下官去为公主征用一户房舍, 收拾出来,用于今晚过夜。”县官面露难色,生怕得罪了宁星玥。
宁星玥摆了摆手, “我回城外马车扎营的地方将就一晚即可。”
察觉出宁星玥并未因他招呼不周而生气,县官赶紧唯唯诺诺满脸堆笑地跟在宁星玥的身后,“那微臣驾车送公主, 明早微臣再来接公主去享用这镇上最有名的油酥鸭,搭配上刚刚出炉的麻油饼子……”
县官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味之中,宁星玥早已跨步迈过了门槛,走到门外的车架旁, 唤了声:“走了!”
“是、是、是……”
宁星玥很快便回到了城外的营地, 看着乐承他们这些个粗汉子准备的营帐——
营帐中仅放下了一张床, 蚊帐、水壶、梳妆奁……啥都没有。
宁星玥摇着头, 长长叹了口气,“先前我就应该再将苏瑾绑在郊外的树上,让他在那荒郊野林之中喂一晚上的蚊子!失算失算!”
如此想着, 宁星玥躺上了翠竹重新为她整理好的床榻,相较之前确实好了不好,但,她心里着实是咽不下这口气!
“下次如果让我再瞧见他,我就、我就……”想到这儿, 宁星玥赶紧摇摇手,“不!为什么我还要在见到他?!我这一生都不要在见到那张狗皮膏药!”
赶了一天的路, 宁星玥实在有些疲惫,想着想着, 不知不觉很快便睡眼朦胧, 进入梦境。
那晚她梦到一颗树, 还有自己已经几近忘却的一段陈年的回忆。
她和一个半大的男孩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并肩坐在树下。
耀眼的阳光打的他的脸上,相貌看不真切,只感觉他在笑,很开心很开心的那种笑。
她的耳边,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哼吟着一首不成调的曲子。
她的口中,满是山楂糕的酸甜。
小男孩双目一直落在自己的书页之上,一手还不忘从盘中拾起一小块山楂糕送到她的口中。
她满心欢喜的嚼着山楂糕,突然侧过头问小男孩:“哥哥,你长大之后,也会想要嫁给我吗?”
小男孩纠正道:“是娶你。”
她全然不在意,肉乎乎的手背伸到嘴边蹭了蹭,一脸骄傲道:“我曾偷偷听大人说,有特别伯伯都想将儿子嫁予我。”
稚嫩的童音顿了顿,她伸出粉粉的舌头舔了舔嘴角的山楂糕,补充道:“不过你放心,现在我最喜欢你咯,所以你可要跟紧点,别跟丢了,不然你可就嫁不出去喏!”
小男孩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微笑着伸手为她撇去嘴角尚未舔干净的污迹……
“公主,公主……”
翠竹的声音在宁星玥耳畔响起。
宁星玥挣扎着睁开了迷糊的双眼,大大的打了个呵欠,语气懒懒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公主,已经接近午时了。”
宁星玥不紧不慢地从床上坐起,慢悠悠地捋着自己有些凌乱的青丝,“替我梳洗吧。”
“好的。”
两人坐在昨晚乐承特地赶制的小方桌旁,宁星玥细细挑选着今日要佩戴的珠钗。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宁星玥梳洗完毕,一掀开营帐的大门,便瞧见一直在门外跪着的县官。
“微臣拜见长公主。”
此时县官吃痛的撑着地面,无数豆大般的汗珠,细细密密的滴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
见到他时宁星玥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
翠竹赶紧伏在她耳边提醒道:“昨夜,县官大人送我们回来的时候,曾与您约定今日巳时一通去镇上用早膳,他来求见的时候,许是您被梦魇住了,回了个跪下,结果他便从那时,一直跪在门外,一点都不敢挪动。”
说完,翠竹余光扫过地上那位跪得龇牙咧嘴的县官,掩嘴轻笑。
“噢,你起来吧,本宫也有些饿了,便随你一道进城用膳好了。”
宁星玥从地上满头大汗的县官招招手。
县官吃力的回了一声,“是。”从地上踉踉跄跄的爬了起来。
一行人登上马车之后,便朝着镇上的商业街驶去。
春末夏初的小镇,没有了京城那般繁杂的喧嚣,多了一些大隐于市的超然与洒脱。
路上行人三三两两,背着自家种的蔬菜,一边闲聊,一边往市集走去。
草丛中两个小儿正背着箩筐,对着脑袋,正在编着草绳蟋蟀。
宁星玥侧头静静凝望着窗外闲适的景色,不一会马车便驶入镇上唯一的那条商业街,稳稳停在了一幢小楼之外。
“公主,就是这里了。”
宁星玥被翠竹掺扶着下了马车,宁星玥进门之前特别吩咐县官不要告诉老板自己的身份,以免惊扰了此处用餐之人。
县官连忙应下,卑躬屈膝将宁星玥请进了小楼,正要跟着进来,宁星玥转身对他说:“大人,府衙中应还有事务需要处理,本宫午膳过后便会继续赶路,咱们就在此别过吧。”
话音刚落,宁星玥头也不回,抬脚跟着引路的小二往二楼的包房走去。
“是……”县官欲言又止,最终只得统统咽回肚子中。
宁星玥刚刚迈上台阶的最有一阶,一抬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飘飘若仙的月白色长袍的身影,以及一张令人厌恶的脸。
苏瑾也同时向着楼梯的方向侧过头,在宁星玥略带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先前冷峻的嘴角,看清来人之后,勾起了一个暧昧的幅度。
他转正了身子,恭敬地向宁星玥施了一礼,“小人给公主请安,昨晚睡得可好啊?”
两人目光刚一相接,宁星玥只觉自己昨晚睡得周身酸痛的烦躁之感,全然涌上心头,没好气地剜了苏瑾一眼。
随即,宁星玥换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浅笑道:“那时自然,不劳烦苏公子记挂。”
语毕,宁星玥冲身侧的乐承颔首,径直进入正中的那个雅间之中。
乐承身高八尺,怀中抱着一把千斤中的大刀,得到宁星玥的授意之后,朝身侧跨了一步,正好将本就不宽敞的二楼走廊,拦得结结实实。
宁星玥刚刚落座,便有小厮接连不断将早已备好的餐食悉数端到了桌上。
摆在正中的那道表皮金黄,散发着阵阵香而不腻的诱人气味儿的菜,便是当地最有名的油酥鸭。
翠竹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惊叹道:“哇,这个跟我们之前吃过的烤鸭,好像有所区别呢!”
上这道菜的小二听到翠竹的话,立在原地毕恭毕敬地解释道:“贵客有所不知,这油酥鸭所用的鸭肉,是由我们老板每日清晨亲自到农家挑选出四斤左右的鸭子,然后用十八种香料腌制两个时辰,再给腌好的鸭子周身都裹上芝麻,最后用热油炸至鸭子的骨头都酥脆金黄,切分成一寸左右的方块,撒上香葱、椒盐与孜然。”
“您瞧,这边上还配以甜口和咸口的蘸料,供君挑选。”
在小二还在介绍的时候,宁星玥已经不忍不住从中夹起一块,轻轻咬了一口。
“咔嚓——”的脆响,伴随着滋滋的鸭子本身油脂的香气,入口肥而不腻,芝麻的香气也不会抢过油酥鸭本身的质感。
只有吃到美食的时候,宁星玥才真正的感受到,这才是游历的乐趣。
可第一块鸭肉还没有吞噬干净,楼下便传来一阵阵吵嚷声。
“你碰到我家阿母了,你看她现在根本不能起身,快陪我看郎中的费用!”
“我刚刚只是与这位老人家错身而过,根本没有碰到她。”
“我看到了,就是你碰到的……”
……
吵闹声不绝于耳,完全扰了此处如此清幽的环境,和香气扑鼻的美食。
宁星玥摆了摆手,示意翠竹出去看看。
须臾间,翠竹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回来,她双手撑在腿上喘着粗气,望了望宁星玥,又伸手指了指楼下吵闹的方向,“是、是、是北国陛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宁星玥骤然起身,顺着翠竹手指着的方向向下看去,此时楼下正有三四个大汉将身着墨色圆领长袍的齐彦团团围住,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妪保住他的腿不撒手。
正当宁星玥准备叫乐承下楼帮忙之时,隔壁包间的房门被拉开,苏瑾在乐承下楼之前,抢先一步站在二楼的栏杆之上,脚步轻盈向后一蹬,俯身向下,在空中旋了个身,便稳稳落在齐彦的身侧。
苏瑾缓缓将齐彦拉到身后,抬头戏谑地望着那几个喋喋不休的找茬之人。
那三四个壮汉看到苏瑾之后,浑身的腱子肉猛然一震,“大哥,你怎么在这儿?”
“别套近乎,看来是前几日被打的地方是不痛了,要不今天我再帮各位再回忆回忆?”
苏瑾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领头之人,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个抱着齐彦大腿的老妪。
当苏瑾阴鸷的目光划过地上强装衰弱的老妪身上之时,那个面具之后的那双眼睛透出一股瘆人的寒意,吓得那三四个恶人连连向后退了几步,赶紧与老妪撇清干系。
感觉自己被出卖的老妪,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公子,我突然觉得刚刚受伤的地方已经痊愈,无须就医,老妇就此别过。”
说着那五人便朝门外跑去。
这时被人讹诈的齐彦当然是咽不下这口气,跟着就要追过去,刚一动身便被苏瑾抬起的一只手拦了下来。
正当齐彦怒不可遏之时,苏瑾从容自若地向大门外扬了扬下巴。
齐彦不解地顺着他指点的方向抬头望去。
酒肆外,县官带着一队衙役将先前出逃的五年团团围住,双手反扭于身后,统统带回了府衙。
看懂了现在的形势,齐彦侧身只要欣赏地对苏瑾竖起的大拇指,却被突然从楼上下来的一抹倩影打断。
这时,宁星玥从台阶下来之后,冲齐彦福了福身。
齐彦一脸错愕道:“欸,公主为何在此?”
宁星玥含笑扫了一眼齐彦手中还提着的打包的香酥鸭,“这是大兴的地界,我当然可以在此,倒是陛下,为何出现在此?”
第72章
齐彦假装不经意不经意的将手中的香酥鸭藏在身后, 随后警惕的看了一眼始终站在宁星玥身侧带着面具的陌生男人。
从刚刚男人下来解围开始,虽然他的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是透过那副木制面具看向齐彦的阴沉的视线, 总是让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他是你新换的侍卫?”
