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钰被利刃抵住脖颈, 眼底却无半分慌乱,反而带着些迷茫不解:“不是你们自己找来的?在签契约前我并不知道你们的身份。”
裴行昭微微眯起眼,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我说的是真的, 我是在你们签契约时,看到上面的名字才知道的。”江钰认真解释道:“江南首富独子与姑苏首富独女自小就定了婚约, 我一来这里就无意中听人说过了。”
“来这里?”
裴行昭追问:“你从哪里来?来这里做什么?”
“来闯江湖啊。”江钰答道:“我从哪里来并不重要, 但肯定不是冲着你们来的, 我离开家那会儿,有很多钱,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没有了。”
意思是他是带着钱来闯江湖的,并非冲着裴沈两家的钱来的。
沈云商突然道:“你该不会是从家里偷跑出来的?”
实在不能怪她多想,眼前这少年长的好, 浑身还透着一股矜贵温和的气息, 一看就是大家养出来的小公子, 且江湖腥风血雨的, 他又不会武功, 一个不慎小命就没了,他家里人怎么可能放心放他出来闯江湖。
然而江钰却摇头:“不是啊, 我家里人同意了的。”
沈云商不大信, 但少年太过真诚, 实在不像撒谎,她沉默片刻后,终还是问出她心中一直的疑惑:“极风门是五年前创立的,你五年前来的这里, 那时候你多大?”
他看着不到及冠, 五年前顶多也就才十二三岁。
一个出身不凡的半大少年带着这么多钱到江湖创立门派,这听起来就很扯。
“十五岁啊。”
沈云商皱眉:“所以你五年前才十岁, 十岁得家里人允许,带着钱到江湖创立门派,你自己听听,这话你自己信吗?”
江钰一愣:“你问的不是我那时候多大吗?”
“五年前我十五岁,现在二十了。”
他的话落,沈云商和裴行昭同时上下扫了他一眼,眼里都带着不可置信。
他竟及冠了?
最后,沈云商的视线落在他发顶上:“你没有束发。”
“我是除夕的生辰。”江钰解释道。
除夕之后,才算真正及冠。
屋内安静了几息后,裴行昭手上短刃靠他更近,语气森然:“将副门主之位卖给两个人,江门主怎么解释?”
江钰眨着眼,无辜道:“我从未说过,只招一位副门主啊。”
沈云商:“”
裴行昭:“”
二人再次双双陷入沉默。
正如江钰所说,从头到尾,不论是告示还是江钰,都从未说过极风门只招一位副门主。
沈云商很想骂一句奸商,可看着面前那张无辜澄澈的脸,又觉得这两个字和他半点也不相符。
裴行昭盯着江钰半晌后,缓缓收回了短刃。
他确实是主动找的江钰,且这主动的理由也的确与江钰无关,至少目前来说,江钰和赵承北是没有关系的,所以,这应该真的就只是一个巧合。
“我记得,契约就算不履行,好像也不用担责。”
裴行昭这话一出,江钰脸上终于有了急切:“可是裴公子你已经签了,不能这么没有契约精神。”
裴行昭哼笑道:“契约精神?你在签契约时可有告知我,还会继续昭副门主?签了契约后,我便也算是半个副门主,难道没有知情权?”
江钰:“要正式加入门中,才能过问门中诸事,裴公子并没有给钱,不算是副门主,我自然也无法告知门中要事。”
有理有据,无法反驳。
沈云商与裴行昭对视一眼:“行,既然如此,那契约便不作数了。”
“可是”
“我们是未婚夫妻,一个人加进来就够了,江门主在我们身上赚两倍的钱,说不过去吧?”裴行昭。
江钰沉默。
沈云商看了他一眼,道:“这个副门主之位我也不是非要不可。”
裴行昭眉头微挑:“嗯,那我们自己花钱去创立一个门派,做副门主不如做门主?”
沈云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她朝江钰轻轻颔首:“这两日叨扰江门主了,告辞。”
说完,二人便要转身拉门离开。
江钰急了,伸手轻轻扯住裴行昭的衣袖:“我有个更好的办法。”
二人回头静静地看着他。
“既然二位都已经签了契约,毁约传出去也不好听,不如这样,二位一人一百万两,以后都是极风门副门主,如何?”江钰小心翼翼试探道。
沈云商裴行昭对视一眼,后者皱起眉头:“可我现在觉得副字不好听。”
江钰想了想,提议:“那就以排行论?”
“裴公子先过来,以后裴公子就是极风门二门主,沈小姐就是三门主,二位意下如何?”
如此,那自然是很合心意,但沈云商仍是面色淡淡道:“还会有别人吗?”
江钰果断道:“没有了!”
姑苏界内大概再没人比眼前这二人更有钱,且愿意花钱来买他一个门主之位。
沈云商再次看了眼裴行昭,二人视线相撞后,同时开口:“成交。”
沈云商想着,她眼下很缺钱,能省下一半又能达成目的,对她而言并无坏处。
裴行昭亦是同样的想法。
“那,我们重新签契约书?”
江钰生怕他们反悔似的,赶紧道。
“好。”
江钰的动作极快,不过小半炷香的时间他就已经找来笔墨写好契约,沈云商裴行昭过了一眼,觉得合理后就签下名字按了指印。
先前的契约书的自然也就拿出来撕毁作废了。
等二人揣好契约书,江钰便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们:“那银子”
沈云商裴行昭动作一滞,一时都没出声。
沈云商看向裴行昭轻轻歪了歪头。
拿银子。
裴行昭微微瞪了瞪眼。
我没有,你拿。
沈云商:“”
我也没有。
二人都用惊讶的眼神看着对方。
你没有钱就敢签契约书?
“二位”
“你为什么要瞒着我来签契约书?”沈云商脸色骤然冷下来,质问裴行昭。
裴行昭脸色立变:“你不也一样?”
“那日我撞见你,你不是说去谈生意?买江湖门派的副门主就是你要谈的生意?”
沈云商分毫不让:“你当时不也说你是谈生意的?”
“你上次还说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瞒着我,现在算什么?”
江钰看看沈云商,又看看裴行昭,试图出声劝阻,但才张嘴就又被打断。
“你一个大家闺秀,跟武林中人混到一起像什么话!”
“你有什么脸说我,放着家里的生意不管,跑到这里来鬼混什么!”
裴行昭一掌拍在桌子上站起来:“你说谁鬼混!”
沈云商也一掌拍在桌上,吼回去:“说的就是你,怎么了!”
“不是,二位先别吵”
“你闭嘴!”
“你闭嘴!”
两人同时瞪向江钰。
江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终乖巧的垂下脑袋:“好吧,你们继续。”
“沈商商,你现在是越来越过分了,你做什么事都不跟我商量了是吗?怎么?你想悔婚吗?”裴行昭怒气冲冲道。
沈云商眼眶蓦地就红了:“裴昭昭!”
“原来你说这和么多竟是想悔婚,我这就去找裴伯伯告状!”
说完,她就边抹泪边往外走。
裴行昭气急败坏的追出去:“你站住,到底是谁想悔婚,你给我说清楚!”
江钰看着门被大力打开,又被重重合上。
他眨眨眼探了探头,眼里满是迷惑。
他们,是不想给钱还是真的在吵架?
江钰起身欲追,但想了想又坐了回去。
算了,要是真的不想给钱,他就算追出去也没用。
他还是在这里等吧,万一他们是真的吵架,等他们吵完想起他就回来了呢。
刚刚的打斗声自然惊动了客栈,但掌柜的没敢去找那伙持刀离开的蒙面人,此时正带着人认命的收拾残局。
沈云商一出来就碰见了他。
掌柜的忙迎上道:“这位姑娘没事吧,方才你们那屋进了一帮蒙面的刺客。”
沈云商脚步一顿,答:“无碍。”
想了想,她又道:“不知那些人是冲着什么来的?”
掌柜的本来觉得刺客跟沈云商有关,特意过来询问一二,听沈云商这么一问,他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不过近日这县中确实不太平,这半月来,有好几家都遭了劫。”
也正因如此,他才下意识把方才那帮人与那些劫匪联系到一处,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那屋的客人索赔。
沈云商也猜到了掌柜的想法,愣了愣问:“可丢什么东西了?”
掌柜的道:“还在清点,暂时没有发现丢失何物。”
他边说边打量沈云商,若是什么都没丢,那就说明方才那帮蒙面人不是劫匪。
而那屋只有这位姑娘和那位江公子,若那些人不是冲着这位姑娘来的,就是冲着江公子去的。
那他便可去找江公子索赔。
随后追出来的裴行昭听见了二人的对话,待掌柜的离开,他便追上了沈云商。
此时,二人脸上早已没了怒气。
很显然,方才那架只是为了脱身,吵给江钰看的。
“你来买门主位为什么不带钱?”裴行昭问道。
沈云商瞥他:“你不也没带?”
裴行昭沉默,好半晌才道:“我没钱。”
沈云商脚步一滞,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裴行昭会没钱?”
裴行昭唇角一扯:“那你呢?”
沈云商气焰顿消:“我也没钱。”
“沈云商会没钱?”
裴行昭原话回给她。
在这事上半斤八两,谁也没法说谁,于是,便另起话题。
“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沈云商:“我正想问你呢。”
“所以你那日去松竹客栈见的就是江门主?”
裴行昭:“还故意让玉薇另开一间房来蒙骗我。”
“你不也骗了我?”沈云商。
裴行昭看着她半晌,突然道:“你见到我一点儿也不惊讶,你早知道我在这里?”
沈云商如实道:“也是松竹客栈开始怀疑的。”
“江门主说来见他的人刚走,且还是位长得很漂亮的公子,我又在门口碰见你,很难不不想到一处去,再者”
“那杯茶放在左手边的。”
裴行昭看了眼自己受伤的右手,挑眉:“既然猜到我也见了江钰,你还来?”
沈云商:“我能猜到你见过他,你也能猜到我见过他。”
“前日,江钰说他没有空,我想或许前日他是带你来了极风门,而若你对我有所怀疑,那么自然不会走。”
裴行昭耸耸肩,啧了声:“知我者莫若沈商商。”
“所以,你为什么来?”
沈云商定定的看着他。
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裴行昭便如实道:“我猜测二皇子不会放过我们,所以想着留一条后路,但现在培养势力人手恐怕来不及,所以就想着收拢一些江湖高手,若将来出了事,也能保命。”
沈云商唇角一扯:“那我们还真是默契。”
裴行昭便明白了,他们这是想到一处去了。
“那你为什么不跟我商议?”
“你为何不同我商议?”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闭嘴。
僵持几息,沈云商轻轻一叹。
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青梅竹马太过默契,有时候似乎并不是一件很好的事。
“所以现在怎么办,总不能把江门主就这么撩那儿。”裴行昭。
沈云商也懒得去计较裴行昭为什么会没有钱了,只道:“他现在应该急需用钱,但并不是一次性就需要两百万,我们可以慢慢给。”
裴行昭顿了顿,轻笑出声:“沈商商,有时候我都怀疑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这简直与他想的一模一样。
沈云商:“为什么不是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裴行昭摆摆手,不打算在这里掰扯谁是谁肚子里的蛔虫,问道:“你现在身上有多少钱?”
沈云商:“现银不到七万两。”
裴行昭:“那我比你多两万。”
“你觉得,够解他的燃眉之急么?”
二人沉默片刻后,沈云商问。
裴行昭挑眉:“回去问问?”
沈云商脚步一转,就往回走去。
二人才走到门口,就听里头传来江钰温吞吞的辩解:“我真的不认识那些刺客,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已经清点过了,客栈里没有丢失财物,当时只有江公子您与您的朋友在那屋用饭,所以这个损失我们只能来找您,我们也是小本经营,还请公子您谅解。”掌柜的道。
江钰沉默了下来,半晌后,他从怀里取出一个荷包,抖出唯一一颗碎银子,大约二两左右:“我只有这么多钱,够吗?”
门口的二人不由对视一眼。
看来,他们加起来的十六万两,足够解他的燃眉之急了。
“损失了多少,我们赔。”
掌柜的看着那二两银子正为难时,便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他忙回头,见是裴行昭后,愣了愣忙道:“公子与他们认识?”
裴行昭在这里住了两晚,出手阔绰,掌柜的对他印象极好。
沈云商从裴行昭身后走来,替他答了:“这是我未婚夫。”
“啊?”
掌柜的惊愕的看看他,又回头看看裴行昭,眼底的疑惑震惊都快要溢出来了。
他昨日还以为,以为这位姑娘与江公子是
“一共多少损失?”
掌柜的忙收回思绪,道:“约莫五两银子。”
赔了损失,掌柜的便客客气气的离开了。
关门前,眼神还在江钰和裴行昭身上打了个转,在心底暗暗猜测今日这场架会不会是什么情杀。
掌柜的离开,裴行昭就将怀里的银票尽数掏出来放在桌上,沈云商随后也将她的七万两放在沈钰跟前。
“够你解燃眉之急了吗?”
二人清晰的看见,江钰的眼里迅速的蓄起了光。
不用他回答,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
江钰去摸钱的动作很快,但还是被裴行昭按住了:“别急。”
江钰抬头看着他:“我急。”
裴行昭:“……但你先别急。”
第22章
江钰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 终还是念念不舍的收回了手,然后用他那双清澈无害的眸子看向裴行昭,整个人又乖又软, 好似任谁见了都不忍心欺负他。
裴行昭在邺京识人无数,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性子的少年, 他不由在心里过了一遍, 确认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不算欺负人, 才开口。
“我们今日不能将所有的银子都给你。”
江钰眨眨眼,问:“为什么?”
裴行昭自然不能说因为他拿不出这么多的现银,这话很是对不起他的身份:“我们加起来也就见过三面,我们不能完全信任你,说不得今儿我们将银子都给齐了, 极风门明日就消失不见了, 届时我去哪里找你?”
江钰想了想, 觉得他说的话好像挺有道理的, 于是伸出四根手指:“我跟你保证极风门肯定不会消失不见, 你也不会找不到我,我可以发誓。”
裴行昭按下他的手, 道:“我不相信誓言。”
“再说, 发誓是三根手指。”
江钰立刻便要伸出另一只手, 却又被沈云商按下:“在我看来,誓言是虚无缥缈的,做不得真,或者, 你将你的真实身份告知于我们, 待我们核查属实之后,便将两百万两银子给你。”
裴行昭不动声色的看向沈云商, 见她几不可见的点点头,便顺着话道:“是啊,若是你能告诉我们,你家在何处,我们就将银子一并给你。”
江钰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怎地,他沉思时也没有收回两只分别被按住的手,这个画面若叫旁人看着,定要认为沈云商二人欺负了他。
很快,他便摇头:“不行。”
“我不能告诉你们。”
沈云商微微松了口气,唇角轻轻扬起:“所以,我们也不能十分的信任你。”
她记得裴行昭方才问过他的身份,但他却避而不谈,所以她猜测他此时也不会如实告知他们,当然她也不是真的想知道。
每个人都有秘密,与己无关的不必深究。
“那”
江钰再次看向桌上的银票:“你们有什么好的主意?”
裴行昭赞赏的看了眼沈云商,便问:“这些银票够极风门撑多久?”
江钰几乎没怎么思索便道:“半年。”
沈云商微讶:“才半年?”
“门中弟子学习的东西很多,花销也很大。”
江钰解释道:“光药材花费就是很大一笔数目。”
裴行昭顿了顿,道:“那我们便以半年为期,每半年给你十五万两,直到结清,但在此期间,我们可以调用极风门的人手,如何?”
江钰又沉默了。
沈云商见此,便追加了句:“在结清期间,我们调用人手一个月分别不超过三次。”
江钰抬眸看向她,二人对视半晌,江钰终是点头:“好。”
“那,可以放开我了吗?”
沈云商裴行昭一愣,这才发现各自还按着江钰的手腕,忙齐齐松了手。
江钰却没有收回手,而是看向桌上的银票,眼睛亮晶晶的:“我可以拿了吗?”
