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告白笺
找了家老字号简单吃了点东西, 顾倚风就又神秘兮兮地带着时绰拐进一条小巷子。
历史的洪流将这座繁华的大都市清洗过,钢铁森林横行邻里,却又好像有意一般避开了几条特殊的街道。
它们承载着久远的记忆, 宛若时间的代名词, 哪怕不算辉煌,却也巍然屹立。
他们在另一幢老洋房门前停下。
与顾家的气派不同,没有花园,规模也更小一些。
而且这里更像经过了岁月的洗礼。
且生且长, 且缺且去。
“叩——叩——”
敲响门扉, 顾倚风冲里面甜甜地喊道:“礼梅奶奶,我是姣姣。”
随着话音落定, 小木门被人从里面打开, 不算充足的光照被一道身影挡住,是位满头青丝的年长者。
周礼梅的穿了件沙黄色的旗袍, 肩头还罩了件鼠灰色的蚕丝披肩, 头发挽成简单的圆髻, 坠在银簪下的流苏徐徐摇曳。
当看清来访者的面容, 她眼前一亮, 喜上眉梢:“是姣姣呀, 快进来快进来, 屋里暖和。”
顾倚风笑吟吟地应了声,微微侧身,顺势让长辈看清了她带来的人。
周礼梅没有多问, 只缓缓点头, 笑得和蔼:“我可听你外公说了, 你这次回家还带了姑爷一起,长得的确蛮俊。”
说着, 她望向时绰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我记得是姓时?”
时绰颔首,眉宇间尽是面见长辈时的尊崇:“奶奶好,我叫时绰,时令的时,绰约的绰。”
周礼梅笑了,领着二人走向屋子里面,边走边道:“时止则止,时行则行。是个好姓。”
道谢后,时绰又将目光转移到了心情很不错的顾倚风身上,低声问:“姣姣?”
怕他误会,顾倚风连忙道:“不是‘笑话’的笑,是‘姣丽’的姣。”
时绰勾唇:“我知道。”
其实这一刻,他很希望她能深究这个“知道”,但好像小姑娘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听过也就过了,快走两步到长辈身侧,帮她拿了几样简单的器具。
接过剪刀,周礼梅指了个方向:“你这丫头,之前让我量完尺寸就跑了,新做好的旗袍在我这里放了两个多月。”
“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说着,她像只欢快的小雀,转身去拿放在柜子里的旗袍。
连声音都透着愉悦。
周家连着几代人都是做裁缝的,民国时期甚至给不少军阀权贵做过衣裳,因为远超于同行的技艺,价格也水涨船高,寻常人家根本没用登门定制的机会。
与土生土长的周家人不同,周礼梅年轻时是出国留过学的,念的就是设计。
现下几十年过去,她继承了父亲的手艺,连一些大学的教授待她都是尊敬。
虽然年过花甲,可也是心里真心喜欢,周礼梅还是偶尔会接一些熟人的单子。
其中做的最多的,便是旗袍。
熟稔地将旗袍取出来,指肚抚上细腻布料上的精美刺绣,顾倚风将衣服贴在自己身前比划两下,第一个看向的人不是周礼梅,而是三四步之外的时绰。
从来没见过她穿旗袍,时绰也觉得稀罕,嘴角扬起浅浅的弧度,毫不吝啬地夸道:“很漂亮,要穿上试试吗?”
原本明艳的小脸突然垮下来,顾倚风有些为难:“这个旗袍的尺寸是秋天量的,现在我都胖了。”
胖了……吗?
时绰挑眉,不自觉想起秋天时的她。
是在民政局那次,她穿着洁净如新的白色衬衫,下摆以一种不规则的方式塞进牛仔裤的腰线里,双腿修长笔直,腰身纤细,光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
明明那天穿白衬衫的女生还有很多,可他一个都不记得,也不想记得,他的眼里,只能看到她。
视线从她的眼睛缓缓下移,落在芙蓉色的旗袍上。继而,是领口的玉兰花扣,最后又到了从腰身而起的鸢尾纹。
他认真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被说动,顾倚风拿着旗袍进了试衣间。
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开,她垂眸感受着掌心的衣料,心跳凌乱,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在发酵。
她是土生土长的魔都人,旗袍更是从小穿到大,别说这种低调的款式,哪怕再出众张扬的配色她也能穿得很漂亮。
可偏偏就是现在,她有点怕。
怕自己胖出来的一斤肉成了导火索,让原本引以为傲的身材被抹上黑点,让第一次看她穿旗袍的那个人觉得她其实没有那么漂亮。
甚至,连带着出现晕轮效应。
磨蹭了十分钟,试衣间的滑动帘才发出声音。
原本的棕褐色马丁靴换成了白色中跟鞋,款式简单大方,没有多余累赘,与芙蓉色的旗袍相得益彰。
乌黑似海藻的长发被散开,懒洋洋地披在身后,额前的碎发有些乱,看来是换衣服的时候经历了一些斗争。
她心跳如雷,深吸一口气,缓缓靠近他。
手指不知道往哪儿放,罕见地有些难为情:“怎么样?”
“很漂亮。”
依旧是最开始的答案。
他又补充了句:“刚刚在说衣服,这次是人。”
“是的呀,就是很漂亮。”
周礼梅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走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个人:“我们姣姣现在是大姑娘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就得穿旗袍,好看的呢。”
被夸得脸颊发热,顾倚风笑得坦然,承下长辈的话后,又忍不住朝那人瞄了眼,随即匆匆收回。
他站在原地,身形挺拔匀称,神色自若,没有出声打断她们的意思。
头顶的灯常年失修,有些昏暗,半明半灭的光打在他头顶,仿若连发丝都淬着晕影。
从时绰的视角看过去,她半侧着身子,曲线优越,腰脊挺直,仪态端方很是赏心悦目。
一看就知是被家里悉心教养过的。
细长的柳叶眉似远山,一双狐狸眸蕴着流彩,耳垂坠了只小巧玲珑的红珠,即便身着浅色系的衣裙,明媚美艳也丝毫不减。
他暗慨,上世纪初风靡租界的女星,怕是也不过如此了。
正这样想着,眼前的一切就陡然暗下来。
房内陷入一片昏暗,只有呈不规则形状的霞光透过窗户越过进来。
顾倚风吓一跳:“是跳闸了吗?”
周礼梅也因眼前的突如其来一愣,道:“应该是灯坏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路老是烧坏,没事,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
“要不还是我去吧。”
时绰适时出声,简单向老洋房的主人问了情况,然后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借着明白色的光检查起来。
看着那道欣长的身影,周礼梅忍不住道:“倒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谈吐气派都不俗,会说话,也会办事。”
顾倚风忍俊不禁:“您才见他第一次,就夸这么多呀?”
周礼梅摇摇头,纠正道:“真正优秀的人,不需要见过很多次,只一面就能品出有几分真金火炼。”
嘴角的弧度隐隐有些压不住,顾倚风抬手,将耳畔的几缕碎发挽至耳后,语调中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骄傲。
她不假思索道:“是啊,他的确是很优秀的人。”
帮周礼梅修好灯和电路,从独栋洋房出来时,已经是黄昏傍晚了。
大片大片的绚烂火云侵占天边,肆虐吞噬着原本的天青色。
冬天的夜晚来的早,哪怕是身处南方地界的魔都,当太阳西斜,气候也出现算不上多舒爽的风势。
比京市更潮湿,几乎可以用阴冷来形容的凉气钻入袖口衣襟。
本来顾倚风的打算是带着时绰去体会体会魔都的“夜场”,可这个建议还没脱口,男人便接了个电话,听筒另一边的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的神色略有凝重。
她的手机没电了也不敢玩,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静静地等着。
“合约终止,能做出这种事情,他已经不适合继续当形象代言人了。”
“三天内给我新的名单,不要选跟他同类型的艺人,至少要有三个候选人。”
如之前在车上说的,工作时的时绰脾气好像真的不算太好,脸上寻不见半点温情,冷漠,肃穆,不苟言笑,像是一尊被精心打磨玉雕像。
纵然惊为天人,却太过没有人情味。
这样的时绰,激起她一些陌生却熟悉的记忆。
他们最开始认识时他好像就是这样,脸上没什么表情,就跟面部肌肉软组织受过挫一样,连笑都不会。
看着就是一副没滋没味的样子。
被自己胡思乱想的形容逗笑,顾倚风还顺便踢了下脚边的小石头。
一抬头,注意到他挂断了电话,顾倚风歪头:“怎么了?”
时绰看过来,淡淡道:“一个子公司的形象代言人出了一些小问题,不算大事。”
如果真的不算大事,电话怎么可能越过那么多级直接打到总裁办?
顾倚风挑挑眉,没有全信他的话。
思绪简单转了圈,直接报出来一个时氏子公司的名。
她知道那个品牌,是之前时氏进军酒店行业主推的项目,势头也很不错,不到三年就在一二线城市深度扎根,是近几年热度最高的酒店之一。
这样的“明星酒店”出了代言人方面的问题,虽然不能说多了不得,但也肯定不能用“不算大事”来形容,少说也得上亿呢。
她试探地问:“那要不你先回京市,肯定需要你来主持大局吧?”
时绰笑出声,不是很认同:“如果这种事情都需要执行总裁回去,那我花那么多钱、养着的那么多人就实在太没用了。”
顾倚风语塞,不得不承认他的话。
没有再提这个事,她又道:“手机借我一下,打个电话,我的没电了。”
她刚说完,他的手机就被递到了眼前。
连个手机外壳都没有,只象征性地贴了张防窥膜。
电话打给了顾倚霜,只简单说了他们的所在地,还说会晚点回去,不用等他们吃完饭。
后者似乎刚睡醒,声音沙哑:“那你们今天晚上还回来吗?”
他问得很直白。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顾倚风笑眯眯地回道:“把你脑袋里那些带颜色的东西给我去掉,我们当然回去!”
说完,电话被气呼呼地挂断。
出于习惯,她下意识上滑了一下,屏幕退到原始界面,手臂微抬,刚想将手机还回去,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停在他的手机壁纸上。
认出最中间的背影来自某个年轻女孩,她的呼吸猛地一滞。
第32章 告白笺
“时绰。”
脆生生地喊了他的大名, 秀气好看的眉皱起,顾倚风将手机立起来,指着壁纸上的女孩问道:“她是谁?”
时绰眯了眯眼, 没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
可他的沉默反倒是惹恼了她, 在她看来,这简直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的“精神不洁”。
啪嗒一下,理智顿时开线。
她站起身,五指捏着手机的侧沿, 指腹因为过分用力一圈都跟着发白。
而且因为动作幅度有些大, 裙摆也随之晃动,宛若一朵悄然而绽的花。
她的五官很立体, 生起气来攻击性很强, 原本笑意盎然的狐狸眸此刻满是簇簇火苗:“换掉。”
视线聚在那双义愤填膺的眼睛上,时绰鬼使神差地生出些许恶趣味。
心底代表感性与理性的小人又跑出来打架, 只是这一次, 感性显然占据了上风, 一丝一毫的悬念都没有。
唇边噙笑, 他慢条斯理道:“为什么要换?很漂亮不是吗?”
漂亮你个头!
听到这句话, 顾倚风更气了。
不爽地瞪着他, 她冷哼:“是挺漂亮, 既然这么漂亮时总不如跟她结婚好了,可别便宜了别人。”
说完,她反过手机又看了眼。
照片是在晚上拍的, 只有一个正在上台阶的背影, 女孩身形高挑, 穿了件微修身的深棕色连衣裙,衬得腰臀比和谐到了极致。
等等, 这条裙子……
怎么有点眼熟?
正疑惑呢,头顶不远处传来声音:“我不是已经跟她结婚了吗。”
男人嗓音低沉,磁性中混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
心底的猜测被证实,顾倚风身形一僵。
似是已经察觉到她的不自然,时绰笑意不减,继续道:“放心,这么漂亮的人,只便宜了我。”
“你耍我!”
