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白燕堂在邺京的宅子位于安合巷, 与嵘溪巷隔了几条街,但离几人游船所在的护城河倒是不远。
慕淮衣被‘神仙姐姐’迷昏了头,一门心思要去见白燕堂, 为此还非常周到的买了礼物,沈云商几人拗不过, 只能跟着他往白宅去。
裴司洲原是要找借口离开, 但硬生生被慕淮衣塞到了他镶满玉的马车上, 说多一个人他就多一分成功的机会,虽然也不知道这个结论他是如何总结出来的。
大家族的公子大多都会学点功夫,学的如何端看天赋和个人选择,而裴司洲在习武一事上没有天赋也不喜欢,就连慕淮衣都打不过, 被迫塞进了马车, 气的坐在角落里生闷气。
所幸距离尚短, 裴司洲的闷气还没生完, 就已经到了白宅。
白家的人无需等马车上的人下来, 远远看见那两辆招摇的能闪瞎人眼的马车就知道是谁来了,待沈云商一行人下了马车时, 白宅的管家就已经迎了出来。
“表小姐, 裴公子, 慕公子。”
管家一一行了礼,最后将视线落在裴司洲身上。
管家虽跟随白燕堂走南闯北,但出自姑苏白家,自然认得三人, 但他没有见过裴司洲。
沈云商便介绍道:“这位是邺京裴家嫡长子裴大人。”
管家忙拱手见了礼。
裴司洲此时心里还憋着火, 只冷着脸微微颔首。
“诸位里面请。”
礼节过后,管家便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恭敬道。
今日来的唐突,没有递帖子也没有让人送信,沈云商便朝管家解释道:“我们临时有事想见表哥,表哥在府中吗?”
管家回道:“在的,公子刚回来。”
“小的已经让人去禀报了,表小姐与诸位公子稍候。”
沈云商道:“不急,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慕淮衣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怎不要紧了,很要紧的好吗?
白燕堂来的挺快,管家刚让人上好茶,他便进来了。
慕淮衣见着他,眼睛一亮,起身就迎上去,拉着他的胳膊:“大哥,你来啦。”
这人异常的热情让白燕堂身形一滞:“?”
白燕堂一一看了眼在座的其他几人,心中明了。
今日是慕淮衣有事找他。
碍于裴司洲在,白燕堂只淡淡嗯了声,便走向主位。
慕淮衣跟着他往前,手无意识的捏紧白燕堂的手臂,后者轻轻皱了皱眉,驻足:“你先放开。”
慕淮衣此时不敢得罪他,非常听话的放了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而将这小小的插曲看在眼里的沈云商,待白燕堂坐好后,随口问道:“表哥手怎么了?”
白燕堂面不改色道:“无事,跟白玙切磋时不慎受了伤。”
白玙是白燕堂贴身护卫。
沈云商不疑有他,点了点头。
“这位是?”
白燕堂看向裴司洲。
沈云商介绍道:“邺京裴家,裴大人。”
白燕堂眼神微微一变。
邺京裴家这个年纪的裴大人,那不就是裴家那位年轻气盛出了名刁钻执拗的言官,裴司洲?
他心中如此想着,面上并不显,起身朝他行礼:“见过裴大人。”
裴司洲微微颔首便算是回了礼。
白燕堂与沈云商话了几句家常,又跟裴行昭裴司洲寒暄了几句,才看了眼已经坐立不安的慕淮衣,道:“不知表妹今日过来,是有什么要事?”
沈云商哪能不知道白燕堂是在故意逗慕淮衣,遂道:“倒也没有什么要事,只是过来看看。”
慕淮衣终于忍不住了:“有事,我有事。”
白燕堂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逗趣道:“怎么?信上写了不算,还得当面来跟我讹娘子?”
一语中的,在座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白燕堂见此笑容一滞,不敢置信的看着慕淮衣:“还真被我说中了?”
慕淮衣讨好的朝他笑了笑。
白燕堂震惊不已:“”
“不是,祖母给你相看了那么多,都没成的?就算没成,你怎有脸到这里来讹我,醉雨楼那事要追究起来,也该是我问责你吧?”
慕淮衣理不直气也壮:“我们都拜过堂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你做为大哥,不该为我的婚事上上心吗?”
白燕堂唇角一抽:“”
裴司洲并不知那其中内情,听了这话惊愕的看了眼慕淮衣和白燕堂。
他们,拜堂?!
裴行昭见吓到了裴司洲,怕他误会什么,忙侧身轻声简单解释了遍幼年结拜的乌龙。
裴司洲的面色这才勉强恢复。
“你都说了是拜堂,又不是真的结拜,礼数都错了,那我怎算你的大哥?”
白燕堂毫不犹豫的拒绝。
慕淮衣胡搅蛮缠:“反正管他拜堂还是结拜,礼都成了,你不认结拜礼,那也得认拜堂礼!”
裴行昭刚喝的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沈云商裴司洲亦是满脸复杂的看着慕淮衣。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白燕堂也气笑了:“那按你这么说,我是不是得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去?”
慕淮衣摆手:“不用这么麻烦,换个白家人帮你负责也行。”
慕淮衣以往最忌讳人提起当年那桩乌龙,如今却不惜用此来要挟白燕堂,在座众人就明白了,他这当真是被白家大小姐迷昏了头,不择手段了。
白燕堂也听出了不对劲,他眯起眼:“什么意思?你打我哪位妹妹的主意?”
也不对,祖母一向喜欢慕淮衣,他要真是爱慕他哪位妹妹,何须来求他,直接找祖母不是更容易?
“我今日遇见的她”慕淮衣还没说话,就被白燕堂抬手阻止。
慕淮衣见与他几位妹妹皆早已相识,今日见过,那就不是他那几位妹妹。
“你的意思是,她是邺京人?”
慕淮衣点头如捣蒜。
白燕堂没好气道:“那你找我作甚?”
若在姑苏城,不论慕淮衣看中哪家小姐,他都能去给他周旋一二,可这是在邺京,遍地都是贵人,他无权无势,拿什么去给他说媒。
“因为她也是你妹妹。”慕淮衣见白燕堂不解,忙解释道:“是邺京白家长女。”
白燕堂因这个答案感到万分错愕和震惊。
随后恍然,对哦,他一开始就说的是‘换个白家人’,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是邺京白家!
白燕堂愣了好久才回过神:“不是,你什么时候见过白芷萱?”
沈云商替慕淮衣答:“大约一个时辰前,在护城河游船上。”
白燕堂脸上难得闪过一丝茫然和错愕。
“大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只是想借你的名义认识她,增加些相处的机会。”慕淮衣诚恳道:“不是真的就这么唐突的去提亲。”
他还没有彻底昏头,深知这只是自己一厢情愿。
“提亲?你倒是敢想。”白燕堂没好气的哼道:“你可知我那小叔,也就是白芷萱的父亲是何官职?”
慕淮衣摇头:“不知。”
他路上倒是忘记问一问裴司洲了。
不过就算问了应该也不会得到答案,裴司洲现在都还冷着脸不想理他呢。
“刑部侍郎。”
白燕堂看着他那傻登登样子,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儿:“知道邺京怎么赞誉白芷萱的么?琴音一绝,冰肌玉骨,美若天仙,上白家提亲的哪个不是世族大臣之子,稍微小些的门户都不敢肖想,你的眼光倒是很不错嘛。”
慕淮衣眼里的光肉眼可见的黯淡了下去。
“我劝你早些打消这个念头。”白燕堂见他这样,似又有些不忍,语重心长道:“邺京讲究门当户对,你一介白身想要跟白家结亲就是做梦,没有家族底蕴支撑,至少也得考个功名,起码殿前三甲,我还能去给你说一说,否则即便是我去开这个口,怕也会被打出来。”
慕淮衣的肩膀耷拉了下去。
沈云商三人都默不作声。
沈云商裴行昭前世在邺京三年,岂会不知邺京这些规矩,答应慕淮衣来这一趟,也是叫他在白燕堂这里死心。
士农工商的阶层在前,官宦人家若非另有目的,绝不会跟商贾人家联姻。
然而,就在他们以为慕淮衣会不得不放弃时,却见他小心翼翼看着白燕堂:“我就认识认识她也不行吗?况且有句话不是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么?”
白燕堂咬牙:“你有八百个心都不行,你还是死了这个心!”
“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你帮忙引荐,以后我再也不提咱们拜堂那事了。”
慕淮衣认真道。
白燕堂见他油盐不进,气的揉了揉眉心,随后唤来管事,吩咐道:“给姑苏去信,请祖母准备聘礼。”
慕淮衣一怔:“你要娶亲了?”
白燕堂看着他,凉飕飕道:“对,我负责,我八抬大轿把你娶回去。”
慕淮衣震惊:“不是你发什么疯呢?”
沈云商裴行昭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声,就连裴司洲眉眼都染了笑意,还借此报慕淮衣‘吵聋’他耳朵的仇:“白公子的意思是,他宁愿娶你,也不会给你说这桩媒。”
管家是看着这几个长大的,自然知道当年那桩乌龙,当即就明白这是他家公子的玩笑话,遂敛下笑意配合道:“是,老奴这就去安排。”
慕淮衣震撼过后,哪能看不出这是白燕堂在搪塞他,他气的咬咬牙,破罐子破摔的道:“行啊,你有本事你就去慕家下聘啊,你敢娶,我就敢嫁!”
众人着实没料到他还有这股狠劲儿,都怔忡不已。
“二选一,你自己选,要是不选我就去姑苏白家送聘礼!娶你!”慕淮衣眼一闭,双臂一抱,往椅子上一靠。
管家一时有些无措的看向白燕堂。
白燕堂看着那耍无赖的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云商裴行昭裴司洲三人则乐得看戏。
不知过了过久,才听白燕堂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最后一次。”
慕淮衣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好!”
这个结局显然出乎了看戏几人的意料之外。
裴司洲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有了重新的认知-
第三日
几辆马车缓缓驶向华昌酒楼。
到了预定的包房,白燕堂对慕淮衣耳提命面:“你给我记住,今日是我带商商和裴行昭认识邺京白家裴家公子小姐,你只是顺带的!今日这酒席上只有你一个外人,你得有蹭饭的自觉,明白吗?”
慕淮衣飞快点头:“我知道的。”
为了今日这场引荐,白燕堂怕白家误会,昨日硬逼着裴行昭给裴家递了帖子,将裴家的公子小姐也邀请了过来。
眼下,两家的人都还没到。
“你见着人了给我安分点,要是再敢像前日那样傻不拉几的望着白芷萱笑,我立刻就给你踢出去。”后来,白燕堂问了裴行昭那日的细节,光是听着他都想找个地缝往里钻。
“我告诉你慕淮衣,今日你敢丢了我的脸,我立刻就回去向慕家提亲!绑也把你绑进白家,腿给你打断养在后院。”
沈云商听着白燕堂口不择言的威胁,便知道他是真的害怕丢这个人。
趁着那边还在威胁,她轻轻碰了碰裴行昭:“你昨日都跟表哥说了?”
裴行昭点头:“得让表哥有个心理准备。”
毕竟,沈商商和他都是第一次正式见邺京白家裴家的人,要真是搞砸了,丢人的不止白燕堂一个,今后再见面,他们谁都抬不起头。
不多时,外头传来动静。
慕淮衣立刻坐直了身子。
白燕堂起身前又警告般的瞪了他一眼才迎出去。
来的是裴家的人。
邺京裴家嫡系的小辈,只有裴司洲和胞妹,庶出今日都没来。
裴家二小姐名唤裴思瑜,是位大方可爱的姑娘,她一一跟几人互道了礼,乖巧的坐在裴司洲身侧。
大约过了小半刻,白家的人便到了。
白家两房嫡系小辈共有五位,但今日只来了三位,另二人各有他事,脱不开身。
今日来的是白家大公子白瑾宣,二小姐白芷萱,五公子白庭宣,皆乃长房嫡系。
白瑾宣已入朝三年,与父亲一样在刑部,他比白燕堂大了一岁,如今成婚两年,膝下有一子刚满两个月,大抵是做了父亲,要显得成熟稳重的多。
白庭宣如今正是招猫惹狗的年纪,跟早些时候的裴行昭一样,纨绔不着调。
不过这些在慕淮衣眼里都不重要,从白芷萱一进来,他的视线就落在她身上,半点也挪不开。
好在人多,白燕堂又有意遮挡,也没叫人看出什么端倪。
几厢互道了礼,便陆续落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白庭宣硬是从白燕堂身后绕过去坐到了慕淮衣的旁边。
白燕堂不好阻止,只能再次警告的看了眼慕淮衣,加上慕淮衣另一侧坐着的裴行昭时不时踢他两脚,慕淮衣倒也当真收敛了不少,没敢再乱看。
白燕堂一到邺京就上白家拜访,与白家几位公子小姐也早就见过,今日的酒席他们是为沈云商来的。
白瑾宣率先看向沈云商:“早听闻表妹进京,因公务繁忙没能抽开身去看望表妹,还请表妹勿怪。”
沈云商噙着笑颔首道:“该是我登门拜访才是,因这几日”
她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裴司洲,继续道:“裴公子奉皇命带我们游玩邺京,还有侍卫随行保护,一时便无法登门,还请表哥见谅,代我向几位舅舅舅母告声罪。”
在座只有白瑾宣裴司洲在朝堂上见过沈云商和裴行昭,知道皇帝赐官一事,裴司洲已经知道内情,自然明白沈云商这话是何意。
但白瑾宣可是状元郎出身,又在朝堂摸爬打滚几年,沈云商这话一出,他就能闻弦知雅意,眸色微深的瞥了眼门外,不动声色道:“无妨,父亲母亲都知道的。”
说罢,他又看向裴行昭:“裴公子初来邺京,可还适应?”
裴行昭笑着回道:“有劳大表哥关怀,适应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故乡更适合我这种游手好闲,心无大志之人。”
白瑾宣垂眸,眼神微暗。
看来他们所料不错,裴家果然不为捐官,那么陛下赐官和着侍卫随行就另有深意了,再往深了想,裴家赈灾一事恐怕都很有可能另有隐情。
白庭宣什么也听不懂,闻言乐呵呵看向裴行昭:“如此,我们可是志趣相投啊。”
不待裴行昭开口,他看了眼裴司洲,小声道:“陛下就该让我带你们游玩,裴司洲这个只会读书的小古板知道什么好玩的啊。”
虽说是小声,但在座的都听得见。
裴司洲冷冷的看向他,白庭宣收回视线端起茶盏浅饮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白瑾宣也瞪了眼白庭宣,朝裴司洲歉意的颔了颔首。
裴司洲偏过头,不理他。
毕竟一个言官,一个在刑部,多多少少都会有点摩擦。
裴行昭没法接那话,沈云商便道:“回姑苏前,定是要叨扰表弟的。”
白庭宣比她小了两月。
“谈何叨扰。”白庭宣咧嘴一笑:“表姐可以随时来找我。”
之后各自寒暄几句,白芷萱浅笑道:“我近日常听父亲念起姑姑,不知姑姑近来可好?”