“可以。”
沈云商的话音才落,他就已经将银票飞快卷走揣进了怀里,似生怕二人再抢回去。
沈云商莫名觉得他这个动作像极了护食的小动物崽子。
“需要再签一份契约吗?”
江钰确认银票装好了,抬头问。
裴行昭:“签吧。”
于是,三人再次追加了一份协议书。
等一切处理妥当,江钰便放了信号,说是揣了太多钱行路不安全,要通知门中弟子来接。
沈云商裴行昭听掌柜的说近日此处不太平,便也有些不放心将江钰一个人留在这里,且也还要等玉薇回来,他们就干脆陪着江钰一起等他的弟子。
几人倒也不是干等,而是并肩在县城中闲逛。
此处乃姑苏辖地,离姑苏也不远,人文风俗都没什么差别,只是多了些民间手艺人编制的小玩意,和一些本地的特色小食。
沈云商对此颇感兴趣,走几步就得要买点什么。
“这只竹蜻蜓做的好精美。”
沈云商又停在一处小摊位上,捏起一只竹蜻蜓朝裴行昭道。
裴行昭动作利索的掏出碎银子:“买。”
“裴昭昭,你看这个面具,像不像你?”
裴行昭才付完钱,沈云商的声音就从隔壁的摊位上传来,他一边接过竹蜻蜓,一边朝她看去,然后脸色一黑。
沈云商手上拿的是一只黄色小狗狗的面具。
他正要出言挤兑她时,余光便瞥见一抹银光。
他在邺京三年,遇刺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所以他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什么,面色一沉提气朝沈云商掠去。
沈云商似浑然不知危险将至,手中还举着面具。
“小心!”
她听得声音挪开面具,脸上灿烂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裴行昭就已掠至她身侧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往旁边闪躲。
许是因为惊吓,她手中的狗狗面具掉落在地。
“叮!”
脆响和面具落地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沈云商惊疑之下回头瞥了眼,见是裴行昭用短刃打掉了那枚原本朝她袭来的暗器,否则那枚暗器便会刺进她身后的小贩身上。
小贩吓的瞪大眼,惊觉捡回一条命后慌忙蹲下,与此同时,四处涌现了不少手持大刀的刺客,周遭也因此发生了混乱,惊叫声连连。
裴行昭出门只带了一把短刃,先前在客栈是抢了刺客的剑,如今短刃被他扔出去救了人,便成了赤手空拳。
他将沈云商护在身后,目光凌厉的看着将他们包围了的刺客。
“拿好,站着别动。”
裴行昭将竹蜻蜓和刚才买的小玩意一并交给沈云商,轻声道。
沈云商看了眼他用细布缠绕着的右手,沉默着接了过来。
见她未语,裴行昭便以为她应是吓着了,闻声安抚道:“别怕,我在。”
沈云商抿着唇轻轻点头:“嗯。”
她望着挡在她身前挺拔的身影,眼底没有半分慌惧,她知道他的身手,也信任他。
有他在的地方,她从不感到害怕。
那三年,她虽然和他并不在一处,但她知道他在邺京,也在那片天空下,她便从没有怕过。
信任裴行昭,好像是她与生俱来刻在骨子里的本能选择。
刺客一涌而上,裴行昭也将沈云商稳稳护在了身后,未让人伤她分毫。
沈云商看了片刻,知这些人并非裴行昭的对手,才挪开视线寻找江钰。
很快,她便看到一个小摊后露出的一片紫色衣角。
她唇角一弯,这人躲的倒是挺快。
战斗大约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
刺客不敌裴行昭,尽数撤退。
确定已经安全后,江钰才出来走到二人跟前,路上顺便将裴行昭方才那把短刃捡起来,递给他:“这次我看清了,都是冲着沈小姐来的。”
不必江钰说,二人心里也有数。
那些刺客的目标只有沈云商。
他们拼尽全力的想要靠近沈云商,都被裴行昭挡了回去。
“跟客栈的不是同一批。”
裴行昭拧着眉道:“兵器和武功路数都不同。”
沈云商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劲风就穿过空中疾驰而来,直冲江钰面门。
裴行昭手中的短刃又扔了出去。
江钰还在愣神时,他便一把将他拽到了身后,冷声道:“这一次我也看清了,是冲着江门主来的。”
江钰虽然还是感到困惑,但在事实面前,他无从反驳。
一批蒙面人凌空而来,新的一轮打斗又开始了。
沈云商看了眼裴行昭手上已渗着血的细布,眉头微微蹙起。
“江门主,你的弟子还没到?”
话刚落,街头便出现几个穿着蓝白相间衣袍的极风门弟子,他们看见这边的动静后,先是一愣,而后飞快拔剑腾空跃来,加入了战斗。
“门主!”
“门主,您没事吧?”
江钰摇头:“我没事。”
他答完又转头朝沈云商道:“弟子来了。”
沈云商:“我看见了。”
有了极风门弟子的加入,裴行昭便退了回来,怕误伤着二人,先将沈云商和江钰带离战场。
几人行至一条巷中,确认安全后便停了下来。
裴行昭的目光在江钰和沈云商身上来回扫视。
“你们做了什么,惹的什么人?”
江钰先回答,他还是一脸茫然:“我真的不知道。”
沈云商也是同样的回答:“我也不知道。”
裴行昭:“”
“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们还不知道仇家是谁?”
二脸迷惑,同时摇头。
裴行昭伸手扶额,长长一叹:“我真是”
“罢了!”
裴行昭看向沈云商:“你最近没惹什么人?”
沈云商抬眸看他。
除了赵承北,她想不出来惹过谁。
裴行昭看懂她的意思,眼底一片暗沉。
其实,他亦是从一开始就怀疑是赵承北。
沈商商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遇刺,除了赵承北他实在想不出别人。
可他不太懂,若真是赵承北,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杀了沈商商,对他有什么好处?
“江门主,我不管你是惹上了什么仇家,希望不要牵连我们,现在你的弟子也到了,我们就此别过。”裴行昭按下心中思绪,朝江钰道。
江钰忙道:“你不能不管我。”
裴行昭:“我只管我未婚妻,我管你作甚?”
“我是你们的门主。”
江钰给了个非常合理的理由。
裴行昭:“”
“我死了,契约就不作数了。”
裴行昭咬了咬舌尖。
“极风门门规,门中所有人必须无条件的保护门主,也就是我。”
裴行昭气哼了声:“你信不信我杀了你,取而代之?”
“你不会杀我。”
江钰肯定的道:“你刚刚对那些刺客都没有下杀手,我推测你应该没有杀过人。”
推测的真好。
裴行昭皮笑肉不笑道:“我不介意为你破例。”
江钰摇头:“那不值得,也不至于。”
“你们就再等等,就等一小会儿,等我们的弟子来了再走也不迟。”
一句‘我们’,就将沈云商裴行昭融入了极风门。
裴行昭看他半晌后,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我现在有点好奇,江门主到底是哪里人了?”
说他单纯,却又有点小心思;说他笨,人家有两百个身怀绝技的弟子;说他聪明,有时候又像个小傻子。
“如果我们一直不散,大概,可能我会告诉你们。”江钰承诺道。
大概,可能
那就是不确定。
什么身份值得这般谨慎?
“行啊,那我们就在这里保护我们的门主,直到我们的弟子找过来。”
裴行昭挤进二人中间,抱臂道。
三人就这么靠着墙无言的等待着。
大约小半个时辰,极风门的弟子寻了过来,裴行昭飞快将江钰推到他们跟前:“门主毫发无伤的交给你们了,再会。”
说完,他也不等他们回话,就拉着沈云商离开了。
二人刚回到客栈,玉薇恰好也回来了。
她看了眼二人牵着的手,便大约猜到了什么,没去问裴行昭为什么也在这里。
得到沈云商示意后,她便禀报了打探到的极风门中的事。
除了大多弟子都有些特立独行外,没什么异常。
沈云商听完,沉默几息后道:“这里不太平,我们先回城。”
沈云商裴行昭都是坐江钰的马车过来的,回去便租了一辆马车。
启程之后,二人双双闭目养神,实则都在回忆。
沈云商听出来了,江钰带着些邺京口音。
她也算是见过不少达官贵人,江钰周身的矜贵温润骗不了人,所以她可以肯定,他非富即贵。
邺京几大富商中没有江姓,她跟着崔夫人时与许多世家公子都打过照面,她思来想去,也没有人能同江钰对得上号。
且邺京几大世家权贵中,亦没有江姓。
不过朝臣中倒是有一位姓江,但家世不大显,家中确实有几位公子,也有年纪跟江钰差不多的,但她隐约记得,有一次宫中宴会,她路过江家的席位时看了眼几位公子,并不记得见过江钰。
要么是她当时没太在意忘了模样,要么江钰并非朝臣之子,要么江钰的名字是假的。
若是假的,他会是谁。
另一边,裴行昭亦在思考着同样的问题。
他曾因赵承北给他安排的差事,与江家几位公子都有过几面之缘,他可以肯定那里面绝对没有江钰,江家也没有儿子放在外头。
且,江家养不出这样的江钰。
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江钰这个名字是假的。
若是假的,那就不好查了。
不过赵承北在朝中的势力他大多都清楚,并没有江钰这样的人。
所以,只要与赵承北无关,江钰是谁对他而言便无关紧要-
江钰在弟子的护送下平安顺利的回了极风门,刚走进去,一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就给他送来一封信:“公子,邺京来信了。”
江钰接过来,将怀里的银票交给他:“这些够门中撑半年了,先拿着应急。”
中年男子接过银票,几番踌躇后还是问道:“公子,您打算何时回邺京?”
他已经按照夫人的吩咐将所有的生意都亏损了,却不知道公子这又是从哪里弄来的银票。
江钰想了想,道:“不急,我才交了两个新朋友。”
中年男子面色复杂,欲言又止。
“可是你已经离家出走五年了,再不回去,夫人会很担心。”
江钰皱眉反驳:“父亲母亲同意了的,怎么能算离家出走?”
中年男子:“”
您管离开时留了封信,叫‘父亲母亲同意’?
第23章
临近年关积雪渐深, 院墙之内,茶炉之上冒着热气,赵承北慢条斯理的煮着茶, 一举一动尽显贵气雅致。
赵承北的贴身侍卫乌轩推门而入,恭声道:“殿下。”
“如何。”
乌轩声音低沉回禀:“裴公子在沈小姐身边, 他的武功比属下预想更高, 我们的人不是他的对手, 没有试探出沈小姐身边是否有人随行保护。”
赵承北动作微微顿了顿,又继续放着茶叶:“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远不如。”
乌轩沉声道。
赵承北眼底划过一丝暗沉与兴味:“本殿下对这个人倒是越来越有兴趣了。”
家财万贯,武功非凡,头脑灵活,这样的人若是能收为己用, 对他可是极大的助力。
“不过”
乌轩似是想到了什么, 又道:“他们同行还有一人。”
“谁?”
乌轩回道:“像是江湖人, 但并没有武功。”
“属下追到沈小姐行踪时, 他们便在一处, 看起来并不相熟,属下后来问过沈小姐下榻的那间客栈掌柜, 据掌柜所说, 似乎”
赵承北抬眸:“什么?”
“似乎是那位公子对沈小姐有意, 却不知道沈小姐有未婚夫陪同,二人好似还因此动了手。”乌轩道。
赵承北皱了皱眉。
“殿下,可要再去细查那人?”
这时,窗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赵承北眸光微变, 看向乌轩:“不必了,退下吧。”
“是。”乌轩也察觉到动静, 恭敬告退。
不多时,珠帘轻晃,一阵带着墨气的冷香侵入,赵承北抬眸,眉眼轻弯:“九珩来的正好,茶刚煮好。”
崔九珩轻轻颔首落座,便要去接赵承北手中的茶勺:“殿下,我来。”
赵承北避开他的手:“今日尝尝我的手艺。”
二人自小相伴长大,是君臣,更是挚友,崔九珩也就没再坚持。
赵承北边舀茶汤,边道:“承欢又出去了?”
崔九珩:“嗯。”
赵承北看他一眼,笑了笑:“你又没拦住。”
语气平静,并非责怪。
崔九珩捧起茶盏,淡然道:“我如何拦得住公主殿下。”
赵承北似无意般看了眼他的腰间,不经意道:“又换玉佩了?”
崔九珩动作轻微一滞,但很快就恢复如常:“殿下知道的,我就这点爱好。”
崔九珩爱玉,在赵承北这里不是什么秘密。
他换玉佩,再寻常不过。
赵承北轻笑道:“我已吩咐乌轩,去给你寻些上好的玉,待回了邺京,按照你的喜好多打些玉佩给你送去。”
这些年,赵承北送崔九珩的东西怕是一间屋子都放不下,对此,崔九珩习惯的接受:“多谢殿下。”
一盏茶尽,赵承北拿起茶勺续上,道:“我听闻裴家在城外有一处天然温泉,可以祛除寒气,你素来怕冷,趁我们回京前,我们去泡一泡?”
“听殿下的。”崔九珩应完,又问:“我们何时回京?”
“年前吧。”
赵承北道。
“承欢也喜欢泡温泉,将她也叫上。”
崔九珩抬眸看着赵承北,后者领会到他的意思,轻笑道:“乌轩去寻玉了,我这次出来带的人少,且承欢的去处也不好叫更多的人知道,只能劳烦九珩去一趟?”
公主去寻欢作乐,自然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崔九珩闻言只能应下:“好。”
“何时去?”
赵承北看了眼将将暗下的天色,道:“就明日吧。”
“对了,你叫承欢约上沈小姐。”
崔九珩眸光微闪。
若不出所料,公主今夜不会回来,若是明日去,他今夜便又要去那地请人。
崔九珩从赵承北屋里离开,便让西烛去拿厚些的大氅:“公主今日去的何处?”
西烛闻言便知这是又要去请公主了,脸色顿时就暗了下来:“还是上次那里。”
那是离他们宅子最近的寻欢之地,步行也就半柱香的时间。
崔九珩便依旧没让套马车,换了大氅,捧了个手炉便出了门。
再次来到阁楼之下,立了一会儿后,崔九珩看向西烛:“还记得我上次跟你说的吗?”
西烛沉默了一会儿,熟练的伸手取下崔九珩腰间的玉佩:“记得。”
他将玉佩紧紧握在掌中,黑着脸,气场全开,看起来很有几分吓人。
崔九珩眼底带了几分笑意,道:“请公主明日一早随我与殿下去城外泡温泉,再约沈小姐同行。”
“是。”
一旁的小摊贩从二人停在这里就注意到了他们,还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颇有几分遗憾的想,今日怎么没下雪,不然他还能去赚个外快。
西烛风风火火的进去,气势汹汹的出来,瞧着,比上次更生气了。
崔九珩好奇:“这个办法不管用?”
西烛咬牙切齿:“倒是对女客人管用了。”
崔九珩一愣,对女客人管用,那对谁不管
崔九珩眼底划过一似震惊,而后是愕然,再然后唇角不可控的往上扬了扬。
这种地方,除了女客人,还有男客人和小倌。
好男风在南邺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发生在自己身边人身上,哭笑不得的同时也有几分趣意。
“公子你笑话我!”
西烛眼尖的看见崔九珩上扬的唇角,控诉道。
崔九珩忙收敛笑意,正色道:“下一次,不让你进去了。”
西烛黑着脸盯着他,显然是不信。
“我这回说的是真的。”
在邺京,许多人都认得西烛是他身边的护卫,那几处寻欢之地更是熟悉西烛,自然不敢冒犯,但在这姑苏城没什么人识得他,自然也就不知西烛是谁。
西烛不好男风,这种事情对他难说便难以接受,他自然不愿再让他去遭受一次。
“公主可应了?”