被揶揄得忍无可忍,顾倚风抬起头,强忍着耳根的热意:“居然把我照片当壁纸,变态!流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真的气急了,哪怕是斥责的话也多了些娇嗔劲儿,时绰听得心里痒痒。
他轻哂:“倒也没有你说的那么龌龊。”
抬手将手机拿回来,时绰云淡风轻道:“时太太实在貌美,光看照片都觉得赏心悦目。”
顾倚风咬牙切齿地跟上去,一只手扯住他袖口,干巴巴道:“我不管,反正你现在在我心里已经多了个‘变态’的标签。”
时绰挑挑眉,没有驻足,没有回应。
变态吗?
那就变态吧。
如是想着,唇边的弧度不曾落下毫厘。
12月31日。
晚上八点。
顾家有传统,每到这一天一家人就得坐下来吃顿饭,应个“继往开来”的寓意。
但与除夕夜不同的是,小辈们不需要一板一眼地守岁,放下筷子后依旧是各玩各的。
吃过晚饭,顾倚风挑了串车钥匙丢过去,神秘兮兮道:“走,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完,她先换好鞋去车库,时绰落后她两步,指尖刚碰到门扉,身后便传来声音。
“时绰,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京市?”
是顾父肖正楼。
与常见的家庭成员结构不同,肖正搂是倒插门,也就是老话里说的“赘婿”。
与空有皮囊和一张嘴的凤凰男不同,肖正楼是真的为了爱情。
当年,肖正楼白手起家自主创业,没几年便在圈子里小有名气,意外认识了顾母顾芸,便一发不可收拾陷入爱河,不惜用全部家底当“嫁妆”也要跟后者喜结连理。
而顾芸虽然是顾家的大小姐,但因为是独生女,养成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也没有继承家业的野心和能力。
可以说,这些年顾市如日中天,除了顾如海这个董事长之外,一直都是肖正楼在操持。
甚至外界还有人说,但凡肖正楼有个什么歪心思,顾氏的股票得跌一大半。
但可惜,这个热闹二十多年过去也没被看到。
时绰对这位岳父很尊敬,道:“机票还没定,我听她的。”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肖正楼摆摆手放人,不再说什么。
到了车库,他才发现那串车钥匙对应的是一辆很威风的吉普。
顾倚风似乎并不意外,攥着米白色的围巾让他赶紧开车门。
“我们去哪里儿?”他问。
点开某地图APP,顾倚风把调好的导航给他看,指着上面的目的地,眼睛亮晶晶的:“九点多开始会有烟花,从这个地方看视野最好。”
简单看了下路线,时绰颔首:“好。”
顾倚风给出的地址在魔都的市郊,是片开发度不高的小山头。
因为近年登山团建盛行,原本荒草丛生的青石板山路也被一次又一次的修葺,哪怕是夜晚上山也一路直通。
借着手机手电筒的光,顾倚风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每年都会来地方。
看到之前留下的标记,她兴冲冲地扭头,看向一直护在自己身侧的男人:“我们到的还挺早,看烟花还得等十五分钟。”
说着,她在一块形状不规则的大石头上坐下,又用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时绰没着急落座,而是先冲四处的环境扫了圈,这才不疾不徐道:“你对这儿,很熟?”
“每年都会来这儿看烟花,好像从六七岁就开始了。”
她是魔都人,方言里没有儿化音这个特色。
应是在京市待了太多年,才让她原本的语调染上一层独有的意味,二者融合得相得益彰,柔美的强调中,混着些许接地气的烟火气。
不自觉的,他喉间散出一声气音。
很短,很低。
但的确是在笑。
顾倚风也听出来了,耳根一热,囫囵吞枣道:“笑什么笑,平时也没见你这么笑!”
“我平时对你笑得少?”时绰反问,眼神里多了几分慵懒的矜雅,像是餍足的布偶猫。
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顾倚风转移话题:“这里可是只有像我这种本地人才知道的秘密场所,能带你来你就偷着乐吧!”
时绰忍俊不禁,在她身旁落座:“小顾女士说的对,这是我的荣幸。”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窄很窄,只能放下一只手。
出门前她习惯性地在衣服上喷了几下香水,前调温雅,中调猛烈,后调又舒缓,像是一位令人难以忘怀的顶尖舞者。
不需要多费力,时绰就能嗅到来自她领口、袖口处的甜香。
香气萦绕在他鼻尖久久不散,周遭是泥土混着枯叶的自然气息,几番融合后,他的眼神也变得不再清明。
“你……”
他想说什么,可刚扭过头,未出口的话就堵在嘴边。
顾倚风抬头,掌心的手机散着青白色的光,将她的五官轮廓照得清晰,在厚重的夜色中别有一番美感。
眼尾上挑,唇瓣殷红。
像是一位来自欧洲中世纪的女吸血鬼。
优雅,妩而不自知。
她歪头:“嗯?什么?”
时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以一种镜像的方式提醒她:“这里,受伤了。”
顾倚风一愣,连忙摸过去,可伤口实在太细,皮肤的触感让她察觉不到什么,只好又调出来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充当镜子。
天色太暗,他们的身边只有年迈枯槁的树干,连月色都吝啬地藏在云里,窥不见真容。
时绰划开手电筒,强而有力的光线斜斜地打过来,让她可以看得更仔细。
男人的眉微不可察地皱起:“应该是来的路上被树枝划伤了。”
看着屏幕里的伤口,顾倚风无奈地笑出声。
她起初还以为是多血淋淋的伤,连心脏都被提到了天花板上,可现在一看,也难怪摸不出来了。
虽然是一道半个手指长的划痕,可实在太细了,连皮都没破,顶多只是对比她原本的白皙肤色,衬得有些突出。
她朝他看过去,欣赏着男人眼中的认真,憋笑道:“这也算伤啊?待会儿到家都愈合了。”
“别对自己这么不上心。”时绰无奈道。
脑海中浮现她上次低血糖晕倒一事,当时候好像也是这幅样子,懒懒散散,漫不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不是她自己的身体。
他一字一句道:“伤在脸上,还是小心一些。”
顾倚风眯着眼睛,似乎在笑。
她故意仰头,让两个人的距离更近一些,在男人浅色的瞳孔中看清了自己此刻的表情。
好像,是有几分狡黠。
不对,似乎更有点类似“坏”。
时绰身形一顿,当意识到是她在主动靠近时,放弃了将距离拉回去的念头。
他只静静地坐着,任由女孩几乎可以用侵略来形容的目光停在自己脸上。
几秒后,顾倚风才懒洋洋地拖着调调道:“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疼,要不时总给我吹吹?”
话音刚落,天边传来一声声巨响。
接二连三的五光十色将夜幕点亮,原本的阴沉漆黑在此刻变得梦幻,大片的绚烂花束在同一时间轰然绽放。
电影《万物理论》中的经典一幕在此刻变为真实。
震耳欲聋的烟火声并没有吸引顾倚风的注意力,她依旧看着他。
男人逆光而坐,眼神深邃,面部轮廓紧绷且流畅,在五彩斑斓的映照下,不沦世俗的禁欲气质达到了顶峰。
明明耳朵都被吵得发颤,顾倚风却鬼使神差得又觉得安静。
静到,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脏在悦动。
猛烈,虚缈,又无比疯狂。
时绰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男人只轻哂一声,刹那间,原本温和的目光也变得滚烫,像一把把烙铁的小锤子,敲在她的肌肤上。
他的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到了她肩头,导致她整个人都被这股力量推过去。
他启唇:“我敢吹,你敢接吗?”
好胜心被拽起来,顾倚风硬撑道:“有什么不敢的。”
“好啊,那我们试试。”
他兀得笑出来,丝丝缕缕的热气被送至她软颊一侧,男人的脸在眼前陡然放大。
一时间,顾倚风的呼吸都紧跟着停滞。
下意识闭上眼,心底的小鹿开始躁动,甚至不断跳起啦啦操,可也不知道究竟是在给谁呐喊助威。
猛吸一口气,顾倚风还是别开了脸,跟他错开了距离。
她承认,自己还是没做好准备。
啊啊啊顾倚风你就是个废物!怎么只会口嗨啊!
她咬着下唇,不断地在心底鞭策自己,挣扎地睁开眼,发现男人正好整以暇地盯着自己。
顿时,脸上的热气更足了。
与那道伤口无关。
她心虚道:“我、我不疼了,不用你吹了。”
时绰勾唇,直言:“没事,反正我刚刚也不是想帮你吹伤口。”
“那你——”
“顾倚风,”他出声打断她:“我可以吻你吗?”
第33章 告白笺
月亮偷偷地从深紫色的云后面跑出来。
欣赏着这场烟花秀。
顾倚风坐在大石头上, 五指悄然握紧,她愣愣地看着眼前人,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坚信, 如果不是刚刚心生胆怯地避开, 他最后也一定会亲她。
呼吸都开始紊乱,她想要站起身,可动作还没成型,手腕就被捉住, 下一秒, 便结结实实栽进他怀里。
以一个怪异却亲密的姿势。
眼睛瞪大,顾倚风彻底凌乱了:“你放开我!”
时绰没听:“你还没有回答我。”
“我不想回答!”
顾倚风急了, 提醒道:“别忘了你现在可还在追我, 你这种行为就叫耍流氓!”
被她的形容词逗笑,时绰的确不再为难她了。
松开手后, 他看了眼手机上显示的目前温度, 语气清冽, 与几秒前的“耍流氓行为”大相径庭:“要回去吗?”
“回去吧。”顾倚风闷闷不乐地哼了声。
吉普车顺着山路而下, 身后是影影绰绰的焰火, 十几种颜色铺成绚烂的彩绘。
月亮似是知道自己清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又悄咪咪地躲回云层里, 朦胧的清晖连轮廓都看不清晰。
坐在副驾上,顾倚风的脑袋靠在车窗玻璃前,双手捧着手机胡乱地刷着什么。
她没有戴耳机, 妄图用番剧的BGM来掩盖自己几近抓狂的心跳。
屏幕里的主人公正在激战, 酣畅淋漓的打斗戏配上应景的主题曲看得人热血沸腾。
男人骨节分明的双手扶在方向盘上, 借不远处的路灯,腕表的表盘上闪着细微的光。
幽暗的绿色, 宛若藏于密林深处猎豹的眼睛。
是一块品质极好的祖母绿。
趁着红灯的间隙,男人偏过头,视线聚拢在她的侧脸上:“刚刚在山上,我是吓到你了吗?”
紧咬着下唇的贝齿缓缓离开,原本樱花色的唇多了圈更为靡丽的红。
指尖轻触暂停键,正准备祭出大招的主人公被迫停在半空中,动作酷炫,表情夸张到有些滑稽。
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顾倚风低声道:“没,就是我自己还没有准备好。”
车内恢复安静,在几秒的停顿后,明晃晃的红被绿色替代,车子重新启动。
在最后一发烟花结束时,时绰启唇,音色低沉,清冷但动听,好似一块被雪山精灵珍藏多年的蓝碧玺:
“抱歉,这次有些没控制住。”
顾倚风抿唇,忍不住细想。
他提到了“这次”。
那是不是说明,在之前的某天,还存在着她不曾注意到的“上一次”。以及,会在假以时日的将来出现的“下一次”。
念头攀爬至此,她眼梢一挑,心绪又开始紊乱。
没了继续追番的心思,她索性按灭了屏幕,呼出一口气,半个身子都靠在车门那边,以一个充满戒备的姿势对着他。
时绰无奈地笑笑,道:“放心,在没有征得你的同意前,我不会做什么越轨的事。”
顾倚风哼了声,漫不经心地玩起自己的头发:“那可难说哦,谁知道时总有没有哪天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亵渎仙女。”
又是一个红灯,而且比上个路口的长出一倍。
将手从方向盘上拿下来,时绰再度朝她看过去,严谨地回复了那个词:“我不是喜欢自娱自乐的人。
“如果可以,还是希望能被仙女回应。”他又补充了一句。
审视着他的五官,顾倚风的嘴角努了努。
她严重怀疑,刚刚时某人开车了。
可貌似没有证据。
啧,都怪满脑袋的黄色废料。
但……也怪他,说话就说话,眼神这么专注、声音这么好听干什么!