姑苏白家与邺京白家虽隔了房,但都是从金陵出来的,幼时都见过,只是这几年各自忙着,才来往不大频繁。
白蕤自幼身子就不好,这是白家人都知晓的。
沈云商闻言便道:“母亲身子尚好。”
白芷萱一开口,慕淮衣眼睛都亮了。
裴行昭不动声色的踢了他一脚,他才又按捺下去。
但旁人没察觉,却瞒不过坐在慕淮衣身侧的白庭宣,他趁着众人各自说着话,侧身轻声问慕淮衣:“你是不是喜欢我二姐?”
慕淮衣整个人都僵住了。
“我那天也在船上。”
白庭宣继续道:“我听见你唤我二姐神仙姐姐了。”
慕淮衣僵硬的转身看着他。
完犊子了,丢人丢到白庭宣跟前了,白燕堂裴阿昭要弄死他。
“你放心,我不说,喜欢我二姐的人多了去了。”
白庭宣目光往他腰间瞥了眼:“但是你得告诉我,你这玉串串是怎么打造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慕淮衣立刻来了精神:“当真?”
“当真!”
慕淮衣二话不说的从腰间取出一串递给他:“你若是喜欢,我送给你,你要多少有多少。”
白庭宣接过来仔细审视着,半晌后他发出一声惊呼:“我的天,你这是极品玉石啊。”
他这一惊呼,席上的人都忘了过来,偏两人还没有察觉,两个脑袋凑在一起说自以为的悄悄话:“是啊,我还有更珍稀的。”
“什么样的?”
“极品红玉打造的,昨儿刚送来。”
慕淮衣眼珠子转的飞快:“白兄弟你若是想看,待会儿去我宅中瞧瞧?”
“好啊好啊,等吃完饭我就随你去。”
白庭宣轻而易举就被忽悠上了贼船。
“白家弟弟你这柄扇子好生别致,如果再加点什么就好了。”慕淮衣眼眸轻转,若有所思道。
白庭宣:“哦?加点什么?”
“你瞧,这个地方,要是再镶一块玉石进去,岂不是更完美了,我那里正好有一块合适的。”慕淮衣腿上挨了一脚,皱眉转头看着裴行昭:“你踢我作甚。”
他这回又没有盯着白家小姐瞧。
两个脑袋同时抬起来,却见桌上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二人双双怔了片刻后,白庭宣道:“是我们声音太大了对吗?那我们小声点。”
慕淮衣又被白庭宣拉过去说起了悄悄话,低头前,慕淮衣得意的看了眼白燕堂。
白燕堂深吸一口气,不想再理他,转头看向白瑾宣:“大哥,喝酒。”
于是,众人自动忽略某两个人,继续寒暄。
到底是有一家人,即便只是初见,也很快就熟络了起来。
一顿饭毕,宾主尽欢,众人有序出了包房。
然一行人刚下一楼,却见一女子正走进酒楼。
女子一身淡黄色裙装,杏眼桃腮,气质卓然,浑身透着与生俱来的矜贵。
白瑾宣裴司洲二人几乎是同时走出人群,弯腰拱手行礼:“六公主。”
其他人也都随后行礼。
就连原本在最后似是在小声密谋什么的慕淮衣白庭宣也都噤声,恭敬的弯下腰。
慕淮衣不认得六公主,但前头都行礼了,他自然不敢干站着。
沈云商裴行昭前世都见过这位六公主。
只是在前世,这位六公主的结局并不好。
一行人中只有一人的反应不一样。
白燕堂在看到六公主那一瞬,先是怔愣片刻,然后低下头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步。
赵晗玥似也没想到会在这里撞见认得她的人,抬手虚扶:“免礼。”
这一行人中属白瑾宣官位最大,是以他开口道:“公主来此用膳?”
赵晗玥轻轻点头,放低声音:“嗯,我是微服出来的,你不要声张。”
可方才他们行礼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周围,眼下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
白瑾宣看了眼公主身后,只见到一位宫女和一个侍卫,遂皱眉:“公主出宫没带其他人?”
赵晗玥摇头:“没有。”
随后她似是反应过来白瑾宣是在担忧她的安危,遂道:“他们二人都会武功,不会有事的。”
白瑾宣沉思片刻,道:“公主初来此地,想必不熟悉,不如让臣与臣妹作陪?”
这位公主性子纯善,不知险恶,没碰上便罢,碰上了他便不能就这么走了,万一真出了事,他也难逃其责。
赵晗玥与白芷萱还算熟悉,闻言自是欢喜。
“但你们好像才用了饭。”
“无妨的。”
白瑾宣回头看了眼白芷萱,后者便上前恭敬道:“公主这边请。”
赵晗玥嗯了声后抬脚往里走。
白燕堂在她即将路过他面前时,又往后头退了一步。
然而,赵晗玥却还是在他跟前停下了脚步。
赵晗玥鼻尖微动,侧首看向身旁垂首的青年,久久不动。
众人见公主盯着白燕堂瞧,都愣住了。
白瑾宣正要开口时,便听公主道:“你抬头。”
白燕堂眸光微沉,片刻后他微微抬头,眼神却始终垂下,没敢直视公主。
赵晗玥再次出声:“看着我。”
沈云商裴行昭不解的对视一眼。
白瑾宣几人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
白燕堂闭了闭眼,几经犹豫后抬眼,对上公主明亮的双眸。
他的眸光温和平静,与平日里勾人的神态大相庭径。
赵晗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后,才收回视线,语气淡了下来:“本宫认错人了。”
话虽这么说,但白燕堂总觉得她最后瞪了自己一眼。
他心中一咯噔,侧眸看了眼公主离开的背影。
她认出他来了?
如何认出来的!
待公主上了二楼,几人才出了酒楼,沈云商便问白燕堂是怎么回事,白燕堂耸耸肩:“不知道啊,公主不是说了,她认错人了。”
最好是认错人了。
不然
白燕堂颇有些头疼的想。
这位患有心疾性子又纯良的公主,他还真不忍心下手。
沈云商若有所思的嗯了声,也不知信没信。
慕淮衣要带白庭宣回去看玉,匆匆向几人告别后就离开了。
白燕堂随后也称有事,裴司洲要将裴思瑜送回去,一行人便在此分开。
沈云商依旧坐的裴行昭的马车。
一上马车,她就道:“你有没有觉得表哥不对劲?”
裴行昭点头:“觉得。”
“但前世表哥和公主并没有交集。”
沈云商淡淡道:“前世表哥,慕淮衣,都没有进京,我们也没有跟白家裴家吃过饭。”
“也是。”
裴行昭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我记得,六公主前世去和亲了。”沈云商又道。
裴行昭点头:“嗯。”
那是一年后的事了。
荣将军解甲归田后,南邺的武将只有封磬拿得出手,再生战事时,敌国提出和亲,皇帝便应了。
赵承欢是嫡公主,皇帝舍不得,四公主母族恰好刚立下大功,所以最后定下来的是六公主。
和亲之地荒蛮,六公主身子本就不好,过去不到半年人就没了,连尸身都没能送回来,且当地习俗是水葬,也没能留下完整的尸身。
对于如今皇室这几位皇子皇女,唯有这位六公主让人恨不起来,可偏偏就是她,下场最惨烈。
二人双双沉默半晌后,沈云商道:“后日就是薛家的宴会了。”
裴行昭神色郑重了几分:“嗯,得想办法让极风门的人混进去。”
他们这次占了先机,便不可能再让赵承北得逞。
然而还没等他们通知楚怀钰,薛家的帖子就送来了。
沈云商翻开帖子看了眼,轻轻勾唇。
如此,倒是省事了。
第52章
二月十六, 薛家举办春日宴,世家子弟朝臣之子皆在受邀之列,没有家族底蕴又是白身的唯有沈云商裴行昭二人。
二人以商贾之身受邀是因年前赈灾银名声大噪, 如今又得陛下青睐,风头正盛, 薛家自然不敢忽视。
薛家作为太子母族, 这场春日宴自然是万分隆重。
而因今日来者身份都很贵重, 门口守卫也就极其的森严。
凡是没有帖子者皆不可入内,每人只可携带一名丫鬟或者仆从,若是想混进来,几乎不可能。
沈云商不由庆幸,得亏薛家递了帖子, 不然想要塞人进去还真是一件麻烦事。
门口管事确认了帖子无误, 便恭敬的将人请进去。
沈云商裴行昭同行了一段后, 在岔路口分道而行。
男女分席, 各有场地。
薛家的丫鬟将沈云商带入院中, 便恭敬的退下了。
沈云商立在廊下,看着满园热闹的景象, 恍惚中, 似又回到了那三年, 崔夫人带她参加宴会的情境。
初时,她不懂邺京规矩,又以商贾之身嫁给崔家大公子,惹来了无数艳羡, 也招了不少妒忌和轻视, 所有人都觉得她不配,趁崔夫人不在时刁难她更是常有之事。
只是后来崔夫人与崔九珩给她撑腰, 那些如刀子般的眼神和刺耳的话语这才少了些。
“小姐?”
玉薇见沈云商久久不动,轻唤了声。
沈云商回神,因为她的到来,院中安静了许多,有不少贵女都望了过来。
这回,她们眼里没有轻视,也没有恨意。
因为虽同样是商贾之身,但这回她没有嫁给崔九珩,而是立下大功,上达圣听,她们没有理由与她为敌。
即便并没有高看,却也不为刻意为难。
“沈姐姐。”
一片寂静中,裴思瑜笑盈盈走过来,热情的挽着她的胳膊。
裴思瑜这一声沈姐姐让许多贵女都不解。
她们是何时如此相熟的?
“裴小姐。”
沈云商笑着轻唤了声,便被裴思瑜带到了一圈贵女中,向她们介绍道:“这是姑苏沈家沈小姐,也是我未来堂嫂嫂。”
这个小圈子中的贵女都是与裴思瑜交好的,闻言都颇为震惊:“可我不是听闻,沈小姐有婚约?”
“是啊,与沈姐姐有婚约的姑苏裴家裴大公子正是我的堂兄。”裴思瑜解释道。
世家官宦家中的女眷做事都有一套章程,沈云商很快便明白,裴思瑜与她亲近应该是得了家中的示意。
裴家既然知道赵承北对姑苏裴家钱财的觊觎,也明白无法独善其身,那还不如站出来表明自己的立场,如此,就算赵承北想要做什么,也都掂量掂量。
裴家如此,那沈家
“云商表妹。”
沈云商刚生出这个想法,白芷萱便携着一位姑娘朝她走来。
沈云商听她这般唤,心中便已明了,微微屈膝:“表姐。”
众女才刚从裴行昭竟与邺京裴家是亲戚的关系中缓过神,便又被白芷萱这声表妹惊着了。
与白芷萱交好的小姐自然对此感到好奇,不由问道:“芷萱,这是怎么回事?”
白芷萱拉着沈云商的手,温柔的解释着:“邺京白家与姑苏白家同出一宗,姑苏白家的姑姑嫁到沈家,也就是云商表妹的母亲,所以我与云商表妹是正经表亲。”
这话一出,众女便明白了,看沈云商的眼神也都多了几丝笑意。
礼部尚书府,刑部侍郎府的面子,她们自然要给点。
接下来,沈云商时不时便被白芷萱与裴思瑜拉着介绍各家小姐。
其实这些小姐们沈云商都认得,前世她都见过,只是那时候大多都没给她好脸色,而如今面对她都是一副笑脸,再不济也会客气颔首。
沈云商自然不会跟她们去计较前世的冷脸,一一打了招呼,认了脸。
裴行昭那边的情形也差不多。
有白瑾宣裴司洲陪着,还有白庭宣时不时热情的凑上来,知道这是白裴两家再给裴行昭撑腰,其他家的公子也都愿意给几分面子。
总之,这一次进京的第一次宴会,融洽而欢快。
薛家请了戏班子表演,宴席过来,公子小姐们都到了场地中落座,对此不感兴趣的就三三两两结伴游园赏花。
沈云商与裴行昭隔着人群对视了眼,各自轻轻点了点头。
戏到一半,沈云商见最前头的薛二离席,便看了眼裴行昭的方向,见他也悄然起身,便收回了视线。
立在最后方的玉薇不动声色的退后,路过崔九珩的护卫西烛身边时,飞快将手中纸条塞给他,除了西烛,无人察觉。
待玉薇远去,西烛才悄然打开纸条看了眼。
而后他面色微沉,不由看向沈云商的方向,却恰好见沈云商起身离席,他思索片刻后,走进席间,在崔九珩耳边轻语了几句。
崔九珩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却只是面不改色的微微点头。
半晌后,崔九珩放下茶盏借口去净房离席。
沈云商并没有等多久,便见崔九珩带着西烛走来。
不必吩咐,西烛与玉薇便各自守着一条路口,以防被人撞见生出误会。
“沈小姐。”
崔九珩并没有靠沈云商太近,在她几步之外驻足。
沈云商还了礼,朝他走了两步,才道:“冒然请崔公子相见,有些唐突,还请崔公子见谅。”
崔九珩对裴家庄已是始终没有释怀,见着沈云商心中仍有些歉意,闻言忙道:“无妨,不知沈小姐有何事?”
沈云商笑容微敛,直接问道:“那封手书,可是崔公子送来?”
崔九珩当即就明白她所指为何,面上颇感讶异:“沈小姐如何知道是我?”
沈云商见他承认,笑了笑道:“我还知道,你是因为裴家庄一事感到愧疚,才会做那样的选择。”
提起这桩事,崔九珩面色微变,抬手又要告罪时,被沈云商阻止:“多谢崔公子好意,只是崔公子能帮得了一时,却”
后头的话沈云商没说出口,崔九珩却隐约能听明白。
“沈小姐,我向你保证,之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崔九珩认真道:“也请沈小姐万万莫要再兵行险着,刺杀皇子是株连之罪。”
沈云商挑眉:“我有刺杀皇子吗?”
崔九珩一愣:“沈小姐何意?”