齐彦目光灼灼地再次上下打量着男人,随后转过头微笑向宁星玥迈进了一步。
“不认识的。”宁星玥面带笑容,咬牙切齿的说道。
而此时齐彦发现, 就在自己向宁星玥靠近一步的同时,那个戴面具的男人也向宁星玥靠近了一步,此时两人身高提拔身材壮硕的男子,将宁星玥这位身形单薄的女子几乎是夹在了中间, 两人互不示弱, 身上都散发着冰冷的寒气。
这家小店本来也是镇上少有的百年老字号, 一到正午, 店中用餐的也开始愈发多了起来。
刚刚有一位食客起身时,不小心撞了齐彦一下,宁星玥赶紧伸手握住了他的胳膊, 才帮助他得以稳住身形。
就在宁星玥的手搭上齐彦手臂的瞬间,齐彦明显感到对面的男人周身一阵,似是强忍着怒火不愿在宁星玥面前表露。
男人敢怒而不敢言的模样令齐彦觉得着实有趣,在男人的身上齐彦似是看到了那位去世已久的老朋友的影子。
齐彦轻轻反握住宁星玥的双臂,将她与自己调换了个位置, 将她牢牢掩在了自己的身后,而后齐彦又从怀中摸出一锭金子, 举到了苏瑾的面前。
“先前的事情,无论公子是否只是将我当作你们想要抓到那群无赖的诱饵, 我还是要感谢公子在危机时候为在下解围, 今日出门匆忙, 公子的恩情无以为报,只有答以金锭,忘公子莫要推辞。另外,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苏瑾。”
告知名字之后,苏瑾便冷着脸双手抱拳对齐彦施以一礼,并将那金锭也顺势挡了回去。
好意被拒绝的齐彦彷佛早已料到了一般,故作尴尬地将手中的金锭放回怀中,“苏公子,不领情,那在下也就不强求。”
说完后,齐彦转身微笑着看着宁星玥,伏在她的耳边,仅以三人能听清的音量,窃窃说道:
“这里人多嘴杂,关于公主方才所问的,咱们可以回您先前的包间,我、给、您、详、细、说、说。”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齐彦故意放慢了语速,以挑衅的语气一字一顿似是故意要说给看着眼前这位公子听。
宁星玥回以微笑,点点头已示同意之后,两人便一前一后重新回到了二楼包房之中。
进门前,齐彦还特地低头望向楼下依旧立在原地的苏瑾,发现此时苏瑾正巧也正抬头望向他。
两人目光相接之时,一双带着冷冰冰的杀气,一双带着戏谑的笑意。
宁星玥进门后,发现齐彦半晌还未跟进来,冲着半开的大门喊了一声,“齐公子?”
那语调相较之前跟苏瑾说话之时的,蓦地温柔了许多,还带着些两人已经相当熟识的意味。
齐彦目光盯着楼下苏瑾愈溅煞白的脸色,以及藏在苏瑾身侧捏的指节发白的拳头,低头轻笑了一声,转身一边应着宁星玥的话,一边朝着房内走去。
坐在圆桌边的宁星玥,早已抵不住美食的诱惑,待齐彦落座之后,边从翠竹手中接过银筷,开始大快朵颐。
细细数来宁星玥跟齐彦也有四年的交情,齐彦在当初收复大兴的时候出了不少力,后来的三年大兴和北国在齐彦和宁星玥的促进下,很快就达成了平等互惠的通商条例,两国的人民都在这个条例之下,生活越来越富足稳定。
另外,北国和大兴原本就是两个国土接壤的国家,但凡其中一国被对方收复,那么这两块土地将会形成一个天然的天堑,任凭在强大的国家都难以攻克。
而如今,在这三年期间,两国相互协作,替对方的国家扩充了大面积的疆土,成为大陆上坚不可摧的联盟。
在如此情形下,宁星玥和齐彦的关系的熟识程度也可想而知。
在美食的面前,宁星玥已无暇顾及形象,早将太傅教授的“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抛掷脑后,她一边嘴里嚼着香酥鸭,一边还没忘问齐彦:
“刚刚你要与我详细说的,到底为何事?”
宁星玥说话的声音含含糊糊,目光依旧落在桌上的美食之上。
而桌对面的齐彦收敛起了刚刚逗苏瑾时的不正经,郑重放下了筷子,表情略带严肃的说道:
“此前在整理父皇的遗物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了一间暗室,而在暗室之中,我们发现了一本手札,那上面记录了父皇当年为了扩宽疆土,在各国安插的探子,其中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魏央……”
当这个熟悉的名字猝不及防出现之时,宁星玥早已食之无味,不敢置信的抬起头,有些愣怔地望着齐彦坚定的双眼。
“对,就是魏央。关于魏央的那一部分,我仔细地阅读了其中的内容,上面明确的记载了,他是在十岁的时候就被北国的太上皇训练为了一名潜伏在别国的探子,那时他就已经被安插进了皇宫开始一步一步的接近那时大兴在位的皇帝,也就是你的祖父,但当时那位皇上年事已高,还未等魏央开始实施计划便已经驾崩。”
宁星玥认真听着齐彦的话,顺手为他斟上一杯热茶,齐彦端起茶杯慢慢送到嘴边,轻轻抿了一口。
看着齐彦慢慢悠悠的动作,宁星玥心中满是焦急,催促道:“然后呢?”
“接着,魏央便开始服侍你的父亲,慢慢得到你父亲的信任之后,那时正值北国与大兴交锋,北国将领不敌大兴的萧将军,北国被大兴大伤元气,而那时萧将军也年事已高,那场战役之后便选择了回京修养。我父亲咽不下那口气,就开始启用了潜伏在大兴多年的魏央。其中过程纷繁复杂,但最后的结果,便是你父亲在明知萧将军并非叛国之人的情况下,选择了牺牲萧将军一家,从而保全了那时大兴几近崩塌的局势。”
“那时,大兴地化险为夷,便标识着魏央任务的失败,那时本来他已经成为了北国的弃子,按照规定魏央应该会被北国排除的暗卫除掉,那时大兴皇帝让萧逸鸿乘胜追击,继续进攻北国,那时北国疲于应战,根本无暇顾及失败的探子的命运,也让魏央逃过一劫。”
“五年后,萧逸鸿战胜归国,魏央为了将功补过,暗杀了你的父皇。而手札的最后,只记录了两个字叛变。”
宁星玥听完齐彦的一番话之后,面上的讶异之色无法掩饰。
那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魏公公,是会在父亲罚跪的时候偷偷为她在膝下塞上软枕的魏公公……
如今齐彦的一番话,彻底颠覆了宁星玥的记忆,一直以为有罪的萧将军,一直以为和善的魏公公,一直以为是急病去世的父皇……
她不知道应该要如何去面对这些突如其来的真相。
同时,她心中不禁产生了疑问,难道萧逸鸿打一开始便知道齐彦所说的所有事情?他又是以何种的心境面对它们?
沉默半晌之后,她紧紧咬着下唇,强忍着声音中的颤抖,用尚存的一丝理智问道:“这跟你出现在这里又有何联系?”
齐彦从宁星玥身前将茶壶提到了自己的手边,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喝下,似是为了缓解宁星玥不安的心情,他调整了脸上紧绷的神色,略带神秘的说:
“因为发生了一件怪事!”
“怪事?!”
齐彦的小心思得逞,宁星玥的确被他急转的语气吸引了去,她跟着重复着齐彦的话,重重吸了一下鼻涕,等待齐彦接下来的话。
“当我派人想要将手札之上标记活着的探子全部收回的时候,却发现他们均已不在原本部署的位置,而是统统凭空消失了!”
“而且根据暗卫们调查后收集的情报来看,他们在消失前都跟家里或者是朋友透露,在瑜州城找到了好差事,结果就在透露的第二天便都消失不见。同时关于魏央的生死一直都是个迷。看到这本手札之后,我曾经派人去寻魏央的下落,均无功而返。”
“所以在这个事情愈发的离奇情形下,近日正好国内无重要的急事,于是我想着先来瑜州亲自调查一二,有了大致的轮廓之后再到京城求助公主,没想到如此有缘,我昨日刚到,今日就在城中碰见您,还有一位隽秀的公子。”
正事说完,齐彦又恢复往日每个正行的模样。
宁星玥缓了片刻之后,渐渐恢复了平静,在她得知杀死自己父亲的魏央许还存活于世上之时,手刃仇人的信念渐渐占据了她现下的全部心神。
“我同你一起去寻魏央和其他消失的探子。”
这一路走来,齐彦清晰地知道亲人在宁星玥心中的地位,所以当他知道魏央是杀害她父皇的凶手时才会派了重兵出去,想要尽快为她寻到仇人的下落。
如今瑜州是他们最后的希望,现在宁星玥主动提起一同前往,他又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呢?
齐彦冲宁星玥重重点了点头,“好,待午膳之后,我们便出发。”
随即,齐彦又为宁星玥夹了许多菜,两人说了些最近未见这些时日的一些寻常见闻。
正当齐彦起身想要出去寻小二添茶水时,发现门外一个非常隐蔽的角落处,一个面具的一角,暴露了门外那位功力深厚之人的声息。
他略有所思的凝视了片刻,唇角轻挽,唇边的梨涡盛满了笑意,轻轻呢喃道:
“此事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73章
宁星玥和齐彦用过午膳之后, 按照之前计划的行程,接下来他们将要前往瑜州。
当他们从自己的包厢出来之时,发现隔壁的包厢早已空空如也。
楼下的马车旁也只有翠竹一人静静立在那里等待着宁星玥。
宁星玥望了望马车, 又回头望了望二楼敞开的包房大门,一种怪异的情绪不由在她心尖滋生。
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
“公主……”
齐彦早已先上了马车,此时他微笑着立在门前, 向宁星玥伸出的手已然悬在空中半晌。
这时,宁星玥才堪堪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落在二楼包房的视线,扶着齐彦的手, 稳稳的上了马车。
在傍晚之际, 金灿灿的夕阳, 斜斜倚在城墙上宽大的木质牌匾之上, 上面用苍劲有力的草书肆意狂放地书写了两个大字“瑜州”。
瑜州是大兴北部地界中,除京城之外的第二大重要的经济要地,这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便是出产各种矿石, 且矿石储量丰富,是大兴不可多得的一块宝地。
齐彦的侍卫们早早便到达了瑜州,已经将齐彦和宁星玥接下来时日中所有的饮食起居均已安排妥当,此时一列打扮成寻常家丁的队伍一字排开,静静等候着主子的到达。
当齐彦和宁星玥的马车缓缓驶入城门之时, 天色已经有点暗了,天边最后一点蓝色也渐渐转为了黑, 广袤无垠的天际,渐渐落下帷幕, 换上一条轻纱薄影的星点缀满夜空。
坐在马车之上, 宁星玥静静盯着那片忽明忽暗的星空。
虽然此时他们的马车正在穿过热闹的夜市, 但宁星玥却觉得今晚自己仿佛沉浸于一片静谧之中。
先前那个聒噪的声音,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
“公主,公主,公主……”
直到齐彦唤了第三声,才猛然将宁星玥从她之前的思绪中拉回到现实。
现在马车正正停靠在瑜州中最豪华的客栈的门前。
宁星玥一抬眼,正好对上齐彦眼中若有似无的笑意,许是心中那种莫名的情绪使她有些心虚,两人目光相接之时,她原本白皙的面庞倏地烧得绯红。
宁星玥若无其事的避开了齐彦带着些探究的目光,此时正垂着头,紧紧握着翠竹扶住她的手。
齐彦默默跟在宁星玥的身后,将她送回了房间。
正当两人准备告别之际,只见齐彦朝旁边漆黑的角落招了招手,一息之间一个身着夜行服的暗卫俯身跪在两人的面前。
“说吧。”
齐彦话音干脆利落。
暗卫赶紧应承道:“是的,陛下。之前派出去的暗卫刚刚回报,有消息称前几日在裕华楼的附近发现了一个疑似之前名册上失踪的探子的身影,当他准备跟过去的时候,那个身影在裕华楼的门前陡然消失,明日正好是裕华楼一月一度的诗会,我们准备佯装参加诗会之人,混入其中,一探究竟。”
听到裕华楼三个字的时候,宁星玥和齐彦都目光一顿,抬头凝重的望向对方。
自古读书人都有个通病,便是瞧不起满身铜臭味的商人。而裕华楼,原本只是瑜州第一大富商刘玉华为了想读书人彰显自己不仅有在从商方面的天赋,并且也行文作词方面也也非常出色的造诣,从而修建了裕华楼。
起初,裕华楼只是刘玉华张表自己书画作品的一个展示用的小楼,后来慢慢的越来越多的文人聚集于此,他们论证斗诗,日积月累渐渐便形成了现在大家所知晓的一月一度的诗会。
可当裕华楼与失踪的探子联系在一起时,不禁令宁星玥和齐彦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其实在此之前,裕华楼在歹人的怂恿下曾经与大兴政权产生过一次不小的摩擦。
文人们都崇尚自由平等,但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国家,想要做到人人平等又是何等的难得?