吉普车停进花园后面的老洋房时,已经超过了十一点。
这个点下车,顾倚风只有两条路。
要么回家接受制裁,然后面壁思过并且上交千字检讨。要么干脆不回去,找个别的地方潇洒,直接把这一晚上挨过去。
换做以前,她果断选择后者。
但现在……
悻悻地瞄了眼神色泰然的某人,她咬牙:“待会儿就说我们去市区顶楼看的烟花,千万别说上山了。”
上首微俯,时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瞳仁里的恳求与焦急,有些哭笑不得:“你之前经常一个人去?”
顾倚风点头:“我爸妈总是把我当小孩,觉得我不能保护好自己,可我都二十三了。”
她言辞切切,语气透着几分惆怅。
像极了一个被家里担心早恋,然后每天郑重承诺的高中生。
时绰忍俊不禁,握住了她的手:“以前你是自己去他们当然会不放心,可这次是我们一起去的,不一样。”
手背的凉气被他的举动轻易驱散。
顾倚风一愣,有些意外,但又不舍得甩开。
好奇怪啊,明明都没有带手套,为什么他的手就这么暖和。
她如是想着,眉心一动,好奇心成了驱动力,让她下意识地去回应他,甚至,逐渐贪恋起这份柔和但直白的暖意。
事实证明时绰是对的,甚至看到他们“这么早”回来,顾如海还有些意外。
小老头坐在沙发上,身后的电视播放着一些老一辈爱看的影视剧,他没脾气地看了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又摇摇头。
很铁不成钢之意险些移出来:“连外公我的夜间消遣都才刚刚开始,你们怎么就回来了?”
顾倚风一愣:“可这都快到十二点了,您不是不喜欢我们大晚上出门吗?”
顾如海:“我不喜欢你们‘一个人’出门,抓重点,一个人!”
顾倚风:“……”
好嘛,原来这几年遭受的冷言冷语都是因为没有带对象回家啊。
回到房间后,顾倚风拿着浴巾和换洗衣物走进浴室,等忙活完一圈出来,早就超过了十二点。
看向坐在床上的时绰,注意到他额前还没有干透的发丝,有些不好意思:“那什么,习惯了。还好你机灵去楼下洗了澡。”
放下手机,男人的视线由上至下,停在了她新买的睡衣上。
之前的珠光白换成了宝石蓝,但娃娃领和泡泡袖却被保留了。
而且在领口处还多了一些孩子气的设计。
跟她那张明艳非凡的面孔具有很强的反差。
时绰莞尔:“新睡衣?很漂亮。”
顾倚风挑眉,想起之前在周礼梅那里时他说的话,果断将只有三个字的夸赞拆分成几十份:“是嘛?那是睡衣漂亮还是人漂亮?”
她笑意粲然,故意的靠近让两人的距离再度减少。
时绰发现,她好像很喜欢这种在警戒线前后反复横跳的试探,明明没有勇气迈出下一步,却又青睐用一些暧昧的词句令他心神不宁。
就像是一个微醺的人,在享受陷落的同时又不敢沉溺。
没有落入她设计好的捕兽夹,时绰满脸纵容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只柔声道:“都漂亮。”
顾倚风不爽地撇撇嘴,掀开被子的同时不忘痛骂狗男人敷衍。
托了生物钟的福,顾倚风沾枕头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她睡意很沉,没有察觉到半夜骤生的雨。
直到——
一声惊雷劈开夜色,巨大的声响将梦旅人拉回现实。
她怔怔地睁开眼,深棕色的眸染上一层水雾,罪魁祸首不是交加的雷雨,而是被陡然中断的噩梦。
后怕地又闭上眼,她不自觉地朝某个方向缩了缩。
“顾倚风,手别乱放。”
男人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原本的睡意与惧意被双双驱散,她咻地睁开眼,视线与不远处的眸直直撞上。
倒吸一口凉气,顾倚风赶紧收回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究竟干了什么!
她结巴地解释:“我我我不是故意的,就、就屋里太黑了没看见。”
“这算被我抓到你占我便宜了吗?”静默半晌,他又道。
男人的话步步紧逼,仿佛化身成了尖锐的利箭。
莫大的心虚在心口凝聚成火团,顾倚风不敢做声,掩耳盗铃似的用被子蒙住脸。
在狭窄漆黑的空间里,她双颊滚烫,一时间说不清楚究竟是因为什么。
似笑非笑地看着鼓起来的被子,时绰咬字:“嗯?姣姣。”
“啊……”
总算舍得发出声音,隔着厚厚的被褥传来,瓮声瓮气的一声,还拖着长调,发牢骚似的。
她将小脑袋探出来,一双深色而炯炯有神的眼睛,在此刻亮得不可思议。
她小声地抗议:“不许你这么喊。”
时绰:“为什么?”
两只手十根指头绞着被子,顾倚风拧巴地说:“这是小名,是只有最亲密的人才能喊的。”
“我们是夫妻。”
他指正完,一只手臂从黑暗中抬起,绕过她的脊背腰窝,将她整个人都向上一提。
“这也不行吗?”
顾倚风定定地看着他,男人深邃的面部线条在夜色中尽是原始美感,因为洗过澡,他身上萦着很清新、很清爽的气息,越过鼻腔,直达心口最深处。
此刻的时绰与白天的模样几乎割裂开,不再那么高冷漠然,恰恰相反,多了几分她形容不出的性感。
答案几乎脱口而出,理智及时鸣笛拉线。
男人本身已然成为漩涡,势必要将水面上的小船拖入深海。
不久前的噩梦涌入脑海中,与那些阴郁、寒冷截然不同的,是来自他身上的温暖。
一瞬间,顾倚风百感交集,却又不想逃避。
她承认,自己并不讨厌他的靠近。
反而,有所期待。
很期待。
已经逃了很多次了,要不,就试一次?
她咬牙,音若细蚊:“你闭上眼,好不好?”
以为她又要像之前那样,用躲避对视来拒绝回答,时绰的心沉入谷底,那是名为怅然若失的情绪。
所以,哪怕他做了怎么多,哪怕把所有的情愫都摊在明面上给她看,也不够吗?
是因为上一段恋情?因为时泽?
这个名字突然跳出来,连他自己都被吓一跳,随即皱着眉头迅速清扫干净。
他苦笑一声,但依旧闭上了眼睛。
半秒后,柔软的触觉从唇上传来,以野火燎原之势侵占他的四肢百骸。
他错愕一瞬,可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这个吻,一切又消失殆尽。
蜻蜓点水得太快,湖面连涟漪都未曾展开。
乌睫轻颤,时绰重新看清她的面庞。
很近很近,近到他稍微一动,他们的鼻尖就能撞在一起。
两双眼睛在黑夜中对视,谁都没有说话,谁都没有退让,像是两位于沙场博弈的将军一般。
不动如山,却气势磅礴。
好一会儿过去,时绰才哑着声音问:“你知道你刚刚是在做什么吗?”
顾倚风的心脏在发抖,不是惊恐,而是兴奋。
吞咽一口,她态度强硬道:“不知道,要不你跟我说说?”
话音刚落,纤细娇气的手腕就被桎梏住。
他上身前倾,把她整个压到床上!
第34章 告白笺
屋外雷势、雨势疯狂肆虐, 水珠撞在大面积的玻璃窗上,发出清脆的白噪音。
不等她出声,男人的唇便压下来。
态度强硬, 不容置否。
背后是柔软的大床, 胸前是男人结实的胸膛,他的气息将她完全笼罩,连后腰也被他抬手扶住。
可与其说是扶,钳制更为贴切。
顾倚风下意识闭上眼睛, 唇齿间的触觉更为清晰, 于隐秘的昏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混在一起, 有什么不知名的火苗被煽动, 愈演愈烈。
牙关被他的舌尖撬开,半点抵抗的意图都没有。
原本撑在两人之间的手悄然挪动, 最后攀上了他的肩颈。
他的唇很烫, 险些将她点燃。
换气的间隙, 时绰稍微拉开丝毫距离, 眸光沉沉, 嗓音喑哑。
“别拒绝我, 好吗?”
最后一层理智崩塌粉碎, 顾倚风缓缓睁开眼,他清隽的面庞映入眼中。尤其是,那双色泽浅, 情愫却浓的眸。
一瞬间, 浑身的力气消失无踪, 她心甘情愿坠入他给予的潮漩。
双手在他颈后相交,她咬唇, 无法给出答案。
旖旎暧昧的气氛逐渐升腾,汹涌的攻势恨不得将她整个击散。
有些跟不上他的节奏,顾倚风呜呜咽咽地回应着:“你别咬我呀。”
薄唇勾起:“好,我慢些。”
松开了皓腕,继而捧住她的后脑,让这个缠绵悱恻的吻更加深入。
慢慢的,大手又继续朝下。
指腹燃着热意,顺着睡衣的裙摆,抚到了她的膝盖往上。
感知到危险的意味,顾倚风猛地清醒:“不行!”
随着这两个字蹦出来,她也终于抓回神智,稍微清醒一些后赶紧从男人的怀里躲出来:“到这里就可以了,真的,不能再继续了。”
言语间,往日的神采奕奕被涂上一层惊慌,她垂下脑袋,眼睫也低低敛着,像个犯错的孩子。
时绰默了默,没有强求:“好。”
强忍着胸口的悸动,顾倚风钻回被子里,侧躺的姿势把自己包裹成一个蚕蛹,只露出小小的脑袋,以及散乱的发丝。
她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当眼前归于黑色,方才的难舍难分就立刻浮现。
凌乱的呼吸,动情的抚摸,以及令她半推半就的话语。
啊……
居然真的跟时绰接吻了!
羞耻心炸开,她用被子捂住脸,甚至没有回头去看他反应的勇气。
胆怯的念头刚冒出来,被子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掀开,她立刻瞪大眼睛,却不敢有动静。
连呼吸都变得轻缓且绵长。
很快,那只肌肉紧实的手臂越过她的腰肢欺上,虎口正对准她的下颌,把她整个人圈都在他胸口前。
下意识嘤咛了下,顾倚风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她试图挣脱,可腰刚动了动,罪魁祸首就冷冷出声:“姣姣,你再乱动的话我可不保证不会做什么了。”
他又这样喊她。
与上一次的温柔询问不同,此刻的时绰多了分霸道。
被他有效威胁到,顾倚风吃瘪地吸了吸鼻子,的确不动了。
她还是有些难以适应,尤其是听到那个小名从他口中念出来时。
他的存在太过特殊,她无法像平时那样直视这两个字。
他的气息、他的咬字,甚至是一个眼神,都像是一支火把,丢到原本荒芜的干柴上,眨眼间便不可收拾。
一个大胆的猜想从心底最深处爬出来,她想要假装看不见,但身体的本能又逼迫着她去为其灌溉。
房间内一片漆黑,可即便如此,她也能清楚地在脑海中描述出男人手背上的疤痕。
鱼尾状的青色,与他的青筋交叠而生,错落有致。
小时候外公告诉她,人身上的一切疤痕都是上帝的偏心,因为这个人实在太优秀了,上帝不忍心他淹没在芸芸众生中,才特地为他添上一道记号,然后记住他,并且给予下辈子的荣华富贵。
她当然知道这就是个哄小孩的故事,甚至忍不住因为里面的幼稚而生笑。
可鬼使神差的,她又很认可其中的某个定论。
昏昏沉沉地闭上眼,顾倚风又睡了过去。
雨声逐渐变小,雷声也消失无踪。
风吹树枝的异样响动也慢慢变得安分,像个吵嚷的孩子总算得到心心念念的玩具。
次日醒来时,已经临近九点。
看着手机屏幕里显示的数字,她傻眼了几秒。
倒吸一口凉气,她马不停蹄地下床换衣服。
翻箱倒柜的同时,她也注意到早就没了踪影的时绰,大床的另一边平整洁净,跟她的扭曲褶皱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想到他起床居然不叫自己,顾倚风更气了。
太过分了,狗男人居然只知道自己早起讨长辈欢心!这让她的面子往哪里放!