西烛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回答:“公主殿下将玉佩要过去后,就让属下退下了。”
他也不知道应没应。
崔九珩轻轻嗯了声。
他来请了就成,应不应便与他无关了。
“回吧。”
二人转身离开,仍旧没察觉到阁楼之上倚窗望着他们背影的公主。
那枚玉佩仍旧在公主手中打着转儿,但这一回她眼底没有玩味兴致,而是平静中带着几丝无力和悲伤。
只是除了她自己,没人看得懂罢了。
“红棉。”
红棉是赵承欢的贴身侍女,闻声朝她走来:“殿下。”
赵承欢将手中玉佩交给她。
红棉微微一怔:“殿下?”
这些玉佩,公主不是向来都要亲手收好的么。
赵承欢:“一共三十枚,将它们收好。”
该是时候都还回去了。
有些东西再好,却不该属于她-
沈云商是在睡前接到公主的帖子的。
“公主怎这个时辰送帖子来?”
玉薇点了刚熄灭的灯,皱眉道。
沈云商就着烛光看了眼,眉头微微蹙起。
上面的墨迹还没有干透,带着一种别样的清香。
这是
沈云商神色愈发古怪,有些不确定的看向玉薇:“这似乎是秦楼楚馆用的墨?”
这些地方的墨中都添了香料,与寻常墨有所不同。
玉薇跟着嬷嬷打理生意,对这些事也有所了解,她闻言上前闻了闻,道:“确实是。”
二人对视,陷入一阵难言的沉默。
公主怎会去那种地方。
突然,沈云商似是想起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语气平静的朝玉薇道:“先去睡吧。”
烛火暗,玉薇没看见她面上一闪而逝的怪异,应声后接过她手中帖子退了出去。
烛火再次熄灭,纱帐落下,沈云商却久久睁着眼。
那三年中,她听过很多公主对裴驸马一往情深之事。
比如,公主为表示自己的爱意,将手中所有势力尽数交给裴驸马,无条件的信任他,比如,为了裴驸马,不辞辛劳去亲自去了趟姑苏,请了一位姑苏的厨子到公主府,再比如,为了裴驸马不再涉足秦楼楚馆
不再
她当时竟然忽略了这两个字。
那时的她知道此生再也不会和裴行昭有半点关系,所以对于他的事,她是既想知道,又想逃避,想知道他过的好不好,是否安全,而逃避的,都是他与公主的风月。
所以,但凡对于他与公主之间的事,她都本能的不过心。
若非今日这墨香,她怕是还不知道,原来公主常常流连于秦楼楚馆。
可是公主明明并不是真的喜欢裴行昭,起码现在没有,又怎会为他改变如此多。
难道是成婚之后,公主对裴行昭日久生情?
那一瞬,她的脑中突然划过了什么,可等她去细究,却又消失无踪了。
半晌后,沈云商侧过身闭上眼,罢了,这已成了前尘往事,与现在的他们好像并不重要了-
次日醒来,沈云商草草用过早饭,便准备出门。
公主的请帖无法拒绝,今日之约,她必须得去。
哪怕她知道这有可能是场鸿门宴。
清栀见她穿了狐裘,便上前问道:“小姐要出门?”
沈云商点头:“嗯,今日去城外泡温泉。”
突然,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你娘的案子还有诸多疑点,衙门将人扣着了,另二人拐卖人口属实,衙门的判决书今日就会下来,如何判的衙门会让人过来知会一声,天寒地冻的,你便不用过去。”
清栀忙回道:“多谢小姐挂心,奴婢知道了。”
沈云商嘱咐完这才带着玉薇出门。
她到城门时公主还没到,她便在马车里等着,没过多久就听到动静传来,她掀开车帘望去,却见到一辆万分熟悉而耀眼的马车。
沈云商微微皱眉,这么早,裴行昭怎么会舍得出城。
恰这时,城门口又出现了一辆马车,沈云商看见了赶车的西烛,顿时明白了什么。
所以今日去泡温泉的不止公主和她,还有赵承北,崔九珩,且他们还叫上了裴行昭。
沈云商的心逐渐沉了下去。
赵承北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云商?”
在沈云商思忖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一道声音自后头传来,沈云商回神望去,看清马上的人后,眼睛一亮:“表哥。”
马背上彩衣俊美的青年瞥了眼那辆驶过来的万分瞩目的马车,拉着缰绳微微倾身,打趣道:“哟,裴行昭又要将我的妹妹拐去哪里呢?”
沈云商才上心头的喜悦顿时沉了下去。
乌轩也在西烛那辆马车上,说明赵承北与崔九珩同乘。
她不想让赵承北见到她的家人。
“表哥可算是回来了,我上次去见外祖母,外祖母说表哥出门已有两月,记挂得很。”沈云商压下心绪,扬起一抹乖巧的笑容,道:“表哥今日回来,外祖母肯定很是高兴,表哥赶紧回去吧。”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不待马背上的人回答,就听乌轩扬声道:“这位想必就是白家公子,我家公子和小姐今日约裴公子沈小姐去泡温泉,不知白公子可有空,一起前往?”
乌轩的话落,裴行昭的马车停下。
裴行昭掀开侧边帘栊,探头望过来,与沈云商视线相撞,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暗沉和担忧。
很快,裴行昭便转头朝后头赵承北所在的马车道:“白家表哥刚回来,府中老太太还等着见人呢,不如改日再约白家表哥一起?”
他与沈云商自幼便有婚约在身,一直随沈云商唤的白家几位公子和小姐。
沈云商也随后道:“表哥瞧着很是疲乏,定是一路舟车劳顿,还是早些回去吧。”
乌轩侧首等着马车里的人回应。
然而还不待赵承北开口,便见马背上彩衣青年饶有兴味的看了眼明显是在护他的裴行昭和沈云商,而后勾唇一笑:“无妨,既然是我妹妹的友人,我理该陪同,正好,我这一路实在累狠了,去泡泡温泉松快松快。”
青年没有裴行昭那样的桃花眼,但笑起来却别有一番妖冶。
可此时他的张扬落在沈云商眼里,就只恨不得一巴掌给他拍下马去。
笑笑笑,知道那是什么人吗就敢招惹!
青年似乎看出了沈云商的意思,朝她挤了挤眼。
他倒要看看那辆马车里到底坐着什么牛鬼蛇神,叫他的妹妹如此忌惮。
他开了口,事情便无回旋的余地了。
几辆马车各怀心思的停下等着赵承欢。
很快,赵承欢的马车出现,她才拉开车帘就对上不远处一位青年似笑非笑的目光,她微微一怔,这是谁。
“这是你们要等的人?”
沈云商没好气的瞪向青年:“嗯!”
话才落,青年就已扬起马鞭朝公主的马车而去:“这位美丽的小姐看着好生面熟,我叫白燕堂,是沈云商的亲表哥,这天寒地冻,我没有马车,不知可否与小姐同乘?”
那一瞬,沈云商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白燕堂他疯了!
竟调戏到公主头上去了!
裴行昭倒吸一口凉气后,飞快跳下马车,动作行云流水的将人从马上拽下来,不由分说的拉走:“崔小姐恕罪,表哥出门一趟脑子坏了,您勿怪。”
赵承欢上下打量了眼青年,然后叫住他:“等等。”
“我马车上有暖炉,白公子上来暖暖手?”
白燕堂眉眼一扬,甩开裴行昭的手:“好啊好啊,小姐人美心善,必有大福。”
裴行昭眼睁睁看着他上了公主的马车:“”
真是不知死活!
前世赵承欢遣散府中面首时他就在场,她最喜欢的面首就是白燕堂这样的!
裴行昭一口气憋在胸腔,上不去也下不来。
“外面冷,小表弟快回去吧。”
白燕堂掀开车帘,朝他笑的万分灿烂道。
裴行昭唇角一抽,气的甩袖便离开。
管他死活干什么!
第24章
裴家这处天然温泉位于裴家庄, 共有三十余温泉池,除此之外还有小亭花海,溪水瀑布竹林枫叶等美景可赏, 平日客人几乎没有断过。
昨日赵承北给裴行昭递了话后,裴行昭连夜就派人告知管事今日歇业, 倒不是他多看重赵承北, 而是觉得赵承北是个事精, 这次相约多半是憋着什么坏,自然没有外人在场更好。
一行人是午后到的裴家庄,管事早得到消息备好午饭,一行人稍作歇息用了饭,这才闲逛着去温泉池。
白燕堂还黏在公主身侧, 话语不断, 时而逗得公主轻笑一声, 赵承北与崔九珩走在最前头, 每每听得身后的动静, 二人都会若有若无的回头看一眼。
沈云商裴行昭并肩走在最后头,将前头的动向尽收眼底。
“这次我去的边塞, 得了不少异域好物, 等回去我就给崔小姐送来, 若是崔小姐喜欢,待以后再去了,我定多买些。”白燕堂万分殷勤道。
赵承欢瞥了眼前方那道身影,眼底笑意盈盈:“好啊, 那就多谢白公子。”
“不客气, 宝物配佳人嘛。”白燕堂笑的眉眼弯弯:“不知崔小姐要在姑苏停留多久,若是有幸, 可否容我陪崔小姐逛逛这姑苏城?”
赵承欢也不拒绝:“年前回邺京,若是白公子有空,那就有劳了。”
“有空有空的。”
沈云商听到这里,只恨不得转身去将白燕堂的嘴堵住。
好不容易叫赵承北打消了让裴行昭尚主的念头,如今白燕堂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白家虽不如裴家的财力,但底蕴更为深厚,且也是金陵首富,难保赵承北不会打他的主意,再者,她已大致确认赵承北想在她身上得到的东西多半就是那枚半月玉佩,母亲是白家长女,赵承北想要的说不定就跟白家有关。
这种时候,白家自然离赵承北越远越好。
不过赵承北找上的是她,而非白家几位表姐,倒也说明对赵承北来说,她比白家更为重要。
一行人各怀心思很快到了温泉池,男女分池,沈云商快走几步与公主去了旁边的池子。
公主选的温泉池不大,胜在精美,周围假山环绕,密闭性也极好。
沈云商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每年冬日她都会来上几回,有时候跟裴行昭,有时候跟白家几位表姐或是慕家小姐来,再小些也跟母亲裴伯母,白家小姨和舅母来过。
不过她每次来大多都是来泡泡温泉就走了,很少在庄子里闲逛。
公主和沈云商先后下了池子,各靠一边,久久无言。
二人中间隔着一个裴行昭,便没有什么话可说。
不知过了多久,公主突然开口:“你们竟还真的让皇兄改变了主意。”
沈云商知道她指的是让裴行昭尚主这事,遂答道:“裴行昭的功劳。”
她竟又忘记问了,裴行昭到底因此答应给赵承北多少钱财。
水雾缭绕间,沈云商那张精致绝美的脸颊因热气而微微泛红,本来的清美婉约略减,添了几分娇艳,便是女子看了,也忍不住要心神动漾。
赵承欢看着看着,突地就笑了。
沈云商抬眸看向她,声音细柔:“公主笑什么?”
透过热烟,公主美艳的脸更添风情,她弯眸笑起来,让沈云商有一瞬的错觉,似乎对面女子是这山上的狐狸变来的。
专门来勾人心魄。
赵承欢抬手拿起池子边上备好的茶饮,轻轻抿了口,喃喃道:“你生的很好。”
倒不算辱没了他。
这突如其来的赞美让沈云商一怔,半晌后,她道:“不敢与公主殿下争辉。”
赵承欢勾了勾唇,未语。
那人本就因为身份一直避嫌,待她从来都是疏远客气,不肯近她半分,一旦成了婚,依着他的性子,更是不会再与她有任何纠葛,以后,大约再没人站在阁楼下,差心腹拿着玉佩来请她了。
春夏秋冬,三十枚玉佩,三十次等待。
最终,还是一切成空。
不,应当说从一开始她就知道她注定不会得偿所愿。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是多么美好的词,只可惜她没有沈云商幸运,得不到竹马全心全意的爱。
哦不对,沈云商并没有比她幸运太多,因为她同样不能和裴行昭修成正果,但若认真比较,还是她运气差些,至少他们有过十几年的婚约。
而她,什么都没有。
不知是不是沈云商的错觉,那一瞬,她竟从公主眼里看到了落寞与孤独,她微微一怔,怎么可能呢,公主高高在上,金枝玉叶,骄傲明艳,万千宠爱加身,怎么可能会孤独落寞。
沈云商突然想到了公主的婚事。
若是公主这时候对裴行昭并未生情,那么在前世她和裴行昭成婚,就并非自己所愿
“沈云商,陪本公主去走走吧。”
公主突然出声,打断了沈云商的思绪。
沈云商抬眸看了眼她,心中添了几丝防备,但她也知道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好。”
二人出了温泉池,穿好衣裳,便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公主一路无话,到了一座小桥前,她停了下来,问:“对面是何处?”
沈云商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回道:“是后山枫林。”
赵承欢便望着那处久久不语。
沈云商隐隐的有了不好的预感,她偷偷取下头上簪子,扣掉上头几颗夜明珠,捏在了手心。
“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沈云商环顾了眼四周,只看见她们身后有管事跟着,便道:“公主稍后,我去唤人来带路。”
她猜测大约是因为今日赵承北兄妹来这里,以免冲撞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裴行昭让管事将下人遣退了,但也担心会出什么岔子,所以让管事不远不近的跟着她。
赵承欢转头看着她,微微眯起眼:“这是你的地盘,怎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走吧,我不喜人跟着。”
赵承欢说罢,没给沈云商拒绝的时间,便已抬脚上了桥。
沈云商抿了抿唇,转头深深的看了眼管事,才跟上去。
上桥时,她偷偷将一颗夜明珠放在了小桥第一根栏柱上。
这是裴行昭送她的夜明珠,上头有刻字,他一见便能认出来。
公主不会武,庄子外有守卫,旁人进不来,她思来想去都推不出这又会是什么陷阱,但谨慎起见,她还是留了个心眼儿。
只不过,她此时很有些后悔。
这片枫林她只在年幼时进过一次,路已经记不大清了,后来每次来,她都走到这里便不往前了,所以现在,她对前方的路并不熟悉。
踏进枫林,小道上有零散的红枫叶,踩上去时咯吱作响。
道路两旁打扫的很干净,红叶也是刚落不久,看得出来,这里常有人来。
沈云商的心不由微安。
客人常来此处,便说明这里没有什么危险。
而每路过一条岔路,沈云商就将夜明珠扔掉一颗,就这样到了第三条岔路时,她手中的夜明珠已经没有了。
她便停下脚步,道:“公主,此处林深,晚些时候较冷,不如我们回去,改日早些来。”
赵承欢回头看她一眼便又转过了头,指向前方:“那里似乎有一处亭子,走到那里歇歇脚再折回。”
沈云商朝前看了眼,果然见有一座亭子,离此处也不远,她只得再次应下:“是。”
然而就在抬脚走出几步后,前方突有迷雾环绕,公主的背影在雾中若隐若现,沈云商心中一跳,忙喊了声:“公主!”
赵承欢听得她的声音,驻足回头,面带疑惑:“怎么了?”
沈云商四下望了眼,沉声道:“公主,前方雾深,我们回去吧。”
话才落,眼前就没了公主的身影。
沈云商心中一紧,赶紧追上去:“公主!”
迷雾中,她听到了赵承欢的回应:“沈云商,你在哪里?”
而后她再怎么唤,就没人再应她了。
沈云商确认公主已经消失在迷雾,才一改先前焦急的神色,目光凌厉的扫过周围。
在赵承欢最后一次唤她时,她就发现了这不是寻常迷雾,而是阵!
殉方阵!
可裴家庄里怎么会有殉方阵。
透过迷雾,沈云商隐约能看见枫林,还有阵眼。
不对!