“死的伤的不都是皇子身边的护卫吗?”沈云商轻笑道。
崔九珩皱起眉头:“你的目的只是护卫,为何?”
沈云商:“你以为我是因为裴家庄一事才动的手对吗?”
“难道不是?”
崔九珩问完这话,便见沈云商唇边勾起一抹奇怪的笑容,他的心蓦地一沉。
“我就猜到,赵承北是瞒着你的。”沈云商缓缓道。
崔九珩手指微缩,半晌后才让自己平静下来:“请沈小姐明示。”
沈云商偏头看向玉薇。
崔九珩也随着她的视线望去。
“玉薇是很小就到我身边的,她自小模样就水灵,我们府中的人包括母亲都很喜欢她。”沈云商徐徐道:“她是我一手养大的,幼时与我同吃同睡,我没有妹妹,便将她当做妹妹,平日就爱打扮她,带她玩。”
说到这里,沈云商笑了笑,道:“别看她现在总是绷着一张脸,幼年时可乖巧了,我让她穿什么她就穿什么,让她学什么她就学什么,沈家的人都知道,我将她当做妹妹养的。”
崔九珩不太明白她为何同他说这些,但并没有打断,而是耐心的听着。
这时,沈云商突然转头看着他:“不止沈家,白家,裴家,慕家都知道,她们都知道我将她当做妹妹的。”
崔九珩看着她突然凌厉的眼神,心头蓦地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只听沈云商继续道:“可是那天,她差点就被人害死了。”
崔九珩很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但除此之外,他又实在找不到沈云商跟他说此事的其他缘由。
“与她一起失踪的,还有我另一个丫鬟,名叫清栀,是个很温柔很善良身世也很悲惨的姑娘。”
沈云商盯着崔九珩,字字凌厉:“她们一个被关在密室里逼问,一个被送到青楼审问,那些人问她们,我有什么重要之物,她们不愿出卖我,要不是那天姑苏四大家的少家主都来了,她们就都活活被打死了。”
崔九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像是不敢置信,又似是倍感失望。
若是别人同他说这些,他不会信。
可沈云商说,他信。
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赵承北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
“玉薇受了内伤,至今还没痊愈,清栀被裴行昭救回来时,满身血痕,都只剩一口气了,若不是慕家有医术了得的医师在,我就救不活她了。”
沈云商目光灼灼的看着崔九珩:“崔公子,您知道他在找什么吗?”
崔九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脚步微微踉跄。
“或许你觉得这只是两个丫鬟无足轻重”
“不,不是。”
崔九珩打断她:“我从不因此轻贱人命。”
“是,我相信你不会,但你相信赵承北吗?”沈云商浅浅笑着:“就如我相信崔九珩一样,相信他不会滥杀无辜,不会为了一己私利谋财,害命?”
若是以前,崔九珩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可经了裴家庄一事,他那句相信卡在喉咙,怎么也出不来了。
“知道为什么死的是那个唤作乌林的护卫吗?”
沈云商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张画像:“你应该认得他吧?”
赵承北的四个贴身护卫,崔九珩自然认得。
“有人看见他进出关押玉薇的密室,清栀那所谓的家人指认的也是他,至于乌轩,那是因为石壁上点药是他做的,也是他武功过人,我的人失了手。”沈云商将画像塞到崔九珩手中,偏过头不再看他:“你信与不信,都取决于你自己,但若你选择将今日我所说一切告知赵承北,那么若不久后沈裴两家出事,你也是刽子手。”
崔九珩捏着画像,手指泛白。
许久后,他道:“我不会说。”
“但这些事,我会查清楚。”
沈云商明白他的意思。
即便他已经对赵承北生疑,但毕竟多年情分,他不能只听她一人之词。
然就在这时,绿杨突然急匆匆出现。
崔九珩按下心绪,将画像递给西烛:“烧了。”
西烛虽然离得远,但他有内里在身,方才的对话他听的一字不漏。
“沈小姐,出事了。”
绿杨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矣叫在场的人都听见,崔九珩西烛遂同时转头望来。
“怎么了?”
沈云商道。
绿杨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斟酌好几息才道:“薛家二公子醉酒,有舞女闯进去,一进去就欲撞柱,恰好被公子撞见救了下来。”
他这话叫人听的云里雾里,西烛道:“可是那薛二做了什么?”
绿杨神色古怪的摇头:“薛二公子醉的不省人事,能做什么。”
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话到这个地步,哪还能听不出异常。
崔九珩脸色愈发阴沉:“在何处,我过去看看。”
薛家是太子母族,能且会陷害薛二的人,屈指可数。
且刚刚又得知了一些真相,崔九珩很难不往那处去想。
沈云商看着崔九珩的背影,唇角轻掀,侧首朝玉薇道:“去将薛夫人请过来,别惊动旁人。”
玉薇颔首:“是。”
沈云商跟上去后,便听西烛问道:“裴公子怎会在这里?”
绿杨道:“公子席间被白家五公子灌了不少酒,本是过来吹风醒酒的,才来不就就见有人将薛二公子送进了一间屋子,随后,公子又见一舞女进去,当即觉得有些不对,便推门而入,正好撞见那舞女欲撞柱。”
西烛看了眼脸色难看的崔九珩,没再吭声了。
听起来似乎是个巧合。
且先不管是不是巧合,裴公子都没有理由去算计薛二。
几人很快就到了那间屋子。
崔九珩一眼便看见躺在地上衣衫不整的舞女,忙错开眼,裴行昭在门外解释道:“方才我推门时她就衣衫不整的要撞柱,我情急之下用手里的花生点了她的穴道。”
崔九珩又看向榻上不省人事的薛二,朝西烛示意,西烛上前查探一番,道:“公子,薛二公子醉的厉害,现在几乎没有意识。”
言下之意是,不可能有对舞女做什么的能力。
“我当时就在那棵树下,从进屋一直没有听见里头有什么声音。”裴行昭揉着眉心,继续道:“且我很好奇,薛公子可是薛家嫡出,这应该不是他的房间吧?”
意思就是若薛二真对人做了什么,舞女不可能不呼救。
至此,若裴行昭没说谎,事态已经非常明了了。
薛二是被人做了局。
崔九珩捏了捏拳,半晌后,朝西烛道:“去请薛夫人。”
沈云商:“不用,玉薇已经去了。”
崔九珩深深望了她一眼,没做声。
很快,薛夫人便疾步赶了过来。
她一看这情形就倒吸一口凉气。
在路上,玉薇已经同她大致说了经过,她心里也已经有了底,确认薛二没事后,她一一看向众人,最后对裴行昭屈膝:“多谢裴公子相救。”
裴行昭忙站直身子,摆摆手:“只是无意中撞见,举手之劳罢了。”
薛夫人又看向崔九珩。
在场唯有崔九珩能让她忌惮。
太子与二皇子相争,薛家与崔家自然也是在对立面。
若说有谁想要害薛家,她第一个怀疑二皇子一党,所以她此时看崔九珩的眼神很不善:“崔公子”
“薛夫人。”沈云商突然出声打断她。
薛夫人遂朝她看去。
因是沈云商的丫鬟通知了她,她看向沈云商时脸色稍霁:“沈小姐可是有事要说?”
沈云商先是朝她微微屈膝见了礼,才道:“我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找到背后主使。”
薛夫人看了眼崔九珩,眼里似有挣扎,但片刻后还是道:“沈小姐请说。”
沈云商看的明白,这里只有崔九珩是二皇子的人,她自然会怀疑他,但因为这人是崔九珩,她又怀疑不下去。
“这一切还没有人知晓,做局的人自然也不知道事情已经败露,我们不妨将计就计?”
薛夫人眼眸微闪,半晌后她又看了眼崔九珩。
沈云商会意:“崔公子也是后来才过来的,我相信他对此并不知情,所以在此期间,就委屈崔公子留在此处,免得通风报信?”
薛夫人被看出心事,面上也没有尴尬,只冷着脸道:“沈小姐说的对,崔公子觉得如何?”
崔九珩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沉声应下:“好。”
这时,裴行昭突然道:“厨房有鸡血吗?”
薛夫人一愣:“要鸡血作何?”
裴行昭朝舞女躺着的地方抬了抬下巴:“待会儿应该有人来查探,没有血,怎么叫人相信。”
说完,他递给玉薇一颗药:“这颗药能让人暂时处于假死状态,给她喂下去。”
如此,这一切便算是天衣无缝了。
而后众人纷纷离开此间屋子,薛夫人沈云商崔九珩裴行昭玉薇都去了隔壁厢房,而西烛绿杨和薛夫人唤来的护卫分别藏于那间屋子的四周。
只等鱼儿上钩。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蒙面人出现在众人视野,推门而入,很快他便出来,从腰间掏出一枚信号放了,这时,绿杨便迅速冲了出去。
黑衣人不防有人埋伏,短暂的错愕后,想再放出信号却已经来不及了,
薛夫人的护卫武功也不弱,再加上西烛,他几乎没有招架之力,很快就被制服。
绿杨怕他自尽卸了他的下巴,点了他的穴道后才扯下他的面巾。
看清那人之后,西烛的眼神立刻沉了下去,对方看见他也有些错愕,绿杨这时朝西烛看来,西烛立刻收回视线恢复如常。
“你认得吗?”
绿杨问。
西烛冷着脸摇头:“不认得。”
薛夫人一行人此时也走了过来,她看着蒙面人,厉声道:“是谁派你来的!”
沈云商眉头微蹙。
难不怪都说薛家这一辈的掌权人不如先祖,也斗不过旁人,端看薛夫人便知,不是个有谋略的。
“薛夫人,我们眼下再问想必他也不会说,不如先按计划行事?”
薛夫人还想再说什么,又听裴行昭附和:“是啊,这样的人都忠心得很,很难从他嘴里套出什么。”
薛夫人这才作罢,冷哼一声后让护卫将薛二带走。
薛夫人离开,裴行昭看向崔九珩,似笑非笑:“崔公子不认得这人?”
崔九珩抬头看向他,眼里似隐忍着万千情绪,但最终一切淡去,他冷声否认:“不认得。”
他的答案在沈云商和裴行昭意料之中。
这人裴行昭都认得,崔九珩西烛又怎会不认识。
不过他否认也在情理之中。
一旦他承认,二皇子处境危矣,崔家也就与二皇子为敌了。
虽然赵承北不是个好东西,但毕竟有情谊在,就比如,若有朝一日有人突然告诉他,慕淮衣不是个好的,他和沈商商也会第一时间选择维护他。
这是人之常情。
但哪怕再深厚的情谊,也经不起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沈云商与崔九珩擦肩而过时,她微微驻足:“若我是崔公子,既然选择隐瞒,就也不会去质问赵承北,有些东西,在暗处才看的更清楚。”
说罢,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之后发生的事都在他们意料之中。
只是这一次将事情捅破的换成了薛夫人暗中安排的人。
这也就导致赵承北的人根本还没有确认屋里的情形,席间的人就已经得到风声往过来赶了。
一堆人边往这边走,边议论着:“听说这里出事了,不知发生了什么。”
“好像说是不见了一个舞女,也不知是不是这事。”
“一个舞女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我怎么听人说是薛二公子出事了?”
“是吗?我倒没有听见。”
“”
随着议论声,年轻的公子们好奇心重,率先推开了门。
其中一人大呼道:“这不是薛二公子吗?天哪,这舞女怎么死了,薛二将这舞女逼死了?”
另外几位公子踏进去看了眼被门挡住的黑衣人,面色怪异的回头看向大呼的那人:“这好像不是薛二公子?”
惊呼那人的声音蓦地止住,他眼神一闪,飞快走进来看了眼,而后脸色大变。
怎会不是薛二公子!
似乎感觉到其他人怪异的视线,他忙敛下神色道:“我我方才听人说薛二公子在这里,我还以为是薛二公子,这人是谁啊,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人是谁,张公子不认识吗?”
突然,薛夫人自人群中走出来,冷眼看着那公子。
张公子身形一颤,忙扯出笑脸:“薛夫人说笑了,我怎会认得这人?”
“是吗?”
薛夫人看着他道:“那你是怎么一眼就认出这是我们府中的公子?”
不待张公子再找借口,薛夫人便厉声道:“来人,张家公子诬陷二公子的名声,将他给我抓起来!”
张家乃二皇子一党。
薛夫人岂会放过这个机会。
沈云商裴行昭隐在人群后,静静看着这一出闹剧。
此事伤不了太子筋骨,自然也伤不了二皇子筋骨,闹到最后多是这张家公子顶罪了事。
但
沈云商瞥了眼脸色阴郁的崔九珩,唇角轻弯。
这回,赵承北失去的可不止是一个张家。
即便崔九珩不会因此事彻底看清赵承北,那么接下来裴家主母寿宴上,贵女落水一事,也足矣叫他们离了心。
没了崔家的支撑,失了挚友的心,赵承北接下来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第53章
张家公子涉嫌在薛家宴会上构陷薛二公子一事很快就传开了。
张公子当场就被带走, 东宫迅速介入此事,将人看的密不透风,就连张家人都不能探视。
“唐卿, 即便如此做,姓张的也不可能指认幕后之人。”太子赵承佑皱眉道。
此事并非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姓张的一力担责也要不了命, 可一旦将背后的人牵扯出来, 张家就没有活路了。
赵承北不会留一条会咬主人的狗。
带着面具的男子微微颔首,道:“无妨,张家既然做这桩事,那就说明暗中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可以借此除掉张家, 这对殿下有利无害。”
“再者, 事怕再三, 这种事发生的多了, 二皇子便不可能独善其身了。”
太子闻言颇觉有理, 赞道:“得亏唐卿反应快,否则人到了二皇弟手中, 怕就不了了之了。”
男子诚恳的恭维了几句。
面具下的唇角却轻轻弯起, 他正愁没有突破口, 张家的事就送上门来了-
赵承北的人慢了一步,导致人落到了东宫手中,赵承北气的砸了一个茶盏:“赵承佑什么时候长脑子了!”
底下的人慌忙跪下请罪。
他们哪里知道太子什么时候长脑子了,但细细想来, 好像从年前那笔赈灾银后, 太子就没有落过下风了。
乌轩沉默片刻,上前道:“殿下, 事已至此,怕是只能舍弃张家了。”
落到东宫手里,张家就绝不可能只有构陷薛二这一桩罪。
张家保不住了。
赵承北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张家本就是他的人,出了这种事他若要光明正大的去保人,不就等于承认构陷薛二一事是他指使。
许久后,赵承北才勉强压下火气,咬牙道:“想办法将人处理了,以防后患,再查一查东宫近日是不是新添了什么幕僚。”
以东宫薛家那帮人的头脑,不可能有这样的手段。
乌轩恭敬应下:“是。”
“等等。”
赵承北突然问道:“九珩昨日也在薛家?”