匆匆忙忙的走下楼,原本以为的数落和教训没有来到,反而率先听到了外公顾如海爽朗的笑声。
“真没想到,你对养花还这么有研究。”
“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些兴趣社团,当时觉得挺有意思就学了。”
顾如海的眼里多了几分赞许,掌心拍到了年轻男人的肩头:“跟你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已经很少有这个耐心了。”
顾倚风走近,与某位“深受长辈喜爱的年轻人”对视一眼。
没察觉他们之间的不寻常,顾如海看向外孙女,指着手边的兰花,一张口都是对时绰的褒奖之词。
跟几天前那个,盘算怎么找他麻烦的小老头完全不是一个人。
这时候,顾父肖正楼走出来,鹰眼中透露出几分无奈:“这个点才起?”
顾倚风心虚地笑了两声,干巴巴道:“这不是家里的床太舒服了嘛,明天,明天我一定早起跟你们一起吃早餐。”
“这话我怎么记得你刚回来第二天就听过,”肖正楼拆台,紧接着又问:“今天什么安排?”
顾倚风:“季成羡办了个画展,说让我过去,他包了艘游轮。”
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肖正楼又看向时绰,笑呵呵道:“时绰,你可得把她看紧点,等到了那边肯定又有人拉着她喝酒,能少喝点就少喝点。”
时绰颔首应下,可却给顾倚风整不舒坦了。
她不爽道:“我又不是小孩了,再说了,当初把我酒量练起来的不就是您和外公吗。”
顾如海适时道:“那还不是怕你将来受欺负……”
话没说完,就看见外孙女一把拉住时绰朝玄关走去,盎然一副水米不进的架势。
下了一夜的雨,魔都的气温更为严峻冷清。
有些后悔出来时没带个围巾,顾倚风只能把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她还是更喜欢京市的冬天。
虽然冷得粗暴,却有着南方城市无法比拟的美。
比如,雪。
不像现在,潮湿气重得不像话,路边还有一些小水洼,即便是寸土寸金的一线大城市,在某些地方依然存在着难以言喻的苦涩。
“戴上吧。”
忽得,她眼前多了条米白色的手织围巾。
款式细长,很轻巧。
以及将围巾递过来的大手。
没着急接围巾,顾倚风先扭头看向时绰,笑道:“表现良好,我要给你加分。”
时绰轻哂,索性扯开围巾亲上帮她系上:“那我能问问现在有多少分了吗?”
“也就马马虎虎五十分吧。”
任由他在自己脖子前的举动,说完,她的视线意外瞄到一家不远处的奶茶店,眼睛突然亮起来。
清了清嗓子,她又道:“但如果,这位先生愿意去给饿肚子的漂亮仙女买一杯奶茶的话,完全可以达到六十分!”
时绰笑了。
五分钟后,顾倚风捧着手里的圆柱杯体,小脸盈着满足的表情。
她扭头看向神色淡然的男人,忍不住道:“你真的不尝尝吗,真是特别好喝!”
时绰闻言垂眸,义正言辞:“我不喜欢喝太甜的饮品。”
顾倚风撇撇嘴,没再坚持。
只默默在心里吐槽了句“比可颂都难伺候”。
举办画展的游轮,是渡口最大的一艘。
作为魔都季家的继承人,季成羡对于这些文艺气息十足的事情一直很舍得花钱。
因为是熟人局,顾倚风没有特地隆重打扮,挑了件黑色的针织连衣裙,连妆容都是淡妆。
只是她五官太出众,刚到地方,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远远看见画展的举办者,她扯了下身侧人的袖口,低声道:“你跟季成羡应该会很聊得来。”
时绰扬眉:“嗯?”
“因为你们都是一样的人。”
“是吗,那我在你心里什么样?”
顾倚风一本正经、不假思索道:“不择手段。”
刚说完,“不择手段”的季二公子就走过来,手里还拿了只小小的黑丝绒包装盒。
下一秒,小盒子从他手中被扔出,又在半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抛物线,最后稳稳落入顾倚风的掌心。
季成羡懒洋洋道:“之前答应你的限量款。”
顾倚风虚伪客套道:“季总太客气了吧,我也就随口一说而已。”
“呵呵。”季成羡无语地冷笑两下,视线挪到时绰身上。
他之前就从顾倚霜那里得知过他,时氏的掌权人,有手段有心思。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看面前人的脸有些莫名的熟悉。
尤其是那双眼睛。
淡漠,疏离,没什么情绪色彩。
他敛神,主动伸出手:“季成羡。”
“时绰。”
收回手后,时绰的目光在面前人的脸上也停顿了一下。
一分钟前他和她的互动浮现眼前,他们之间的气氛很熟稔热络,一看就知道是认识很多年、经历过很多事的朋友。
她的表情很放松,跟面对顾家人时的感觉很相似。
所以……
这个季成羡在她心里,也有家人一样的地位?
第35章 告白笺
想到这里, 男人的眸光忍不住暗了又暗。
“时绰,我有事想跟他说,你要不先去看画?”
说着, 顾倚风又拽拽他的袖口, 一双狐狸眼盛着漂亮的光影。
下意识垂头看去,黑色的衣袖,白嫩的手指,还有豆沙色的美甲, 上面镶了小钻。
不和谐又很和谐。
他道:“好。”
画展中搜罗了世界各地的名家名画, 专业的策展人为上百幅作品设计了七个风格迥异的展厅。
灯光与装潢依着展厅主题,工作人员走上前来一一介绍。
观光游轮行于夜色的海绵, 灯火辉煌, 灿若繁星。
把人支走后,顾倚风望向刚刚一直偷偷使眼色的季成羡, 双手环在胸前, 神色慵懒:“你想跟我说什么?”
后者拨了拨眼前的碎发, 笑得意味深长:“婚后生活如何?”
翻了个白眼, 顾倚风毫无顾忌:“你就想问这个?我可走了哈?”
褪去嬉皮笑脸的玩闹模样, 季成羡轻咳一声, 俊脸端正:“我总觉得, 以前在哪里见过你老公。”
老公……
这个词刺激她耳廓一震,顾倚风佯装淡定地忽略,喉间一动:“是吗?你确定不是在一些财经杂志或者是访谈上?”
季成羡乐了:“你对你男人好像一点都不了解。自从听倚霜提过他我就查了, 时绰目前没有接受过任何私人的采访。”
“所以我断定, 以前一定在某个地方见过他。”
“你觉得的呢?第一次见他时有这种感觉吗?”
他言之凿凿, 看得顾倚风心底发虚。
想了一圈,她摇头摊手, 语气平平:“没有吧,他长得那么好看,如果以前我就见过,怎么可能忘掉。”
被她的话气笑,季成羡语塞:“你的记忆力,我是真信不过。比如,你还记得咱们高中班主任叫什么吗?”
默了默,又眨巴眨巴眼,顾倚风试探着问:“貌似、好像、应该,叫沈舟平?”
又是一声冷笑,季成羡的眼神里闪着名为“我就知道”的情绪:“是周平深。”
顾倚风:“……”
周老师我对不起你。
时绰在一座名为“上帝花园”的展厅内逗留了很久。
明明是在冬天,内室依然罗列了不下十余种花卉,其中不乏珍稀名贵。
而且为了映衬这个别出心裁的展厅名字,墙壁的装饰充满了西方中世纪独有的神话风格。
像是一座小型的古董教堂。
“妈妈,为什么这朵玫瑰的根茎是黑的呀?”
不远处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是个五六岁的女孩,她穿着漂亮的衣服,一只手指着画作,另一只手里则是拽着妈妈的裙摆。
后者摸了摸女儿的头,解释道:“因为它是独一无二的玫瑰。”
小女孩似懂非懂,滴溜溜的大眼睛充斥着迷茫,在她的心里,似乎很难对“独一无二”这个词背后的意境进行过多揣摩。
那对母女走后,时绰回到了那朵玫瑰面前。
如女孩说的,玫瑰的根茎是黑色的,尖刺比身后几十朵绿茎玫瑰还要锋利,可与之相对的,它的花瓣也最为娇艳动人。
与其形容这是火红,血红更为恰当。
美丽,危险,令人难以忘怀。
视线缓缓移动,他看到了比玫瑰更富有戏剧色彩的一幕。
在晦暗的阴影中,有一道纤细的身影躲在白塔后面,长发,王冠,公主裙,她的手里还紧紧握住一把短刀。
刀尖锋芒毕露,与玫瑰的黑色尖刺如出一辙。
画框下面贴着的标签。
这幅画的名字,叫做《刺玫》。
再往下一格,是创作者本人为其写下了一句话:
希望她的刺不会被人折断。
凤眸染上曾不寻常的色彩,他抬手,拇指在下颌的位置敲了两下,随即转身询问了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很专业,再三确认了他的选择后,报出了一个有零有整的数字。
时绰爽快地付了钱,看着另外几个工作人员走上前为他包上画作。他还注意到,在几位“白手套”的身后,有一道年迈的身影。
他穿着有些破旧的外套,两鬓苍苍见白,一双生了冻疮的手扶在门边,正小心翼翼地朝展厅里面看。
在金碧辉煌的船舱内,他整个人显得很局促。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时绰觉得对方在看自己。
他不是多热络的性格,自然也没有主动上前打招呼的意思,刚想转身去下一个展厅,刚刚报价的工作人员却一脸为难地走过来。
他眉心微蹙:“还有什么事吗?”
随着话音一落,男人的神色中散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清冷若雪松。
下意识后退半步,工作人员心底生出几分难以自控的怯意。
他紧张道:“是这样的先生,您刚刚买下的《刺玫》的作者想跟你见一面,您看方便吗?”
下意识的,时绰望向还站在原地的老人,问:“是那位老先生吗?”
工作人员忙不迭点头:“是的是的,他得知自己的画被买下,想来感谢您。”
“感谢就不必了,我更想跟他聊一些别的东西。”他淡淡道。
接到转达后,老人兴冲冲地走过来,原本想看男主握手表达谢意,可低头看了眼自己指甲缝里的五颜六色,还是悻悻地收回去了。
他眼神真挚,还闪着泪光。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时绰得知老先生是为了病重的妻子才卖画的,这幅画是他晚年费尽心血的作品,原本想挂在家里,可没想到爱人却突遭变故。
老先生又问起他买画的缘由,他莞尔,清冽的口吻中多了分难以察觉的柔和:“画里的人,很像我太太,我想买来送给她。”
老先生眼前一亮,淳朴得像极了先前那个小女孩。
他有些激动:“如果你们不嫌弃,我可以帮你太太画一副画。”
“不要钱。”
视线顿在老人遍布风霜却依旧纯粹的眼睛上,时绰想了想,才道:“我想给她一个惊喜,照片可以吗?”
老人忙不迭点头:“当然可以。”
几分钟后,老人和时绰交换了联系方式,他全然不知这位的身份尊贵,只把他当成一个心怀善意且婚姻幸福的年轻人。
可时绰没想到,没一会儿,自己竟然又被缠上了。
是个眼神轻佻,醉醺醺的年轻女生。
心底的烦闷被勾出来,他强忍住不悦,刚想说什么,眸光却突然定格在走廊另一边,那道在朝自己走过来的熟悉倩影。
前一刻冷峻肃穆被冲淡,随着那条黑色连衣裙越来越近,他的唇边多了丁点儿弧度。
而年轻女生以为那个笑是给自己的,表情更加肆无忌惮:“问你呢,跟我玩几天怎么样?”
“你也配让他跟你玩?”
顾倚风走近,比之先前,手里多了枝掩在黑色包装纸和细长丝带里的弗洛伊德玫瑰。
她冷哼一声:“白雯雯,人还是要有自知之明的。”
听到自己的名字,白雯雯明显一滞,看清来者,眼底的醉意立刻散开五六分,声音也跟着变尖:“顾倚风?你怎么在这里!”