早年,宁星玥也曾下派过无数的文官与裕华楼的文人墨客的进行过交涉,但无一不以失败告终。无可奈何之际,宁星玥不得不出兵以武力将当时文人们发起的变革进行了镇压。
当时的镇压无疑是获得成功,在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朝廷都未再收到过瑜州府尹上报的关于裕华楼再在动乱的奏折,但此时一直在宁星玥心中形成了一个不小的疙瘩,她心中非常清楚,裕华楼这颗种子只要在大兴的一日,但凡再次受到居心叵测之人的鼓吹,很快便能会重新卷土重来。
且势头相较之前,有过之而不及。
如今,裕华楼之事明显开始有些不对劲的苗头,既然老天爷冥冥之中已经将她引领到了此处,那么宁星玥当然不能坐以待毙。
正当宁星玥准备开口之际,齐彦抢先对她点了点头,让刚刚的暗卫退下,并且屏退了身边所有的侍卫,随后二人一同进入房中。
齐彦从桌案上取出一支毛笔,郑重地写道:我知你担心何事,明日我陪同你一道去往裕华楼参加诗会,勿要推辞。
宁星玥犹豫了片刻,自知自己无法干预齐彦的选择,便也随了她,心中再次对他报以感激,随即重重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第二日,宁星玥早早便起身,命翠竹将自己先前准备好的男装取出。
装扮妥帖之后,宁星玥刚要开门去寻齐彦,发现此时门前一个高大的身影透过窗棂印了进来。
她赶紧开门迎了上去。
齐彦看到她的装扮之时,碧绿的眸子微动,随即从自己的身后拿出一个帷帽盖在了她的头上。
“生得这般好看的小公子,定要遮掩严实些,断不能让别家的娘子抢了去。”
说着齐彦俏皮地拍了拍宁星玥脑袋上的帷帽,还未等宁星玥回过神来,齐彦早已从她眼前心虚地溜走了。
宁星玥望着齐彦消失的方向,苦笑着摇了摇头,从客栈盘旋的台阶下来,之后便慢慢上了马车。
不多时,马车就停到了裕华楼的门口。
此处虽然命名为裕华楼,却不止是一栋单独的小楼而已。
它实则是由一个主楼,和两个裙楼一同构成,主楼主要是用于平时文人们交流论文的地方,其中的一个稍微高大一点的裙楼,是用于远到而来的文人休息的场所,另外一个稍微偏小一点的裙楼,是刘玉华用于收藏天下各种珍奇的书画墨宝。
而传说中听闻,裕华楼主楼的顶楼守卫向来非常的森严,那是因为那里一直居住着一位不曾在外人面前露面的裕华楼的楼主。
听闻此次诗会,楼主也将会亲临会场,与今日到场的文人墨客们进行一次深刻的交流。
以至于,现下裕华楼门前,人头攒动,被挤得水泄不通。
宁星玥下了马车之后,紧紧跟在齐彦的身后,两人缓慢地挤开拥堵在门前的人流,齐彦将手中的两份邀请函递到到看门小厮的手中。
小厮仔细查看,确认无误之后,弯腰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齐彦微微颔首后,便带着宁星玥跨入了大门。
裕华楼的院中,种植着各式各样的奇花异草。
宁星玥对花草略懂一二,从进门开始随意路过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都令她啧啧称其。
终于行至主楼的台阶之下,宁星玥侧过头伏在齐彦耳边轻声说:“你是不知,就这院中的一众花草,能抵得过整个瑜州府一整年的税收了。”
齐彦一脸不以为意的努了努嘴,悠悠地补充了两个字,“奢靡。”
正当二人窃窃私语之时,主楼的大门缓缓从里面打开。
一个身着管家服饰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站在台阶的顶部。
他努力等着绿豆般的眼睛,捋了捋山羊胡子,随后轻蔑的说道:“各位好,我叫福伯,是裕华楼的管事,各位都是受到楼主的邀请来参加一月一度诗会的贵客,但接下来我有几个要求想要提醒一下大家——”
福伯看似身材瘦弱矮小,说话的声音着实铿锵有力,一点都不输在场的年轻人。
“第一,裕华楼不接受在朝为官之人参加诗会;”
“第二,裕华楼不接受皇族亲贵之人参加诗会;”
“第三,裕华楼不接受临阵脱逃之人参加诗会。”
听到这些提示之后,在场众人纷纷点头,都知这些本就是裕华楼长久以来的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自然也无人反对。
见到无一提出异议之后,福伯眯着眼睛扫视了一遍众人,补充道:
“如果迈入了这道门,大家便不再有反悔的机会,进门之后必须要遵守裕华楼的规矩,否则他将永远失去踏入裕华楼的资格!”
众人纷纷应和着。
福伯向着两排拦在台阶旁的黑衣人点了点头,黑衣人纷纷转身整齐划一地让出了一条过道,先前被堵在花园中的书生们陆陆续续上了台阶,跨入主楼的大门。
宁星玥和齐彦走在队伍的最末端。
齐彦作为最后一个进入主楼的人,当他前脚刚刚迈入大门,只听见身后“嘭”的一声巨响,原本敞开的大门已然被重重阖上。
一群身材高大的黑衣人从高台的两侧涌了出来,将整个大厅严严实实地紧紧包围,把书生们集中在一个小圈之中。
见形势不对,齐彦正想将宁星玥护在身后,突然从旁边也伸出一只强有力的手臂,一把将宁星玥揽入怀中。
齐彦刚想奋起与之殊死一搏,一抬头就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齐彦表情悻悻,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转身与那人背靠背一致对外。
后背熟悉的触感,让齐彦想起三年前那个两人并肩作战的夜晚,齐彦低头一笑,漫不经心地冲身后说道:
“你终于来了!”
第74章
由于大门被人关上了, 大厅内本就微弱的光线现在更加的阴沉,如今仅余下紧贴墙壁的灯笼,散发出忽明忽暗的烛光。
突然间, 环绕在大厅四周的黑衣人逐渐缩小了包围圈,将大厅中乌泱泱的人群慢慢往高台的方向赶。
此时,宁星玥依旧被苏瑾紧紧锁在怀中。
趁着室内视线不清晰, 苏瑾揽着宁星玥的手臂毫不费劲的向上一抬,登时宁星玥整个人腾空而起,无依无靠的双脚,直接悬在了半空之中。
慌乱间, 宁星玥只得双手牢牢抱住苏瑾的腰, 整个人紧贴于他的身侧。
就在宁星玥双手猛然扣上之际, 她明显察觉到手臂中坚实的躯体, 被她猛然的动作惊着了,原本正在稳健迈步向前的双腿,也为之一震, 不过片刻间就恢复如常。
须臾间,一道微热的的气息轻轻拂过她的发顶,男生嘶哑的声音徐徐划过她的耳畔。
“公主,小人建议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为上,否则……”
话戛然而止。
苏瑾喉间以几不可察的幅度上下滑动, 胸腔中的呼吸也停滞了一息。
被苏瑾刚刚的一番戏弄,宁星玥羞得耳根发烫。好在现在堂中光线黯淡, 如若不然,她这副模样要是被苏瑾看见了, 岂不得被笑话好长一段时日。
思来想去, 宁星玥还是有些气不过, 正巧扣在苏瑾的手摸到他腰间的一处软肉,她没有丝毫犹豫,冲那处死死拧了一下。
霎时,苏瑾垂下头,冲牙缝间非常克制地挤出了一声闷哼。
“公主,你双脚踩在我的脚上吧。”
拧完苏瑾之后,宁星玥本来已经做好了被苏瑾高高抛到地上的心理准备。
可出乎宁星玥预料的是,此时苏瑾并没有因为刚刚她的恶作剧而恼羞成怒。
与此相反的是,说完那句话之后,苏瑾将自己揽着宁星玥的手微微向下移动,最后确保宁星玥的双脚已经稳稳踏在自己的一只脚上之后,才重新收紧。
宁星玥有些羞怯地转头四下寻齐彦。
刚一抬头便看见,齐彦宽阔的后背正正挡在自己的前方。
就在此时,刚刚领头的黑衣人顿时停下了脚步。
他接过从旁递过来的一个火把,一步一步行至高台之上。
人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昏黄的火光,看着他逐一点亮了放置在方台四个角落上的铜质连枝灯。
昏暗不堪的大堂,霎时间,恍如白昼。
宁星玥揉了揉被光亮刺痛的眼睛,适应光线之后,她慢慢睁开了双眼,开始环顾四周。
在这个横竖不过二十步的大堂之中,站着包括宁星玥他们三个在内的五十多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而此刻,他们正被百余位黑衣人用尖刀抵在包围之中,半分动弹不得。
忽而,台上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各位好,我是裕华楼的楼主。”
台上传来一道阴柔却又富有力量的声音。
先前还有些不知所措的书生,现在纷纷寻着声音发出来的方向,聚焦而去。
声音便是来自现在长在台上之人。
那人将自己隐藏在一副青铜面具之后,使得在场之人看不见他的样貌。而他并不高挑,身材有些单薄,宽大的长袍穿在身上也有些许晃动,似是上了点年纪,现在即便是他努力想要挺直脊背,但多年养成的习惯却使得他的肩胛微微向内扣着,形成一种有些佝偻的体态。
而最令宁星玥惊奇的是,他右边的袖管竟然是空的?!