乌轩知道赵承北担心的是什么,遂回道:“是,崔公子昨日也在薛家,不过事发之时崔公子并不在,是后头听了消息才赶过去的,那时人已经押下去了。”
昨日派去的人恰好是崔九珩和西烛都认识的,若他们见过,必然就会知道这是谁的手笔。
赵承北嗯了声,后似又不放心道:“下次有九珩在的场合,换没在他跟前露过面的。”
这次是个很大的疏漏!
只因他没有想过计划会失败。
乌轩:“是。”
乌轩离开后,赵承北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以薛家的头脑,不可能躲过才对,可偏偏他们躲过了,还做了如此完美的反击,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他的动作。
若东宫那边没有幕僚,那就是
赵承北心中一沉。
莫非,他身边有赵承佑的内线?
心头生了疑,赵承北也没多耽搁,当夜就大肆整顿了一番。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几个探子,连夜就处置了。
东宫得到消息,气的砸了两个茶盏。
面具男子嘴上劝着,心中却对此很是满意。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两个争得越厉害,对他越有利-
没过几日,张家就被查出贪污,张大人与张公子于刑部牢中畏罪自尽,家眷流放。
沈云商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若赵承北连这点手段都没有,他前世也不可能登上皇位。
薛二一事,她和裴昭昭跟薛夫人打过招呼,将他们二人摘了出来。
当时在场的除了他们只有崔九珩,只要崔九珩不说,就没人知道她和裴昭昭参与了那日之事。
一想到崔九珩那日的反应,沈云商的心情就很好。
前世,赵承北利用崔九珩对他的信任给她下毒,这一次,她就要让崔九珩看清赵承北的真面目,与之决裂。
赵承北此人无心无情,对谁都狠辣,他仅剩的那点良心和善意都留给了崔九珩。
杀人,不过诛心。
赵承北作的孽终将会反噬到自身。
“小姐,裴家送了帖子过来。”
玉薇打帘而入,将帖子递给沈云商道。
沈云商翻开看了眼,便又交给了玉薇。
“还有五日就是裴伯母的生辰宴了,你同管事说一声,准备好礼物。”
玉薇:“是。”
玉薇离开,沈云商又陷入了沉思。
前几日,裴司洲已经开始上朝,她也就不必每日为了皇命出去闲逛。
只是门口的侍卫还在,做起事来还是有些束手束脚。
就比如,她很想去趟白鹤当铺,倒不是想着去打探什么消息,只想亲自去看一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但皇帝的人跟着,她不能去。
如今她能做的,也只能是先暗中让人寻找小舅舅。
荣春几人是她隐在暗处的护卫,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做这件事。
不过沈云商也有心理准备,找一个生死不明的人犹如大海捞针,且很可能那根针并不在大海里,所以她几乎是没有报什么希望的。
她想过若是找不到人,暗中帮着太子扳倒赵承北,她就可以高枕无忧的回姑苏了,只是她的身份始终是个隐患,一旦赵承北选择告诉皇帝,那他们就处于被动了。
所以总得来说,他们随时都有危险。
不过这次东宫出手之敏捷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以她以前对太子的了解,他应该没有这样敏锐。
不过此事想也想不通,她也就没再去深究了。
而就在裴家主母生辰宴的头一天,荣夏回禀时在她跟前走了神。
沈云商怕她遇着了什么难处,便随口问了句。
荣夏紧皱着眉头,好半晌才回道:“属下今日远远看到一个人,不知是不是错觉,竟觉得他像阿弟。”
沈云商先是一愣,而后面色微喜:“你是说,荣冬?”
她不知道他们几人的真实名字,便都冠以荣姓唤了。
荣夏迟疑着点头。
毕竟已经过了十九年,哪怕是面对面,她也无法确定那人是不是她的弟弟,更何况,她今日只是远远瞧见了一眼。
若是旁人说这话,沈云商或许不会在意,但由荣夏出来,她的心中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荣夏和荣冬是双胞胎,有人说,双胞胎之间冥冥之中自有感应。
且以荣夏的性子,若非那人像极,她不会开这个口。
“他是谁,如今在何处?”
荣夏摇头:“属下追上去后,就不见了他的踪影。”
沈云商眼底的光略微消散,但很快又重新聚拢。
若那个人真的是荣冬,那么也就证明小舅舅真的有可能活着。
“你近日再去那处守着,看还能不能碰见他。”
如今他们什么线索都没有,但凡有一点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荣夏本也有这个打算,闻言自是点头:“是。”
不过之后很多日,荣夏再也没有看见那人-
次日一早,裴家的马车就停在了门口,裴行昭亲自进来接沈云商。
沈云商刚清点完寿礼,因着裴行昭这层关系,她今日的礼不能太轻了。
“沈商商,走了。”
裴行昭远远看见她,便喊了声。
沈云商抬头看了眼,让管家将礼物放好,抬脚迎了出去,道:“这么早过去?”
裴行昭道:“嗯,昨日那边送了信过来,我们早些去,中午一家人先吃顿饭。”
不是自家的宾客大多都是去用晚宴的。
沈云商点头:“行,走吧。”
二人并肩出了宅子,上了马车后,沈云商靠近他,小声道:“你打算如何跟裴家说?”
这些日子身边都有皇帝的眼线在,有些话只能打哑谜,而今日他们是去参加裴家主母的生辰宴,侍卫自然不能跟进去,就算进去了,也不可能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
裴行昭对此早有打算,轻声回道:“说的越严重越好。”
以他过往在外人眼里的形象,裴家应该不会尽信他,隐晦的提点显然是不合适的,他得将后果说的严重些,裴家或许就能多几分重视。
况且如今他们的处境,和二皇子在姑苏所为,裴家已是知晓。
只是现在,他们的隐患不止是二皇子,还有皇帝。
“你说,如果将赵承北暗杀了,这个秘密是不是就不会捅到皇帝跟前?”
沈云商这话并非突发奇想,而是昨夜她思考了半夜的结果。
赵承北知道她的身份是他们眼下最大的威胁。
皇帝觊觎的不过是钱财,到最后实在不行,还能消财免灾,可一旦身份暴露,他们就出不了邺京城了。
裴行昭确实没料到她会突然生出这个想法,沉默了几息后道:“他身边高手众多,想杀他没那么容易,不过”
沈云商:“不过什么?”
“若是有合适的时机,也不是不可一试。”
裴行昭若有所思道。
只是这个合适的时机太难了。
首先得等赵承北出宫。
如今赵承北还未出宫立府,去皇宫里杀人,胜算太小不说,还有可能将自己人折在里头。
且就算赵承北出宫,先不说他身边的侍卫,他隐藏在暗中的暗卫更是棘手,且这是在邺京城,巡城侍卫一听到动静就能赶来,可想而知极难得手。
沈云商也想到了这些,皱眉道:“如今,我们太被动了。”
不仅要应付皇帝还要对付赵承北,又要担心将他逼急了会捅出她的身份。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裴行昭道:“至少今日,不能叫他得逞。”
沈云商闻言,别有深意的看着他:“封家的小姐,这是个很大的人情。”
裴行昭笑了笑:“所以我想,不如我们自己握在手里。”
沈云商明白了他的意思。
“可是如此,赵承北就会开始对付我们了。”
“不破不立。”
裴行昭沉声道:“我们如果想要将对付赵承北,那么这一天早晚会到来。”
“不如让那一天在我们计划中到来?”
沈云商道出了他心底所想。
裴行昭一把揽住她,笑着道:“知我者莫若商商。”
沈云商挑眉:“你有计划了?”
“嗯。”
裴行昭:“待今日回来,我夜里翻墙过来跟你细说。”
半夜翻墙,沈云商有理由怀疑他别有用心。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好久都没跟你亲近过了。”裴行昭坦然道。
沈云商:“”
她别过脸,眼里才露出几丝笑意。
“我们要是成婚了该多好啊。”
裴行昭叹了口气:“这样我们就可以睡一张床,我也不用每次都忍得那么辛苦,看得到吃不”
沈云商见他越说越偏,气的拍了他一下:“你怎么越来越像流氓了。”
“我跟自己未婚妻耍耍流氓怎么了?”
裴行昭边说边往他跟前凑。
“你别动,别把我唇脂弄花了,等会儿出去叫人看笑话。”沈云商使劲的去推他。
裴行昭扬眉:“不是带了妆匣子?下马车前补补就行了。”
但话虽这么说,毕竟是在外头,裴行昭只浅浅吻了会儿就放过了她。
最后又意犹未尽的说了句应该成了婚再来邺京。
沈云商没理他。
马车停下后,裴行昭给她补了点唇脂,二人才先后下了马车。
裴司洲裴思瑜兄妹二人已经候在门外,见他们下了马车,便一同迎了过来。
几人都已经算是熟稔,便都没有太多的客套话,寒暄了几句就进了裴家。
此时宾客都还未至,二人随着裴司洲兄妹去拜见了府中长辈后,就各自分开了。
裴行昭被裴大人请到书房去了,裴思瑜带着沈云商逛园子。
沈云商透露出想看看池塘的想法后,裴思瑜想也没想就带着她去了。
沈云商自然不是真的想看池塘,而是想去弄清楚赵承北让封小姐落水后失去挣扎能力的原因。
第54章
沈云商随裴思瑜到池塘附近走了一圈, 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但还是确认了一遍:“这片池塘不通活水?”
裴思瑜点头:“嗯,不通。”
不通活水, 就代表着可以排除在水底做手脚。
这片池塘虽不小,却也能一眼忘穿, 若无暗渠, 那么想在水中做手脚必然只能提前藏进水中, 事发后,还要等所有人散去才能出来,这前后怕是得一两多时辰,应当没有人能那么长时间内藏匿在水中。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外力能悄无声息的让一个会泅水的姑娘在众目睽睽下快速沉入水中呢?
沈云山立在拱桥上, 望着这片池塘陷入沉思。
裴思瑜虽然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但见她很是专注, 或许是在思索旁的事, 便一时没有出声打扰。
大约过了小半刻, 沈云商的视线落在了池塘右侧。
池塘两边是花园小道,有比人高的灌木丛。
事发后, 在这周围的所有人都会朝这边围拢, 那么此时, 若有人悄无声息藏在了最远的那处草木后。
且那个角度若是有什么动作,怕是除了落水的封如鸢外,不会被其他人察觉。
沈云商摸了摸袖中的银针,眼眸一亮。
她似乎明白了。
“我们回前院吧。”-
午宴之后, 便有宾客陆续而至。
裴司洲裴思瑜都往前院迎客去了, 裴行昭沈云商便趁着人还不多去池塘边走了一趟,简单议定了救封如鸢的计划。
过了申时二刻, 宾客差不多就来齐了,还未开席,便都分散在池塘东西侧的花园中赏景闲谈。
男客在东侧,女客则在西侧。
两边隔着一片池塘,互相瞧不真切。
沈云商与白芷萱坐在石桌旁闲聊,她坐的方位刚好能将拱桥旁的情境一览无余。
裴行昭说,事发时间在申时左右,人是从拱桥上落的水。
她一边与白芷萱说话,一边注意着那边的动静。
直到看见薛家小姐领着丫鬟朝已经在拱桥上的封如鸢走去,才朝白芷萱提议道:“我们去池塘边走走?”
白芷萱自然同意。
二人领着丫鬟徐徐往那边行着。
路过拱桥时,沈云商状似随意的往上看了眼,以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封如鸢微蹙的眉头和薛小姐满眼的怒气。
白芷萱察觉到她的视线,随之望去,见到那一幕脸上却并没有波澜,似乎已经司空见惯。
沈云商注意到了,便问:“她们像是在吵架。”
此时,二人已经走过了拱桥。
白芷萱被问起,似乎有些不好言语,最终只是轻声道:“两位小姐爱慕同一个人。”
沈云商恍然点头,没再继续追问。
然就在这时,变故突发。
余光中,有身影从桥上落下。
与此同时,拱桥上传来一阵惊呼声,封如鸢的丫鬟吓的脸色发白,扑在围栏上失声唤道:“小姐!”
这样的动静惊动了两侧的宾客,纷纷有人望了过来。
沈云商与白芷萱也同时回头看去,沈云商反应极快,急忙道:“玉薇救人!”
话落,玉薇纵身一跃,足尖点过水面朝那道绯红色身影掠去。
可就在玉薇即将碰到封如鸢时,一道只有玉薇能看见的银光已经逼近,玉薇对此早有准备,一手揽住封如鸢的腰身,借力转了个身。
本该扎在封如鸢穴位上的银针扎到了玉薇的肩背上。
她身形微微一晃,忍着痛足尖点过水面,往拱桥上跃去。
但因受了伤,又没有借力点且怀里还抱着一个姑娘,她几乎无法维持住身形。
就在众人屏气凝神捏了把汗时,东侧有一身影掠过水面而来,在玉薇坚持不住要落水时,他将手掌垫在玉薇足底:“玉薇!”
玉薇没往下看,听声音知道是绿杨,便迅速反应过来,踏着他的手心飞身而上,稳稳落在拱桥之上。
而绿杨则踏过水面上了西侧的岸边。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见总算是有惊无险,众人提着的那口气才总算松了下来,可还不待有人开口,拱桥之上的玉薇朝一个方向十指一抬,喊了声:“那边有人放了暗器!”
说完这话,她便晕了过去。
身边的姑娘们忙将她扶住。
刚上岸的绿杨闻言毫不犹豫的往她手指的方向提气而去,那里的人来不及撤走,很快二人就交上了手。
被救上来的封如鸢这才回神,半抱着玉薇急声唤道:“姑娘!”
此时,沈云商与白芷萱已经提裙疾步走上了拱桥:“玉薇。”
封如鸢抬头看向神情紧张的沈云商,方才自己在失重后隐约听到有姑娘喊救人,想来,是她出手相救。
“多谢沈小姐。”
沈云商一边检查玉薇的伤势,一边客气道:“封小姐可无碍?”