顾倚风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她,当扫过那颗成色一般的宝石项链时,也只舍得停留半秒。
随即漫不经心地撩了把头发,佯装不经意地露出手腕上的钻石手链。
是之前时绰送给她的,上面镶嵌的蓝宝石为拍卖品,价格高达千万美金。
白家家底虽然不如顾家,但白雯雯也算是沪圈小有名气的名媛,自然也看出来了,脸黑的像煤炭一样。
想起之前听到的消息,她强装镇定:“顾倚风,听说你结婚了?结婚了还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勾男人,你玩的也挺花,怎么,结婚对象太老了,满足不了你?”
一字一句地听完这些明嘲明讽,顾倚风压住嘴角的弧度。
也不着急反驳,她慢条斯理地搂住身旁人的手臂,另一只手则是以一个十分暧昧的姿势在男人锁骨附近画圈。
语调也是难得一见的勾人心弦:“时先生,这位白小姐说你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呢?”
时先生?!!
白雯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被较劲多年地的死对头依偎着的男人。
那张脸太过出众,饶是娱乐圈的一线顶流也不遑多让,尤其是男人通身的气质,简直就是对小说中高岭之花一词最完美的诠释。
她记得这个姓氏,京市名流之首便是姓时。
而且,还是顾倚风的结婚对象。
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原本铁青的脸色也变得苍白,白雯雯的下唇被咬的没了血色。
耳畔再度传来熟悉的声音,满是耀武扬威的调调:“白小姐,我记得你刚刚想让我丈夫陪你玩几天?”
“哎呀,我没听错吧,堂堂白家大小姐,居然对有妇之夫有歪心思,啧啧,这要是让你母亲知道了,你的好日子也没了吧?”
“顾倚风你胡说什么!”
白雯雯急了,粉拳握得紧实:“我怎么知道他是你丈夫,而且刚刚我都喝醉了!”
“那现在,你知道了吗。”
笑意被敛去,玫瑰收起脆弱,锋利的刺围绕在身侧,原本亮晶晶的狐狸眼布满寒气,胜似腊月里屋檐下的冰锥。
“既然知道了,那就道歉。”
顾倚风如是说道,口吻不容置否:“不然我保证,明天这个时候,你刚刚的所作所为,会被圈子里每个人都知道,你想要这样吗?”
这一刻,顾家人对外的冷漠凶狠被挥发到极致,像极了西方神话中的地狱恶魔。
白雯雯咬着牙关,一句“对不起”磕磕巴巴地从后槽牙里挤出来,说完也顾不上怎么样,抬腿就跑了。
走廊上恢复安静,原本看热闹的人都被工作人员请至一边。
有几个好奇心实在是强,还假装东西忘在这儿特地回来取。
低低的交谈声与脚步声混在一起。
没把他们放在心上,顾倚风抽回了原本挽着他的手,神色严肃:“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还真打算陪她玩几天啊?”
时绰直言:“时太太,你未免太低看我了。”
不规则形状的灯光来自他的头顶与肩后,大片的阴影被折下。
一部分落到了展厅门口周围的永生花上,一部分也是遮住了她的五官,在那张攻击性极其的面容上落下一层美感别样的蜿蜒。
及时别开脸,顾倚风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要沉溺于狗男人的美色之中。
甚至不断在心中给自己洗脑。
都是一张嘴巴两个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早就意识到自己最大的缺点,在与他独处时有多致命。
她是“颜狗癌晚期”,连大街上的漂亮路人都得回头多看两眼,何况是时绰这么个人间极品。
也是有这么个理由,她一度认为这才是致使她面对他时,心跳加速的罪魁祸首。
美色误人啊!
她忿忿不平又手足无措地想。
察觉到她的分心,时绰扬眉,问道:“在想什么?”
顾倚风的脑袋还没回到正轨,脱口而出:“在想你这张脸要是拍卖我能分多少。”
时绰眯了眯眼,嘴角噙了丝若有若无的笑。
是冷笑。
第36章 告白笺
猛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话有多冒犯, 顾倚风连忙又道:“不不不,我是在想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市,对, 就是这个。”
“是吗。”
凉嗖嗖的三个字飘出来, 伴着还有男人没什么感情的瞳孔。
太过淡漠的颜色,宛若一只剔透的琥珀。
被她看得后背发毛,顾倚风心虚到了极致,心脏跳得猛烈, 可包裹心脏的心房却泛着刺骨的凉意。
手指慌乱地晃了两下, 她磕巴道:“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生气啊。”
“我没生气。”时绰忽得笑了下。
但真的只是一下, 转瞬即逝, 嘴角的弧度都落下了眸光也还没来得及生出柔和。
这样的笑,让顾倚风很不适应。
这样的时绰, 让她把他又放回了那些形容词里, 恰如其分。
下唇轻咬, 她没再说什么, 手里握着的独枝弗洛伊德还是没有送出。
没有在画展待很久, 两人在下一站码头就下了游轮。
刚从码头走出来, 就远远看见那辆骚气十足的红色跑车, 还有受顾家雇佣多年的司机飞叔。
“大小姐,姑爷。”
坐进后座,顾倚风打了个疲惫万分的哈欠, 眼皮有些睁不开:“飞叔, 直接回家吧。”
透过后视镜, 飞叔看到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宽得能再坐下一个人。
海面波光粼粼, 月色清晖被切割成几十分。
没两天,他们坐上了返回京市的飞机。
表面安分实则诡异的相处让顾倚风越来越难以忍受,下定决心后,她打算跟时绰单独谈谈。
可这个念头还没实施,后者就先一步前往纽约出差,要去一周。
哪怕知道只是纯粹的工作安排,可顾倚风看到那条报备消息时,心还是忍不住地颤了颤。
握在手机边缘的指肚由松变紧,又由紧复松。
最后随意地将手机放到桌面上,她盯着餐盘里的华夫饼,认真复盘了这段时间他们的相处。
想着想着,一个大胆到惊悚的词从脑袋里冒出来,她错愕地默念两遍,想要将其抹杀,可几番尝试又发觉做不到。
这种无力感将她折磨了两天,终于在接到金澄电话时才有所好转。
“特大喜讯!”电话里,金澄几乎是扯着嗓门喊出来的。
“前几天我不是把剪辑好的《赴约》发给视频平台了吗,他们看完后重新定了评级,《赴约》已经从之前的B升为A了!”
“而且我跟你讲,平台那边今年正准备打造一个悬疑剧专属的‘月光剧场’,会提前安排排播,最快寒假期就可以上!”
“这么快啊。”饶是顾倚风也一愣,没想到居然会这么顺利。
这两年国内影视剧被多方面卡严,尤其是悬疑剧,很多元素涉及都被“标黄”,她原本觉得暑期左右能排上就谢天谢地,没想到居然还能再提前好几个月。
听金澄继续说话的空挡,她从柜子里拿出猫粮,先是给小可颂安排好早餐,又给自己倒了杯咖啡。
起初只加了奶,但纠结过后还是又丢进去两块方糖。
等她做完这些,金澄还在喋喋不休:“制片人说要庆祝,今天晚上组个局,你可得来啊。”
没有第一时间给出意向,顾倚风慢悠悠地问:“都有谁啊?”
金澄:“都是熟人。你、我和老岳,还有咱们剧里的几个主演,老岳说了,还会再拉几个大佬一起,要给下一部作品做准备了。”
老岳大名叫岳泰,曾经无数次被他们打趣说他适合做酒店生意。
但奈何一颗心扑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十年,积攒下来不少令人钦佩的本事。
别的不说,光长袖善舞这一点,顾倚风自认自己应该一辈子都做不到老岳那样。
她心想,或许,老岳的天赋值都点在了“人际交往”上。
没有拒绝这张突然到来的饭局,顾倚风由衷地认为自己应该出门换个脑子了。
这几天她的日常生活只有床、电脑和外卖,每天码字码得手指头都发酸。
在写作这件事上,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哪怕一段支线已经写了好几万字,但当发现故事的走向或者人物的塑造不尽人意时,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删掉。
虽然很累,却乐在其中。
她不想让现在状况极佳的自己停下来,更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纠结和男人的相处上,她依旧认为与其期期艾艾得庸人自扰,还不如多搞点钱来的痛快。
更何况,最开始说想追她的人是他,现在态度不一样的还是他,她不想这么被动,让自己的情绪被牵着走。
大不了等他回来,她再认真道歉。
晚上六点半。
金澄西装革履地来接她。
副驾驶上还有个戴着墨镜,乍一看有点缺心眼的薛正朗。
顾倚风憋笑:“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聚首呢。”
因为实在太巧了,三个人三身黑,还配了个排场很足的黑车。
薛正朗将墨镜摘下来:“怪我们咯?老岳说这次去的地方规格巨高,让我们都认真收拾收拾,我们只能一人套了身西装。”
言语间,混着大四学生对社会人士的无奈。
虽然同是黑色,可顾倚风的裙子比他们讲究得多。
一字肩的修身鱼尾裙,裙摆微开叉到了膝盖。
配饰只用了珍珠,在极致的浓烈中选取纯粹的洁白。
长发微卷,妆容精致。
即便是在娱乐圈见惯了形形色色的女明星,金澄依旧会由衷地夸赞顾倚风的这张脸。
实话说,最开始认识时,他一度认为她是那种玩的很花的女生。毕竟“本钱”摆在这里。
但可惜,她比他想得要“乖巧”很多。
更令他意外的,还得是她大学没毕业,就结婚这件事。
一想到她的结婚对象,金澄的心就跟被扇了几十个耳光一样。
开车前往会所的路上,金澄没忍住还是问了:“你最近的婚姻情况怎么样了?”
车内空气停滞了几秒。
少顷后,撑着半个下巴、看窗外风景的顾倚风才不紧不慢地说:“你应该不想我现在下车回去吧?”
金澄:“……”的确不想。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蛰伏的野兽被唤醒,在这座繁华的都市中释放。
老岳选的地方很有格调,是家名叫“一念”的高档会所。
据说低消就有六位数。
虽然经纪公司签在赫赛特,但这样的地方薛正朗还是第一次来,难免紧张:“待会儿是不是有很多圈内大佬,我要不换身行头再过来?”
被他的紧张兮兮逗笑,顾倚风拍拍年轻男士的手臂,忍俊不禁道:“放心,真正的大佬只会挑剔你能带来的经济效益。”
薛正朗:“感觉有被安慰到。”
在侍应生的引路下,他们来到了三楼。
比起几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顾倚风先一步注意到了站在最中间,身着一件墨绿色吊带裙的尤鞠。
天鹅颈修长,腰身纤细。
像极了《赎罪》中的塞西莉亚。
优雅,清纯。
却又有恰到好处的性感。
尤鞠也看到她,主动打了招呼。
舒缓的音乐邀请神经共舞,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眼前的一切不仅没有变得模糊,而且愈加清晰。
一些客套又虚伪的场面话不间断地钻入耳朵里,顾倚风把这些当做素材,听得也津津有味,甚至加入其中。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小白花,她很清楚,大多时候只有做“淤泥”,才能得到更多想要的珍宝。
比如,一些来自他人的欣赏,和机会。
她承认,哪怕到现在,她还是想抓住每一个机会挑战一下,试试在不动用“顾氏”这个保护伞的前提下,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
快要结束时,一位服务生敲了门。
他穿着端正的制服,问:“请问尤小姐在吗?有一位徐先生想要见您。”
尤鞠就坐在顾倚风相邻的位子,她手里端着杯色泽靡艳的红酒,面无表情:“请你转告他,今天我心情不好,不想看见惹人厌的家伙。”
服务生顿时为难起来。
可站在门口纠结了会儿,看到尤鞠没有半分喊住自己的意思后,还是无奈地转身离开了。
服务生前脚刚走,顾倚风就凑近小声问:“你跟徐疏寒吵架了?”