沈云商眸色微深。
这不是殉方阵,准确的来说这只是殉方阵残阵,并不完整。
沈云商手中摸出银针,本能的抬脚想往阵眼处走。
‘此阵到你这里,或许是最后一代传人,若他日在别处见着,必要万分谨慎’
‘商商切记,母亲教你的所有东西,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否则,将会引来灭门之灾’
沈云商缓缓地收回了脚-
温泉池旁有特调的茶点和靠椅,以供客人起身时享用,冬日里还备了茶炉。
此时,赵承北几人已起身。
白燕堂在茶炉上烤的几个橘子已弥漫出香气,他倾身拿起一个边剥边道:“也不知道崔小姐喜不喜欢吃烤橘子,我给她拿一个过去。”
说着,他就要起身。
赵承北正欲开口,便听崔九珩淡声道:“白公子,此时过去不妥。”
赵承北似是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崔九珩,但很快就掩去眼底的复杂。
裴行昭眉头微微蹙了蹙,目光在崔九珩平静的脸上一扫而过,道:“表哥,我喜欢吃你烤的橘子,赏我一个?”
白燕堂愣了愣,而后道:“确实,这是温泉池,此时过去不妥,是我考虑不周,崔家哥哥勿怪。”
二皇子公主是私访而来,一直用的是崔姓,对外与崔九珩都是兄妹相称,白燕堂似乎自然而然的将崔九珩当做了公主的兄长。
讨好之意明显至极。
裴行昭看他那副殷勤样,恨不得上前一脚将人踢回金陵白家。
似乎是注意到裴行昭的咬牙切齿,白燕堂将手中的橘子扔过来:“昭昭,赏你了。”
裴行昭磨了磨牙:“不许这么叫!”
“好的昭昭。”
长幼有序,裴行昭努力的克制住了将橘子砸向白燕堂的冲动。
赵承北将这一幕看在眼里,似笑非笑:“二位感情极好。”
白燕堂立刻接话:“那当然,我可是他大舅子。”
沈家只有沈云商一个独女,白家几位公子小姐便一直将沈云商当做亲姊妹看待的。
裴行昭纠正他:“表的。”
“表的也是大舅子。”
白燕堂挑了挑眉:“将来娶我妹妹时,你还得过我这关。”
裴行昭不吭声了。
白家几位兄长中,就数眼前这个人最难搞,为了他以后少受些罪,成婚前他绝不得罪他!
赵承北淡淡笑了笑,低头饮茶。
“对了,不知崔小姐可否婚配?”
白燕堂威胁完裴行昭,便继续打探公主:“崔家大哥,我也没有婚配,你们看我如何?”
裴行昭脑袋轰鸣一声,剥橘子的手也随之一抖。
他僵硬的转头看向白燕堂,他真是疯了!
姑苏城都道裴行昭风流浪荡,那是因为他那双桃花眼,而白燕堂多情的名声,纯粹是因为他不着调的行为。
见着个好看的姑娘,他不去搭讪两句,好像就活不成似的。
但好在他顶多就是嘴贱,从来不会动真格,又因为那张惹眼的脸和风趣,往往能将姑娘逗的开怀,还没被人骂过登徒子,但眼下这是公主,金枝玉叶容不得他再三出言不逊!
把赵承北惹怒了,他现在可捞不了他!
崔九珩比赵承北长一岁,这次私访出来对外便称崔九珩长兄,白燕堂唤的崔家大哥自然也是他。
崔九珩对上白燕堂期待雀跃的眸子,紧了紧手中茶盏,半晌才回:“父母疼爱妹妹,不愿她嫁出邺京。”
裴行昭神情一滞。
白燕堂不知道崔九珩的身份,但他清楚,按照崔九珩的性子,他不可能真的以公主长兄的身份自居,多半是顺水推舟去问赵承北的意思,而不是越过赵承北直截了当的拒绝。
裴行昭不由皱了皱眉,他突然感觉似乎好像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白燕堂闻言满脸落寞,他长长一叹:“好的吧,看来是我与崔小姐有缘无分。”
他说这话时,快速扫了眼裴行昭。
裴行昭陷入沉思,并没有发现。
“我也有妹妹,所以我很理解崔大哥的心情。”白燕堂又道:“崔大哥如此爱重妹妹,将来一定会给崔小姐选一个万里挑一的如意郎君。”
“方才是我失礼了,给两位哥哥赔个不是。”
白燕堂边说边抬手作了个揖。
赵承北笑着摆摆手:“白公子性情中人,无伤大雅。”
白燕堂便又看向未开口的崔九珩。
崔九珩淡淡开口:“无妨。”
裴行昭这时正送了瓣橘子入口,闻言飞快抬眸看了眼崔九珩。
他在邺京三年,还算了解崔九珩,这人脾气教养极好,待人从来都是温和有礼,可现在虽然他看起来还是温和的,但他看的出来,他不喜欢白燕堂。
这是为何?
他不过才见白燕堂这一次。
“公子!”
突然,一道呼唤打断了裴行昭的思绪,他转头看向出现在温泉池入口的管事,道:“何事?”
“公子,沈小姐与崔小姐一个时辰前去了后山枫林,现在还未出来。”管事略带忧色道。
裴行昭面色一变,砰地站起身:“怎么没跟着!”
白燕堂在管家回话之前道:“你吼这么大声作甚,吓我一跳,枫林那么大,一个时辰哪里逛的完,你急什么?”
若沈云商是和旁人去的,裴行昭自然不急,但那人是此时的赵承欢,就不得不防范。
“回公子,两位小姐不愿让人跟着。”
他早早得了公子的命,今日要注意些沈小姐的行踪,他看着沈小姐与崔小姐进了枫林后,就一直在外头等着,可谁知过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都没见人出来。
“小的已经去让人去枫林中寻了,但一直没有消息出来。”
管事这话一落,赵承北和崔九珩似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先后站了起来。
赵承北神色略显焦急:“后山枫林可有什么危险的地方?”
裴行昭裹着几分戾气眸光暗沉的看着赵承北。
“回崔公子,枫林中常有客人前往,并没有危险之地,只是”管事的似乎想到了什么,看向裴行昭。
崔九珩皱眉:“只是什么?”
“后山极大,所以枫林之外设有禁地。”
裴行昭紧紧捏着橘子,盯着赵承北,沉声道:“小道也只铺至此处,且立有木牌标明前方是未开荒的丛林,加上前方无路,客人到此都会折返。”
“未开荒的丛林”
崔九珩眼底闪过一丝惊慌,声音也微变:“那不是很危险!”
赵承北对上裴行昭的目光,似乎看不出他眼底的怀疑,也丝毫不见闪躲心虚,反而添着几分怒气:“如此危险,怎不提前告知,承妹妹若出了任何差池,我绝不饶你!”
裴行昭又盯着他半晌后,猛地转头瞪向管事,怒道:“那么大的木牌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见,没人会蠢到明知前方无路,还要往里闯!”
“崔小姐金枝玉叶,更不可能主动涉险,还不召集所有人去找!”
管事忙应声后退下。
赵承北负在身后的手轻轻动了动,唇边划过一丝冷笑。
胆子倒是大,敢当着他的面指桑骂槐。
“九珩,你惧寒,便留在此处,我们去寻人。”
崔九珩摇头拒绝:“不成。”
“我也去。”
“九珩”
“我在此等心中更不安。”崔九珩沉着脸道。
赵承北见他坚持,只能应下:“好,那你跟着我,枫林大,别走散了。”
崔九珩点了点头。
裴行昭脑中突然闪过了什么,但还来不及细究,就已消散无踪。
白燕堂的视线在崔九珩身上短暂的停留后,拽着裴行昭追上去,轻声道:“别急,云商妹妹不会有事的。”
裴行昭此时满心忧虑,并没有听出他此话另有深意。
第25章
一行人一同前往枫林, 裴行昭发现了沈云商丢掉的夜明珠,一路寻到了靠近亭子的岔路。
所有人的呼喊都未得到回应,正着急时, 突有迷雾蔓延。
裴行昭第一个发现不对,扬声道:“撤回去!”
然已经晚了。
“九珩, 九珩你在哪里?”
耳畔传来赵承北着急的唤声, 裴行昭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
他赶紧去寻旁边的白燕堂, 可却发现身边早已无人:“表哥,表哥,白长羽!”
很快,周遭便一片寂静,就连赵承北的声音都渐渐远去, 直到消失。
裴行昭自幼习武, 虽不会解阵, 但对阵法也略有耳闻。
此时此刻, 他也察觉到他们应该是入了阵法。
怕雾中有异, 他提气护住心脉,缓缓向前寻着。
崔九珩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已经与赵承北走散了。
他呼喊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便听到了裴行昭唤白燕堂的声音, 正想循着声音找去时,却又没了源头。
周遭很快只剩他一人,他只能寻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只觉得越走路越难行, 这里似乎不再是枫林, 而是裴行昭口中未开荒的丛林-
丛林深处有一处山洞,山洞里点了一堆火, 沈云商靠着石墙坐着,将头埋在膝盖中不知在想什么。
她顺着阵法走进来就到了这里,到现在已经两个时辰有余了。
她看见了那块木牌,但阵法指引她到这里,她便只能选择视而不见,她只到过这后山一次,并不知晓枫林尽头还有野丛林。
而她此时也不知,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
母亲说过,此阵法到她这里或是最后一代传人,那么也就说明裴家不可能会殉方阵,联系那三年中崔九珩三番两次的试探的话语,她不难猜到这个阵法是来试探她的。
‘不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否则,将会引来灭门之灾’
差一点,她就暴露了。
她不敢想象如果她当时没有反应过来,而是解阵走了出去,会发生什么。
只是不知,赵承北将她引到这里,又是何意。
突然,沈云商微微抬眸看向洞口。
有人来了。
她摸向袖中银针,屏气凝神的盯着洞口。
不多时,在沈云商凌厉的目光中,洞口缓缓出现一双烟青色华靴,紧随着是同色狐毛边大氅,沈云商微微一怔。
今日一行人中,只有一个人穿的烟青色大氅。
她慢慢地抬头,果然,对上了那张熟悉的容颜。
来人温润矜贵,眉眼如画,正是崔九珩。
崔九珩看见沈云商,先是难掩惊愕,而后眼底添了几分喜悦:“沈小姐。”
沈云商看的出来,他是因为见她无碍在庆幸。
她不动神色的收起银针,收敛气场,露出恰到好处的害怕和惊喜:“崔公子!”
在崔九珩出现在这里的那一瞬,她想,她大概猜到赵承北的用意了。
如她所料,赵承北不会放过她。
他可以不让裴行昭尚主,但还是要让她嫁崔九珩。
孤男寡女在天寒地冻下,在后山丛林待上一整夜,她的名声就都没了。
崔九珩走近沈云商,朝洞内打量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没见到想见的人,他皱眉问:“沈小姐,公主殿下呢?”
沈云商心中冷笑,赵承欢?
此时此刻,赵承欢自然也是在哪处等着人去救她。
“我不知道,我进来后就与公主走散了。”
崔九珩眸中闪过一丝忧色。
沈云商将那抹忧色收入眼底,心中便明白了。
今日这个局,赵承北是瞒着崔九珩的。
亦或者说,崔九珩亦是赵承北计划中的一环。
崔九珩虽然在极力掩饰,但沈云商跟他做了三载夫妻,不难看出他此时此刻很是难安,至于原因不难猜测。
不过是担心公主的下落罢了。
若是他知晓这本就是赵承北兄妹做的局,不知道他会是何感想。
有那么一瞬,沈云商很想说出真相,可最后她还是克制住了。
她现在,还没有惹怒赵承北的资本,也承受不起因此带来的后果。
“沈小姐可无碍?”
崔九珩立在原地沉思了许久,才在沈云商对面坐下,关切道。
外面的雾太大,他一路找过来也没有见到公主,再出去也是无济于事,二皇子殿下和裴公子白公子都在外头找,或许他们此时已经找到公主了,若他出去再走散,又要给他们添麻烦,况且野丛林危险,他也不能将沈小姐一人扔在此处。
沈云商轻轻摇头:“无碍。”
蓦地,她目光一凝,落在崔九珩腰间的玉佩上。
绿竹水露青玉佩,若她没记错,她曾经在公主的手上瞧见过!
那是一次宫宴,她多饮了酒出来散酒气,无意间瞥见公主立在池边,盯着手中的玉佩发愣。
那是他们成婚的半月后。
她与崔九珩,公主与裴行昭是同日成的婚。
可这枚玉佩为何会在崔九珩手中?
“崔公子这枚玉佩好生别致。”沈云商状似随口问道。
崔九珩低眸瞧了眼,淡笑道:“这是前几日请人打的,今晨刚送来。”
刚打的,那就说明这枚玉佩是崔九珩的。
她隐约记得那段时间崔九珩一次下朝回来途中丢了一枚玉佩,他还让西烛回去找过,只是并没有找到,那时候她并没有将这两枚玉佩联系到一处。
沈云商脑海中的那片混沌隐约见了光明。
一些记忆也在此刻涌现。
‘这是姑苏的菜?’
那是成婚两月后,她在午饭时吃到了姑苏口味的菜,随口问了句。
崔九珩似乎愣了会儿,才答:“嗯。”
若是没记错,正是那段时间,她听到了公主亲自到姑苏为裴驸马请来姑苏厨子的传闻。
‘沈小姐能请动姑苏酒楼的厨子?’
这是那日崔九珩几人上沈家来探病时,听她说去请姑苏酒楼的厨子过来,问她的话。
“崔公子喜欢姑苏菜?”
沈云商几乎是本能的问了出口。
崔九珩怔了怔,有些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但他还是答了:“是,沈小姐如何得知?”
沈云商一颗心飞快的跳动着。
果然如此,公主哪里是为裴行昭请的厨子,而是为崔九珩请的。
可是,就那一顿后,她便再没有吃过那道菜,她让玉薇去厨房问过,说是那位厨子只做了那一顿便离开了,至于原因无人得知。
所以
他知晓是公主送来的厨子后,将人送走了。
沈云商惊疑的看着崔九珩。
他和公主之间
“沈小姐无需害怕,想来不用多久裴公子就会找来这里。”
她惊愕的神情落在崔九珩眼里,便是惊慌失措,他极有分寸的往后面挪了挪,摆明自己的立场,试图让沈云商安心。
沈云商微微一滞。
这个人还是那般恪守规矩,进退有度。
“是上次见崔公子很喜欢吃姑苏酒楼厨子做的菜,才有此猜测,惊吓之余有些唐突,请崔公子见谅。”
崔九珩温和道:“无妨。”
他说罢看了眼沈云商微微浸湿的裙角,挣扎片刻,脱下自己的大氅递过去:“洞里潮湿寒凉,沈小姐莫要着凉了。”
沈云商习惯性的伸手去接,但才抬起手她便放下了。
那三年中但凡她和崔九珩在一处,他便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虽然她知道那是因为愧疚,但她还是领情。
“崔公子惧寒,还是自己穿上免得受了风寒。”
崔九珩一愣,诧异的望着沈云商:“沈小姐如何知道?”
沈云商身子微僵,是了,这时候的她并不知道这些。
那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崔九珩将他的大氅给她披上,回去就受了风寒,她问过西烛后才得知的。
“哦,我几次见崔公子都穿的极厚,猜到的。”
崔九珩不疑有他:“原来如此。”
“不过沈小姐”
“我离火堆近,不冷。”
沈云商打断他道。
“那好。”崔九珩迟疑片刻,收回大氅穿上。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无话。
沈云商不由想到了那三年。
他筹集赈灾银时,她会去帮他磨墨,他百忙之中还不忘叮嘱她小心身子莫要受寒,让玉薇去及时给她换手炉。
她独自出门赴宴时,他为给她撑场面,每次都会亲自将她送去,然后再去将她接回。
他去外地回来时,总会给她带些当地的特色。
她高热不退时,他会一整日都守在她身边。
她曾以为他对谁都这样,直到崔家族中有夫人见她久无所出,提议给他纳妾时,他冷脸拒绝,有姑娘示好时,他亦保持距离,不给人半点希冀,说此一生只她一人。
她有一次生病时问过他,为何要待她这般好。
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一颗棋子,为何要待一颗棋子这般用心。
她至今记得,他舀了一勺药喂到她嘴边,温声道:“因为你是我的妻子。”
棋子,妻子。
沈云商那时候就觉得她很有些看不懂他。
他真的能把棋子当做妻子么。
火光闪烁,眼前的人不论从哪一处看,都是芝兰玉树风光霁月
突然,沈云商似乎想到什么,心尖一颤。
‘夫人可有什么自幼佩戴之物?’