“他少一只手?”
宁星玥小声呢喃道,没曾想身后传来一道低沉喑哑的声音,“魏央。”
苏瑾的声音小到只有站在他周围的宁星玥和齐彦才能听得清。
两人不约而同地为之一怔,紧接着台上之人又开了口。
“今日来的,都是裕华楼从各地精心挑选出来的未来的国家栋梁之才,大家应该为能够来到这里而感到骄傲。”
说着他左手握拳掩在面具对应的唇前,清咳了几声,随后抬手颤颤巍巍指着大家身后的那道门,继续说道:
“刚刚在进门之前福伯已经提醒过大家,那是我给大家最后离开这里的机会,所以现在站在这里的人,我们默认都是愿意为裕华楼效命之人,而接下来我想要说的话,需要大家都竖起耳朵听仔细了……”
“今日这里举办的并不是寻常的诗会,而是愿意与我一同推翻大兴,光复大朔的誓师大会。而你们则是由我亲自挑选出来,未来要在大朔担当重任之人……”
突然,一个浑身颤栗的书生大吼了一声,打断了魏央的话,“我并不觉得现在大兴的治理有何不妥,今日我只是为了来参加广负盛名的裕华楼的诗会,不是来参加什么誓师大会的!我要离……”
“开”还未脱口而出,一道冰凉的刀光刹那破开了他的喉咙,在场的所有人还未回过神来,瞬间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染红了他周围紧邻的一干书生雪白的长袍。
刚刚还站在那里高谈阔论的书生,此时瞪圆了双目,卷曲的双手无措得捂住被长刀划破的伤口,下一刻,便浑身僵硬的轰然倒地。
围绕在他身边的同窗们欲做鸟兽四散,均被黑衣人的长刀逼回了原地。
两个黑衣人拨开人群,当刚刚倒地的还在抽搐的书生拖了出去。
大家目光追随着地上的一道殷红的血痕,彷佛唯有此般才能证明刚刚那书生曾来过这世间。
魏央丝毫没有被先前的插曲所影响,他依旧挥舞着仅剩的一只手臂,在高台上面慷慨洋溢的述说着他所谓的复国大计。
这时,宁星玥瞧见从高台的一侧,陆续有人站到了魏央的身后。
定睛一看,他们大多是昨晚齐彦给她看的探子手札上的失踪之人。原来他们都是来到这里跟与魏央狼狈为奸,竟然异想天开想要一同共赴这劳什子的复兴大朔的大计。
宁星玥双眼盯在台上跳梁小丑般的魏央,不禁垂眸冷笑了一声。
“可笑!”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虽然现在台上之人带着面具,但从他骤然一顿的脚步不难看出,此时那张丑陋的面具之后,一定是一张无比诧异的申请。
魏央停下了他的侃侃而谈,转而安静的巡视着台下所有的参与者。
“刚才是谁说的话?!”
台下人头攒动,魏央根本无法看得清明,只能冲着台下的人群大吼了一声。
与先前书生被杀时的语气截然不同,他的双腿抖如筛糠,方才渐渐挺直的脊背又渐渐弯了下来,现下他非常的迫切想要找到说话之人。
谁知,宁星玥身旁的书生一手指着宁星玥,一手高举着想要吸引魏央的注意,“楼主,是她,刚刚说你可笑之人就是她!”
说完他一脸得意地正要向魏央邀功,霍地一双指节修长的手扶住了举报之人的脑袋,继而猛然一旋,伴随这一声清脆的“咔嚓”之声,那人的脑袋直接从脖子上搬了家。
那颗囫囵的脑袋被那沾染了血腥的双手轻巧地向台上的魏央抛去,不偏不倚,脑袋着地之后,正好落在魏央的脚边,脑袋上的一双扩散的瞳孔此时正怔怔盯着他。
而剩下的身子也随即一软,瘫倒在了血泊之中。
苏瑾不紧不慢地拉起倒地之人洁白惨淡的前襟,一点一点擦净指尖染上的血色。
“你……”
台上之人明显被气得不清,一时间竟忘了该如何还击。
“魏公公,别来无恙啊?”
说着,苏瑾用刚刚擦净的指尖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在场众人均还未从接连不断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此时都齐刷刷的回头看向这个将人头直接从人身上拧下来的疯子。
在苏瑾取下面具抬眸之际,众人纷纷自觉让出了条一人宽的通道,都在静静等待着二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当早已了然于胸的真相如此唐突的摆在自己面前之时,宁星玥心中还是不由的被揪了一下。
他没死。
他回来了。
摘下面具的第一时间,便是扭头看向了身侧的宁星玥,这时他化名苏瑾之后,第一次以自己的本来面目示人,他转头有些羞怯地对宁星玥笑了笑,随后回头对齐彦颔首。
当他再次抬眸看向台上的魏央之时,先前眼中的笑意,早已化为了冰冷的诡谲,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脚尖一踮,飞身朝着魏央扑了过去。
这骇然的意外,明显没有在魏央的预料之中,他一面向后退,一面随手拉着身侧的人挡在自己的前方。
魏央语无伦次地大声吼着,“废物,还不快上?!”
但那些探子哪里会是苏瑾的对手,他双手轻轻一挥,“轰”的一声震响,被魏央陆续推来阻挡之人,接连不断地被苏瑾扔到了两侧的石壁之上,随即被石壁重重反弹在地,痛得爬都爬不起来,根本无力回击。
与此同时,乐承带着无数的大兴官兵冲了进来。
片刻的功夫,他们便将刚刚气焰嚣张的黑衣侍卫们统统扑倒在地,正在陆续上锁,准备押解回京。
而眼下,当台上的最后一个人也被苏瑾毫无意外地扔下去之后,此时偌大的高台上,仅余下魏央和苏瑾二人。
年老体弱的魏央哪里会是苏瑾的对手,现今,他周身颤抖的背抵着石壁,所有狡辩彷佛如鲠在喉。
苏瑾将他脆弱的脖颈盈盈一握。
当下只要苏瑾指尖一用力,立马就能结束这萦绕了他十三年的噩梦之时,忽然一个急促的声音,大吼了一声:
“不要过来……”
第75章
那声音传来之时, 乐承带来的侍卫们正在陆续将聚集再次的一干人等统统收押回去,准备依次询问。
大家都行色匆匆,忙着收拾残局, 此时翠竹还在赶来的路上,大家都没有注意到宁星玥被落了单。
先前看到叛乱之人都被一网打尽之后,她正准备朝着门外的方向行进, 谁知一个身着侍卫制服之人,一手卡住了她的脖颈。
慌乱间两人经过一番纠缠之后,宁星玥使出了自己全身的力气,一口咬上那人擒住自己之人的虎口。
钻心的疼痛, 使得那人不由地松开了困住宁星玥的手。
不知所措之间, 宁星玥余光瞥见了高台上, 苏瑾那个熟悉的背影, 正要开口向他求救之时,那人又追了上来一把将宁星玥往后拖拽。
就在宁星玥已经觉得无计可施之时,她摸到自己的袖中藏着一把匕首。
没有丝毫犹豫, 她将匕首猛然从刀鞘之中拔出,下一刻便直直对准了那人的腰间,奋力便是一扎。
“啊!”那人吃痛的闷声叫了一声,握在宁星玥脖颈上的力量才堪堪收回一些。
借此她用尽了浑身仅剩的力气,转身一脚踹在那人的肚子上。
那人应该是魏央身边的死士, 那刀伤并未让他就此停下想要杀死宁星玥的心,只是调整了一息, 他便再次再次举起手中的长刀,向着宁星玥飞扑而来。
宁星玥无力地坐在地上, 用刀尖冲外, 指着自己的前方, 大喊道:“不要过来……”
正当那人的刀尖与宁星玥只有一拳的距离之时,一阵清风扑面而来,风中还裹挟着沁人心脾的淡淡的白檀香。
宁星玥不禁紧紧闭上了双眼,想着自己这一生或许就要终结于此,心中不免有一些觉得可笑。
兜兜转转十来年,即便是最后识破了魏央的诡计,也无法避免将要丧命与他的余党之手。
如此想来,只觉造化弄人。
但许久过去了,宁星玥始终未能感受到,刀尖穿体而过的疼痛之感,只是觉得眼前的光亮陡然被人遮盖,鼻尖慢慢有腥甜的味道蔓延开来,随即是“轰”的一声,一个重物落在了她的脚边,地上的尘埃被肆意扬起,在空中飘散。
宁星玥猝然睁开眼,眼前的情形让她不禁心中一悸。
刚刚想要刺杀宁星玥的男子,如今脑袋与身子早已分了家,他的双眼死死等着漆黑的天穹之中,依旧还在抽搐的另外半边身子的脖颈处持续不断的涌出汩汩热血。
可让宁星玥并未想到的是,身着青色长袍的苏瑾此时被一把长刀冲贯穿而过,呼吸虚弱地也躺在渐渐弥漫的血泊之中。
“苏瑾,苏瑾……”
宁星玥手足无措,一边焦急地叫着护卫,一边看着他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慢慢褪去了血色,紧抿的薄唇也逐渐变得青紫。
望着那张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脸庞,宁星玥只觉得心肉相似被人紧紧攥在手中,疼得她无法呼吸,那些许久未出现的复杂情绪再次统统涌上心尖,令她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
而这时,苏瑾非常疲惫地睁开了狭长的凤目,清澈的眸子直直落在宁星玥的身上,他缓缓抬手,虚虚的拢在宁星玥的脸颊,他咽下自己嘴中的那一口鲜血,煞白的唇角勾起一抹宽慰的微笑,声音嘶哑道:
“你无碍,如此便好……”
说完后,苏瑾就直接失去意识,陷入昏厥之中。
宁星玥赶紧命侍卫将苏瑾抬去医馆,并让乐承快马加鞭去宫中火速将马太医请来!
正在宁星玥焦急之际,耳边传来一声阴柔的笑声。
“哈哈哈,没想到,你还是死在了我的前头!”
“别废话!走!”
一左一右两个侍卫,正押着白发披散,面目狰狞的魏央朝着门外走,魏央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苏瑾,发出了失心疯般的猖狂笑声。
“等一下!”