尤鞠喝了口酒:“分手了,我甩的他。”
微醺的醉意顿时一扫而空,顾倚风瞳仁瑟缩,对于她的话似有些难以消化。
散场时,她扶着因为上酒劲而头晕的尤鞠下楼梯,走到会所正门附近,眸光不经意地看到了那辆似曾相识的卡宴。
果然,下一刻就看见徐疏寒从后座走下来。
迎着数人的错愕,他在墨绿色的裙摆前驻足,语气森冷,是上位者一贯的口吻。
“尤鞠,我们得谈谈。”
后者抬眸看了他一眼,酒气浓郁,带了几分嘲讽的意味:“谈什么,有什么好谈的,谈分手炮应该定在什么时间吗?”
周围有风滚过,汽车的鸣笛声,人群的吵嚷声,通通交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可这一瞬间,却又无比的安静。
在几个偷看的眼神中,徐疏寒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好吗?”
第37章 告白笺
尤鞠最后还是跟徐疏寒走了。
回到香洲湾的路上, 顾倚风神色恹恹,说不上来是因为酒劲迟缓,还是因为看到了别的什么。
别墅内的灯几乎都是声控的, 她刚按了密码走进来, 原本只留了一盏钠灯的客厅就瞬间亮堂起来。
小可颂显然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情况,乖乖趴在纸箱子里打哈欠。
洗过澡后,她心血来潮进了二楼的书房。
她对领地意识有些强,平时不仅会讲究、保护自己的隐私, 也很尊重时绰的, 所以这里她很少进来,就算来也都是直接用电脑。
但这次, 她对这里不计其数的藏书很感兴趣。
之前在魔都的时候外公很喜欢找他聊天, 甚至为了难为他还总是问一些刁钻的问题。
从秦汉三国问到大航海时代,从梵·高、拉斐尔又到米开朗基罗, 甚至还有电路构造和多元宇宙。
这些问题她自己听着都头大, 可偏偏某人谈笑风生、对答如流。
帅炸了。
时绰似乎很舍得为知识付费, 超过五十平米的书房光大号书架就摆了六个, 不同涉猎类型的书被塞得满满当当。
有一部分纸页泛黄, 显然有些年头。
但封面依旧完好无损。
忽得, 她的视线定格在几本封面花里胡哨的小说上。
倒不是意外时绰居然会看小说, 而是惊喜,因为这是她的书。
指腹扶上去,她还发现, 这近十本小说的排列顺序并不随便, 甚至是依照她发表的时间来算的, 从过去到现在。
可这些,时绰从来没有告诉她。
收回手, 她转过身,又不经意地看到了另一样东西。
它倚靠在墙边,看形状四四方方,不是照片就是画。
她更倾向于后者,毕竟之前他们还去过画展,而是时绰买了一幅画,只是一直没告诉她到底买的是什么。
走近后蹲下身,她居然还在外包装上看到了一张便签纸。
钢笔字落在米黄色的便签上,俊逸潇洒,笔走龙蛇。
一眼就看出来是他的字迹,还没手掌大的纸条上也只有一句话。
我猜,时太太应该能提前看到这幅画。
心猛得一跳,顾倚风又开始咬下唇。
她将包装拆开,看到了那副《刺玫》。
黑色根茎的玫瑰,破败不堪的高塔,以及手持利刃的公主殿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从胸口最深处弥漫出来。
站在画前,她深吸一口气,拨出去一个长途电话。
“喂?”
男人好听磁性的声音传过来,她耳垂不受控制得一软。
出于紧张,顾倚风的另一只手又开始绞衣服,原本平滑的睡衣面料被她拧出几道怪异的褶皱。
“我,看到那幅画了。”
自尊心作祟,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一如既往,不希望被他品出来丁点儿脆弱。
时绰答得很快,也很坦然:“家里正好缺幅画,我就买了。”
不想继续讨论画的事,顾倚风指尖的力道更甚,心跳也越来越猛烈。
她很诧异自己居然会这么紧张,好像此刻不是在打电话,而是身处一出重大晚会的后台,仿佛只要接下来有一句台词念错,迎接自己的就是一道重大处分。
良久没听到声音,时绰也不催促,就这样安静地等待着。
赶在睡裙被她弄出一个洞前,顾倚风总算说出口:“对不起。”
这三个字出来的有些轻飘飘,很容易让人忽视掉它们背后的艰难挣扎。
饶知道他不会打断自己,可她的声音中仍旧染上几分着急和不安,一股脑地将想到的全都说了:“那天我不应该那么说,我也没有贬低、嫌弃你的意思,真的只是刚好想到顺嘴就说出来了,但我看待你长相的心思特别纯粹,真的!”
喉咙隐隐发痒,她忍着涩意吐出最后一句:“所以,你能别生气了吗?”
两秒后,手机里传出一声无可奈何的轻叹。
可能是他的存在感太过强烈,顾倚风甚至能模拟出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
他气质冷,可一旦有表情就特别生动。
尤其是笑的时候,好看得不像话。
他道:“我也要跟你说声对不起。抱歉,之前因为我自己没调整好情绪,可能让你误会了什么,但其实,我并没有在生气。”
顾倚风一怔:“你的情绪?是因为那句话吗?”
时绰:“算是吧,当时想得有些多,有点钻牛角尖,不明白为什么做了这么多,你一看到我第一反应还是这张脸。”
被最后一句话吓一跳,顾倚风赶紧给自己发金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单纯地想表达你很好看,绝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我知道。”
男人被她撇清关系的迫切逗笑,随着这一声短暂的气音,他的声线也整个柔和下来:“那不如你说说,有多好看?”
顾倚风谨慎地想了想,最后道:“说不上来,反正就是特别特别帅。”
临末,她故意找了个不算太清白的词强调:“是我很喜欢的那种帅。”
两人同时安静下来。
静到可怕。
顾倚风的手指微微颤着,她甚至能感知到自己几乎越出胸口的心脏。
半晌,才又听到他的笑:“看来我不应该过分纠结,因为这张脸在时太太眼里,是加分项。”
顾倚风乘胜追击:“你笑了,是不是代表我们和好了?”
在她看不见的大洋彼岸,男人穿着黑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罕见地松开两颗。
他一只手握着手机,透过37层楼的落地窗欣赏着纽约的早晨,长眉轻挑:“我们有不好吗?”
某人像个得到糖果的小朋友,声音欢快:“没有没有,当然没有!我们天下第一好!”
被她的愉悦感染到,时绰眉宇间的烦闷顿时消散,随手摘下银丝边眼镜,似轻呐的调调:
“对。”
可能是托了某位“资本家”的福,顾倚风的事业出现了一束光。
这束光很亮很亮。
来自于她的新任“金主爸爸”,梁吉葵。
事情起因是“金主爸爸”从时澜那里得到了她的联系方式,并且开门见山地表示了合作意向:
“你那部《世家子弟》的版权目前在我手里,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由原作者来操刀剧本。”
在今天之前,顾倚风对小梁总的印象还是慈善晚会那天的“小美人鱼”。
但当与后者聊起有关《世家子弟》的制作事项,她言辞中无不透露出专业与严谨。
梁吉葵看出来了顾倚风的犹豫,也没有着急要一个准确的答复,只充分展露了诚意,甚至还以私人的身份邀请她。
不想一个人纠结犯愁,顾倚风把这件事告诉了时绰,想听听他的意见。
因为时差的缘故,时绰回复他时已经是京市的傍晚了。
似乎是觉得发消息说不清楚,他特地打过来一个电话,从听筒里传出的声音有些懒洋洋的沙哑,应该是刚睡醒。
顾倚风蹲在客厅,一边低着头看小可颂喝奶一边问:“你觉得怎么样?”
“梁氏先前在娱乐圈投入的比例并不大,作为继承人梁吉葵主动来找你,可见是真的要做出一些事情。不是不能考虑。”
顾倚风双颊鼓鼓当当的:“我不是让你分析这件事情,是问你的意见。”
时绰莞尔:“以时先生的身份,我肯定会支持太太的决定。”
对他绕圈圈、打幌子的话术有些恼,顾倚风严肃道:“你明明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
男人那边明显顿了两秒,紧接着传来几下细微的声响,窸窸窣窣的,有点像在换衣服。
很快,时绰的声音再度传来,语调徐缓,娓娓道来:“如果你想听我站在资本的立场上,我认为你可以介入剧本的改编。”
敏锐地抓到了关键词,顾倚风问:“只是介入?”
时绰:“我了解过你这本《世家子弟》,群像权谋,超过七十万字的篇幅,这个字数改编成剧本工作量不会小。”
“业内也有很多优秀的编剧,他们虽然不是原作者但也有绝对的能力,如果你希望把控剧本的还原度,我更建议你成为监制。”
监制这个词突然冲进顾倚风的耳朵,像是给迷途在黑夜里的小人点亮一盏灯。
她怯生生地站在原地,有些不敢靠近。
不知她心中所想,时绰继续说道:“而且做监制的话,不只是剧本,在服化道以及各方面的制作上你都会有一定的话语权,可以最大限度地保留你想要保留的。”
听完这些话,顾倚风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复,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让这些内容使劲在脑袋里翻滚、烙印。
心里拧巴得厉害,她伸出手点了点小可颂的额头,与那双水灵灵、似玻璃珠的眼瞳仁对上。
她试探地开口:“你认为我可以做监制?”
时绰笑了:“我认识的顾倚风,自信且强大,不是犹犹豫豫的人,你完全有这个能力。”
被他夸得心底泛甜意,顾倚风的嘴角有些压不下去,微微偏头,眸光落在沙发一侧、极简风格的落地灯上。
黑白色调,设计独特。
不出挑,不普通,非常具有特点。
她喃喃:“你就这么信任我啊?”
时绰这次答得很快:“我会无条件地信任且支持你,相信我。”
内心深处的劣根性跑出来,她清清嗓子:“是以时总的身份吗?”