封如鸢忙摇头,担忧的看向昏迷中的玉薇:“我无事,只是你的丫鬟”
“商商。”
封如鸢话还未落,便听一道明朗的声音传来,众女纷纷回头,见是一位锦衣华服生的极其好看的公子,忙都往后退了一步,让开路。
沈云商见裴行昭过来,忙道:“你快看看玉薇,她可能中了暗器。”
裴行昭嗯了声,很快就在玉薇肩上发现了没入大半的银针。
他伸手将银针取出来,仔细检查了片刻后,道:“是麻沸散。”
原来如此。
怪不得前世仵作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至于这根银针,赵承北自然也有手段悄无声息的让人取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薛小姐的脸色顿时就白了。
若非沈云商的丫鬟会武功出手救人,那么中麻沸散的就是封如鸢,中了麻沸散落入池塘,可想而知会发生什么。
周围许多贵女的眼神都有意无意落在了薛小姐的身上,她感知到神情慌乱脸色苍白的摇头:“我不知道,不是我。”
她方才不知为何情绪失控,失手将封如鸢推入了池塘。
但她知道封如鸢会泅水,也明白这片池塘还奈何不了她,她没真想害人性命。
确认玉薇没其他伤后,沈云商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心里早就有过推算,要想将封如鸢的死推在溺水上,赵承北不会使什么要人性命的东西,否则一旦被仵作查出来,薛小姐就有可能会撇清干系。
赵承北不会出这种纰漏。
这样大的动静很快就惊动了府中的主子,裴司洲最先过来,他看了眼与人缠斗的绿杨,连问都没问发生了何事就叫了护卫去帮忙。
绿杨的功夫与那人不相上下,有了护卫的加入更是占了上风,很快就将人擒了,熟练的点了穴道卸了下巴,防止他自尽。
崔九珩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特意绕了一圈过来看了眼别擒获的小厮装扮的人,见是生面孔,他不由松了口气。
但下一刻,裴家的护卫却从那人身上搜出了一块腰牌。
旁人或许不认得,但崔九珩却再熟悉不过。
那是赵承北暗卫的腰牌。
那一瞬间,他浑身僵硬,头脑中一片空白。
他不愿意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甚至他很快就能理清赵承北的动机。
他想对付薛家,将太子拉下东宫之位。
裴家庄下药,对沈云商的丫鬟下杀手,构陷薛二,如今,他竟还要枉害两个女子性命。
一旦封小姐死在这里,薛小姐也难逃一死。
封小姐
对了,封如鸢是封将军的掌上明珠,她死在薛家手上,封将军与东宫便永远都隔着血仇。
真是好一个一箭双雕。
崔九珩痛苦的闭了闭眼,折身悄然离去。
为达目的如此不择手段,赵承北终究不是他认识的赵承北了。
绿杨瞥了眼崔九珩离开的身影,唇角轻轻扬起。
赵承北哪里会蠢到让暗卫带上腰牌来执行这种任务,那腰牌是极风门的人给的,他点他穴道时趁乱塞到他怀里的,当然,他也不知道楚怀钰是从哪里弄来的。
不过看崔九珩的反应,楚怀钰弄的这块必定是真的了。
人交给了裴司洲,绿杨便去复命了。
这边,裴思瑜也叫来了婆子将玉薇背去了客房,白芷萱裴思瑜的让贴身丫鬟都跟了过去。
虽事发在裴家,裴夫人却也做不了薛小姐的主,只吩咐晚宴提前开,请宾客们入席后,便去请了薛封两家长辈,将薛小姐带到了他们跟前。
沈云商裴行昭作为封如鸢的恩人,也被请去了侧厅。
二人到时,薛小姐跪在薛家长辈跟前,大哭不止:“父亲母亲,真的不是我,我是与封如鸢起了争执,一时失手推了她,但那个人真的不是我安排的。”
沈云商看了眼薛小姐,默默地落座。
前世封如鸢被活活淹死,捞起来时人早就落了气,根本没有发现暗中有人动了手脚,赵承北的人没有被揪出来,更没有搜出腰牌,薛小姐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被送进了府衙。
不过那时就连她自己也以为是自己害死了封如鸢,也没有喊冤。
几日后边关起了战事,为了安抚封家,皇帝亲自下令赐毒酒一命抵一命。
“母亲,女儿知道错了,女儿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一时情绪失控下竟失了手,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薛小姐此时还很有些后怕。
若是那沈云商的丫鬟不会武功,封如鸢中了麻沸散落进水里淹死了,她就得背上一条人命了。
“母亲,母亲一定是有人要借我的手害封如鸢!”
听得这话,沈云商又朝他看去。
这她倒是说反了,不是有人要借她的手害封如鸢,而是要以封如鸢的命害薛家,太子。
无需薛小姐说,在座的也都知道今日的事有蹊跷,只是薛小姐推封小姐落水是事实,亦难逃罪责。
第55章
薛夫人硬着心肠冷着脸训斥女儿:“所幸有沈小姐出手相救, 不然后果不堪设想,你便是遭人利用,也难辞其咎!”
这话看似在训斥, 实则也是在维护女儿,落实女儿并非想害封如鸢性命。
“不管那人到底是哪方势力, 你失手推了人, 就要担责。”
薛夫人看向封夫人和封夫人身旁已经换了干净衣裳的封如鸢, 诚恳道:“此事琳儿也有错,如何处置,但凭封夫人和封小姐。”
人没有事,又是失手,再加上被人利用, 便是深究下来也担不了多少责, 因此, 薛夫人此时才能这般镇定。
封夫人脸色并不好看, 只握着女儿的手, 半晌不出声。
这意思就是也记恨上薛小姐了。
厅内的气氛顿时沉静了下来。
裴夫人左右看了眼,眼中光芒闪过, 看向薛小姐:“我方才听薛小姐说, 今日不知为何情绪失控?”
话落, 众人都不解的朝她看来,同时,视线也若有若无从裴司洲身上划过。
薛小姐本不是什么好脾气,为了心上人起了争执, 情绪失控失手推人在情理之中。
在沈云商裴行昭来之前, 薛小姐就已经承认是因为裴司洲跟封如鸢争吵的。
虽然此事裴司洲并不知情,但却毕竟是因他而起。
裴夫人自然看懂了众人的意思, 她瞥了眼裴司洲,淡声道:“既然薛小姐自己都认为情绪失常,不如请个大夫来看看?”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似是不经意间看了眼裴行昭,才继续道:“若抓获的那人并非是薛小姐指使,那么此事便复杂了,他既然费尽心思潜伏进来,就应该是早做了准备。”
她的话立刻就引来了众人沉思,片刻后,封夫人冷声道:“薛小姐担什么责暂时还没有定论,但我必须找出害我女儿的真正凶手。”
这言下之意,颇有认了薛小姐是被利用的意思。
薛夫人忙唤来薛小姐的丫鬟,问:“这两日,小姐可有什么不寻常之处,接触过什么来历不明的人?”
那丫鬟一直是跟着薛小姐的,但主子动手太快,她根本就没有来得及阻止,亏得眼下封如鸢获救,不然她也得没命。
丫鬟显然是大哭过,进来时战战兢兢的,被薛夫人问话时声音还打颤:“回夫人,小姐近日没有接触过来历不明的人。”
薛夫人见她吓破了胆还未回神,一掌拍在桌上,厉声道:“你清醒了再回话!”
丫鬟吓的身子一抖,但头脑确实也清明了些,念叨着近日发生过的事:“近两日天气不大好,小姐一直都在院子里,直到今日才出门,今日一早,奴婢们便伺候着小姐选今日的衣裳首饰,小姐起身时说香有些沉闷,熏的头疼,之后”
“等等。”
裴夫人打断她:“熏的什么香?”
那丫鬟看了眼薛夫人,如如实道:“小姐夜里有点香的习惯,昨夜点的也是以往的安眠香”
丫鬟话语一顿,微微蹙着眉小心翼翼看了眼薛小姐后,道:“小姐今日的脾气好像确实要暴躁些。”
几位夫人叫唤了一个眼神,薛夫人便朝心腹婆子道:“你回去看看,那香灰还在不在。”
封夫人瞥了眼薛小姐,冷脸道:“既然有所怀疑,那就请裴夫人请个太医来瞧瞧。”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他人自然不会反对。
薛夫人也恨不得真的能从女儿身上检查出什么,如此,便可以作为苦主之一,彻底撇清干系了。
今日宴会上来的本就有太医院的大人,没等多久,管家便带了一位太医过来。
这位太医不参与派系之争,是忠皇派,众夫人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意见。
薛小姐也很配合的让太医诊脉。
此时,她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希望那香有问题。
否则她即便逃过罪责,后半辈子也毁了。
没有哪个世家会愿意要一个当众推贵女落水的宗妇。
没过多久,太医收回了手,面色凝重道:“薛小姐现在可是心神难安?”
薛小姐忙不迭点头:“是,我感觉有一股火在心间乱窜。”
她再是任性,也不想在各位夫人跟前失了礼数,便一直压着那股邪火。
“如此便是了。”
太医道:“薛小姐应该是中了毒。”
众人闻言皆是大惊失色,薛夫人更是吓的脸色一白:“什么毒,可要紧?”
“薛夫人不必太过忧心。”太医颔首道:“说是毒其实也不算,这原本也是一味药材,但需要辅其他药材使用方才是良药,若单独使用过量,会乱人心智,叫人焦躁不安,激发一些过激行为,长久使用会伤性命。”
薛夫人再也端不住了,起身去抱住女儿,惊慌的颤声问道:“那琳儿她”
太医忙道:“薛小姐应当是刚接触不久,十二个时辰内药效便散了。”
恰此时,薛夫人身旁的婆子回来了,带回了薛小姐昨夜燃过的香灰,里头还有些泥土,婆子解释道:“夫人,昨夜小姐用的香灰已经倒了,老奴从园里收拾了些带来。”
太医当即便明白了,上前认真检查。
虽然并着泥土,但对于医术高明的太医而言,并非不能分辨。
果然,不大一会儿,太医便确认:“里头确实有这位药。”
沈云商若有所思的瞥了眼薛小姐。
前世封如鸢当场就死了,薛小姐也立刻就被府衙的人带走,根本没有机会指出这些疑点,且就算指出了,在赵承北的掌控中,也传不出来。
真相大白,薛小姐脱力般跌坐在地上,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薛夫人抱着薛小姐,也后怕的半晌没说出话。
其他人则都是一脸沉凝。
裴夫人让人送太医离开后,厅内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人开口。
很显然,这已经不是一起贵女争风吃醋的事件了。
待薛家母女稍微平复下来,裴夫人看向薛小姐,问:“薛小姐今日为何会上拱桥寻封小姐?”
薛小姐正心有余悸的半依偎在母亲怀里,听了这话,苍白的脸上染了几丝红润,她快速看了眼裴司洲后,有些羞臊的回道:“今日我从净房回来出来,便听有女子说封如鸢私底下给裴公子递了信物,我一气之下这才去寻封小姐。”
随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封如鸢身上,封如鸢出身武将家,性子豪爽,也向来是心直口快,闻言没好气的看向瞪了眼薛小姐:“你是猪脑子吗,谁说你都信?我封如鸢能做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薛小姐下意识要反驳,可这次她确实不占理,便不甘不愿的低了头。
裴司洲这时抬眼看了眼封如鸢。
却见姑娘一脸正气,没有丝毫心虚。
“若是这样,他们也要保证那时封小姐正好在桥上。”沈云商突然开口。
这话引起了封如鸢的沉思,她蹙眉回忆道:“当时我与李小姐在吃茶,是她提议去拱桥上看景色。”
这回不等封夫人开口,裴夫人便唤来婆子将李小姐拘着。
先是给薛小姐下药,紧接着诱导她与封如鸢争吵,封如鸢这时又被人引到拱桥上,环环相扣,算无错漏。
如果沈云商不在这里,这个计划便成了。
封如鸢死在薛小姐手上,也就意味着东宫和封家结了仇。
这已经牵扯到朝堂上了。
薛夫人虽然并非多睿智之人,但也能窥出一二,遂道:“前些日子我们家的宴会上,琳儿的哥哥也遭人算计过,所幸被我们识破,才免了一桩命案。”
那一次也是沈云商裴行昭救了他们。
如此想着,薛夫人又感激的看了眼二人。
这事封家裴家也都知道个大概,但张家很快就认了罪,事情也按下去了,没人再敢去深究,可联合着眼下这桩事,那就不得不让人细想了。
薛家出事,最大的受益者除了二皇子,不做他想。
封夫人也很快就品出了里头的关窍。
若女儿死在薛家手中,那么将军就不可能选择支撑东宫,而如今朝上,能与东宫抗衡的只有二皇子。
如此想着,封夫人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事态愈发严重,已不是夫人们能掌控的了。
裴夫人赶紧让人去将裴大人和封家的公子请过来。
封夫人让人去将娘家兄弟过来。
将军长子都不在京,次子年纪尚轻还不抵事,这事还得要几家长辈来处理。
之后的事就交给了家主们,小辈们都离开了。
封如鸢感激沈云商的救命之恩,一出厅就拉着沈云商说话,裴行昭与裴司洲跟在后头。
“这次真是多谢沈小姐了,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封如鸢面带苦涩道。
若计划真成了,父亲被蒙蔽怕是还要拥护仇人。
沈云商轻笑道:“我也只是举手之劳,封小姐没事便好。”
封如鸢心有余悸的呼出一口气,拉着沈云商的手,亲昵道:“你救了我,我们便是过命的交情了,以后你唤我名字就是。”
“好。”
沈云商知她性格豪爽,也没拒绝,笑盈盈唤了声:“如鸢。”
“嗯,那我唤你云商妹妹?”封如鸢道。
沈云商有意跟封家亲近,闻言自然乐意:“嗯。”
裴行昭看着前头两道身影,别有深意的用胳膊撞了撞裴司洲:“真没意思?”
裴司洲只抬眸看了眼就垂目,淡声道:“弱冠之后再谈婚事。”
回避了他的问题。
裴行昭挑眉:“那你就不怕错过了?”
裴司洲仍旧四平八稳:“那便是没缘分。”
裴行昭不耐烦:“那你到底喜不喜欢人家?”
“最烦你们这些弯弯绕绕的。”
裴司洲回头正色道:“我与封小姐并不熟。”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堂兄慎言。”
裴行昭明白了。
他这是要避嫌,怕损了人姑娘名声。
“行吧,管你呢。”
裴行昭收起玩笑,回头认真道:“今日我和沈商商扰乱了他的计划,他恐怕随时都要收拾我们,届时,你们以自保为上。”
裴司洲毫不犹豫道:“知道,我不会为你周旋。”
裴行昭:“你就不能稍微想想再回答吗?这样看起来很无情。”
裴司洲没理他。
裴行昭便也不吭声了。
过了好一会儿,裴司洲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计划?”