宁星玥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缓缓起身。
侍卫都陆续撤了出去,几经萧然的大堂中,她每迈出一步,就会有空寂的回声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声音宛如从地狱发出恶鬼们饥饿的嘶吼,悲鸣声不绝于耳。
半晌过后,宁星玥冷冷地走到了魏央的面前,看着他半人半鬼的模样,嫣然一笑。
她本就生得妩媚艳丽,如果换做平日,这一笑定能迷倒众生。
而此刻,他们身处于刚刚经历了一场残忍厮杀的现场之中,素来不沾染一丝尘埃的长公主的裙摆处还沾染了苏瑾鲜红的热血。如今她这么一笑,让押着魏央的两个侍卫都不寒而栗。
“锃——”
她果断从侍卫的腰间拔出一把长刀,随即目光狠戾地将长刀稳稳架在了魏央的脖颈。
冰冷的触感轻轻落在魏央的喉头。
但他并没有丝毫畏惧,反而非常配合的紧闭着双眼,继而昂起了头。
“你以为,我会一刀了结了你?在宫中生活了这么多年,铜牛之刑想必魏公公也有所听闻吧……”
话说到一半,宁星玥似笑非笑地看着先前还嚣张跋扈的魏央,听到“铜牛之刑”三个字时,他眼底嚣张的气焰彻底熄灭,战战兢兢望着眼前表情阴鸷的宁星玥,似是全然不认识一般。
铜牛之刑,是早年间锦衣卫自创的一种刑罚,因为手段穿绝人寰,用过一两次之后,便被皇上禁用。而所谓的铜牛之刑,刑如其名,所用的刑具便是一只内里中空的铜铸牛形,而这个铜牛中空的内里正好能容下一人。
方法便是,在行刑之时犯人被关闭在一个密闭且暗无天日的铜牛之中,随后会有人往牛肚子处放上一个火盆,当火盆中的火越来越旺,炙热的温度也会慢慢通过铜牛传递到其中受刑之人的身上,反复炙烤着犯人的每一寸肌肤。与此同时,随着温度的增高内里的空气也越发稀薄,犯人想要获得更多的氧气便需要爬到牛嘴部那个细小的气孔处,那时他们呼吸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牛的叫声。
“三年了,我亲身经历了大兴的衰败与兴盛,魏公公该不会还天真的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唯爱痴狂的小姑娘吧?”
说着,宁星玥抬手用刀尖拍了拍魏央干瘪铁青的脸颊。
“请刑部的李侍郎,代本宫好好招待招待魏公公,让他多体验几次这难得的机会,即便他就是下了地狱,也要记得下辈子好生为人才是!”
听完宁星玥的话之后,此时的魏央仿佛灵魂出窍般,整个人呆滞的被两个侍卫架起,拖行至囚车之上。
躺在飞速疾驰的车架之上,此时的苏瑾虽然身体无法动弹,但他的脑子确实从未有过的清明。
先前,苏瑾在听到宁星玥的呼救后,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放开了掐在魏央青筋暴起的脖颈上的手,转身便义无反顾地挡在了刺向宁星玥的尖刀之上。
那一刻,他突然释怀了。
原来,当爱人的性命与仇恨一齐摆在自己面前之时,就算是他心心念念了十三年的仇人站在自己的面前,都抵不过她的一分一毫。
思及此,苏瑾紧闭的眼角一颗晶莹的泪珠从他的脸颊滑落。
苏瑾和宁星玥刚刚达到医馆不久,马太医也被乐承从马上扶了下来。
当他被带到苏瑾的床边。
那张熟悉的脸庞,让这位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的老太医都为之一怔。
“他?”
马太医不敢置信的回眸望向宁星玥,不知应该如何自处。
“其中缘由纷繁复杂,日后在与太医细细说道,方才他为了就我受了刀伤,烦请太医尽快为他整治!”
说完后,宁星玥退出了房门。
她与齐彦并肩坐在门外的亭阶之上,谁都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望着医馆院中高高架起的灶台,正在将一盆一盆的清水送进去,换出一盆有一盆的血水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齐彦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询问着。
“见他的第一眼。”
宁星玥轻笑了一声。
一个人的外貌动作,能假装,能骗人,但一个人看向你眼中发出的那道光是骗不了的人的。
在知夏的那日,他站在高台之上,在外人看来似是在悠闲的弹奏着那曲琴音,但那时他的每一个抬眸,余光,无一不落在舞台下的宁星玥身上。
那时,苏瑾许是以为自己隐匿得很好。殊不知,那时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悉数落入了她的眼中。
渐渐的送入房中的水停了。
马太医一边擦着手,一边从房内走了出来。
他沟壑纵横的脸颊上,布满了愁闷。
“怎么样?”
齐彦和宁星玥异口同声地问道。
马太医抬眸望向宁星玥,他有些浑浊的眸底有一种不安闪过。
马太医先是对他们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最后莫名地轻叹了一声。
两人也并未着急催促,只是静静等待马太医斟酌了片刻,他皱了皱眉头,开口说道:
“回公主的话,苏公子身上的刀伤老臣已经处理妥当了,休息几日便可痊愈……”
看到马太医先前的架势,两人均以为苏瑾不能活了,此刻听到马太医这句宽心的话,齐彦和宁星玥不禁长舒了口气。
“但是……”
突然话锋一转,马太医骨节分明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口,垂眸摆了摆满头银丝的脑袋,“许是早年间,他中蛊毒之时,并未能按时服用缓解毒物侵害血脉的药物,加之后来因为那场爆炸,受了很重的伤,没有及时得到很好的救治……这些零零种种叠加在一起,导致现在他的心脉早已受损,恐怕时日无多啊!”
第76章
“怎会……”
齐彦神色愕然, 沉默了片刻,根本不相信今日在裕华楼手刃无数叛乱之徒的苏瑾,是一个早已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
突如其来的重击, 使得宁星玥不由地向后退了几步,一个踉跄,跌坐在冰冷的石阶之上。
这几日却时不时下着绵绵的细雨。
时值傍晚, 现在明明早已入夏,今日也是青灰色的天幕渐渐阴沉了下来,细细密密的雨滴,沿着屋檐上的水滴牵成了一条条雨线。
翠竹原本想要上前去扶宁星玥, 却被她抬手拒绝。
现在她坐在台阶之上, 耳边再次回响起马太医语重心长的话, 这倒是让宁星玥回想起另外一桩事来。
那日, 在李国公府废墟之前,刘理说,当年, 萧逸鸿为了给宁宏裕争取治疗的蛊毒的时间,期间曾将李明亮给他延缓蛊毒的药丸派暗卫从宫中带出,送至千里之外的乐承的手中。
听到这话的时候,当时大家都以为萧逸鸿已经葬身于火海之中,便并未深究其中厉害。到后来宁星玥再次见到他时, 他有完好无损地立在知夏的高台之上。
宁星玥从未想过当时的蛊毒会给他带来如此大的伤害,那这些年他一个人到底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又是怎么熬过一个个百虫噬心的夜晚?
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就像是有一个巨大的躯壳将自己的真心深深隐藏在其中, 不曾与他人分享自己的欢喜与苦楚, 所有的一切都一直自己默默承受。
真傻。
思及此, 宁星玥木然抬眸,发现先前的蒙蒙细雨已经停歇,此时疏疏密密的星点早已布满了整个夜空之中,她愣愣伸出手,静静等着,将房檐边落未落的雨滴落在自己的掌心。
宁星玥送苏瑾回来之后,便一直守在门卫一寸都为动弹,此时她的身上依旧还着着那件晨间出门穿的那身男子的服饰。
轻柔的青丝被她全部高高绾在头顶,暗云纹的青色长袍,腰间系了一条透亮的玉带,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落英姿飒爽,唯独苍白的脸色没能掩饰住她此时几近晕厥的疲惫之态。
站在一旁的翠竹手中端着一碗粥,心疼地唤了一声:
“公主,您可得疼惜自己的身子,不然一会儿苏公子没醒,你先昏倒了。”
说完后,翠竹见宁星玥仍然没有动作,便自己慢慢蹲到了宁星玥的身旁,将温度刚好适宜的白粥,一勺一勺喂到宁星玥的唇边。
宁星玥也好似听进去了翠竹刚刚的劝解,虽然白粥入口如同嚼蜡,但她依然强忍着腹中的翻涌,一点一点将它们悉数送了进去。
“水……”
忽然,苏瑾的房中发出一个微弱的声音。
先前还动作木讷的宁星玥,仿佛是瞬间被人解穴一般,动作迅速从地上翻身而起,跌跌撞撞就朝屋里跑去。
跑到门边之时,便看到床上之人依旧紧闭着双眼,只是其中一只手伸到了床边四下摸索,似是在寻找着什么。
宁星玥跑到方桌边上,提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一杯茶水,飞快地走到了床沿边。
她一手将苏瑾扶起来靠在自己单薄的肩头,一手将刚刚倒的茶水送到了他的唇边。
“你慢些……”
苏瑾许是因为刀伤的缘故,身体有些微微发热。
宁星玥小心地为他扶住水杯,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静静落在怀中之人的脸上。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生得那般好看。
他脸颊瘦削,眉目清秀凌厉,浓密卷翘的长睫毛随着他细微的动作,便像蝴蝶扇动羽翼一般,微微上下扑闪。
一切都是的如此的熟悉,却唯独白皙的侧脸上,一道从额头蔓延到下巴的褐色烧伤的瘢痕,彷佛一根长长的刺一寸一寸被深深扎进了宁星玥的心。
倏地一阵酸涩模糊了宁星玥的双眼,她努力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
而在怀中,毫不知情的苏瑾依然虚弱地闭着,正双手紧紧握住宁星玥端着茶杯的手,正一点一点吃力地吞咽着杯中的茶水。
“慢慢喝……”
那个曾经在梦中反复出现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边,使得苏瑾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他缓缓抬眸,有些不敢置信地直直盯着近在眼前之人,失了神。
宁星玥莞尔一笑,慢慢将苏瑾放回软枕之上,自己起身想要去桌边放置手中那只握了许久的空茶杯。
她刚准备起身,一只指尖冰凉的大手覆上她的左手。
那只手仿佛带着些急切,却又生怕将她握痛,反复踌躇,握了又放,放了又握。
宁星玥微笑着回眸,晃了晃手中的茶杯,“我就将这个放到桌上就回来,行么?”
苏瑾依旧没有松手,虽然宁星玥说了马上回来,但他似乎还是有些不情愿,他环视了一周,最后指了指宁星玥手边的矮几,小声的说:“放那里不行吗?”
生病瞬间就变成了孩童般想要依赖的心性,宁星玥无奈的点了点头,“依你。”
自己任性的要求瞬间得到了满足,苏瑾脸上满是的喜色,他本想侧卧在软枕之上,这样能靠宁星玥更近一些,却发现只要一用劲,胸前的刀伤便会被牵扯得生疼。
宁星玥被他这副模样逗笑。
“早些休息,再这么看下去天都要亮了!”