‘夫人身边可曾有什么身份来历不明之人?’
‘我听闻岳母大人曾身子虚弱,不知后来是如何养好的’
以往不觉,可此时想来,崔九珩那一切所谓的试探是否太过直接了,直接到,似乎在提点她什么
沈云商眸光逐渐复杂。
成婚三载,她不曾与他真正的同床共枕,亦没有夫妻之实,他一人抗下崔家压力,将她护在羽翼之下,从不曾因此为难过她。
那是他们成婚第三年,崔夫人实在着急将他们二人强行锁在一间屋子,还在晚饭里加了东西,他忍得浑身发颤,也不曾动她分毫。
他说,是他对不起她在先,他愿意用一生来还,只要她不愿,他绝不碰她。
不可否认,他确是真心待她。
所以,难道那些她以为的试探都是在他在提醒她。
“沈小姐,怎么了?”
沈云商盯着崔九珩太久,崔九珩实在无法忽略了,便抬头问她。
沈云商回神,忙摇头:“无事。”
罢了,那一切已经是过往云烟,不管事实如何,对现在而言不重要了。
她心中有人,有个陪伴了她十几年的人,不管崔九珩待她如何,也无法动摇他在她心中的位置,而她与崔九珩成婚的起因又是源于他对她的利用,他们中间还隔着赵承北,赵承欢,她最后也是吃了他亲手下的毒药而死,对这个人,她顶多只是不怨恨。
多的,却是半点没有了。
江南诸事他在成婚前并不知情,后来知晓,他也有自己的立场,所以,道不同不相为谋,她和崔九珩,注定只是陌路人。
他有他要维护的东西,她也有她想要的活法,胜者为王败者寇,输过的她认,但这一次她要拼尽全力去赢。
不过现在,她好似又窥见了些什么,一片寂静下,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崔公子可有心上人?”
她说这话说,目光紧紧盯着他。
她清晰的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柔光,虽然转瞬即逝,却是真的存在过。
无需崔九珩答,沈云商心里便有了答案。
“我的婚事不由我做主,所以我没有心上人。”崔九珩沉默了很久后,淡笑答道。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沈云商却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他的婚事不由他,所以他不能喜欢别人。
沈云商一时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许久后道:“可心之所向如何能左右。”
就如裴行昭于她,仿若是刻在骨子里的,便是利刃来剜,也剜不掉。
崔九珩抬眸看着她,声音温润平静:“那就不去想,不去看,远离,淡漠,不回应。”
沈云商又问:“那若是你有心上人,却不得不另娶他人,你该如何?”
崔九珩这回沉默了很久,才道:“该尊重婚姻,既然婚已成,便应该忘却前尘,否则是对她的亵渎,也是对妻子的不公。”
“若忘不掉呢?”
“一心一意待身边人,不论何时何地,妻子都是自己的第一选择,如此,便可。”
崔九珩说罢又道:“久而久之,日久生情,也是一桩良缘。”
沈云商内心一颤。
原来那三年,他是抱着这样的心情与她相处。
的确,婚后她在他那里永远都是第一选择,他从没让她受任何委屈,至于他是否如他现在所说对她日久生情,就不会再有答案了。
因为他们回到了起点,没有发生过的事不会有答案。
此时此刻的崔九珩,心上人是赵承欢。
“那你可会觉得不公?”
“成婚是自己行的礼,自己的选择何谈不公?”崔九珩淡淡道。
沈云商没再开口了。
原本,她对崔九珩就恨不起来,如今,又多出了几分同情。
若他知道,今日是他的心上人和挚友做的局
罢了,各人有各命,她自己尚且顾及不暇,这一次,她不想再与崔九珩有任何牵扯,她想嫁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裴昭昭-
裴行昭走到迷雾尽头,看见了一座亭子。
亭中坐着一人,石榴红耀眼夺目。
裴行昭眸色一暗,转身欲走。
“来都来了,急着走作甚?”
裴行昭深吸一口气,折身走了回去。
他冷眼看着赵承欢,问:“沈云商呢。”
赵承欢的眼眸微微泛红,抬眸看他时,却带着高傲和不屑:“你的未婚妻,我怎么知道。”
裴行昭还是因她眼底的红微微一滞。
在他的记忆中,赵承欢永远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对他不算坏,但也好不到哪里去,所以,他从不曾见她哭过。
不他见过一次。
那是他临死前的那一天。
随着时间轮转,赵承欢对他一日比一日耐心,甚至有时候还会到他院里问他的伤势,可那一天她突然一反常态,带着原本交到他手中的暗卫气势汹汹的冲进来让他滚。
他看的出来,她好像很着急,似乎在害怕什么。
暗卫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几经犹豫后才上来制住他。
‘裴行昭,我从不曾喜欢过你,如今皇兄登上皇位,你对皇兄已经没有用了,所以从现在起,你不再是我的驸马,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出邺京,再也不要回来,再让我看见你我就弄死沈云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本公主把他赶出邺京,赶的越远越好!’
可他没有被赶出邺京。
因为还没有踏出公主府,赵承北的人就来了。
他记得那时赵承欢飞快抽出暗卫手中的刀指着乌轩,厉声道:‘他的命只能是我的,我要他活他就得活,我要他死他才能死!’
乌轩面露为难:‘公主,卑职是奉陛下之命而来,还请公主不要为难卑职’
赵承欢几乎没做犹豫,将刀横在自己脖子上,眼眶隐隐泛红的朝暗卫吼道:‘带着他滚!永远不要回来!’
到了那个地步,他哪里还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赵承北派人取他命来了。
乌轩不敢让公主伤着自己,边退后边道:‘陛下有命,不动沈白两家’
言下之意是,他若反抗,裴沈白三家都活不了。
他已坠入绝境,能不再牵连人便不牵连。
他上前握住赵承欢手中的刀锋,从她的脖颈间取下来。
‘公主不必如此,这是我的命’
他被以刺伤公主为由押走,听到了身后赵承欢喊着要见皇兄。
他的悲剧不是因赵承欢而起,但赵承北是她的嫡兄,她也插手其中,他们注定不是同路人。
他大约能猜到赵承欢为何要在最后关头拼命救他,因为赵承欢从没有想过让他死,也从没有想过让裴家死。
她并非杀人如麻的恶人,她只是竭尽所能在帮助她的皇兄登上皇位,同时也是为了活命,赵承北不赢,她,她的母后,皇兄和崔家都活不下来。
但她在这条路上,并不想手染鲜血,所以当她知道赵承北要杀他时,才会那般歇斯底里。
可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想让她在乎的人活,他也想,胜者为王败者寇,这一世他必要竭尽全力赢,也不会再与赵承欢有任何瓜葛。
他想娶的人,从来都只是他的沈商商。
“我不管你们在耍什么诡计,若她出了事,我与你们不死不休。”裴行昭压下了一些戾气,沉声道。
赵承欢冷笑了声,道:“你对她的感情真令人羡慕,不过本公主劝你,皇权至上,有时候该低头还是得低头,免得牵连无辜,死伤无数。”
她承认她从不是什么好人,今日行事也卑鄙,但她别无选择,谁叫沈云商有可能是那个人的血脉。
她想活,想让母后活,皇兄活,也想让崔九珩活。
为此,她卑鄙无耻又如何,她不在乎。
“我再问一遍,她在哪里?”
赵承欢看向她,眉眼一弯:“你既然到了这里,那就说明有人比你先找到她了,别急,今夜过后,你们,就再无可能了。”
裴行昭神色一冷:“何意?”
赵承欢却不再答了。
知道问不出来什么,裴行昭裹挟着怒气大步离开:“这一次,我们死,也会死在一处。”
他们之间没有‘再无可能’,他绝对不会让她再嫁给别人!
赵承欢唇边的笑意缓缓凝固。
怎么会有这么固执的人啊。
然就在这时,裴行昭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你们做的这一切崔九珩都不知道吧?”
赵承欢面色一变。
“你喜欢他?”裴行昭话锋一转,又问。
赵承欢砰地站起身:“你胡说什么!”
裴行昭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冷笑道:“方才我见崔公子对公主多有维护在意,不愿让公主嫁与旁人,便有此猜测,看来竟是真的。”
“崔九珩作为二皇子的伴读,与公主也算是青梅竹马吧。”
裴行昭看着赵承欢逐渐惊诧慌乱的面色,继续道:“公主当着舍得看着他另娶他人?”
“那公主殿下还真是大方。”
赵承欢眼睁睁看着裴行昭远去,心乱如麻。
不,不可能,崔九珩怎么可能喜欢她,他从来都是远离她,不待见她,连她逼他见她流连于秦楼楚馆,他都不肯亲自去见她一面。
他怎么可能喜欢她呢。
不可能的啊。
对,一定是裴行昭故意说这些扰乱她的心神,好利用她找到沈云商。
赵承欢强行压下心中的慌乱,但最终仍旧是泪流满面。
她一想到那人心里可能有她,而她却算计他与旁的女子她就心痛如绞。
以往她总希望他能多看她一眼,可现在,她竟开始祈祷他从未喜欢过她,如此,她才能好受一些。
第26章
火光跳动, 赶走了洞中的潮湿寒凉,逐渐让人感到发热。
沈云商本能的往后靠去,离火堆远些, 却无意间瞥见对面崔九珩微皱的眉头,透过火苗, 隐约瞧见他额上似渗着一层薄汗。
沈云商一怔, 崔九珩极其惧寒, 这样的天气他不该冒汗才对。
不容她多想,体内便不由分说的涌起一股燥热,就连冰凉的石壁也不能缓解。
沈云商心中猛地一沉,不对劲!
这感觉,与那一次崔夫人将她和崔九珩关在房中时极像。
这是那种药!
沈云商眼底快速划过一丝暗沉, 警惕的看向崔九珩, 却见他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 为了解热正褪去大氅。
“沈小姐”
终于, 崔九珩似是难以忍耐, 又似是总算发现了不对劲,他抬眸隔着火光对上沈云商的视线, 声音沙哑, 艰难问道:“你可有什么不适?”
他想到一个可能, 但不敢确定。
沈云商自然听得出他的试探。
崔家嫡长子何其尊贵,接触不到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但也多多少少略有耳闻。
沈云商直直对上他的视线,蹙着眉头回答:“浑身发热, 犹如置身火中, 不知这是怎么了,崔公子瞧着好像也不适?”
她面上不显, 心中却满是恶心。
她怎么也没想到,赵承北竟然会用这种下流的法子!
更没想到,这一次,赵承北会这样对崔九珩。
她和裴行昭退婚后,裴家接了赐婚圣旨,崔九珩才上门提亲,虽然她知道这桩婚事并非崔九珩所愿,而是对她有所企图,但在拆散她和裴行昭的事件中,崔九珩并未参与。
后来,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赵承北也都是瞒着崔九珩,不去脏他的手,除了最后欺骗他的浮水和碧泉,崔九珩的手可以说是干干净净。
赵承北对无数人狠心残忍,但对崔九珩,他始终是留着情谊,以成全他的君子之风。
却没想到重来这一遭,赵承北竟也会对他不择手段。
看来,她对赵承北,是真的很重要,重要到他不惜让崔九珩沾上污点。
她看着面色已开始泛红的崔九珩,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笑崔九珩,笑他这一生最大的不幸,就是成为赵承北的伴读。
若崔九珩不曾认识赵承北,他一定能成为他想成为的人,能造福苍生,如明月高悬。
可有时候识人不清,也是一种罪。
“不知”
崔九珩心中快速的思忖着,可始终没有头绪,他真的想不到这是怎么回事。
沈云商比他先到这里,是他第一时间应该怀疑的人,但他直觉告诉他,她不会做这种事。
可不是她,又会是谁?
这里是裴家庄,却同样不可能是裴行昭。
裴行昭不可能会设计他的未婚妻与旁的男子
但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女子一声难以抑制的轻吟声打断他本就不甚清明的思绪,崔九珩抬眸望去,却见女子靠着石墙,双眼微阖,眉头紧蹙,在极力的隐忍着。
崔九珩不敢多看,忙收回视线,撑起身子往洞口蹒跚而去。
此时还不是去找原因的时候。
他不能留在这里。
沈云商听到了动静,微微侧目。
崔九珩的行为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们这般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在婚内他没有碰她,这一次就更不会。
不得不承认,两次,她都很感激崔九珩的君子作风,有时候她也在悲观下感到那么一丝丝庆幸,庆幸赵承北的心腹是崔九珩。
否则,她那三年还不知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崔九珩手撑着石壁,停在了洞口,他没有力气再前行,身子顺着石壁滑下坐靠在了风口,却并不能降低他体内的燥热。
那股难言的欲热搅的他无力思考。
他取下头上发簪扎在手心,试图让自己保持最后一点清明,避免犯下不该犯的错。
他的动作同样也落入沈云商眼中,她悄无声息的摸了根银针在手中。
她是信崔九珩,但她不信赵承北。
赵承北比她更了解崔九珩,但凡有一丝清醒崔九珩就不会碰她,所以这药怕不是寻常。
而正如沈云商所料,此药性的确过于的烈,饶是她现在都感觉已有些承受不住。
她手掌轻轻提起,却还是放了下去。
再忍忍,再等等。
沈云商迷离的眼神扫过周围,仍旧没有发现有何处不妥。
她进洞时就已经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陷阱,更遑论迷烟,所以,她到底是何时中的招。
耳畔突然传来一声闷哼,她偏头看去,却见崔九珩将簪子扎在手臂,鲜血很快就浸湿了衣裳,他仰头靠在石壁上,低声问:“沈小姐来时,可有吃过什么?”
吃什么?
沈云商此时虽然已经不大清晰,但她可以肯定,她没有不该吃的东西,因为她对赵承欢,始终有防备。
“没有”
沈云商知道崔九珩这般问是在找他们是如何一起中的药,她便忍着燥热简单将经过复述:“我泡了一炷香时间的温泉,然后公主殿下说要出来走走”
说到这里她稍作停顿,似乎在给崔九珩思考的时间,果然,崔九珩闻言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怀疑。
“后来,公主殿下说要来枫林,我本欲叫人带路,但公主说不喜人跟着便作罢,再后来,我们走到了临近一处亭子的地方,遇到了很大的雾,不知怎地,我明明瞧见前方有路,可却还是跟公主殿下走散了,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期间我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药性太烈,沈云商悄悄用银针扎在穴位上,才勉强继续保持着清醒,但话音却是断断续续,气音软绵,带着致命的诱惑:“崔公子又是如何到的这里?”
崔九珩手中的簪子已扎的更深:“我们听说沈小姐与公主久未出来,便一同来寻找,亦是走到沈小姐所说的临近亭子的地方,周围就不见了人,眼前似乎只有这一条路。”
沈云商眸光轻转,一个念头突生,她轻声道:“那真是很奇怪,这处枫林每日都有客人来,怎今日如此怪异?”
今日如此怪异
崔九珩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道声音。
‘听闻裴家城外有一处温泉,能祛寒气,我们去泡一泡’
‘何时去?’
‘就明日吧’
今日此行是赵承北主导的,若说今日有人在此设局,那么只能有两个人,赵承北和裴行昭。
“崔公子我们这到底,是怎么了?”
沈云商似已忍耐不住,尾音里带着几分娇吟。
崔九珩压下心中那不敢置信的猜测,低沉道:“我们可能是中了什么药,沈小姐离火堆再远些。”
“药难道是那种药”
沈云商惊讶过后,便有些发惧,带着些哭腔道:“为什么,谁会给我们下这种药。”
她似乎这时才开始感到害怕,努力的半站起身往洞里走,似乎想离崔九珩再远些。
崔九珩有心想多加安抚她,可他此时亦很难忍受,只艰难承诺道:“沈小姐无需担忧,我不会碰你。”
“至于为什么”
‘九珩,只有你能帮我’
‘你想我娶沈小姐?’