裴行昭一怔,而后否认:“没有。”
裴司洲不信,还欲再问就听他道:“知道了对你,对裴家都没好处。”
裴司洲立刻就不问了。
没多久便到了门口,封如鸢与沈云商道了别,折身遥遥朝裴行昭屈膝致谢后便上了马车,期间,她的视线快速从裴司洲面上划过,未做任何停留。
沈云商裴行昭也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二人双双告辞。
裴司洲目送马车离开,回了屋后,才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个荷包。
‘你是裴司洲裴公子吗?’
‘我是’
‘这是封家小姐封如鸢让我给你的’
昨日,他回府时被一个小孩拦住,不由分说塞给他一个盒子就跑走了。
他打开盒子见是荷包,当即就让人追了出去,但那小孩却已经没了踪迹。
‘你是猪脑子吗,谁说你都信,我封如鸢会做这种不要脸的事吗?’
耳边回荡着姑娘清脆的否认,裴司洲看了眼荷包上绣着的‘鸢’字后,唤心腹端来一个火盆,亲眼看着荷包烧成灰烬才让人撤出去。
“公子,您不是说要将它还给封小姐么?”贴身小厮好奇问道。
裴司洲声音淡淡:“不是她送的。”
他虽与封如鸢不熟,但他信她没有说谎。
不是她送的他就没必要多此一举还回去,平白叫她难堪。
贴身小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第56章
东宫
太子得到消息, 神采飞扬的拉着幕僚喝酒庆祝:“唐卿有所不知,孤那二弟向来是运筹帷幄,算无遗漏, 此番连着栽几次可是前所未有的,真真是大快人心啊, 来, 陪孤喝几杯庆贺庆贺。”
面具男子恭敬的接过酒杯, 恭维道:“殿下乃嫡长正统,这是上天都在相助殿下。”
“哈哈哈。”
太子开怀大笑了几声,略显激动道:“唐卿,你觉得孤是不是要添一把火?”
面具男子举起酒杯,笑着道:“殿下英明。”
太子闻言一愣, 喜悦道:“你也赞成啊?可你以前不是说父皇不喜我们争斗, 要韬光养晦么?”
“那是因为以前殿下式微。”
面具男子正色道:“而如今, 二皇子屡屡陷害殿下, 殿下此时出手, 不会惹来陛下不快。”
“好,唐卿所言甚是!”
太子早就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眼下见自己最看重的幕僚也同意, 哪还有什么顾虑, 连夜就宣见了心腹臣子,好生商讨了一番。
一家欢喜一家愁。
二皇子府上仿佛被一片乌云笼罩,底下人连大气儿也不敢出。
殿中一片狼藉,显然是已经发泄过了。
此时赵承北撑着额头按在眉心上, 脸色难看的吓人。
宫人早就已经被屏退, 唯剩乌轩和常总管低头垂目立在一旁。
接二连三的受挫,赵承北怎能不暴怒。
且这一次还是栽在沈云商裴行昭手上, 这令赵承北更加火气滔天。
早知如此,在姑苏城他就该除了他们!
就算得不到玄嵩帝留下的那支军队,他也不见得会输给赵承佑。
可此时悔之晚矣。
“殿下,要不要属下去”
乌轩似乎是感知到赵承北那一闪而逝的念头,试探道。
赵承北头也未抬,摆手:“先别动。”
两次陷害不成,太子若不是榆木脑袋,就该要反击了,且近日太子身边新添了一个不知深浅的幕僚,他不能轻举妄动了。
父皇最是不喜兄弟相争。
可赵承北怎么也没想到,太子的反击会来的如此迅猛。
次日的早朝上,数位大臣递了折子,痛斥二皇子构陷东宫。
先前在薛家抓的黑衣人,昨日在裴家抓的暗卫,还有那块暗卫腰牌,这些一旦摆在明面上来,就不难查了。
即便是别人不认得,皇帝也认得那腰牌。
薛家封家皆上书求一个公道。
紧接着,二皇子母族牵扯出几桩命案,族中几位大人又被卷入贪污狎妓风波,一夜之间,朝堂风向变动,二皇子处境堪忧。
二皇子看见那块腰牌时就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他派出去的暗卫身上根本没有带腰牌。
但罪他不能认。
赵承北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是被人陷害。
二皇子一党纷纷出列求情,唯有崔九珩立在文官队列中,巍然不动。
这很快就引来了朝臣的疑惑和皇帝的关注。
要知道崔九珩与赵承北形同一体,此时他不出来说话,背后意味深远。
朝中谁人不知,崔九珩一心要做君子,从不屑阴谋。
此番若真是赵承北算计封家薛家,那就是牵扯到了两条无辜人命,已碰到了崔九珩的底线,他不出来求情,在情理之中。
而如此也侧面证明,二皇子恐怕并不是被陷害。
赵承北心霎时凉了半截。
九珩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最终,皇帝深深看了眼崔九珩,冷声下令将二皇子禁在宫中,期间不得见任何人,并吩咐三司共查此案。
当日,消息就传到了沈宅。
楚怀钰的人送的消息。
“小姐,您觉得二皇子此番会伤筋动骨吗?”夜里,荣春几人到沈云商房里议事,荣春问道。
沈云商面上并没有轻松愉悦,相反是格外的凝重。
这个问题昨夜她与裴行昭已经商讨过了。
昨日从裴家回来,裴行昭如约半夜翻墙过来。
“商商,按照前世的时间节点,边关动乱的消息也就在这几日会传来,届时陛下为了安抚封家,必然不会轻易将此事揭过去。”裴行昭道。
前世,皇帝为了安抚封家,狠心下旨让薛小姐一命抵一命,那么这一次,定然也不会轻罚。
沈云商明白他的意思:“所以你认为,二皇子要动手中的底牌了。”
赵承北手中的底牌就是母亲的长公主身份。
“十有八|九。”裴行昭正色道:“这几日我们要做好准备了。”
若只是十八岁的裴行昭,固然不会想到这么深远,但对于在邺京摸爬滚打了三年的裴行昭,他自有手段周旋。
“你的计划是什么?”沈云商问。
裴行昭将自己的计划娓娓道来:“明日,你便让人送消息去姑苏让几家暂避风头,保住性命为上,我给父亲留过信,父亲知道该怎么做。”
性命攸关之时,钱财都算不得什么。
“裴家的仆人明日一早就会暗中遣散,你这边也尽快。”裴行昭继续道:“我将带来的人手留一半给你,你随时准备出城。”
“出了城别往姑苏金陵去,往西走,随便寻一个小镇隐姓埋名,等我。”
沈云商越听越不对劲,忙问:“你不跟我一起走?”
裴行昭拉着她的手,安抚她道:“我要去另一个地方。”
沈云商惊疑不定的看着他:“去何处?”
“商商,你我都知道,即便皇帝知道了沈伯母的身份也不会宣扬出来,而是会选择暗中动手除之,我们现在远没有与皇帝抗衡的能力,只能先暂避风头,但一位退让不是长久之计。”裴行昭正色道:“我在想,不如干脆将这个秘密公开,摆到明面上来。”
“但当年那一切都是先皇暗中下的黑手,在天下人眼中,长公主与前太子遇山匪一个坠海,一个落崖,若是冒然挑明身份,不足以叫人相信,皇帝也很可能会以冒充长公主的罪名赶尽杀绝。”
“可调动玄军又需要两块玉佩合二为一,所以现在我们需要一个能证实沈伯母身份的人。”
沈云商明白了:“您是说荣家舅舅?”
“正是。”
裴行昭道:“但光荣家还不够,皇帝很有可能不认,反手按荣家一个祸乱朝堂的罪名,我们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让皇帝不得不忌惮。”
沈云商正要问他,却听他道:“商商,你信我。”
“你便按我说的离开邺京隐姓埋名,安心等我。”
沈云商几番欲言又止后,按下继续问下去的冲动,道:“可有危险?你何时归?届时又如何找我?”
裴行昭在她额上轻轻印吻,道:“没有危险,届时,你来找我。”
“你会知道我的消息的。”
沈云商这时还并不清楚他这话是何意,只有满心的担忧。
“我离开后,你问楚怀钰借个人,帮你易容。”裴行昭又道。
沈云商自是点头。
分别来的太突然,二人紧紧相拥。
仿若有千言万语,可一时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夜色渐深,裴行昭轻轻吻了吻沈云商,道:“我得走了。”
沈云商依依不舍的点头,将他送出门外。
看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远,沈云商心头的不安也越来越强,她突然抬脚朝他跑去。
裴行昭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迅速转身,便见姑娘含着泪朝他奔来,他一时也红了眼,忙大步迎了上去。
沈云商重重扑进他的怀里,抬着泪眸看着他:“裴昭昭,你一定要回来。”
一定要活着回来。
她知道他说没有危险,不过是想让她安心罢了。
“嗯,我一定回来。”裴行昭紧紧搂住她的腰身,承诺道。
沈云商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若你不回来了,我就再嫁给别人,气死你。”
裴行昭听懂了她的言下之意,眼眶微热:“好。”
他一定会活着回来。
二人又相拥半晌,裴行昭在沈云商的目送下离开了沈宅。
沈云商盯着他离开的背影久久没离开。
最后还是玉薇拿着斗篷过来给她披上,将她劝进了屋。
“小姐?”
荣春几人见沈云商久久没开口,便唤了声。
沈云商回神,回答他的问题:
“东宫即便不是赵承北的对手,可在这种情况下,赵承北也很难独善其身,只要二皇子此番构陷太子罪名落实,母族犯的那些案子也属实,他就很难翻身了。”
“即便皇帝念着骨肉亲情不舍得重罚,东宫之位也永远与赵承北失之交臂了,若我猜的不错,多半会给个封地,离开京城。”
“除非”
荣春忙道:“除非什么?”
沈云商眼神微沉:“除非他能立功,为皇帝排除心头大患。”
皇帝的心头大患?
荣春面色大变:“小姐是说”
荣夏荣秋见此,也顿时都明白了什么,皆面露慌乱的看向沈云商。
“昨夜我与裴行昭已经商议好了应对之策。”
沈云商看向几人,冷静道:“荣春,你立刻让城外的人给姑苏送消息,让几家避避风头,裴行昭给裴家主留了信,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重来一遭,她和裴行昭都在这邺京经过了三年的锤炼,这一次,不可能还要任人鱼肉。
“荣秋,你将城内所有人手集结,我们随时准备出城。”
“荣夏,你去通知管家,将府中下人偷偷遣散,从暗门走,别让侍卫察觉。”
几人见她如此郑重,便知事关重大,皆沉声应下。
沈云商却又叫住他们,道:“不必同裴宅的人联系。”
荣春几人一怔:“为何?”
沈云商蹙眉道:“裴行昭已经离开了。”
荣春几人更是惊讶。
裴公子怎会先小姐离开?
“这是我们商议的结果。”沈云商简单解释道:“他说他去给我们搏一条生路,但并没有告诉我,他到底要去做什么。”
不过她心中倒是已有猜测。
见沈云商不欲多说,荣春几人对视一眼,便告退离开。
几人走后,沈云商又让玉薇去跟楚怀钰的人联系,然玉薇刚走出几步,沈云商又叫住她:“罢了,我亲自出去一趟。”
裴行昭昨夜离开邺京的消息不能传出去,否则他这一路上会更加危险。
次日夜里,楚怀钰便带着易容高手潜进了深宅。
沈云商在护卫中选了个与裴行昭身量差不多的,让他易容成裴行昭留在裴宅。
楚怀钰对此感到很是讶异:“裴公子怎么突然离开了?”
沈云商自然不会与他说实话,道:“裴伯母生了病,可陛下不放我们离京,他心中担忧,便想回去看看。”
“是这样啊。”
楚怀钰不疑有他:“那他何时回来?”
沈云商:“应该很快吧。”
她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来。
不过,若是她想的那样,应该不出三月他就会回来了。
楚怀钰也不知在想什么,轻轻喔了声就没再开口。
做好了易容皮,楚怀钰便离开了。
回到马车上,楚怀钰看向身旁的青年,道:“你觉得沈云商说的是真的吗?”
青年反问:“主人觉得呢?”
“我觉得不像是真的。”
楚怀钰凭直觉道:“可现在赵承北自身难保,他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离开,难道是赵承北还有什么后路?”
青年没做声。
“父亲这次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楚怀钰托着腮若有所思道:“我怎么想都觉得赵承北没有后路了,他最好的结果就是出京,做个藩王。”
青年这时看向楚怀钰,道:“如此,我们的目的便达成了,接下来就是太子。”
楚怀钰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微微蹙起眉头:“我知道你很想报仇,可是我们去江南五年也没有找到关于阿姐的什么线索。”
说着,楚怀钰从怀里掏出一块半月圆日玉佩,盯着它无奈道:“荣冬大哥啊,没有另外半块兵符,玄军令也不在我手上,你叫我怎么证实自己的身份,为父亲母亲阿姐报仇,夺回皇位?”
楚怀钰这时口中的父亲母亲正是玄嵩帝与元德皇后。
被唤作荣冬大哥的青年年约三十左右,他看了眼楚怀钰手中的玉佩,眸色微沉:“主人这张脸就是最好的证明。”
“你那时才十一岁,如何记得我父亲的模样?”楚怀钰侧目觑他。
青年道:“楚大人说了,主人和玄嵩帝生的九成像。”
这才是楚怀钰常年不出府门,十五岁就远去江南的真相之一。
他真实的容貌一旦暴露在邺京,立刻就会引来轰动。
因为楚怀钰和玄嵩帝生的太像了。
楚怀钰重重叹了口气,手指环绕着玉佩,正要开口就听青年道:“就算没有玄军,我们还有极风门和这些年楚大人暗中为主人养的兵马,只待这几个皇子都犯错污了名声,我们的机会就来了。”
“主人是不想这么做么?”