宁星玥被苏瑾这般无遮无掩的直勾勾地望着,光洁如白玉凝脂的脸蛋上止不住爬上了些些红晕。
苏瑾噗嗤笑出了声,这一动静,又扯到了伤口,此时他真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只是静静的四目相对。
这一刻,苏瑾不知已经等待了多久,他强忍着心中的悸动,刻意放慢了急促地呼吸。
忽而,眼前一黑,一只带着淡淡花香的绵软的手掌覆在他的双目之上。
“你好好歇息,我不走的。”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
眼下的情形,太过于虚幻,苏瑾生怕这一切只是自己昏迷时做的一场春秋大梦,只要他一闭眼再睁开之时,梦醒之后,两人的关系再度回到之前的冰点。
他眨巴了几下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划过宁星玥冰凉的掌心。
酥酥麻麻的痒意,挠得宁星玥咯咯直笑。
“你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便要走了。”
宁星玥语气中带着些少女的娇嗔,更多的是对苏瑾不爱惜身体的心疼。
苏瑾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此时他思索了片刻,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最后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那我睡着前,你不许走……”
苏瑾知道自己今晚已经足够无理了,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几乎自己都听不见了。
宁星玥怔怔望着眼前苏瑾,曾经只要他们一遇上,苏瑾不是横眉冷目,就是冷言冷语。
可现在的苏瑾,好像才是那个她记忆中,虽然说话冷冰冰的,但是最终总会口是心非地一次又一次的迁就自己的大哥哥。
宁星玥伸出自己的另外一只手,轻轻拖住他的食指,用哄人软语,轻轻说:
“不走的,睡吧……”
半晌后,宁星玥终于没有在听见苏瑾的动静,缓缓将覆在她双目之上的手掌挪开,见他双眼已经闭上,且呼吸非常平顺,似乎已经睡着了。
正当宁星玥准备从床沿边起身,俯身为他掖着被角。
蓦地,苏瑾周身蜷缩在一起,豆大的汗珠从他的耳边汩汩滚下,隽秀的眉目拧到了一起,他的呼吸渐渐加重,双手的指尖用力深深往胸口抠着,仿佛想要将心脏剜出一般。
宁星玥赶紧扑了过去,将自己的十指穿过他的指缝,以免他一时难以承受真的将心挖出来。
十指柔软的触感,似是渐渐让他恢复了理智,皱在一起的眉心也渐渐舒展开来,余光瞥见身边那个熟悉的身影,他轻哼了一声:
“疼。”
宁星玥避开他的伤口,轻轻伏在他的胸口,“我给你吹吹……”
“嗯。”
苏瑾用尽最后的力气,应了一声。
那一下一下,带着些花香,微微拂过苏瑾胸口的风,似是真的能够缓解他心口百蚁噬心的疼痛。
不一会儿,急促的呼吸也逐渐便得平缓,先前胸口没有规律的跳动,如今也恢复了铿锵有力。
翌日。
清晨的阳光暖暖洒在苏瑾的床边。
温暖的光亮,耀得他有些睁不开眼,苏瑾觉着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像昨晚睡得那般舒坦。
正欲抬手遮挡阳光,他却发现此时自己的食指还被人紧紧捏在绵软的手心。
苏瑾不在轻举妄动,他并不想惊醒现在伏在自己胸口熟睡的宁星玥。
她还是昨日白天看到的那身男子装扮,如此想来,难道她为了照顾自己一夜都为回房歇息?
在看向床边的矮几,一个模糊的记忆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
包括他昨晚对宁星玥的那些撒娇,和对宁星玥所说的那些胡话。
腾地一下,苏瑾白皙的脸被烧得绯红。
昨晚他是有点烧糊涂了,竟然在宁星玥面前做出了那些幼稚之事。
羞愧感瞬间让他有些无地自容。
忽而,他察觉到怀中那个小小的人儿,稍稍动了动,他赶紧闭上双眼,用余光偷偷瞄着她的一举一动。
宁星玥懒懒侧过头,发现自己居然在苏瑾怀中睡着了。
刚刚清醒的那一瞬她是有些慌乱,猛然起身,理了理如瀑的青丝,抻了抻褶皱的衣角。
用手背轻柔地覆在苏瑾的额头,似是感受与常人相同的体温,这才安心地转身一蹦一跳地出了门。
待她走后,苏瑾终是忍不住笑意,“噗”的笑出了声。
第77章
看着宁星玥渐渐远去的背影, 苏瑾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来。
近日,百蚁噬心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且每次的疼痛的程度都在日渐加深。
之前那次爆炸, 没想到那条密道最终居然通向的是水云谷,当时魏央着急忙慌的冲了出去,却没有发现, 那道原本应该紧闭的石门被一块散落在地上的石块卡住了,露出了一点点缝隙。
也正是因为那道缝隙,最终救了苏瑾的性命。
因为当时因为巨大的冲力,苏瑾被抛出地道, 落在了水云谷的一个云游神医的门口。
当时的神医就与苏瑾说起过, 断骨能够再续, 破皮能够愈合, 但他曾经被蛊虫吞噬的心脉,是不能重造。
接下来的余生,他只能在百蚁噬心的痛苦中度过。
并且当他每一次受伤, 身上残余的蛊毒就会愈发的深入血脉,直至最后占领他的全身,那时他便会成为一具从里掏空的躯壳,终此一生。
当时,那位神医告诉他, 身上残余蛊毒并不是没有解除之法,但需要苏瑾亲自去一趟北国, 找到当地的一位专攻蛊毒的大蛊师,那位大人自然有办法解了苏瑾身上的余毒。
但那个方法唯一的弊端便是, 解毒之后他会忘却这一生所有的人和事, 将会作为一个全新的人存活下来。
苏瑾当即便拒绝了神医的提议。
如果仅仅为了苟活于世, 而失去前半生珍贵的回忆,那他宁愿心中怀着所爱之人就此死。
经过了三年的治疗,他终于能重新化名为苏瑾,再次出现在所爱之人的身边。
于此,今生足以。
所以就算死期将近,只要自己还能有一天能呆在宁星玥的身边,他便死而无憾。
死期将近,苏瑾也不愿躺在躺床上,浪费所剩无多的时日。
他艰难地撑起自己由于昨日失血过多,还有些虚弱的身体,一点点慢慢移到了方桌边上,为自己斟上一杯微热的茶水。
正一抬眸,院中那个忙碌是淡紫色身影吸引了苏瑾的注意。
有那么一瞬,他感觉自己回到了八年前,自己刚刚戍边归来,因为边塞常年的风沙,加上缺少水源,导致他原本白皙的脸颊,都被吹得棕黑开裂。
那段时间宁星玥心疼地先是为他准备了上好的珍珠膏,有为他备了许多滋补的药膳。
回来仅一月,脸上的皮肤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细腻与白净,就连他许多年未曾变过的体重,也至少比之前多十斤。
现在宁星玥在院子中忙碌的模样,与当年几乎如出一辙,苏瑾静静地坐在方桌边,自己宽慰着,胖些或许宁星玥抱起来没有现在这么硌手,也挺好。
如此没羞没臊地想法从自己脑海中冒出之时,苏瑾都觉得十分可笑。
宁星玥一转头,目光正好与房中紧紧盯着的自己的苏瑾的视线撞了个满怀。
她忽然停下了脚下急促的脚步,用身前的围裙擦了擦沾上了白色面粉的脸颊,憨憨的笑道:
“午饭一会儿就做好了,你不要动,就坐在那里等我!”
苏瑾非常听话,就一直静静坐在原处,直到宁星玥将所有做的菜一一端上桌,他真的半分都没有挪动地方。
昨晚饭后,宁星玥特地回房,让翠竹为自己梳洗了一番。
迟到了一会儿,才出现在苏瑾的房门前。
苏瑾静静望着眼前巧笑盈盈的宁星玥,想要将这一刻所有的美好都深深印在脑海之中。
见苏瑾一直痴痴望着自己没有动弹,宁星玥以为是刚刚翠竹为自己重新做得梳妆不称他的心意,呆呆的问道:
“不好看吗?”
苏瑾摆了摆头,轻笑道:“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突如其来的情话,让宁星玥现在的脸颊仿佛是胭脂涂多了一般,红得透透的。
苏瑾没有继续再打趣她,只是伸手拍了拍自己身侧的圆凳,“我想听你一一再我好好介绍介绍。”
宁星玥这才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坐在苏瑾右手边的圆凳之上,颇有兴致的指了一下他们现在身前的这道菜。
“这个叫金玉满堂,主要是以今晨我在山上挖新鲜的芦笋和马太医送来去湿毒莲子合炒而成,再缀以一两颗红红的枸杞,不仅色泽好看,味道也非常鲜美。”
说完,宁星玥拾起银箸,夹了一块芦笋放在苏瑾的碗中。
苏瑾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靠近右肩的刀伤,说话的语气中满是委屈道:“受伤了,抬不起来。”
许是这段时间,宁星玥早已习惯了苏瑾的各位无赖行为,明明是在耍赖,他自己说得却非常理所当然。
宁星玥重新从桌上拾起刚刚才放下的银箸,再次加上一块芦笋,慢慢放在苏瑾的唇边。
“张嘴……”
小伎俩终是在宁星玥的妥协之下得逞,苏瑾微微张口,接过宁星玥送到嘴边的笋段。
幸福的微笑,几乎都要从苏瑾的嘴边溢出。
细细咀嚼过后,苏瑾朝着宁星玥满意的点点头。
“好吃、好吃。”
苏瑾已经不记得距离上次吃到宁星玥做的菜已经是多久之前了,还是记忆中的味道,每咽一口,他都激动得恨不得立马冲过去抱住她。
告诉她,他真的很想她。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如果他如此轻举妄动,或许又会将她吓走,心中的胆怯,让他有些畏畏缩缩,现在也只感在言语上稍作试探。
得到苏瑾的肯定,宁星玥又喂他吃了几个其他的菜。
只要是宁星玥喂的,苏瑾对他们都来者不拒,一一将它们统统咽了下。
不一会儿,苏瑾望着这满满一桌的菜,几乎都已经被宁兴玥悉数塞进了他的口中,而她自己几乎一口都没有吃。
即便是苏瑾此时已经觉得刚刚的食物已经满到嗓子眼了,但他却不知该如何拒绝宁星玥的好意,生怕自己说到什么话勾起她不好的回忆,只有试探着说:
“都给我吃了,你自己也吃些吧!”
宁星玥抬手给苏瑾倒了杯茶,递到苏瑾的左手边,表情悠闲的说:“我刚刚做的时候已经都吃了些了,现在不饿的,你身上还有伤,都吃些总归是好的。”
苏瑾顺手将茶杯送到唇边,缓缓送进嘴里。
茶水堪堪到达舌尖的那一瞬,苏瑾略带诧异地抬眼看向宁星玥,他发现此时宁星玥也正在望着自己,四目相接之时,苏瑾发现宁星玥有些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眼,不自觉地挪开了不安的目光。
苏瑾的脸色依然柔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宁星玥,说:
“谢谢你。”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很感谢她对自己的照顾。
“是不是在我昏迷的时候,马太医对你说了什么?”