‘我只信你’
‘但你得答应我,他们是自愿退婚,并非受什么胁迫’
‘好’
崔九珩仰头靠着石壁,眼底浮现出不明的神色,半晌后,才喃喃道:“我也不知道。”
他不相信会是二皇子或者公主做的。
可是除此之外,好像已经没有更好的解释。
他吃过备好的茶点,可沈小姐没吃。
那就说明药不在那里头。
从温泉到后山枫林,他所经历的与沈小姐几乎一样,那么问题定然是出在这期间
崔九珩喉痛头微微一动,额上落下一滴汗。
那股灼热已经袭遍全身,让他没有再继续思考的能力。
沈云商此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她没有再开口,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因为在药性驱使下,他们的声音对于对方都是极其诱惑而危险的。
其实,她能让崔九珩立刻陷入昏迷,但她不敢这么做。
崔九珩终究是向着赵承北的,她不能赌。
银针深入穴位,勉强缓解那股难耐,但她知道这样下去她撑不了太久了。
裴行昭,怎么还不来啊。
她相信他一定能找到她,可她希望他能再快些,更快些,不然
这时,洞口突然覆盖来一片阴影,沈云商本能的侧过头,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随着那万分耳熟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她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沈商商!”
听见那声熟悉的‘沈商商’,沈云商用最后一丝力气将银针放了回去,浑身的戒备也在顷刻间散去,唇角若有若无的轻轻弯起。
她就知道,他一定会找到她,来救她。
“裴昭昭”
感受到那熟悉的沉香和冰凉的怀抱时,沈云商无意识般低唤了声。
药性已经将她全部吞噬,她恨不得整个人钻进那似乎能救命的怀抱里,就像鱼见了水,迫不及待。
“是我,我来了。”
裴行昭一眼便发现了她的状况,他忍着周身的杀怒之气轻柔的将她拦腰抱起。
“沈商商”
怀里的人不再应他,双颊泛红,双眼微阖,不安分的乱动着。
裴行昭脸色阴沉的用大氅将她紧紧包裹,不让人窥见她半分娇态,他大步走向洞外,路过崔九珩时,他垂眸看了眼,脚步却未有丝毫停留。
而就在他离开后,有一人缓缓从山洞旁的一处丛林后走了出来。
彩衣妖冶,墨发如瀑,正是先前与裴行昭走散的白燕堂。
他久久望着裴行昭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眼洞口似乎已经陷入昏迷的崔九珩,唇边勾起一丝冷笑。
他应该庆幸他做了明智之举,否则
他绝不会留他。
丛林的迷雾已散,亭外枫树倒了一片。
那是裴行昭为强行破阵用掌力震断的。
殉方阵哪怕只是残阵威力也不容小觑,裴行昭不会阵法,只能用武力硬闯,便也因此受了不小的内伤。
他抱着沈云商提起内力迅速的出了后山丛林,往前院而去。
路上碰见了还在寻人的赵承北,他也丝毫未做停留。
赵承北虽然没有看见他抱的是何人,但不用猜也知道那会是谁。
他脸色一变,双拳蓦地攥紧。
怎么可能!他是怎么找到的!
突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急忙往裴行昭来的路上疾步而去-
沈云商感觉自己置身于烈火之中,烧的她骨头都要软了,而身边的人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紧紧的攀着他,想要获取更多。
“商商,再忍忍。”
裴行昭的衣襟已经被扯散,紧接着柔软滚烫的脸颊就贴了上来,他身子一僵,差点踩漏了桥柱:“商商”
他双手不得空,也就无法阻止怀里的人,只能更加快速的往前掠去。
然而紧接着,一片温软的唇就落在他已裸露在外的胸膛上,且不安分的在四处游走。
裴行昭在心里暗骂了声,强行忍下那股难耐的酥麻。
虽有婚约在身,但到底是没成婚,他不愿意轻慢她。
所以这些年他们之间顶多就是唇瓣之间的缠绵,从未更进一步,如今面对这样的引诱,他哪里遭得住。
终于,总算到了院落,裴行昭黑着脸风风火火闯进去,对迎上来的玉薇快速道:“准备一桶凉水,再去找管事,将我屋里柜子最里边的药匣子取来。”
他做了十几年的浪荡子,又有深厚的家底,多的是人对对他别有用心,这些年他也不是没有中过这些招,但因他早有防范,准备了不少的解药,所以并未叫人得逞过。
而为了杜绝‘湿鞋’,但凡他落脚的地方都备了药。
玉薇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这情境也知道是出了事,赶紧照着他的吩咐去做了。
凉水很快就送了进来。
可沈云商紧紧攀着裴行昭不放,裴行昭怕弄疼了她,干脆抱着她泡了进去。
“裴昭昭”
沈云商被凉水冻的打了个冷颤,可身体内的燥热却很快又浮现出来,她难受的边贴在裴行昭身上上下其手,边低泣道:“救我,你救救我,我要死了。”
裴行昭咬着牙将她往他腰腹以下伸去的手按住,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快要死的人是我。”
他不止一次做过眼前这样的梦,但实际上却从未真刀实枪的沉沦过。
水浸湿衣裳,她等于整个身子都贴到了他的身上,他就是死恐怕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商商别动了。”
沈云商整个人被□□侵蚀着,哪里会听他的话,她只想再要的更多,空着的那只手无比麻利的撕开了裴行昭的中衣。
精装的腰腹一览无遗。
她扑过去抱着,唇瓣四处摩挲。
裴行昭忍无可忍一把捏住她的腰身,一手握住她的后颈,迫使她从他胸膛上抽离,俯身堵住她的唇,阻止她继续点火。
他吻的很凶,恨不得将人拆了吞入腹中,可怀里的人却没有半点退缩,反而极尽迎合,仿若献祭般的将自己送入他掌中,任由他予取予求。
且还觉得不够。
裴行昭感觉自己要被她弄疯了。
他拒绝不了她,也不能真的要她。
此情此境对他来说,简直是酷刑!
好在这时玉薇回来了,带着一匣子药。
裴行昭动弹不得,转了个身背对着屏风,才唤玉薇进来,反手接过药匣子。
玉薇从管事那里知道了这药为何,又在外头听到了动静,进来时便一直低着头,没敢抬头去看,送完药她也垂首快速的退了出来。
裴行昭根据经验取了一颗药性较强的药丸,可还不待他去喂,她的唇就贴在了他的喉结上,还轻轻的咬了咬,他甚至感受到了那温软的舌尖。
裴行昭只觉头皮发麻,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握住沈云商的后颈将她分开,沈云商不满他的动作,微微抬眸瞪着他。
你还瞪!
你还不满!
信不信把你就地正法!
裴行昭没好气道:“张嘴!”
再这样下去,他怕是也得吃一颗解药了。
沈云商皱眉,不愿意张嘴,只想往他怀里扑。
裴行昭无法,只能强行撬开她的嘴将药塞进去。
可手指才进去,就被她的软舌缠绕。
裴行昭顿时紧绷,感觉浑身血液都要炸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用尽了这辈子最大的自制力,才将那股冲动压下去,将手指收了回来。
然沈云商又对他的行为不满,且药性微苦她不愿意吞,皱眉就要往出来吐,裴行昭眼疾手快的按住她,再次俯身堵住她的唇。
二人经过一番纠缠,才终于将药给沈云商喂下去。
喂完药,他便抱着沈云商从水桶中出来。
冬日,又是冷水,她不能泡的太久。
可药性没有那么快退下去,接下来在床上又是好一番折腾。
裴行昭最后忍无可忍解下沈云商的腰带将她的手脚捆住,沈云商自然不愿意,拼命的挣扎着,他便又将她搂在怀里轻吻安抚。
如此不知过去了多久,怀里的人总算安静了下来,耳畔也随之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裴行昭摊在床上,望着纱帐顶,好似生无可恋。
可还没有给他平息的时间,敲门声就传来。
“小表弟。”
裴行昭刚想出声斥责,白燕堂的声音就响起,他磨了磨牙,深吸一口气起身胡乱裹着一件大氅就走了出去。
拉开门,一股冷风袭来,倒也浇退了些难以承受的燥欲,但他整个人还是不怎么好。
白燕堂在外头听了半天,自然知道里头什么也没发生,不由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眼里带着某种奇怪的意味,赞叹道:“可以啊,厉害啊。”
裴行昭面无表情,仿佛是被□□了一番,自暴自弃:“我感觉坏掉了。”
白燕堂:“”
他低下头努力的隐忍,但肩膀还是止不住的耸动。
“想笑就笑。”裴行昭阴恻恻道:“不说就滚。”
白燕堂还是没有抬头,他一手捂着脸,另外一只手伸到裴行昭面前,语音因憋笑而打着颤:“所幸我比崔二公子先发现了有脚印,先找到寒洞,这是我在石壁上发现的。”
裴行昭黑着脸一把捞过他手中的瓷瓶,然后砰地将门重重关上。
下一刻,外头就传来了放肆的大笑声。
“对了,哈哈,那个哈哈哈哈,都找到了哈哈哈哈,崔大公子昏迷哈哈不醒,哈哈哈哈”
裴行昭:“”
他闭上眼,捏紧拳。
她的长兄!她的长兄!她的长兄!!!
打不得,揍不得,打不得!揍不得!
第27章
裴行昭最后还是又去凉水桶里泡了一会儿, 才起身穿上衣裳出门。
玉薇守在门外廊下,见他出来赶紧迎上来,低声道:“裴公子。”
裴行昭脸色阴郁, 浑身裹挟着显而易见的戾气。
“你守好她,我出去一趟。”
玉薇有心多问, 但最终还是只轻声应下:“是。”
裴行昭才出院落, 就遇见疾步而来的管事。
他见着裴行昭, 先是一愣,而后连忙行了礼,禀报道:“公子,崔小姐与崔大公子都找到了。”
裴行昭淡淡嗯了声。
管事看了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道:“公子, 无碍吧?”
玉薇姑娘方才来找他拿走了那种解药, 发生了什么不难猜想, 况且崔大公子那边
“无碍。”
裴行昭道:“人呢?”
管事闻言松了口气, 回道:“崔小姐无碍, 已经送回房了,崔大公子有些不大好。”
裴行昭哼了声, 眼底阴郁更甚。
管事见他未语, 便继续禀报:“中了那种药, 又在雪地里昏迷的太久,如今若没有解药,怕是要伤了根本,后果不堪设想, 公子, 这毕竟姓崔,若是在这里出了事”
裴行昭明白了管事来此是为何了。
来要解药的。
的确, 崔九珩若在他这里出了事,哪怕他们也是受害者,裴家也难逃干系。
这就是世家大族与平民百姓的差别。
裴行昭冷笑道:“他的弟弟不是那般紧张他,想必会想办法给他找到解药。”
管事一愣,面色逐渐复杂。
公子向来好说话,出了这种事后如此态度便说明今日这出怕就是崔姓客人的手笔。
沈小姐中了药,崔大公子也中了药。
这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也不怪公子如此震怒。
管事想通后便沉默了下来。
沈小姐是公子的逆鳞,碰触不得,他不敢再劝了。
“昨夜至今日,庄子里可有来过人?”
这处庄子常有客人来往,为了客人安全,庄子许多处一直有守卫。
管事正色回道:“昨日收到公子的消息后,就闭庄了,并没有人造访。”
那就是偷偷潜进去的了。
也就说明,潜进去的人武功远高于守卫。
赵承北身边只有一个人有这个本事。
乌轩!
“立刻带人去这条路上找,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裴行昭吩咐道。
管事听明白了他这话的意思,恭声应下:“是。”
裴行昭其实不认为能找到什么东西,乌轩的功夫他是清楚的,他不大可能会留下什么痕迹,只不过是秉持着事有万一的想法,而且,若是没有证据证明今日的事是赵承北主导的,那就需要走这一个过场。
裴行昭很快就到了崔九珩所在的院里。
他才踏进院子就听到了赵承北的怒斥:“好端端的如何会发生这样的事!大夫呢,这么大的庄子只有你一个大夫吗!”
庄子的客人络绎不绝,自然不止一个大夫,只是因为赵承北过来,昨日都回避了。
不过就算大夫都在,也一样对崔九珩现在的状况束手无策。
药性过于烈,不是什么解药都可行的。
大夫被赵承北吼了也不敢反驳,只能忍气吞声的解释:“回崔公子,这药实在是罕见”
“那这种东西为何会出现在你们庄子里!”
赵承北怒吼着打断他。
裴行昭听到这里,便抬脚上前。
倒打一耙,赵承北用的倒是炉火纯青。
“裴家庄自然没有这种东西。”
裴行昭走向廊下,冷冷出声道。
赵承北犀利的眸光朝他看来,裴行昭恍若未觉,看了眼点头哈腰的大夫,示意他先离开。
大夫得到允许,哪还敢多留,忙告罪下去了。
裴行昭这才对上赵承北责问的眸子,淡声道:“也不知道崔公子怎么会中了这种下流的东西?”
赵承北试图在裴行昭脸上找到慌乱,但却失败了。
他瞬间便明白,沈云商的药性解了。
这么短的时间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裴行昭有解药。
他负在身后的拳头捏的咯吱作响,咬牙道:“裴行昭,若九珩在你这里出事,我绝不会放过你!”
裴行昭静静地看着他,而后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
果然如他所料,他是要借此发难,也同样如他所想,他竟然真的没有解药。
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计划失败了会如何吗?
也是,他赵承北根本就没想过会失败。
毕竟他可是连殉方阵都用上了,在他看来,今日的计划必是万无一失!
他确实不懂阵法,也不会解阵。
但殉方阵他见过。
枫林中的殉方阵并不完整,他才能凭着武力强行冲破,但凡布阵的人再多一成功力,他怕是都抗不过反噬,要殒命当场。
若非沈商商沿路留下夜明珠,他不会那么快找到亭子附近,若非他见过殉方阵,若非只是殉方阵残阵,若非他内力深厚破了阵,若崔九珩少一些意志力,没有将自己生生刺晕过去,那么就真的无回天之力了。
他突然有些奇怪了。
赵承北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仅仅是为了拆散他和沈商商?
可他已经表明愿意跟他合作,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甚至不惜这般算计崔九珩。
他怎么觉得,今日这遭,赵承北更像是冲着沈商商来的。
“裴行昭,你有没有在听我说”
裴行昭抬眸,冷声打断赵承北:“崔公子,我在石壁上发现了一些东西。”
赵承北看着他手中的瓷瓶,心中一紧,但面上并未表露分毫。
不可能,此药见了火便会尽数挥发,不可能留下痕迹。
“这种东西的确罕见,所以,更好找到来源,崔公子,您说对吗?”裴行昭意有所指的看着他道。
赵承北微微眯起眼:“你什么意思?”
裴行昭抬了抬手,示意周围的下人尽数退下,而后走到赵承北跟前,轻声道:“我什么意思,二皇子殿下再清楚不过。”
“裴行昭!我不懂你在说”
“二皇子殿下。”裴行昭再次打断他:“崔公子的情况现在可不大好,再拖下去”
裴行昭顿了顿,轻笑了声:“崔公子是邺京崔家嫡系嫡长,身份何其尊贵,被整个家族寄与厚望,是崔家未来的继承人,若是在二皇子这里出了事,二皇子殿下想必回去也不好交代吧。”
若是前世,他不会有这个觉悟。
但经了那一遭,他清楚的知道,皇权并非是不可动摇的,比如邺京几大世家,若是没了他们的支撑,在以嫡长为尊的律例下,就算东宫没有强大的母族支撑,只要不犯大错,赵承北就根本撼动不了东宫。
“即便二皇子让我裴家背了这口锅,但谁都不是傻子,您认为,崔家折了一位如明月般的嫡长子,还会对您尽信,继续扶持您吗?”