楚怀钰对上青年冷厉的眼神,又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安抚道:“没有没有,我会努力为父亲母亲阿姐报仇的。”
他只是不想做皇帝。
第57章
楚怀钰是十一岁那年知道的自己身世。
那年生辰, 父亲母亲将他带到祠堂,指着两方牌位郑重严肃的告诉他,他们并非他的亲生父母, 他的父亲母亲是战功赫赫受百姓爱戴尊崇的玄嵩帝,元德皇后。
他本是南邺太子。
他上头还有一位长姐。
但他们都死了, 父皇母后已经葬入皇陵, 皇姐的尸身至今没有找到。
原本他们打算在他及冠后再告知他实情, 后来选择提前告知是因为他模样逐渐长开,相貌瞒不住了。
他当时年纪太小还不记事,对这段往事没有印象,也没有感触。
但那一刻,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了孤独彷徨。
待他严厉宠爱的父亲, 慈爱温和的母亲, 纵容偏爱的兄姊, 原来都不是他的。
他早就没有父亲母亲了, 姐姐也没了。
在这个世上, 他早已是孑然一身。
就在他茫然不知所措时,他的贴身护卫荣冬告诉他, 他是他的侍卫统领, 他父皇母后皇姐的死皆是先帝所为, 他要为他们报仇,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楚怀钰便明白了。
他的身上背负着血海深仇,大概是不能为自己而活了。
其实对此他的心绪没有太大的起伏,他记不住那段惨烈的往事, 不如父亲悲痛, 不如荣冬恨意汹涌,但既然这是他该背负的, 他不退缩。
十五岁那年,父亲看着他的脸愁思不已,母亲也成日叹气。
父亲母亲与父皇相识于少时,看见他这张脸就好像看见了年少时的父皇。
他知道他的存在会给父亲母亲带来灾祸,于是那年,他留下一封信带着大笔银票离家走出了。
这一走,就是五年。
他听闻皇姐是在江南坠海,至今未找到尸身,所以就抱着一丝侥幸去了江南,但至今没有皇姐的半点线索。
这五年间,荣冬大哥助他成立了极风门,笼络了不少奇人异士,其中包括一些隐世高人。
去岁他认识了沈云商裴行昭,得知他们与赵承北有过节且要来邺京时,他便决定回邺京。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决定和沈云商二人做朋友。
他们也果然没有辜负他所望,将赵承北这个硬茬收拾了,一旦赵承北离京去封地,就不可能再活着回来。
眼下,只剩太子了。
只是他总觉得事情好像不会这么简单,赵承北那等心计,怎会就此认命。
再加上裴行昭突然离京,他有预感,赵承北怕是还有什么后手。
果然,三日后,变故突发。
边关传来战报,敌军突袭攻城,守城将军乃封家封将军封磬。
皇帝为安抚守城将军,忍痛拟旨封二皇子为藩王,即刻离京。
可这道旨意最终并没有面世。
因为赵承北的人给皇帝送了一个惊天秘密。
随后,宫中送了大批赏赐至封家薛家,又给了东宫一直想要的户部,二皇子母族该罚的罚,该打的打,二皇子也依旧禁足,但却再无其他旨意下来。
众臣便明白,皇帝这是要执意护着二皇子,平息这场风波了。
楚怀钰受沈云商所托,随时向她传递宫中动静,是以宫里的消息一出来,沈云商就收到了。
所幸一切早有所准备,沈云商立刻让人去通知慕淮衣,随后乔装从暗门出府,疾驰朝西城门而去。
她才走半刻钟,大批官兵就闯进了裴沈两宅,只是两宅已经人去楼空,官兵扑了个空。
宫中传出城门戒严的命令时,沈云商的马车已经快到西城门了,她掀开车帘朝后方望了眼,眸中隐有忧虑。
这一切虽然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可她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她和裴行昭跑了,可裴家白家跑不掉,一旦找不到他们的行踪,皇帝必要为难这两家。
裴行昭离开次日,她就分别给裴白两家送了信,只盼着他们能够自保,撑到裴行昭回来。
西城门外,慕淮衣看见沈云商的马车,面上的担忧才退去。
他前两日接到沈云商的消息说京中要出变故,他们随时要离京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准备,所以今日一接到沈云商让人送来的消息他立刻就出了城。
他离西城门近,已经到了半刻钟。
荣春也看见了城外的慕淮衣,转头朝沈云商禀报道:“慕公子已经出城了。”
沈云商闻言放下车帘,按下心中的不宁。
然就在这时,突有马蹄声传来,沈云商心中一咯噔,官兵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身旁的玉薇手已经按在了车壁上的剑柄,却听一道熟悉的悦耳的声音的传来:
“沈小姐。”
沈云商微微蹙眉,抬手掀开车帘朝后看去,见正是易容之后的楚怀钰打马而来,他身后跟着许多护卫,还背着弓箭,似乎是要出城狩猎。
沈云商心神微松,让护卫停下了马车。
但逃命在即,她没有下车,只是轻轻颔首询问:“楚公子?”
楚怀钰也没有下马,只是将马驱策到马车旁边,微微侧首低声道:“官兵已经封了裴沈两宅。”
这在沈云商意料之中:“以什么罪名?”
楚怀钰说话时,依旧是那副温吞吞的模样,哪怕天塌下来,他好像都不会眨眼:“原本只是请裴公子和沈小姐面圣,但没有找到人,便按了个抗旨的罪名,应该再过半个时辰,全城就会贴上你们的通缉令。”
沈云商勾唇冷笑未语。
楚怀钰便问道:“姑苏那边你们已经安排好了是吗?”
他只是对很多事情没那么在意,但只要认真去琢磨,不难想通其中关窍。
原本因为边关战事突起,赵承北这次很难脱身。
据父亲所说,皇帝都已经拟好封王的旨意了,可就在见了二皇子的人后,圣旨便悄然销毁,紧接着官兵就到了裴沈两宅。
这也就说明,赵承北手里捏着很重要的底牌,而这底牌就是沈云商裴行昭二人。
沈云商裴行昭都不是愚笨之人,他们不可能对危险毫无察觉,且端看今日沈云商有先见之明离京,他便猜到他们应该已经铺好了后路。
只唯有一点他想不通。
沈云商裴行昭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皇帝觊觎的东西,竟不顾在边城的封将军也要保住赵承北。
这也是他今日赶过来的原因。
但很显然,沈云商不会告诉他。
“是。”
沈云商并没有否认,她抬眸看向楚怀钰:“我们一走,裴白两家处境堪忧,还请门主庇护一二。”
唤的是门主,并非楚公子。
这是将楚怀钰拉到同一条战线上了。
楚怀钰眨眨眼,喔了声答应了下来,又问:“沈小姐要去哪里?可要调门中人随行保护?”
沈云商拒绝:“暂且不用。”
倒不是不信任楚怀钰,而是她要隐姓埋名去一个偏僻之地,人越少越不容易引起注意。
楚怀钰也不勉强,道:“那好吧。”
“若是遇到危险,随时可放信号。”
沈云商颔首:“谢门主。”
“我等会儿帮你拦一拦拖延些时间,你快走吧。”
楚怀钰边说,边拽起缰绳欲调转马头。
连着下了两日雨,今日天气阴着,很有些冷,楚怀钰身上穿了件狐毛斗篷,抬手拉缰绳时,斗篷轻轻晃动,露出腰间一块半月玉佩。
玉佩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了晃,又被遮挡。
沈云商放下车帘的手顿住。
她瞳孔紧缩,整个身子都僵住了!
虽然只有短短几息,但她对那枚玉佩太熟悉了。
那是一块与她这枚半月玉佩几近一样的玉佩!
唯一不同的是,他那块半月玉佩中间雕刻的是圆日,而她的是弯月。
‘你小舅舅手上那枚玉佩跟你手上这块几乎一样,只不同的是你这块雕刻的是‘月’,你小舅舅手上那块是‘日’,且这两块半月玉佩能完整的契合在一起’
护卫扬起马鞭,马车缓缓行驶,沈云商疾声喊道:“等等!”
她的声音又急又抖,甚至还带着几分尖锐。
不止是护卫吓了一跳急忙拉住缰绳,就是已经要离开的楚怀钰也喝住马回头望来。
他一转眼便对上沈云商既震惊又喜悦的激动眼神。
楚怀钰微微一怔,问:“沈小姐还有什么事?”
沈云商想问的有很多,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她几乎没做什么思考便问:“你能不能将我藏起来?就在城中?”
楚怀钰眼里闪过几丝迷茫和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能。”
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有这个要求,但他可以答应她。
极风门有易容高手,他将沈云商藏在城中不是什么难事。
护卫和玉薇都有些不解。
他们马上就能出城了,按照先前的计划,完全可以躲过官兵的搜查,小姐为何突然改变主意留在城中?
“你安排一个人跟慕公子说一声,说我有别的安排,让他赶紧回姑苏。”沈云商朝护卫长道。
“是。”
护卫长点了个人便让他出了城。
“留下五个人跟我走,其余的人赶马车出城,路上弃马车,按照先前的计划藏身候命。”沈云商快速吩咐道。
事态紧急,护卫长也没有追问缘由,很快就按照沈云商的吩咐分派好了人。
玉薇跟跟沈云商下马车,骑上楚怀钰给的马,迅速离开。
城外的慕淮衣隔得远瞧不真切,只隐约看到沈云商下马车跟人离开,心中大骇。
难道是被皇帝的人抓住了?
他刚要进城,便见沈云商的护卫迎面而来。
他顿住脚步稍作等待。
很快,护卫停在他身侧,翻身下马,恭敬道:“慕公子,我家小姐说她另有安排,请慕公子赶紧回姑苏。”
慕淮衣皱眉急声问道:“刚刚那是什么人,可是他为难沈云商了?”
护卫回道:“不是,那是楚家公子,与我家小姐相熟,小姐请他帮忙留在城中。”
慕淮衣眉头微松,但还是不放心:“他信得过吗?”
这话护卫也没法回答,只能道:“小姐心中有数的。”
慕淮衣沉思半晌后,咬牙做了决定:“不行,我不能离开。”
裴阿昭不在城中,白燕堂又神出鬼没的,他不能让沈云商一个人留在这里。
“慕公子,据楚公子送来的消息,城门马上就会戒严,全程通缉小姐与裴公子。”护卫劝道:“您在这里会有危险。”
慕淮衣眸色一沉:“如此,我更要留下了。”
他转身朝贴身护卫道:“你跟我留下,其他人先回去。”
护卫见他注意已定,心知劝不住便赶紧回城禀报去了。
慕淮衣又大摇大摆的进了城。
但他没有笨到回慕宅。
皇帝找不到沈云商二人,肯定就会从他们身边的人入手,他前段时日跟着他们在城里四处招摇,肯定逃不过皇帝的眼睛。
他得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
第58章
沈云商一路上都有些恍惚。
她的脑海中始终盘旋着一个巨大的疑问, 那枚玉佩会什么会出现在楚怀钰的身上!
她想了很多种可能。
母亲说过小舅舅当年两岁,那么如今小舅舅应该是二十一。
而楚怀钰是除夕的生辰,他今年, 也正是二十一岁!
若楚怀钰真的是小舅舅,那真是踏破铁血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除此之外也有可能年纪只是个巧合, 这枚玉佩是楚怀钰从别处得来。
但不管是什么原因, 既然玉佩出现在了楚怀钰身上, 那么她都得弄清楚。
楚怀钰带着他们绕了几个巷子,最终停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庄园外。
几人翻身下马,楚怀钰道:“这是我私人的宅子,没人知晓,你可以先住在这里。”
沈云商压下万千心绪, 点头:“好, 多谢门主。”
“不过我想, 这里很快就会有人来搜, 现在当务之急, 是先给你和玉薇姑娘易容。”楚怀钰将马交给护卫,领着沈云商边往里走, 边道。
沈云商又点头道谢。
楚怀钰不由深深望了她一眼。
“你怎么突然这么客气了?”
沈云商抿唇。
他有可能是她的小舅舅, 她能不先客气着吗?
“如此劳烦门主, 心中过意不去。”
楚怀钰不甚在意道:“若真是过意不去,给门中多添点银子就好了。”
沈云商:“”
离开姑苏时她和裴行昭就将剩下的银子都给楚怀钰了,这么快又缺了?
极风门是吃银子吗?
但一想到眼前这人或许会是她的小舅舅,她按下了怼人的话语, 只道:“嗯, 待此间事了,定给门主奉上谢礼。”
楚怀钰见她这么好说话, 心情大好。
“你那几个护卫在人前露过脸,也都易容一下。”-
华丽巍峨的巷中,有一处庄园,一推开门便是满园的花草,中间铺着鹅卵石小道,再往里走,靠近圆中心时,便能见到鹅卵石小道上雕刻着一朵花,不远处,刻着有一坛酒。
白衣青年大步跨过鹅卵石小道,看也没看脚下的‘花’‘酒’,这时,有管事模样的中年男子迎出来,只抬眸看了眼神色立刻就变得万分恭敬。
“东家。”
青年步伐未停,将手中提着的面具递给他:“人在何处?”
管事忙回道:“回东家的话,我们的人过去时,沈小姐与裴公子都已经离开了。”
青年脚步顿住,那素来风流多情的眼里凝出一道厉光:“人没带来!”
此人正是白家少家主,白燕堂。
管事吓的立刻跪下,道:“东家恕罪,小的亲自过去的,可还是晚了一步,两处宅子都已经人去楼空了,官兵也去搜查过,小人以为,沈小姐与裴公子怕是察觉到了危险,先一步离开了。”
白燕堂面色稍霁,眼底浮现出些欣慰和担忧。
欣慰的是那二人聪明的紧,溜的还挺快,担忧的是怕他们跑不掉,被皇帝的人抓住了。
“小人已经让人去追了,或许很快就有消息传回。”
管事见他怒气稍减,忙又道。
白燕堂冷哼了声,抬脚继续往里走:“起来吧。”
“我今日不去东宫,一有消息立刻来报。”
管事恭敬应道:“是。”-
东宫
赵承佑愤怒的摔碎了一地茶盏:“他到底使了什么诡计,竟叫父皇费尽心思也要保住他!”
常公公小心翼翼道:“陛下今日已下令抓沈小姐与裴公子,会不会跟他们有关?”
赵承佑怒道:“孤连这都想不到?”
“会不会跟他们有关不去查,还来问孤?”
常公公连忙跪下请罪:“殿下息怒,奴才这就去查。”
赵承佑扶额颇觉头疼。
关键时候这些人没一个顶用的!
“唐卿呢?”
常公公恭敬回道:“唐公子今日没有进宫,说是染了风寒,怕过给殿下。”
赵承佑压下心中火气:“还没有查到他的身份?”
常公公忙道:“已经有些眉目,应该不用太久。”
“滚!”
常公公恭敬退着出了殿。
心里却暗骂道这姓唐的哪日得风寒不好偏是今日!