“不只是,”他停顿一秒,似是为了强调接下来的话:“更多的,是以时绰的身份来支持顾倚风。”
下意识,她闭上眼,开始无限次数地重复这句话。
认真感受着心脏的跃动,她甚至还看到了从丛林深处跑出来的小鹿。
此刻,她似乎敢于面对那个词了。
她好像,就是喜欢上他了。
男女之间的那种。
第38章 告白笺
同一时间, 美国纽约。
放下已经结束通话的手机,时绰看向站在一旁,正准备汇报今日行程的首席秘书江景。
与年纪尚轻、经事不足的宋温不同, 江景是从他初入时氏就一直跟在身边的, 两人一通见证了不少尔虞我诈。
只是前段时间他为了陪老婆生孩子,请了长假。
“时总,刚刚温丽莎小姐又来找您了,说希望能跟您见一面。”
“不必了。”揉了揉眉心, 男人的眼底升腾出几分反感。
他这次来纽约是为了生意上的事, 合作对象是认识很多年的人,原本以为会像先前一样顺利, 可不曾想在前天傍晚的酒会上, 合作者的女儿却突然对他示好。
这种状况以前也有过,但他不喜欢把私人感情和金钱利益掺杂在一起, 每次拒绝得也都很干脆。
可偏偏, 对方是个被宠大的千金大小姐, 哪怕得知他已经结婚, 还是萌生出跃跃欲试的冲动。
他的拒绝, 在她看来似乎很有挑战性。
过于没有边界感的性格, 不会让人觉得她可爱, 反而很容易心生厌恶。
江景识趣地说起别的事,最后又提到了返程的时间。
听到机票定在后天中午,时绰打断道:“机票改一下, 提前到明天晚上的班机。”
江景一愣:“可这样时间会不会太紧了?您需要更多的时间休息。”
时绰抬眸, 因为小幅度的动作手里的咖啡轻晃两下。
他语气有些清冽, 听不出太多感情:“早些回家,才能更好的休息。”
顾倚风在一个小时后收到了时绰的机票信息。
看着上面的落地时间, 她笑了笑,故意回复:【先说好,我可不会去接机,我得补觉】
【男狐狸精:我准备了礼物,不想看看吗?】
顾倚风挑眉,快速敲字:【时总,我有点挑】。
【男狐狸精:我想你会喜欢。】
两秒后,一张照片紧跟着发过来。
四四方方的照片里摆着三件首饰,每一件都是价值不菲,最中间的红宝石王冠她觉得很熟悉,之前好像在哪本杂志上看到过,在拍卖会上价值九位数。
被照片里熠熠生辉的“小精灵”吸引,顾倚风眼睛都大了。
完了,这男人太知道该用什么方法捏她后脖颈了。
又是一声嗡响,她垂眸,准确无误地看到了某人发过来的消息。
【男狐狸精:如果你来接我的话,应该会第一时间看见它们。】
看起来很是云淡风轻的一句话,顾倚风甚至可以想象到狗男人打这些字时的泰然自若,以及对大局完全掌控的运筹帷幄。
他的确是天生的商人。
心眼太多了。
顾倚风如是想着。
虽然诱哄很丰富,可她依旧没有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因为她还约了别人。
是梁吉葵。
与初次见面时一样,年轻女孩的头发染着漂亮的红色,非常有个性。
而与发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一件气质款的卡其色西装外套,以及一丝不苟的白衬衫。
见面地点是一家私密性很高的咖啡馆,理由是小梁总不怎么喜欢气氛压抑的会议室。
梁吉葵很有诚意,不仅表示会认真考虑顾倚风的提议,而且给出了丰厚的薪酬。
不难看出,她是真的想把这个项目做好,要不然也不会对顾倚风这位原作者这么重视。
公事聊完,梁吉葵顺嘴一问:“你有很欣赏的演员吗,我可以让人接触试试。”
作为一篇权谋小说,《世家子弟》最出彩的就是众多人物的设计。
都说“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顾倚风深知这部作品的优势,自然不舍得在影视化的过程中让优势变得平平无奇,甚至成了劣势。
想到这里,她迅速报出几个名字。
梁吉葵很爽快,一一应下,说会尽力争取。
分开后,顾倚风消费欲突然冒头,果断换了方向,在各路奢侈品店铺刷出去一串零。
坐在老鼠灰色的沙发上,她双腿交叠,神色慵懒。
忽得,注意到了不远处的一抹红。
腰身前倾,左腿放了下来:“那条领带可以帮我拿一下吗?”
柜姐闻声而动,很快,暗红色的领带近在咫尺。
猩红色系,绣有精致银调暗纹。
明明是极致热烈的颜色,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手指缠上去,顾倚风却只觉得有铺天盖地的优雅矜贵。
有种,吸血鬼伯爵的既视感。
只一眼,顾倚风就觉得,这条领带肯定会很适合他。
她之前见过他戴红领带,配了件黑衬衫,很凸显他的气质。非常养眼。
重新看向柜姐:“你好,这条领带也要了,帮我包起来吧。”
结账后,她没有着急把领带的事说出去。
就像此刻对待他的心思,她也不着急坦白。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再看见那张清隽的面庞,居然是在医院。
隆冬腊月里,这天的天气格外明媚。
暖阳总算舍得从云层里冒出来,丝丝缕缕的光晕倾洒而下,为肃穆的冷空气增添一份舒适。
时家人对隐私非常重视,时绰尤甚。
医院是一家私密性极好的私立医院,而病房更是顶楼的VIP病房。
走廊空旷,只有马丁靴踩在瓷砖地板上的清脆撞击声。
顾倚风穿了件枫红色大衣,即便没有化妆,过分出彩的五官也让她在第一时间就被几位年轻的小护士注意到。
其中一个人见她手里空空如也,以为不是来探病而是找医生的,主动出声:“不好意思小姐,这层楼都是病房,请问您找哪位医生?”
顾倚风浅笑:“我不找医生,找一位患者,姓时,时光的时。”
小护士恍然大悟,意识到这是位自己得罪不起的,立刻报了个病房号。
数着数字走过去,她试探性地敲敲门。
没有听到“进”或者“请进”,顾倚风驻立几秒,刚想直接推开门,门把手却被里面的人先一步转动。
紧接着,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
顾倚风下意识道:“不好意思走错了。”
开门的人露出几分含蓄的笑:“太太好,如果您是来看望时总的话那就没走错。”
顾倚风一愣:“你是?”
江景自我介绍道:“初次见面,您好,我是时总的首席秘书江景,之前家里有事休了年假。”
“你好,”顾倚风回了个和善的笑,视线不受控制地想要越过他探究病房内的景象,准确来说,是想探究他:“请问,我可以进去吗?”
江景无奈道:“很抱歉,时总现在不想见任何人。”
顾倚风挑眉,眼神顿时凉下来:“我也不行?”
江景吞咽一口,有些意外这位老板娘的气势:“是的,时总说您也不行。”
他还落下一句话,但怕说出来会影响小夫妻感情。
因为大老板的原话是——
“尤其不能让太太进来”。
嫌少吃到闭门羹,顾倚风站在原地被气笑了,突然想起他住院的原因,脑袋里又闪过一个惊人的猜测,电光火石间,甚至觉得这就是事实。
表情变得凝重,她捂住嘴,倒吸一口凉气:“时绰不会毁容了吧?他的过敏这么严重吗?”
是的,时绰过敏了。
对酒精过敏、花生过敏、海鲜过敏,甚至对毛桃的毛过敏的时总貌似碰到了新的过敏源。
来之前她也发消息问他到底怎么回事,可某人好像并不想谈论这个问题,只简言意骇地说了最浅显的一层。
比如住院的原因是过敏,以及所在的医院。
面对她的问题,江景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当纠结到不行时,身后突然传来声音。
低沉缓慢,围了丝丝缕缕的无奈。
“让她进来吧。”
听到这句话,江景迅速让开一条路。
在真正看到那张脸之前,顾倚风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最严重的那一种,甚至惨到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而亲眼看见,并且反复确认只有一些红疹后,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时绰的眼神有些微妙,眼底闪过微不可察地谨慎:“是不是,有些丑?”
他其实不是很在意长相的人,从小到大过敏的次数数不胜数,脸上自然也没少长过红疹,可唯独这次,他紧张到不行。
即使相较以前这次的状况很轻,可当看清镜子里的自己时,他还是难以自控地陷入焦虑。
他怕吓到她。
也怕在她那里,失去“长相”这个加分项。
不知道他心里的百感交集,顾倚风打量着那些不算严重的浅粉色,道:“不会啊,比我想象的好很多。”
时绰好奇地问:“那你想象的我,是什么样?”
堆到嘴边的形容词及时刹车,顾倚风抿唇,想了想还是道:“没什么,你最好不要知道。”
时绰莞尔,唇边的弧度扬起得很自然。
也很漂亮。
不自然地轻咳两声,不想让自己溺毙在他的那双眼睛里,顾倚风直起腰身,主动转移话题:“你这个得多久才能好啊?需要帮你涂药膏吗?”
“当然需要。”男人的语气斩钉截铁。
随即,他用下颌指了指桌边的药膏和医用棉签,还义正言辞道:“身上的我可以自己涂,但脸的话看不到不太方便,我的确很需要帮忙。”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下去,尾音还微微上扬,颇有几分引诱的意思。
像极了恶魔撒旦面对大天使路西法时的模样。
他勾唇:“所以,漂亮又善良的小顾女士,愿意帮助我吗?”
第39章 告白笺
灯光斜斜打在他肩头, 男人面部线条冷峻流畅,隐约能瞧见不可言说的性感。
顾倚风索性在床沿落座,语气俏皮:“你求求我呀?”
病房内空调开得很足, 哪怕窗外冰天雪地, 房间内也暖和得身上生热气。玻璃窗上凝出一层霜冻气,稍微一碰就能绘出一副不拘一格的画。
机器运作的声音不算大,恰如其分地化为背景音乐。
他们的视线在无言中碰撞、交融。
这次的顾倚风,没有躲避, 反而愈战愈勇。
时绰定定地看着她, 眸光落在因为风吹而泛红的鼻头上,粉粉嫩嫩的, 很是娇气可爱。
狐狸眸盈着潋滟光彩, 笑意滚烫。
他哑然,道:“好。那不知道小顾女士想听什么样的?”
“我真挚地请求你?这样可以吗?”
满足地轻呐了声, 顾倚风笑得合不拢嘴:“时绰, 我第一次觉得你真可爱。”
面对这个形容词, 他不予置否, 依旧看着她, 嘴角噙笑, 目光滚烫。
抬手去拿药膏和棉签, 顾倚风在他一步步的指导下挤出适量的白色膏状物,然后小心翼翼地去触碰那些红疹。
“会疼吗?”她问。
时绰语气淡淡:“不会,没有感觉, 你放心涂。”
随着距离不断减少, 他的面孔倒映在她瞳仁中。
与他的浅色不同, 她的瞳色较深,黑棕颜色, 有点像丛林深处的小动物,这样盯着人看时,透露出星星点点的清纯无辜。
煞是乖巧。
顾倚风忍不住感慨:“时绰,你睫毛好长、好多啊!”
时绰:“……你的也很长、很多。”
被夸得有些飘飘然,顾倚风美滋滋道:“是嘛,我也这样觉得。”
时绰没接话,只不动声色地扬了眉尾。
就在这时,原本站在病房外的江景突然敲响了门:
“时总,您二叔来了。”
房间内的气氛一滞,顾倚风眨了下眼:“你二叔消息这么灵通啊?”
被问的人答道:“今天原本是要去见老爷子的,打电话时他应该是刚巧也在。”
听完,顾倚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道:“你别起来了,我去见他吧。平时见不着人,这个时候倒是端着长辈的架子来,肯定也是来者不善。”
条件反射地去握她的手,时绰犹豫再三,只道:“别让自己吃亏。”
顾倚风乐了:“那我如果吃亏了,你会给我撑腰吗?”
时绰不假思索道:“我会让他和他的人彻底滚出时氏。”
说这句话时,他的眼神多出几分凶狠。
薄唇抿成一条线,语气没多大起伏,但就是能不多不少地品出里面的郑重其事。
顾倚风在心底尖叫一声,由衷觉得这男人的皮囊肯定是被上帝偏爱过,不然怎么这种“劲儿劲儿”的模样都这么好看。
有点凶,又有点让她舍不得不看。
几步走到病房外,果然看到提着果篮的时家二叔。
与时父不同,这位二叔一看就是年轻时没吃过多少苦头,一张脸被养得油光水滑,一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大腹便便的姿态,像存了一肚子坏水。
符合“当代劣质中年人”的每一条要求。
巧得不可思议。
她只身堵在病房门前,笑得温婉,却也将立场站足:“二叔请回吧,时绰他已经睡着了。”
时家二叔笑眯眯道:“作为长辈关心小辈是应该的,我就跟他说几句话。”
顾倚风寸步不让:“既然是长辈,那您应该知道他住院的原因,病人需要静养,您的到来只会打扰到他的病情,还是说,您原本就是这个意思?”
她把话说的直白且坦荡,过于明晃晃的眼神看得时家二叔心慌。
手里的果篮跟着晃了晃,他又赶紧找补道:“瞧你这孩子说的,二叔哪有这个意思,这不是担心小绰的病情吗,毕竟他小时候也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都有感情了。”
秀气的眉微蹙,顾倚风对这番话有些无语。
有感情了?
真是可笑。
她不是没听过一些有关时家人的传言,从外公和父亲那里就听过一箩筐,甚至后来季成羡还帮她打听了不少不被外人知晓的明刀暗箭。
她淡然一笑,嘲弄被盛满:“二叔还是回去吧,我不希望他的病情因为一些人影响。”
见实在没有转机,时家二叔只能悻悻离开。
直到看着那道身影走进电梯,顾倚风才松口气。
一旁的江景没忍住,道:“也亏他居然能说出那种话,当年害时总老是进医院的不就是他们一家人吗。”
顾倚风一愣,问:“什么意思?他们害时绰进过医院?”