宁星玥知道苏瑾迟早会察觉到,所以她也并未刻意隐瞒,“对,他说如果你体内余毒不除,那么你至多只能再活三月的时日……”
话未说完,酸涩之意早已逼红了宁星玥的眼眶,清澈的眸底,漾起朦胧的水雾。
“足够了。”
苏瑾面色依旧平静,他接过宁星玥手中的那壶被掺了迷药的茶水,自顾自的斟了一杯,抬手再次倒入口中,当着宁星玥的面,举起空杯杯口向下抖了抖,杯中只余下零星的水滴,落在桌面。
“你明知这东西对于我无用的。”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如果为了解毒,剩下的日子我便要浑浑噩噩度过这一生的话,我不接受。”
他不接受自己会抹去两人的初遇。
他不接受自己会抹去两人的刻骨铭心。
他不接受自己会抹去宁星玥的存在……
只是想想而已,他已经觉得自己都会疯掉。
“可,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不是吗?”
宁星玥面色凝重,她明知苏瑾性子天生固执,但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想放手一试。
“可,对于我来说,忘记了你,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苏瑾自知时日无多,他想要在临死之前,不要闪躲,这一次他想将自己对宁星玥全部的爱意毫无保留的传递给她。
“那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你倒是能潇潇洒洒说走就走,但留下来的人呢?或许会陷入痛苦的回忆中,虚度一生……你太自私了!”
宁星玥的这句话,彻底将苏瑾说蒙了,他怔怔坐在原地,是他考虑欠妥了,现在他突然有些动摇,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回来的这个决定,是否做得对,是否真的像宁星玥说的那般,只是他自己的自私的选择?
他不知道。
宁星玥放缓了语气,将自己的掌心覆在宁星玥的手背之上,“就算是为了我,你能跟齐彦一起回北国去治疗吗?我会在这里等你……”
温热的体温从宁星玥的掌心传递到苏瑾的心底,说实话,他是有些动摇的。
但一想到之后自己或许会回到之前那个冷漠之人,想起那十年宁星玥所受的苦,他的眼底染上淡淡哀愁,沉沉地摇了摇头。
“慧慧,我真的能忍受再让你受一丁点委屈,只是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将我过去十三年亏欠你的都加倍还你。我本来在十三年前就应该跟着萧家,一起赴死,现在我过的每一天,都是赚到,此生也无怨无悔!”
听着苏瑾的话,宁星玥的鼻腔涌上了一股酸涩,炙热的泪水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她覆在苏瑾手背上的手指也慢慢捏紧。
忽然,苏瑾感受到自己的手背上有一股细微的酥麻,瞬间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慧慧,我……”
话音戛然而止,只听见“噗通”一声,苏瑾径直扑倒在方桌上,涣散的目光,他晃了晃脑袋勉强抵抗愈发深沉的睡意,他极力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越来越模糊的宁星玥。
朦胧中,苏瑾隐约听见宁星玥微启朱唇,根据嘴型她依稀辨认出三个字——
对不起。
最终,始终抵挡不住特制迷药的药力,苏瑾随即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
第78章
“你真的决定了吗?”
齐彦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看倒在桌子上的苏瑾,又看看坐在一旁双眼直愣愣地盯着苏瑾的宁星玥。
“对,没有什么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宁星玥没有抬头, 说不难过那必定是假的,爱了十年的人,兜兜转转, 终于向你坦白其实他也从很早之前就深爱着自己,任谁都想长长久久的腻在一起,又怎会舍得分离。
但如果将他锁在自己身边是需要用他的生命作为代价,宁星玥自认自己做不到。
她不想每当午夜梦回, 看到他被毒虫逐渐掏空的身体, 只要一想到, 他为了留下来所承受的痛苦。
宁星玥就觉得无法原谅自己。
当一段两情相悦的感情, 在一起的过程却是让双方都痛不欲生的话,那这段不被老天爷祝福的感情,她不想要再继续了。
或许各自安好, 才是两人最好的宿命。
“要不,你跟我们一起回北国吧?这样即便是他真的会失去记忆,只要你还在他身边,感情迟早还会再建立起来的。”
齐彦内心也是矛盾的。
第一,他不确定到底那位神医所说的北国蛊师具体在何处, 如果他们不能在苏瑾毒发前找到那位蛊师,如果他带上宁星玥, 无疑是要让宁星玥眼睁睁看到苏瑾再次在自己的眼前一点点油尽灯枯。
上一次国师府爆炸,大家都以为他葬身火海。那段时日的宁星玥虽然没有跟任何人表现出自己的难过, 但她不要命的奔跑于大兴的各个府县, 三年来根本没有一日休息, 用忙碌来麻痹自己的痛苦,这些齐彦统统都看在眼里。
如今让她再次亲眼见证,齐彦不确定到时候她是否还能挺得过来。
第二,即便真的找到了蛊师,治好了苏瑾的毒,失去了记忆之后,苏瑾对宁星玥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
十三年前齐彦和他第一次相见的时候,世人皆道他冷血无情杀伐决断,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宁星玥是否真的还能用真心再次去感化他,让他再一次爱上自己,这一切都是个未知数。
如此想来,齐彦心中的确生出了许多矛盾,但最终的决定权在宁星玥自己的手中,无论到时候她如何选择,齐彦也定会竭尽自己所能将所有的痛苦降至最低。
“不了,本来我此番从京城出来便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做过我需要思虑和顾忌的事情太多,束手束脚,一生都在为别人的喜悲活着,此后,我只想随心度日,如果这份感情注定会让我痛苦,那不如就在心中留存这与他最美好的这段回忆,如此便足以。”
宁星玥抬眸,笑靥淡淡如花,轻轻飘落在齐彦的眼中,此刻的她,没有难过也没有悲切,有的只是洒脱与释然。
“此后的事情,便要麻烦陛下多照顾些,能否活下来,都是他的造化,但也与我无关。”
那之后,齐彦就带着苏瑾和之前抓到的一众探子一同回了北国。
从那时起,每月大概有一两次,刘理会与宁星玥送来信鸽,向宁星玥汇报一些苏瑾的近况,但每次收到之后,宁星玥都将它们统统收在一个匣子中,一封都未曾开启。
起初的几月,每每收到信笺,虽然宁星玥不曾拆开,但信按时送到至少说明苏瑾依然活着,她心中悬着的大石也就渐渐落下。
即便是后来,宁星玥跟齐彦因为一些大兴的事务会面,两人也非常默契的避而不谈关于苏瑾的事情。
与此同时,在大兴游历了一年之后,宁星玥也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这些年因为宁星玥对大兴的兴盛做出了巨大贡献,这也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慢慢接受女子读书写字参政议事,朝廷也专门为一些衙门设置了女官的职位,每年也有专门针对女官的选拔考试,无论平富贵贱,均可参加。
虽然大家开始在习惯这件事,但事实上,女子识字只能通过自家父亲兄长来教授他们读书习字,却没有一家书院愿意接受她们入学。
因此,宁星玥开始在大兴举国上下开办免费的女子学堂,她想通过这一项改革告诉穷苦家的女子们,她们这一生不只是长大之后觅得一位郎君嫁人这一条路,她们也能通过自己的努力,为自己为家人收获一个更好的未来。
实则,女子学堂在全国推行的时候遇到了非常多的阻碍。
什么场地、□□偏见之类的,宁星玥都觉得可以通过时间的推移都能解决。
但令她最为头痛的是,书院建成了,但是找不到愿意来学堂教书的先生。
很多男先生或是为了避嫌,或是家中不愿,都拒绝来女子学堂教书。
所以大部分的女子学堂教书的都是女先生。
先不说,之前在大兴女子能够读书的家庭本就非富即贵,他们岂会愿意让自己家的女儿抛头露面出来做女先生。
再者,即便宁星玥主事的这几年大兴女子的地位虽然逐步提高,但是大多的家庭还是以男主外女主内,如果出来做女先生,她们就很难在家操持家务,此前因为家中妇人出来做女先生,致使家中婆婆上门来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不占少数。
此时,宁星玥坐在桌案边,蹙着眉,翻看着这几日全国各处呈上来的关于女子学堂进展的书信。
越看,心中的郁结越深。
尤其是祁县。
祁县,一直是徐州府乃至整个大兴的一个非常头痛的地方。
那里因为早年间年轻男人们都应征出去打仗,但令人痛心疾首的是,在一次战役中,他们遭到了敌军的埋伏,几乎县里年轻的男人都葬身在那场战役中,至此县中几乎只剩下了老人、幼儿和妇女。
这些年,那里的生活几乎都是靠着朝廷的救济过着。
想要让那里能够自给自足,起初宁星玥计划的是将那里年轻的女子们尽可能的培养为女先生,然后在让她们去到全国各处的女子学堂,这样不仅解决了他们的生计问题,也同时解决了各地缺少女先生的燃眉之急。
但通过刚刚祁县的县令发来的书信来看,因为常年接受着朝廷的接济,致使那里的居民天天只想着不劳而获,当县令提出让她们都去学院学习的时候,大家都叫苦连天,起初一两日还有十几个去学堂瞧瞧,三天过去之后,现在一个人都没有了。县令每天都派人去挨家挨户的去请,可大家都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推脱。
宁星玥着实看不下去了,她将手中的书信往桌上一拍,强硬的说道:
“翠竹,收拾东西,明天我们去祁县!”
到了祁县之后,宁星玥才知道此前自己将祁县的情况想得太过于简单。
这里不仅仅是因为常年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所有导致大部分人懒惰。
还因为地理位置确实非常恶劣,每家每户不像寻常的人家住得非常的聚集,大多的人都是住在深山之中,如果学堂每天卯时开始上课,那他们则需要至少提前两个时辰中家中出发,那时天还未明,他们从曲折的山路上下来绝非易事。
另外还有许多女子不仅上有老,下还有小,自己生活都有些应接不暇,有何谈每日花费四五个时辰去读书写字呢?
宁星玥坐在县衙堂审的桌案前,看着这些令人头痛不已的汇报材料,在觑了一眼跪在堂下瑟瑟发抖的县官。
“带本宫实地去瞧瞧!”
县官踌躇不前,跪在原地将自己的脑袋深深埋入自己的双臂之中。
“公主,前方路途艰险,进山只能徒步前行,微臣恐怕……”
没等县官找到推脱的话,宁星玥从桌案边站起身,径直朝着大门的走去。
“那还不赶紧走,再不走就要天都要黑了!”