赵承北偏头看着裴行昭,眼底逐渐浮现杀意。
裴行昭却半分不惧,直直与他对视:“现在,只有我能救他。”
“裴行昭,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赵承北大约是被气的狠了,本来俊逸的脸变得有些扭曲。
裴行昭分毫不让:“我说过,谁要动她,我就跟谁鱼死网破!”
“今日之事真相如何,你我心中都清楚,事已至此,二皇子殿下现在是要我救崔九珩,还是要借崔九珩对付我以泄恨,可想清楚了?”
裴行昭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继续道:“若是选择后者,那我就不在此奉陪了,我得去查一查,这个东西到底来自何处,毕竟是在江南,裴家想查什么并不难,相信很快就有结果了。”
“就算无法与二皇子殿下相抗,我也得让崔家知道真相。”
他此话有打赌的成分。
赌赵承北是来了江南后才弄到的这个东西。
前世没有这一出,早在他与沈云商被双双威胁后,赵承北就得偿所愿了,所以他猜测,这个东西是他见他们不受控后,才不得不弄来的。
因为不到万不得已,赵承北不会如此对崔九珩,更不应该在邺京就备好此物。
果然,赵承北最先挪开了视线,他垂眸看了眼裴行昭手中的瓷瓶,眼底神色难辨。
他不相信会留下痕迹,但他赌不起。
若九珩真的出事,若真的被查出来,就如裴行昭说的,他就算杀了整个裴家泄愤,崔家也不会再尽信于他。
他会失去九珩,也会失去崔家这个强大的助力。
更何况,光是会折了九珩这一点,他就不敢赌。
久久的无声对峙中,赵承北闭了闭眼,终于开了口:“救他。”
他竟在这个人身上,连续栽了两次!
裴行昭心中一松,唇角微微扬起:“可我不信殿下。”
赵承北猛地转头瞪向他,厉声道:“你还想如何!”
“我要殿下一个信物。”
裴行昭淡淡道:“若是殿下事后反悔,要将此事栽赃到我身上,那我就只能拿出信物,告诉天下人,我在寒洞中捡到了殿下的贴身之物,至于天下人信不信,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赵承北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天下人信不信不重要,崔家怀疑就成。
赵承北狠狠盯着裴行昭许久后,才咬牙将自己的贴身玉佩取下递过去:“现在,立刻,救他!”
裴行昭接过玉佩,才抬脚踏入屋中。
跨过门槛,他微微停顿,侧首道:“这种事情我希望下不为例,否则,我不敢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
“我如今是撼动不了皇权,但殿下别忘了,星星之火也可以燎原。”
赵承北重重闭上眼,唇角因为气的太狠隐隐抖动。
裴行昭!此人决不能留!
第28章
雪不知何时又开始落着, 赵承欢冒着雪脚步飞快的穿梭在院中,红棉撑着伞小跑着追赶,很快, 赵承欢停在了一间屋前,带着几分怒气敲响了房门。
“进来。”
门推开, 一股冷气涌来, 赵承北抬头看着愠怒的赵承欢, 眉头轻皱:“将门关”
“皇兄,你没告诉我你在洞中下了药!”
赵承欢盯着赵承北,咬牙质问。
孤男寡女,寒洞中带上一夜,沈云商的名声也就没了, 何须如此!
赵承北似是早料到她会前来质问, 也不恼, 只淡淡道:“这是姑苏城, 不是邺京。”
“邺京贵女名声大于一切, 但在这里,只要裴行昭不松口, 婚事就退不了。”
赵承欢忍着怒火道:“那也不需要做到这般地步!”
“你知道崔九珩的性子, 你就不怕他因此疏远记恨你?”
赵承北平静的面上稍微有了裂痕, 但很快就恢复如初:“我既然这么做自然就想好了后路,他与我一同长大,朝夕相处,情同兄弟, 他也知道我所有的难处。”
“他心软, 只要我好生跟他认个错,他会原谅我。”
说完, 不等赵承欢再开口,他便正色道:“承欢,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你也看到了,沈云商与裴行昭情谊甚笃,寻常办法根本无法让他们悔婚,我比谁都不想这么对九珩,但我没有办法,我必须得将沈云商握在手里,否则”
“她若为别人所用,我们就会全盘皆输,你应该知道,当年一起离开的还有一位,若他活着,对我们所有人都是威胁。”
赵承欢周身的怒火随着他这话缓缓消散,那双不可一世的美眸中难得添了几丝忌惮:“可是这么多年都没他的消息,且当年离开时他又那么小,又有人亲眼看着他跌落悬崖,或许,早就已经不在了。”
“但谁都没有找到他的尸身。”赵承北淡淡道。
赵承欢沉默了下来。
那人消失的尸身是他们所有人的郁结。
许久后,赵承欢低声道:“就算他活着,可这么多年没有出现,或许他根本没想过要回来。”
“承欢,我们赌不起,也输不起。”
赵承北微微眯起眼,道:“若他回来,就是太子也得挪地儿,更遑论我们。”
赵承欢手指微微一颤,看向赵承北。
“那沈云商,也不一定会是”
“我已经找到了当年在金陵给白家大小姐治过病的一位大夫。”赵承欢眸色暗沉道:“据那大夫所言,白大小姐的病根本活不过二十,可现在她不仅活下来了,病也好了,而恰好那位最后消失的地方,出现了白家的船,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正因如此,他昨日才会着急的下狠手。
“那位与白大小姐年纪相当,白大小姐常年卧病在床,金陵都极少人见过,更别提姑苏,所以,白家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李代桃僵,并不是难事。”
“而我们能查到这些,东宫就查不到?”
“他们当年离开时手里握着怎样的力量我们都清楚,这样的威胁若不放在身边为几用,我们随时都可能送命。”
赵承欢的肩膀缓缓的耷拉了下来。
“可是崔九珩”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承欢,我清楚你心中的挣扎,若我占了长,可以顺位继承,我自然愿意成全你,但现在我们腹背受敌,容不得丝毫闪失。”赵承北轻声打断他,语气凝重道:“太子与我们有化解不了的仇恨,我们永远无法共存。”
“一旦太子坐上那把椅子,我们所有人都得死,包括崔家。”
赵承欢自然懂这些道理,她自认不是好人,行事卑鄙,但她还是想尽力去保护那人。
让他好好悬在天上,做没有污点的明月。
“皇兄,你说过的,我们的事瞒着他,不脏他的手。”
赵承北这回沉默了很久,才道:“可九珩作为崔家嫡长子,他的肩上亦担负着家族的使命,这是从他五岁入宫那年就注定了的,有的事他注定无法独善其身。”
“且就算瞒着他,他也仅仅是不知情,并不代表干净。”
赵承欢从屋里出来,脚步沉重,眼底再无方才的怒火,同样也失去了光彩。
“公主。”
红棉迎上来,担忧道。
赵承欢没应声,她缓缓走到院中,伸手去接落下的雪花。
雪花落在掌心,晶莹剔透,洁白高雅,一如那人。
他是邺京无数贵女心上的白月,亦是她不敢碰触的禁忌。
她从来都知道她得不到他,所以深埋于心底。
雪越来越大,赵承欢微微垂眸,看着一片片雪花落入地上,沾上尘埃,染上浑浊。
她唇角微弯,笑中带着几分苦涩。
看,洁白的雪也会裹上洗不掉的泥点。
崔九珩啊,真可惜。
“公主,您可还好。”
红棉很少见她如此神情,忍不住再次开口。
赵承欢抬眸,又恢复了以往的不可一世:“无事,回吧。”
红棉愣了愣,试探道:“公主不去看看崔公子?”
“不是说已经没有大碍了?有什么可看的。”
赵承欢说罢,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屋中-
沈云商醒来,已经是次日。
雪在半夜停了,但树梢枝头还是挂了一层白。
她睁开眼望着纱帐半晌,记忆才逐渐清晰。
精壮的腰腹,温热又冰凉的胸膛,凸出的喉结,唇舌的纠缠
沈云商重重闭上眼,拉过被子将自己盖住。
她好像将裴行昭啃遍了。
啊,丢死人了。
半晌后,被子轻轻拉下,那双流转的眸中带着几分娇羞和星光。
好像,裴行昭的身材真的很不错哦。
突然,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脸砰地的涨红,将自己再次埋入被中,并翻转了几圈。
她好像,似乎,大概碰到了他
大约太过羞耻,她整个人都红透了。
这时,门轻轻推开,传来玉薇的声音:“小姐醒了。”
沈云商仍旧藏在被中,瓮声瓮气的答了声。
玉薇上前盯着那团鼓起的被子看了片刻后,得出了结论:“小姐害羞了?”
沈云商:“”
她猛地拉下被子,瞪着玉薇:“没有!”
然通红的脸颊却出卖了她,玉薇抿唇忍下笑意,道:“昨日,是准姑爷抱着小姐一起跑的冷水”
“不准说了!”
沈云商抬手一个枕头扔出来,威胁道。
玉薇见她确实羞赧得厉害,便也没再打趣,捡起枕头拍了拍,放回床上道:“小姐,该起身用早饭了。”
沈云商眼神一暗:“不去!”
她不想见到赵承北!怕自己忍不住动了手。
玉薇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道:“崔公子他们已经离开了。”
沈云商一愣,抬眸:“离开了?”
“嗯,今日天还没亮崔公子就出了庄子,而后二皇子和公主前后离开。”
玉薇:“听管事说,脸色都不怎么好,似乎是闹了什么矛盾。”
沈云商怔了一会儿后,这才坐起身。
大约是崔九珩猜到昨日的事是赵承北做的了,依他性子肯定无法容忍,那一次在得知她和裴行昭退婚并非是受利诱而是被威胁后,他跟赵承北冷战了几个月。
最后是为何和好的,她就不清楚了。
沈云商洗漱穿戴整齐后,便往饭厅走去,一进饭厅,就看到已坐在桌上等他的裴行昭。
沈云商脚步一滞,下意识转头想溜,但那人已经抬眸看了过来,并猜到了她的想法,先一步开口:“过来。”
寻常不过的两个字,却叫沈云商又红了脸。
昨日那低沉的声音似仍回响在耳畔。
‘商商,别动了’
‘商商,张嘴’
“商商,放手,乖”
“听话,别碰这里”
沈云商越想整个人越烫,甚至已不敢抬头去看裴行昭一眼。
她很想转身就跑,但脚又好像是被黏在了地上一般,动弹不得。
直到她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才赶紧抬起头,却刚好撞进裴行昭似笑非笑的眼中,他弯腰靠近她,低声道:“怎么了,想起什么了,害羞了?”
玉薇在裴行昭起身时就已经悄然退出饭厅,带走了原本伺候在这里的下人。
沈云商抿着唇,绯红着脸否认:“没有!”
什么都没想起来,也没有害羞!
“是吗?”
裴行昭又近一分,抬手戳了戳她的脸:“可你的脸都快要熟了。”
沈云商慌忙往后退,裴行昭却突然逼近一掌握在她腰间,将她带进他的怀中,低笑道:“跑什么,昨日你可不是这样对我的。”
“昨日你恨不得将我剥干净唔。”
眼前他要翻旧账,沈云商情急之下伸手捂住他的嘴,眸光飞快的转动着,威胁道:“你闭嘴,不许再说话。”
双颊绯红,语带羞赧,她的威胁不仅没有半分用,反而更加诱人。
裴行昭本来只想逗逗她,可见她这番模样,难免就生了别的念头。
他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挪开,俯身而下,唇落在她的耳畔,嗓音低沉:“为什么不许我说话。”
“昨日你占了我许多便宜,还不许我讨回来了?”
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酥酥麻麻的,让沈云商身子都不由得软了几分,可还不待她平复,耳尖就被人轻轻含着了。
她浑身一软,无意识的颤了颤。
而她的反应让裴行昭愈发难以抽身,他紧紧将她按在怀中,唇从耳尖落在侧脸,最后稳稳的贴在那柔软的唇上,撬开了她的唇齿,温柔中又带着几分势不可挡。
不知是不是经历了昨日那一遭,沈云商的身子格外的敏感些,被如此对待,她竟一时忘了挣扎,反而不自觉的闭上眼,沉沦其中。
“哎呀哎呀,我的天呢!”
突然一道惊呼声传来,沈云商猛地清醒,惊疑不定的推开裴行昭。
“青天白日,你们这是在作甚啊!”
白燕堂一手捂住一只眼,另一只眼却睁的老大,里头还带着兴奋的光:“这可是饭厅啊,还有人呢,简直是有辱斯文。”
裴行昭阴恻恻的抬眸看着白燕堂。
他怎么还没走。
白燕堂仿若不知道自己被嫌弃了,径自踏进来,走向饭桌:“啧啧,菜都要凉了,你们吃吗?”
“不吃我先吃了?”
沈云商本已经羞的无地自容,被他这一闹干脆破罐子破摔的默默走到了桌前。
路过裴行昭时,还狠狠踩了他一脚。
裴行昭痛的龇牙咧嘴:“嘶,沈小商你谋杀亲夫啊。”
不等沈云商开口,白燕堂便认真纠正道:“还没成亲,算哪门子夫君。”
“我是看在你昨日受苦的份上,不跟你计较,要是再被我撞见你欺负我云商妹妹,打断你的狗腿。”
沈云商一愣,下意识道:“受什么苦?”
裴行昭身子一僵,飞快坐到她旁边,瞪了眼白燕堂:“将你从寒洞中抱回来的苦。”
“好了还吃不吃了,食不言寝不语知道吗?”
白燕堂压了压唇角的笑意,默默地拿起来碗筷。
沈云商看着掩饰意味十足的裴行昭,福至心灵般突然就悟到了什么,她面颊一热,赶紧低下头,哪敢再继续追问。
一顿饭果真用的安静至极。
吃饱了,白燕堂起身道:“我先回城了,你们慢慢回。”
“不着急啊,现在没人打扰你们了。”
白燕堂头也不回的离开,饭厅内便只剩二人。
气氛突然就变得诡异了起来。
沈云商正在思忖着如何开口更加自然,不尴尬时,裴行昭便靠了过来,贱兮兮道:“商商,我们继续啊。”
继续什么,不言而喻。
沈云商:“”
她回头盯着裴行昭,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好嘞。”
裴行昭笑容更加灿烂,他弯腰一把抱起沈云商就往外走。
沈云商气的一巴掌拍在他肩上:“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你不是叫我滚吗?”
“没叫你带上我。”
“那可不成,有裴行昭的地方,就得有沈云商,要滚,我们也得一起滚。”
第29章
裴行昭说继续, 果真是继续。
他不由分说的将人抱进了屋里,在里头闹了近半个时辰才心满意足的放过沈云商。
当然,他并不会动真格, 顶多就是如他所说,将昨日沈云商占的便宜都讨了回来。
但他其实也没讨到什么好, 身上给沈云商抓出了几道红印子。
“嘶, 你是猫变的吗, 爪子这么利?”
裴行昭一边整理衣裳,一边控诉道。
沈云商坐在床上狠狠瞪着他,似乎气不过还将床边的绣花鞋扔了过去。
裴行昭轻而易举就接在了手里,吊儿郎当的走过来:“怎么,还想继续啊?”
沈云商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虽然她知道他并不会真的把她如何, 但光那些她就有些承受不住。
得不到, 也是一种折磨。
裴行昭俯身看她片刻后, 勾唇一笑半跪在床边, 伸手捏住她的小腿, 在沈云商要挣脱前开口道:“幸好,你没有事。”
沈云商动作一滞, 停止了挣扎。
那一瞬的裴行昭, 褪去了浪荡, 正经的有些悲伤。
“昨天吓坏了吧?”