江景点头,娓娓道来。
其实他和时绰认识的比较早,是小学同学。当时时绰父亲总是忙于工作不着家,就把时绰托付在弟弟,也就是时家二叔家里,可没想到,才一个月,这位小少爷就因为不用起因的过敏进医院三次。
“这他也能忍?!”气火升腾,顾倚风的拳头掐得很严实。
她知道的大部分只有时绰进入时氏的经历,面对这些更久远、更隐晦的过去则是不太清楚。
江景如实道:“时家的情况很复杂,其实一直到六年前,时总他二叔才是公认的继承人,他才是更受老董事长喜爱的那个,而当年时总年纪太小,而他父亲也没多少话语权,便一直蛰伏到完成学业。”
“后来时总进入时氏,一路走到权力中心,才将原本的各种事报复回去。但时家二叔因为受不了自己被个小辈压着,近几年也是各种小动作不断。”
他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把小锤子一样凿进顾倚风心底。
虽然江景只一句带过这六年,可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到,这六年,肯定很辛苦吧。
他并不是生来就光芒万丈的,他此刻的璀璨,也都是靠撕碎污泥才得来的。
病房的门再度打开。
一束走廊的光顺势挤进来,但很快又销声匿迹。
顾倚风的红大衣很吸引视线,时绰抬眸,语气陡然冷冰冰的:“江景跟你多嘴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刚酝酿出来的情绪猛地停住,顾倚风尴尬地笑了笑,明亮的瞳仁也转了两下:“我这不是心疼我们时总,居然有这么多的过敏源。”
她没有提到过去的那些事,而是将矛头指向他的易过敏体质。
时绰神色依旧很寡淡,指腹捏着手机屏幕,细微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很小很小,听不仔细。
他一字一句道:“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词。”
顾倚风一愣。
他又道:“但如果是你的话,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被他的态度转变和双标逗笑,顾倚风坐回了床边。
打开手机备忘录,对着26键的键盘点了几下,她问:“你都对什么过敏啊?”
看出来了她的小心思,时绰勾了勾嘴角。
他们坐得很近,他可以很清晰地嗅到她身上的甜香气,不是市面上常见的馥郁花香,是果香,有点像柑橘和杨梅混合的味道。
不自觉的,他喉间一紧。
胸口莫名地聚起一团怪异情绪。
而且,他还忽得想起之前那个吻。
在寂寥的夜色中,他在她从小睡到大的床上,亲吻了她。当时的战况有着不受控制的激烈,虽然是他先轻轻咬了她一下,可最后下唇破皮的人却是他。
那天晚上,她身上也散着若有若无的香气。
勾着他的神经,让理智全线崩盘。
时绰敛身,佯装淡定:“不用特别记下来,平时我都有特别小心,这次只是意外。”
顾倚风不乐意了:“那你怎么知道没有下次意外?”
脱口而出后她立刻捂嘴,因为意识到自己失言,眼睛睁得有些大,连忙道:“我不是咒你,只是觉得还是防患于未然比较好。”
放下手,她耳根有点热:“而且,我们不是都领证了吗,你的这些事我也应该知道的。”
时绰低低地笑了声,唇边的弧度久久不散:“时太太说的很有道理。”
午后的太阳光还算充足,暖乎乎的。
顾倚风在医院待到很晚。
她没有走的意思,时绰自然也不会问,两个人就这样相对坐着,手上忙活彼此的事,时不时聊两句。
这样的生活节奏顾倚风很喜欢,他的边界感让她不会觉得局促和紧张,而且他也会认真倾听她的分享,并且适当给出自己的想法与建议。
到晚上六点左右。
有外送人员送来了晚餐。
是春雪楼的餐食。
他们家在京市很有名,不仅仅是因为味道非常好,价格高、不做外送也是一大特点。
虽然顾倚风不知道为什么春雪阁这次破例,但她吃的很开心。
只是这份开心还没持续很久,病房门前就站了个扫兴的人。
是时泽。
第40章 告白笺
“顾倚风, 我知道你在,我有话对你说。”
听见那道声音,顾倚风的眼神明显不自然了。
厌恶占了百分之百。
时绰的神色波动更为内敛, 掌心握住的鼠标轻轻滑动, 丝毫没有被讨厌的家伙影响到。
偷瞄他一眼,顾倚风又忍不住啧啧感慨。
不愧是满肚子“生意经”的时总。
刚想起身,耳边突然传来时某人佯装淡定的声音:“需要我和你一起去吗?”
顾倚风道:“不用啊,他又没那个胆子真对我做什么, 肯定就是来给他爸出个气呗。”
说到这里, 她由衷地叹了口气,表情为难:“但他也是真没脑子, 连他爸都不敢对我说教什么, 难不成他以为自己很特殊?”
房间内安静一瞬。
很快,男人凉嗖嗖的声音响起:“可能是吧, 毕竟他是你初恋。”
顾倚风两眼一黑, 倒吸一口凉气, 无比后悔刚刚说过的话。
造孽啊, 怎么好死不死又提到这个了, 当初她年纪小不懂事被花言巧语欺骗了还不行吗, 就不能放过她吗!
不过当然, 这些碎碎念的哀嚎她也只敢在心里叨叨两下,如果真说出来,他们两个人肯定又得掰扯一顿。
作为写过无数感情线的言情小说作者, 顾倚风理论知识很充沛。
比如, 越身居高位的男人占有欲和自尊心就越强, 他们每次提到伴侣曾经的感情史,其实也是变相希望能从伴侣口中获得承认, 甚至是赞美。
想到这里,原本郁闷的心结突然散开,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病床边,压着嘴角一抹笑,乍看起来有些严肃。
“等着,我必须让你看看我是怎么欺负前任的。”
时绰挑眉,面无表情:“我很期待。”
如顾倚风说的,时泽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黑色的西装裤还算笔直,明明是很儒雅凸显气质的打扮,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套了这么一身,顾倚风只觉得像吞了只苍蝇。
她发现了,时泽总是在有意模仿时绰。
但可惜,穿着可以照搬,五官可以微调,可通身如玉、清冽但不凛寒的气质,是怎么也学不来的。
啧,效颦的东施。
强忍住心头的反感,她打断了他的喋喋不休:“你说完了吗,说完麻烦离开好吗?电梯直走,不送。”
她的眼神很冷,如碎冰一样砸到他面前。
时泽吃瘪地住嘴,盯着她看了会儿,忍不住冷笑一声:“你就这么喜欢时绰,不惜对长辈说出那些话?”
被他的样子逗乐,顾倚风的反击很干脆,跟他用一样的冷笑。
“首先,你父亲是否是一位合格的长辈有待考虑。”
说这句话时,顾倚风的口吻还算温和,起码如火如荼的脾气遏制住了,没有第一时间爆发出来,举手投足间依旧是千金小姐的范儿。
“其次,”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连带着亮晶晶的眸也变得凶狠:“我就是喜欢他,喜欢到没他不能活!”
“可这些跟你有关系吗?”
“时泽,你是不是狗做太久忘了怎么当人了,你的小脑是被金钱的铜臭味腐蚀了吗?恶心吧啦的。”
话音刚落,她转身回到病房,手上的力气没敛住,哐当一声巨响。
她不知道时泽有没有马上离开,她也懒得管他。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才刚走进来,就被一只强而有力的大手推到了墙边。
独属于男性气息的力道将她桎梏,她被迫困在狭窄的角落,浅淡的凉气从墙壁渡到纤细的脊背,她不适地皱起眉,微微仰头,对上那双眼睛。
一瞬间,所有的话都悄无声息地散去。
她从来没在时绰的脸上看见过这种表情。
像是一只小兽濒死之际,嗅到了肉的芳香,它的表情凶狠又恐惧,担心这是一场猎人的骗局,可又不甘心就此死去。
侥幸心理被无限放大,小兽冲过来。
它心想,万一呢,万一呢。
万一这就是丛林的使者送给它的礼物呢。
大掌萦着烫人的热意,他抬手,抚上她的面颊,又不舍得用力,虔诚又专注,好像对待一只千年的易碎瓷器。
男人的眼神里隐着很强的攻击性,跃跃欲试,又被他死死困着。
他启唇,嗓音变得低沉又沙哑:“喜欢我?”
只有简短的三个字,却几乎耗光了他的力气。
头顶的灯光直直打下来,他逆着光,斑驳的陆离色泽笼在肩头上、发丝间。
此时此刻,他甚至觉得自己没有勇气去听答案。可又不甘心不听,他也存着侥幸心。
是啊,万一呢。
万一那些话不是为了搪塞时泽,就是她脱口而出的肺腑之言呢。
险些被他眼睛里的火焰吞噬掉,顾倚风喉间滚动,没多久前才下定的决心顿时分崩离析。
她觉得面对时绰这张脸,她应该是要折一辈子了。
殷红的唇瓣噙着笑,她的头向左侧歪了个小小的幅度,语气几近挑衅:“是啊,喜欢你,不行吗?”
砰、砰、砰。
心脏的跳动越来越猛烈,顾倚风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脸上的温度也越来越高,几乎是下意识做出的决定,她趁着他没反应过来,迅速地亲了下他的喉结。
同样的,是在挑衅。
下一秒,她就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时绰吻上了她。
以不容置否的,强势到完全可以用蛮横来形容的力度。
他身上淡淡的沉木香缓慢地渗透进她的衣襟,像是一捆结实的绳索,令前一秒还躁动不安的小人乖乖伏倒,任由调配。
娇气的唇被他咬住,酥酥麻麻的触感遍全身,一眨眼的功夫,四肢百骸都开始叫嚣。
明明一滴酒都没喝,顾倚风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晕晕乎乎,脑袋也变得很沉,理智使不上力气,她闭上眼,认真感受着他的侵入。
温柔与粗/暴相辅相成,她没有丝毫抵御的手段。
清冷灯光下,他们的身体紧紧相贴。
明明只是接吻而已,她却险些被捧上云端。
“あなたはすでに発見したでしょう、あくびが出るほど退屈だった日常は、映画のように生まれ変わる(你应该也已经发现了吧,原本无聊到打哈欠的日常,如同电影般焕然一新)……”
一串来电铃声突如其来,明明是成年男人,声线中却融着活力充沛的少年感。
旖旎的暧昧氛围被迫中断,顾倚风条件反射,一把推开他,然后着急忙慌地翻出手机。
看着屏幕上闪烁着的两个字,顾倚风清清嗓子,不想被听出端倪。
“外公……”
刚刚被她用力推开,时绰站稳后,视线自然而然地黏上她。
口红被晕开一些,稍显靡丽。
下唇娇艳且饱满,像是一颗成熟到最佳时令的果子,无时无刻都在诱惑着有心之人的采拾。
嗓间一干,他抿唇,眸光暗了暗。
他得承认,刚刚那个吻,止不住地想要深度沉迷。
而且……还恶劣地想要更多。
大概一分钟出头,顾倚风就打完了电话。
屏幕被按灭,她长舒一口气。
转头又朝他看过去,脸上似樱花蕊的潮红还没散尽,远比她的皮相更显纯情。
实话说,顾倚风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传统意义上的“乖女孩”。
高中时,她也曾热火朝天地和同班女生讨论全年级的各路男生,高考前为了疏解压力还想过偷偷去酒吧,但却因为某个好弟弟的高密而失败。
虽然整个大一时期她都洁身自好地没有谈过恋爱,但并非没有去过一些鱼龙混杂之地。
比如京市里几家知名的酒吧,调酒师早就跟她混了个脸熟。
对不少花花公子的糖衣炮弹司空见惯,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时绰的一些言语时,她的心跳还是难以自拔地躁动。
而推动这份躁动的大手,名为“喜欢”。
她喜欢他。
就在她盯着他发呆时,时绰的目光也一直放在她脸上。【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被看得心里发毛,她弱弱地抗议:“你别这样看着我好不好?怪吓人的。”
轻笑了下,时绰道:“好。”
简单的停顿后,他朝她走近,将刚拉开不久的距离又重新榨干净。
温热的大掌去握她的腰,男人目光如炬:“所以,从现在起,我们能进入到下一个阶段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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