说完宁星玥的背影就从大堂的门边消失了。
县官跌跌撞撞地紧随其后。
实地去了女子们每天都需要走的山路之后,宁星玥发现,这边的山势极为陡峭,小路的一边背靠山势,另外一边就是没有任何遮挡的悬崖峭壁,一个大意恐就会丢了性命。
现在他们还是大白天走,那些侍卫一个不小心都有可能跌倒在地,更不用说女子们每日上下学的时候,天边还没有亮光。
天边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漆黑的乌鸦成群结队的在不高的空中盘旋,茂密的山林之中时不时传出不知名的野兽的嘶吼,让宁星玥一行不寒而栗。
“难不成这山中还有猛兽?”
宁星玥听见身后的翠竹声音颤抖地询问身边的当地衙役。
“野兽倒是没见过,但是听这里的老人说,早年间这个大山中时常有吃人的狐仙出没,他们长相十分俊美,且说话也很温柔,非常容易就能得到女子的倾慕,当那些女子卸下防备之时,他们便会将她心挖出,细细品尝……”
“哇哇——”
正巧几只乌鸦从他们的头顶飞过,它们的叫声,好似在嘲笑他们痴傻。
不多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漆黑的夜空连一颗星星都没有,大家停在了原地不知是该往前走还是往回走?
“李大人,前面还有多远?”
“回公主的话,大致一刻钟的时间……”
就在县官回话之际,一道闪电就在他们跟前,上达天穹,下至深谷。
“赶紧走!赶紧走!”
他们身侧都是茂密的树林,刚刚的那道惊雷如果稍稍偏移半分,直直劈在树上,他们周围的山林定会免不了一场火灾。
现在队伍都已经乱作了一团,宁星玥被侍卫们护着赶紧往前跑。
在他们终于马上就要出山之时,只听见身后“啊——”的一声尖叫,还未来得及反应,大家眼睁睁看着宁星玥落入了脚下的一个石洞之中。
第79章
“啊——”
宁星玥顺着一个狭长的甬道, 其中有无数的岔口,在岔道处根本由不得宁星玥自行挑选,伴随着飞快的速度呼啸而过。
之后, 宁星玥又向下滑了一段时间后,最终一个迅猛的冲力,宁星玥感觉到自己在空中下落了片刻, 最后臀下传来好生一阵疼痛,她掉到了一个平地上。
宁星玥也是适应了好一会儿,才隐约察觉出,这个平地的四周链接着五个不同的路口。
由于距离地面太远, 这里没有半点光亮透进来, 空荡荡的石洞中只有穿堂风呼啸而过时, 回响起“呜呜——”仿佛女子哭泣的怪声。
此时宁星玥被裹挟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她摸索到一个石壁的位置慢慢靠坐了下来,脊背处传来的冰凉之感,使她不由地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 她呆呆望着先前落下来的那个洞口,静静等待了翠竹他们的救援。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由于没有光线的指引,宁星玥也不知距离自己掉下来到底过了多久,因为来时他们走了很多的山路, 加之独自呆在未知的山洞里太过于紧张,导致她现在腹中空空, 身上的力气也慢慢在消逝。
空气愈渐稀薄,这里也有没有食物和水, 宁星玥周身觉得有些乏力了, 眼皮不停的打架, 但她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睡过去,或许就永远醒不过来了。
就在宁星玥几乎无法坚持下去的时候,她瞥见从自己右边的洞穴隐约散发出昏黄的火光,她拖着自己疲惫的身体朝那里面望去。
一直呆在黑暗之中,突然看到亮光,宁星玥只觉得眼前有些朦胧,看不清那边的情况,只是模糊瞥见那里有一个雪白色的身影,从他颀长的身量估计应该是为公子。
宁星玥猛然响起先前在山中的时候,那个侍卫对翠竹说的那番话,难不成这位公子便是他们口中的狐仙所变?
如此想着,宁星玥赶紧从洞口缩了回先前躲藏的那个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将随身携带的匕首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
只见那道光亮仿佛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宁星玥紧张得都能清楚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
“哒哒——”
手中的匕首越攥越紧,伴着那位公子沉重的脚步声,宁星玥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此时,她在心中默默倒数着——
“三。”
“二。”
“一。”
那道白色身影出现在洞口,宁星玥也不由分说举着刀便朝那道身影刺了过去。
刀还没有落下,宁星玥感受到有一个冰凉的手,力道很轻地将她的手腕握在掌心之中。
现在宁星玥已经明显的知道自己与那“狐仙”之间力量悬殊,她正欲抬脚想他踢过去,却只感觉自己被抓住的右手被那人往前一带,她整个人都被揽入微热的怀中。
宁星玥挣扎了几下,根本动不了。
忽而一阵穿堂风吹过,熟悉的白檀香慢慢充斥着整个洞穴。
突如其来的清香,宁星玥刚刚挣扎地动作陡然僵硬在了空中。
还未来得及询问,白衣公子先开口轻轻唤了一声,“慧慧,是我。”
也不知是因先前的害怕与恐惧,还是因那些以为早已忘却的过往,一桩桩一件件,此时都统统化为委屈一股脑的涌上眼眶,潸潸而下。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
苏瑾拉起袖子,轻柔地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水。
“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等了这么久……以后无论你怎么赶我,嫌弃我,我都不会再放手!”
说完苏瑾的手再次收紧,好似只要他一松手,宁星玥又会像此前一般,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身边逃走。
他偷偷抹掉了自己眼睫上的湿意,深吸了一口气,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轻轻抚在宁星玥单薄的后背,无声的安抚着还有些微微颤抖的宁星玥。
泪水停止之后,宁星玥又啜泣了好一会儿,才从悲伤的情绪中缓了过来,她抬起头,白皙的脸颊上一双眼睛通红,小巧的鼻尖一吸一吸的,看上尤为可怜。
苏瑾心中一颤,柔软的唇似是安慰般,轻轻点在了她的鼻尖。
“还怕吗?”
看着宁星玥瞬间被染红的双颊,苏瑾脸上的笑意也愈发的浓烈。
宁星玥摇了摇头,应是察觉到了苏瑾灼热的目光,害羞般的飞快埋下头,再次钻入他坚实的怀中。
“有没有受伤?”
苏瑾感觉宁星玥的脚步好像有些不自然,担心她是不是在落下来的时候伤到了哪里。
宁星玥在他的怀中拱了两下,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有些擦伤的手背,“这里。”然后有翻过面来,给他瞧自己发红的掌心,“还有这里。”
当她正准备抬手给他指自己脖颈的时候,苏瑾轻轻拉起了她刚刚指的受伤的手,轻轻一个吻落在了她的手背,紧接着又将手心反过来,柔软再次落在了她的掌心。
宁星玥着实被他的动作吓到,刚刚指着自己脖颈的手正要收回,只觉得一阵淡淡的清香将她牢牢包裹,苏瑾细软的发丝轻轻拂过她的鼻尖,随后一个温柔绵长的吻颤抖着落在了她的耳后。
他的呼吸急促,与她厮磨的耳廓滚烫。
“你……”
宁星玥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此时的苏瑾脸颊微红,他从宁星玥的颈间抬起头,眸光闪烁,内里无数的情意涌动,他声音低沉,嗓音有些沙哑地问道:
“还有吗?”
经过了刚刚苏瑾的那一番,宁星玥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她惊讶的瞪着圆圆的双目,怔怔望着眼前这个只有在梦境中才能见到的人。
正在宁星玥发愣之时,苏瑾突然倾身靠近她的唇。
在这一瞬,四目相对的两人,心下都狂跳不止。
呼吸越来越急,灼热的气息拍在对方的脸颊,搔起丝丝痒意。
苏瑾慢慢向宁星玥靠近,宁星玥一步步向后退,忽而脚下才到了一颗石子,向后一滑,宁星玥下意识双手勾住了苏瑾的颈子。
几乎同时,苏瑾也一手覆在宁星玥的后腰,一手覆在她的后脑,两人之间几乎是没有空隙的相抵着。
苏瑾毫无预兆一埋头便轻而易举地贴上了宁星玥的唇。
起初只是轻柔地婆娑,一点一点细细品尝着期待已久的甘甜。
随后,待宁星玥下意识轻轻闭上双眼,慢慢在自己的带领下开始有些笨拙地回应,苏瑾开始渐渐加大了力道,不同于先前的柔情似水,现在他带着些霸道的掠夺,强势地将舌尖探入她的口中。
寂静的石洞中,此时唯有一阵阵细碎的呜咽在空旷中回荡。
苏瑾追得太紧,宁星玥几乎就要踹不过气,她抬手紧紧拽住苏瑾单薄的前襟,通过与苏瑾相贴的指尖,她依稀能够感受到,当下他胸口动情的起伏。
缠绵少顷之后,苏瑾似是有些意犹未尽地慢慢从宁星玥潮红的脸颊上移开。
他望着刚刚被自己吻得发红的双唇,眼角染上了淡淡的笑意。
而此时宁星玥微微喘着气,有些娇羞地不敢去看苏瑾的眼睛。
苏瑾抬起略带薄茧的指尖,轻轻拂过宁星玥殷红的唇瓣,略带歉意地埋头轻轻在宁星玥的唇上点过。
“慧慧,我有些心急了。”
宁星玥佯装生气,狠狠地在他的腰间捏了一下。
“你到底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欺负我的?”
苏瑾轻笑,冰凉的指尖轻轻划过宁星玥赤红的脸颊,将她刚刚凌乱的鬓发重新挽回她的耳后。
“我爱你。”
“很爱很爱你。”
宁星玥目瞪口呆等在眼前这张熟悉的脸,就算此前做梦,她都从未梦到苏瑾说爱她。
“你说什么?”
她生怕是自己听错,傻傻地再次想苏瑾确认。
听到宁星玥的话,苏瑾歪过头,细长的五指慢慢穿过宁星玥耳后的发丝,熟悉的香味萦绕在她的鼻尖,轻轻的说道:
“我爱你,从久到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我便已经爱上了你。”
“正当我以为自己能够配上你的时候,猝不及防的变故,彻底冲昏了头脑,过去是十年,都是我的错,今后,请让我用这余生好好弥补。”
“无论你愿意与否,此生我都赖上你了。”
苏瑾说完之后,宁星玥踮脚,柔软的双唇再次轻轻覆了上去。
他宽大的肩膀,将宁星玥牢牢笼罩在其中,先前宁星玥觉得像是哭声的穿堂风,此时好似低声吟唱一曲悠扬的乐曲。
蓦地,苏瑾将宁星玥横抱而起。
她便任由他抱着,纤细的双手轻轻搭在他宽厚的肩膀之上。
因为苏瑾这一路上过来都做了记号,没过一会儿,他们就从迷宫般弯弯绕绕的石洞中回到了县城的边界。
头靠在久违的肩膀,眼中布满了星星点点的灯光。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猛然抬头看向头顶上那双一刻不移的盯着自己的狭长的凤眼,兴奋地说道:
“我想到怎么让山中的女子们来县城中上学了!走,我们现在就去县衙。”
此时苏瑾一脸宠溺地看着眼中表情灵动的宁星玥,嘴角轻挽,附和道:
“遵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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