裴行昭边给她穿上鞋,边抬眸轻声问。
那双桃花眼里盛着万千柔情,沈云商不由心尖一颤,下意识点头:“嗯。”
其实说吓着倒也没有。
顶多只是害怕裴行昭不能及时找到她。
“对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枫林的殉方阵是残阵, 他知道以裴行昭的本事能够闯破,才敢孤注一掷走进陷阱。
“枫林中有阵法, 我破了阵顺着你们走过的痕迹找到的。”
裴行昭似是突然想到什么,给她穿鞋的动作一顿。
“怎么了?”
裴行昭微微皱着眉,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回答沈云商的话:“但他们,怎么会殉方阵。”
沈云商眼睫一颤,面上快速划过一丝惊诧。
他怎么知道殉方阵?
母亲不是说过她有可能是最后一代传人?
沈云商压下心尖的惊愕和疑惑,状似随意问道。
“殉方阵,是什么?”
裴行昭提起她另一只绣花鞋,并没有发现沈云商那一瞬的不自然,只随口答道:“殉方阵是玄嵩帝自创的阵法,曾在战场上用此阵赢过不少次险战。”
玄嵩帝?
沈云商微微皱起眉头。
玄嵩帝她倒是知道,但了解的并不多,因为她出生时,玄嵩帝就早不在人世了,只是偶尔在茶楼有听人提过,玄嵩帝用兵如神,曾是南邺的战神,也是南邺的定海神针。
若此阵是他自创的,那她,是他的传人?!
“此阵,只有玄嵩帝会吗?”
沈云商强力按下心中的震撼,声音却仍旧微微发颤。
裴行昭想了想,摇头:“不是。”
“玄嵩帝在世时将此阵教给了不少人,不过后来很多人都没能掌握其精髓,逐渐的失传了。”
沈云商心中难掩澎湃。
所以这么算起来,不管母亲教她的殉方阵是从玄嵩帝哪一位弟子手中传下来的,她都算是玄嵩帝的传人!
“不过”
“不过什么?”沈云商略急道。
裴行昭站起身,坐到她身侧,道:“但我觉得,赵承北不应该会才是。”
沈云商不解:“为何?”
裴行昭见她感兴趣,便将自己知道的娓娓道来:“玄嵩帝是先帝的嫡长兄,战功赫赫,受南邺百姓拥戴,在朝堂之上,亦是无人不服,他登基是所有人众望所归的,但是就在他登基不久后却不知因何突然禅位于他的弟弟,也就是先帝。”
“民间对于此事有很多版本,有说是玄嵩帝功德圆满升天归神位,有说是玄嵩帝遇世人高人指点,携皇后与一双子女随其避世修行,也有说玄嵩帝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无力再称帝,遂携皇后儿女归隐山林。”
沈云商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若是没有那三年的经历,她或许还会信一些,但现在,这些传闻在她看来都假的离谱。
裴行昭也和她有着一样的见解:“但我觉得这都不是真的。”
“皇位的争夺血流成河,残忍至极,我不大信玄嵩帝是自愿禅位,若这其中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么玄嵩帝便不可能将殉方阵教给先帝,赵承北就更不应该会此阵。”
沈云商沉思了片刻,眼神微闪,道:“殉方阵若真如此厉害,你怎么会闯出来的?”
裴行昭轻嗤了声,道:“因为这是残阵,若真是完整的,你怕是见不到我了。”
“那就说的通了。”沈云商眼神微亮道:“有没有可能是,正因为玄嵩帝不愿意教给先帝,所以,赵承北会的才是残阵,而非完整。”
裴行昭与她的想法不谋而合,而若是这样,那也就正好佐证了母亲对她的嘱咐,不得将所学本事外露,否则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么说来,母亲防的人正是如今的皇家,而这也是赵承北用殉方阵来试探她的理由。
若是如此
沈云商浑身血液似乎顷刻间凝固。
赵承北已经怀疑上她是玄嵩帝的传人了!
他想将她收为己用,所以才会不惜用崔九珩的婚事来捆绑她!
裴行昭不知沈云商此时内心是怎样的惊涛骇浪,他反复琢磨她的话后,双掌一抚:“对啊,你说的很有道理。”
“殉方阵可是能杀敌万千的,即便是天赋再不佳,也不能将殉方阵的威力降到如此地步,除非,这是偷学而来的。”
裴行昭说着猛地一顿,若有所思道:“要真是这样,那岂不是就更加证明当年玄嵩帝禅位有猫腻?”
要是有猫腻,那也就是说玄嵩帝跟先帝有仇,那么他的一双儿女跟如今的皇帝也有仇,若是能找到他的一双儿女
“你方才说,玄嵩帝带着他的皇后和一双儿女归隐?”
沈云商听到这里也似回过味来,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归不归隐无人知晓,但消失是真的。”裴行昭眯起眼道:“当年,玄嵩帝一家离开时,长公主已过及笄,但小太子属于老来得子,年纪还很小,算起来”
“如今应该才二十左右。”
小太子
沈云商脑中飞快的转动着。
按照南邺律例,小太子是玄嵩帝嫡出,该是第一顺位登基之人,而如今龙椅上坐着的只是玄嵩帝的堂侄,小太子的堂兄,若是小太子还活着
那他才该是南邺之主!
若是能找到他
“他还活着吗?”
沈云商带着几分激动道。
若是能找到这位,投入他的阵营,就有可能扳倒赵承北!
在昨日之前,她只想自保。
但经了昨日的事后,她便清楚光自保不够,她得反击,否则,悲剧将会重演。
“嘁,我怎么知道?”
裴行昭哪里看不出她的想法,伸手弹了弹她的额头道:“虽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咱们要结合现实,先不说那位小太子是不是还活着,就算还活着,他就一定想去争那个位置么?万一玄嵩帝当初就是不愿意当皇帝才隐退的呢?”
“可是”
“再退一万步说,我们方才的猜测是正确的,当年禅位一事确实有问题,那么当年小太子才几岁,你认为他又有什么本事在这十几年筹谋好一切,回京报仇呢?”
至少在未来的三年里,到赵承北登基,小太子都没有出现过。
裴行昭的话犹如一盆凉水浇在了沈云商头上,她顿时就蔫了。
确实,抛开一切不说,这个仇光听起来就艰难无比,且未来三年,她都没有听过小太子的消息。
“再者,要是龙椅上那位真的心虚,他们必然会防范,怕是小太子还没有冒头,人就给暗中弄死了。”裴行昭继续道。
他通过昨日这件事也想清楚了,他不仅需要足够的力量来自保,还得想办法将赵承北按死,不然,他们永无宁日!
但这条路,走不通。
得换条路。
按照时间来算,抗雪灾的物资应该有所进展了,要不了多久,就能送到各处边关了。
第30章
玄嵩帝在沈云商心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以至于在回城的路上,她还在沉思。
倒不是想着那位下落不明的小太子,而是在想, 那枚半月玉佩和白鹤当铺会不会也和玄嵩帝有关。
若母亲是玄嵩帝殉方阵的传人,那么是不是也有可能知道当年玄嵩帝归隐的真相。
不过现在这些问题她无法去问母亲, 得找一个恰当的时机才成。
而这个时机, 必须得在她见到那枚半月玉佩后, 不然她无法解释她的‘先知’。
可要得到那枚半月玉佩,首先就得
沈云商不动声色的看了眼一旁的裴行昭。
得成婚。
她出嫁,母亲才会将玉佩给她。
原本裴沈两家约定的是在裴行昭及冠后再商议婚事,可离他及冠还有两年。
但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风雨欲来之感, 也不知能不能等到两年后。
“我好看吗?”
眼前突然被一片阴影覆盖, 却是裴行昭凑近她, 调侃道。
弯起的桃花眼, 高挺的鼻梁, 白皙的肤色,毫无疑问, 作为姑苏三公子之首, 那是极好看的。
姑苏三公子的另外二人分别白家嫡长子白燕堂, 慕家嫡长子慕淮衣。
至于这是怎么排的,很显然,是论富有和容貌。
对于富有大家都没有争论,但在谁最好看上, 白燕堂慕淮衣始终觉得这个排名不公, 都认为自己应该居榜首。
沈云商记得,最后好像是三人打了一架, 决出的胜负。
虽然白燕堂为此在沈云商面前不平了很久,甚至还抬出了长幼有序来说事,但沈云商私心还是认为这个排名是合理的,在她心里,眼前这个人确实是最好看的。
“好看。”
沈云商如实答完,便转过了头。
而她这般正经的回答倒是让裴行昭愣了愣,以往每次问她她不都是说白家表哥最好看的吗?
裴行昭不由伸手在她额头碰了碰,嘴里还念叨着:“也不烫啊,难道是昨日的药效还没清除干净?”
沈云商:“”
果然,有的人就不适合给他好脸。
“滚。”
裴行昭眨眨眼,退了回去:“好的呢。”
各自安静了半晌后,裴行昭又贴了过来,沈云商冷眼觑他,裴行昭立刻委屈巴巴道:“我是想说这次没让他们得逞,你这段时日要小心些,我关心你你瞪我作甚呢。”
沈云商:“我知道,瞪你是因为你嘴贱。”
“要我找几个人跟着你吗?除了绿杨,我院里还有几个好手,尤其是府中守库房的那个,一等一的高手,我将他给你弄来。”裴行昭:“我哪里嘴贱了,你昨日不是尝过了,明明很喜欢。”
沈云商:“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守库房那位是不是碍你什么事了?你该不会想偷库房吧?”
“裴昭昭,昨天的事已成过去,你再说信不信我咬你。”
“谁想偷库房了!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裴行昭义正严词道:“我明明只是担心你的安危。”
“发生了的事就是发生了,怎么能成为过去,反正我是记得可清楚了,这辈子都不会忘,你咬我啊,来,给你咬。”
沈云商一把推开凑过来的脸,但身边的人好像没长骨头般硬往她身上赖,推一下又弹回来,活像不倒翁似的。
她给逗乐了,双手去推他:“裴小昭,你坐好!”
裴行昭捏住她的手腕就往自己怀里带:“怎么坐好?这样吗?还是这样?”
他的手在她的痒痒肉上划过,很快,马车里便传出银铃般的笑声:“裴小昭,哈哈,你放哈哈放手。”
“怎么放?放哪只手?”
“哈哈裴行行,我要去告哈哈告状!”
“还敢告状?沈小云你今天完了我给你说,你要不叫声裴哥哥,我就不放过你。”裴行昭翻身将人压在身下,上下其手的挠她。
沈云商手脚都被制住,动弹不得,只能任由他撒欢,实在被挠的受不住了,才不得不服软求饶:“裴哥哥,裴哥哥,放了我吧。”
裴行昭果然停住了动作,但却并没有放开她。
沈云商平复好心绪望去,却撞见一双深情的桃花眼中,她短暂的怔愣后就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道:“这是在马车上,你不许”
话还没说完,唇就被堵住了。
沈云商反抗不得,又只能任由他将她按着啃。
这一次他温柔的不像话,起初她还有心挣扎,逐渐的竟也不可控的开始回应。
赶车的小厮听到这里就赶紧找了一坨棉花将自己的耳朵塞上了。
直到马车入了城,临近沈家时,马车里才再次传来沈云商的声音:“去白家。”
小厮忙摘下棉花,应道:“好嘞。”
“去白家作甚?”裴行昭不解。
“告状!”
裴行昭不可置信:“你还真去告状!”
“大表哥昨日说了,你再欺负我打断你的腿。”
“三表哥五表哥前几日也都陆续回来了,你完了裴昭昭。”
裴行昭:“不是,沈商商,我又没有欺负你,你告什么状?”
“你方才将我的衣摆撕碎了。”
沈云商高傲的抬着下巴,唇肉眼可见的红肿了许多。
裴行昭低头望去,衣摆处确实碎了点,但这是刚才他挠她时不慎扯到的:“我不是故意的。”
“哼!不听!”
沈云商捂住耳朵。
裴行昭面无表情的盯着她:“那你先把我放下来再去告状,你这么拉着我去,我腿会被打断的。”
沈云商:“断了我养你。”
裴行昭:“”
他沉默了片刻,突然一个滑跪从榻上溜下去,双手抱住沈云商的腿:“我错了。”
沈云商忍住笑意,偏头不看他:“晚了,你刚刚让我叫你裴哥哥时不是这么说的。”
裴行昭眉眼一挑:“合着在这儿等着我呢。”
“行,我错了,我叫回来行不行?”
沈云商转头睥睨着他:“你先叫声我听听。”
裴行昭非常配合的扬起一张笑脸,放柔声音:“沈姐姐,云姐姐,商姐姐”
他每叫一声,沈云商眼底的笑意就越浓。
裴行昭见此便起身压上去,在她耳畔唤道:“好姐姐我错了,饶了我好不好。”
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唇刚好贴在耳尖,温热的气息搅的人浑身都酥软了,沈云商哪里招架得住,红着脸去推他,却又被他捏住手腕,继续道:“姐姐,不告我状了好不好,我再也不敢了。”
嘴里叫着好姐姐,说着不敢了,但却将沈云商整个人都压下了身下。
沈云商受用的同时也感觉到危险,忙出声威胁:“你先起来,不然说什么都不好使。”
“那不成,要沈姐姐先原谅我。”
沈云商被他闹的无法,只得赶紧朝小厮道:“不去白家了。”
“现在行了吧?”
裴行昭却笑着再次凑近她耳边:“下次想让我唤你姐姐直说啊,绕这么大个弯子作甚。”
沈云商被他弄的心跳如雷,不由嗔了他一眼。
这人什么时候变成登徒子了!
“去裴家!”
沈云商觉得自己落了下风,气不过又冲小厮道。
裴行昭一愣:“嗯?”
沈云商瞪着他:“我要去裴家告状。”
裴行昭不知想到了什么,眉眼一弯:“好呀。”
“商商好久没去我院里了。”
沈云商:“”
她从少年眼里看到了某种异光,当即喝道:“停车!”
这狗东西想把她诓到他院里去占她便宜!
马车将将停稳,沈云商就一把推开裴行昭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朝后头自己的马车走去。
裴行昭起身,趴到窗边喊她:“你别走啊,去我家告我状呗。”
沈云商脚步越来越快。
“商商啊,求你了,去我家告状啊。”
沈云商捂住耳朵跑的更快了。
玉薇听得动静掀开车帘就看到这一幕,她微微一怔,眼神复杂的看着裴行昭。
裴公子这是什么奇怪的请求。
沈云商一上马车就吩咐:“快走,回府。”
好似生怕回的晚了那人就追上来将她弄到他院里去了。
然而一直到回到院里,耳边都还回荡着少年极尽诱惑的声音。
姐姐,沈姐姐,好姐姐
“啊!”
沈云商红着脸跺了跺脚冲进寝房,试图将那道扰人心神的声音赶走。
玉薇愈发莫名其妙和好奇。
马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真可惜绿杨不在,不然她非得去问问不可。
玉薇跟进寝房前朝四周望了眼,没看见清栀,便唤了个小丫鬟去前院禀报了一声。
原本玉薇以为清栀只是那会儿恰好不在,可直到用完午饭,她都没见到清栀,心底便生了疑,沈云商也在这时察觉到了,问道:“清栀呢?”
玉薇便唤来一个小丫鬟,问她:“清栀去何处了?”
小丫鬟愣了愣,回道:“回小姐,清栀姐姐自早晨出去采买后,奴婢便一直没有见到过。”
她以为早就回来了呢。
清栀平日里负责沈云商的衣物和饮食,经常会出府采办,但顶多一个时辰也就回来了,像今日这样整整一个上午未归的情况,从未出现过。
沈云商与玉薇对视一眼,皆想到了之前那档子事。
虽说她的母亲如今在府衙,但她家中还有父亲和弟弟,若他们因她的母亲出事而迁怒于她也不是没可能。
“玉薇,立刻带人去找!”
沈云商想到清栀前世的结局,一颗心便沉了下去,急声道。
“是。”玉薇正色应下,快速点了几个护卫出了门。
沈云商看着玉薇的背影,眉头紧紧皱着,不知为何,她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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