不然,他也不至于受这通责难-
崔家
崔九珩负手立在窗前,面上一片郁色。
那人再如何欺瞒他,也暂时无法磨灭曾经的情谊。
他固然不希望他输的太难看,原本想着封王就封王吧,他再去好生劝一劝,或许能让他回头,可他没想到,他会对陛下透露长公主的下落。
他更没有想到,陛下会这么快下通缉令。
玄嵩帝元德皇后禅位之事,年轻一辈的人知道的并不多,据他所知,是玄嵩帝带元德皇后隐居世外,却遭扮作山匪的敌国高手袭击,为了保护一双儿女,二人战死,长公主与前太子一个坠海,一个落崖,不知所踪。
而陛下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们。
他心中对于玄嵩帝元德皇后的死不是没有过猜想,但毕竟时隔久远,不是他这一辈发生的事,他便不去深思。
可眼下陛下以抗旨罪名通缉沈云商,便是打算按下长公主的身份并除之。
这也就说明,他曾经的猜疑可能是正确的,玄嵩帝与元德皇后的死有蹊跷。
但其实这些对于他而言并不是很重要。
他更在意的是崔家。
他与赵承北似乎不是一路人了。
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原则继续扶持他,可也没办法抛却这些年的情谊去对付他。
他与父亲商议过,如今崔家或许只有一条路可以一试。
那就是退出党派之争。
如此,崔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公子,殿下的人来了。”
西烛走近崔九珩,恭声道。
崔九珩垂眸半晌未语,许久之后闭了闭眼,似是做了什么决定,无力的摆了摆手:“让人回去吧。”
西烛:“是。”
不多时,西烛又返回:“公子,公主殿下的人来了。”
崔九珩眉头微凝,这回他沉默的时间稍短:“不见。”
他承认,他心中是曾装下过一个人。
但他也清楚,他们没可能,所以一直未曾表露出来,选择避嫌。
如今就更没有必要见面了。
“裴公子他们可有消息?”
西烛正要离开,崔九珩便问。
“还没有。”
西烛回道。
崔九珩轻轻嗯了声。
现在的他们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随着二皇子被弹劾起,京中就仿佛被一层乌云笼罩。
沈云商裴行昭抗旨被通缉且满门获罪,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裴公子不过一届白身,便是此次功劳甚高,也威胁不到皇家什么才是。
难不成真是二人居功自傲,抗旨不尊?
官兵挨家挨户搜查,前脚一走,百姓忍不住抱怨。
再怎么说这二人也立下这么大的功劳,何至于此呢?
捐赠赈灾救下的人多是边关将士平民百姓,也只有他们才是真正发自内心的感谢。
官兵敲开了一家又一家,很快便到了小庄园外。
开门的是沈云商身边易容之后的护卫。
“大人,有何贵”
护卫的话还没有说完,官兵就推开他闯了进来。
他们手里拿着沈云商裴行昭的画像挨个比对,到沈云商时,她带着几分畏惧和不解:“大人,是有罪犯逃脱了吗?”
官兵将她与画像上的人比对之后,不耐道:“多什么话!”
庄园里的人全部查完,官兵将两张画像展开在众人眼前:“见着这两个人立刻上报,窝藏罪犯同罪!”
沈云商携着底下的人恭敬应是。
送走官兵,大门关上,里头所有人的脸色皆沉了下来。
玉薇皱眉道:“他们这是要赶尽杀绝,也不知道姑苏的情况怎么样。”
她话刚落,楚怀钰便从里头走出来,道:“皇帝已经派人去姑苏了,刚出城,不包括暗卫,共两百多名精锐。”
楚怀钰在他们易容时就从暗道离开出去了一趟,刚回来就见官兵搜到了这里,便隐藏在暗道中没动。
沈云商闻言,扯了扯唇:“做贼心虚。”
长公主的身份就叫他们如此慎重,若是小舅舅还活着,皇帝岂不是得派出军队了。
楚怀钰一怔,神色略显复杂的看向她:“沈小姐为何这么说啊?”
沈云商自知失言,找补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自然要快些解决,以免生变。”
楚怀钰喔了声。
沈云商的视线不受控的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强自镇定道:“门主这枚玉佩很精致。”
楚怀钰察觉到她的目光,也往腰间看了眼。
他今日挂的是兵符。
“嗯,前些日子打的。”
楚怀钰不甚在意道。
对于很重要的东西,表现的越不在意,才不会被别人注意。
沈云商虽然知道他说谎,但也没有拆穿。
现在她离的近看的很仔细,非常确定这枚玉佩就是她要找的另外半块兵符。
她与裴行昭曾经推论过,楚怀钰应该跟赵承北有大仇。
若真是这样,那么他就更有可能会是小舅舅。
而且更令人生疑的是,他在掩饰自己真实的样貌。
什么推赵承北入水不能让他看见真容的说辞,她从来没信过。
“沈小姐这段日子便安心的住在这里,若是有什么缺的尽管吩咐人去置办。”楚怀钰走向厅内,吩咐人去上茶。
沈云商过跟上去,再次颔首致谢。
待丫鬟将茶端上来,沈云商起身拦住了丫鬟,她端起茶盏走向楚怀钰,认真道:“这次多谢门主出手相助,便借花献佛以茶聊表谢意。”
楚怀钰直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茶:“沈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她今日好像很拘谨,与以往很有些不同。
他总该不会是救错人了吧?
楚怀钰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
他的人才给她易容,若她原本那张脸是假的,不可能发现不了。
沈云商在楚怀钰的手碰到茶盏时微微松开,茶盏立刻倾斜,大半茶水都洒了出来,将楚怀钰的衣裳浸湿了很大一片。
“啊,对不住,门主没事吧?可有烫着?”
沈云商飞快稳住茶盏,面带内疚道。
楚怀钰皱了皱眉,又看了看她,最终摆手:“无事。”
她到底想做什么?
楚怀钰的人赶紧迎了上来,担忧道:“公子,今日天气冷,先去换件衣裳,别染了风寒。”
楚怀钰没有拒绝,他起身看向沈云商:“劳烦沈小姐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沈云商自是说好。
待楚怀钰离开,她便唤来护卫长,低声吩咐了几句。
护卫长听完神色很是复杂,但还是点头应下:“是。”
沈云商看着护卫长离开的背影,微微眯起眸子。
‘你小舅舅后背上确实有一块胎记’
‘在右侧腰下,有一块像月牙的红色印记’
她得先确定他是不是小舅舅,才能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若是那自然要尽快相认,若不是,她就得想办法问出那块玉佩到底是怎么来的。
第59章
花间酒
管事领着劲装打扮的高手穿过一个个小院长廊, 来到一间精致的院落中,月亮门前的护卫看了眼管事,颔首放行。
院落正房, 白玙守在廊下。
管事上前禀明来意,白玙看了眼他身后的人, 折身进屋朝书案后的人禀报道:“公子, 人回来了。”
白燕堂遂放下笔:“进来。”
管事领着人进屋, 先是行了礼,才道:“东家,此人便是属下派去追寻沈小姐裴公子下落的人。”
那人得到示意,恭声道:“回东家,沈小姐临近西城门时, 放弃出城, 与吏部尚书家的嫡幼子楚怀钰走了。”
白燕堂皱眉:“楚怀钰?”
他倒是听说过这人, 前不久才回的京, 云商妹妹何时与他相识?且在这么紧要的关头, 云商妹妹会跟他走,说明关系很不一般。
“是。”
那人继续道:“属下跟着他们到了一处庄园, 楚公子以易容的方式帮助沈小姐瞒过了前去搜查的官兵。”
白燕堂颇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
易容术乃江湖中一门奇术, 会的人并不多, 易容高手更是难得一见,楚家这位小公子有点意思啊。
“至于裴公子的下落,属下没有探到。”
白燕堂有些疑惑:“他们没有在一处?”
那人回道:“没有,那辆马车上只有沈小姐和贴身丫鬟。”
白燕堂若有所思的拧起了眉头。
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管事忙道:“东家, 此人是我们花间酒最擅长追踪的高手, 若是连他都没有寻到裴公子的踪迹,有没有可能, 裴公子已经不在城中了?”
白燕堂嗯了声,吩咐管家:“找几个人在那庄园外暗中保护沈小姐。”
“是。”
“先下去吧。”
白玙将管事的送出去,确认四下院外无人才又进来,担忧道:“公子,楚公子能信么?”
沈小姐的身份不同寻常,难保那楚家不是别有用心。
白燕堂自然也有过他这样的顾虑。
但他在沈云商进京之前就收到了姑姑的信,称已将身世的秘密告知了沈云商,想来,沈云商也不会瞒着裴行昭。
赵承北几次构陷暴露都有他们二人的手笔,所以他想,以这两个人的聪敏劲儿,不会蠢到在原地等赵承北报复。
他们一定还有其他的计划。
“无妨。”
白燕堂想通后,道:“既然是云商妹妹信任的人,应该不会出岔子,且就算楚怀钰有问题,我们派去的人也能保护云商妹妹。”
“那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白玙问道。
白燕堂勾唇:“赵承北逃过了这一劫,太子此时正火大,等他冷静下来我再进宫。”
赵承北虽然留在了宫中,但他的名声已经一落千丈,母族也损失惨重,眼下必然是要选择韬光养晦,不敢再冒然出手。
但他不能给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原本他没打算做这些,只是赵承北知道的太多,想要的也太多了。
从裴家庄之事便能明白,不除掉赵承北,他们永无宁日。
而当朝能压制赵承北且迫切的想除掉他的人只有太子,所以他就来走了这一遭,在东宫式微时帮了一把,后又出谋划策让东宫迅速崛起,成功做了太子身边最受看中的幕僚。
他的目的就是要取赵承北的性命。
只有他死了,那些秘密才会是秘密,他们才能安稳过日子。
虽然他其实也并不想让太子赢到最后,但如今皇室就这两个嫡出,若两个都死了会动摇国本。
白燕堂心中又冒出了那个想法。
若是前太子还活着就好了。
如此,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将太子和二皇子都除掉。
“公子,皇帝现在已经知道沈小姐的身份了,那么太子会不会也”
白玙担忧道。
若太子也知道了,等他坐上那位置肯定也不会放过沈家,那么他们这些日子的努力就白费了。
白燕堂摇头:“太子现在不见得知道。”
“这事对于皇家来说又不是什么光鲜亮丽的事,皇帝只恨不得瞒死,越少人知道越好。”
不过,太子知道也是早晚的事。
白燕堂颇为头疼的揉了揉眉心,再次暗道要是那位还活着就好了,哪里需要这般周旋,直接推翻现在的皇室,扶持他上位,就能一劳永逸了。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也不知道云商妹妹他们有什么计划。
他得找机会去见她一面。
“对了,慕淮衣可出城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白燕堂抬头看向白玙。
白玙:“属下方才送管事的出去,听他说慕公子没有出城,他在发现沈小姐放弃出城后,便也进来了,身边只带了一个护卫。”
白燕堂脸色一沉:“胡闹!”
眼下皇帝的人正在四处搜查,慕淮衣前段时日那般招摇,定然逃不过皇帝的眼线,沈云商裴行昭都尚有自保之力,可慕淮衣那点子三脚猫的功夫怕是连一个侍卫都打不过。
一旦皇帝的人盯上他,后果不堪设想。
“人在哪里?”
白玙摇头:“派出去的人都追查沈小姐去了,并不知慕公子在何处落脚。”
白燕堂暗骂了声慕淮衣,吩咐道:“让人立刻去找!”
白玙应下后,又问道:“找到后要将慕公子带来这里吗?”
公子是花间酒东家的事,慕公子还不知道。
“若是他藏得好,暗中保护就行。”
白燕堂道:“若是有暴露的危险,将人带来。”
白玙:“是。”
白玙出门前,偷摸摸看了眼自己公子,暗道当年慕公子那堂拜的好啊,能让他家公子这般护着的人,可没有几个。
不久后白玙便接到消息,说慕淮衣藏身青楼,目前没有任何危险。
白玙禀报给白燕堂后,白燕堂哼笑了声。
“倒是也不蠢。”
白玙心道慕家的少家主,能蠢么?
慕公子的心眼子也就只比他家公子少那么一点点-
楚怀钰偶尔会在此地留宿,这里自然也准备了他的衣裳。
他带着贴身护卫进屋后,门一关上,后者就轻声道:“公子,有人跟着我们。”
此时此地,能跟着他的人除了自己人,只能是沈云商的人。
楚怀钰不解的皱起眉。
故意弄湿他的衣裳,又让人跟着他,沈云商到底想做什么?
楚怀钰示意护卫不要声张,只当做不知。
沈云商忐忑的等在厅中,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方才情急之下还未仔细斟酌就出手试探,如今想来手段格外拙劣了些。
楚怀钰此人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心眼子,但却不代表他蠢。
这是他的地盘,若是被人跟踪他都不知道的话,他也不可能创建出极风门。
可开弓没有回头箭,眼下只能抱着侥幸心理等待。
好在并没有等多久,护卫长便回来了。
沈云商忙起身:“如何?”
护卫长轻轻摇了摇头:“楚公子没有换里衣。”
他无法得知楚公子后腰上是不是有一块胎记。
看来,是那盏茶水不够,没有浸透到他的里衣裳。
沈云商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可有被发现?”
护卫长思索片刻后,道:“楚公子身边那个护卫功夫难测,属下并不确定有没有露出端倪。”
沈云商点头嗯了声:“你先下去吧。”
不管有没有被发现,只要他们没抓现行,她就当不知道好了。
可是,还有什么法子能确定他是不是小舅舅呢?
要是裴行昭在就好了,还能将楚怀钰骗到房里按着强行查看。
沈云商叹了口气坐了回去。
而后,她若有所思的摸了摸腰间。
若是她也亮出她这块兵符,若他认得
不行,另外半块兵符既然在他手上,就难保他不会从旁的地方知道玉佩的秘密,只要他不是小舅舅,她的处境就更加危险了。
玉薇在一旁看她愁眉苦思,心中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若她是男子,倒是可以大逆不道强行查看,但她是女子,自然不能跑去脱楚公子的衣裳。
沈云商想了半晌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做罢:“对了,可有给荣春他们留信号?”
玉薇点头:“留了,想必夜里就会过来。”
沈云商若有所思的嗯了声。
实在不行,借口将楚怀钰留在这里,让荣春荣秋去检查?
不过转念一想就觉得这个办法不可行。
荣春荣秋在,楚怀钰的护卫就一定也会在。
突然,沈云商眼睛一亮。
对啊,她怎么把这茬忘了!
荣夏曾经说过,她似乎在街上看到过她的弟弟荣冬,如果楚怀钰真的是小舅舅,那么荣冬就应该是在小舅舅身边!
她不认得荣冬,但荣夏认得!
沈云商正要开口说什么时,楚怀钰便过来了。
她下意识看了眼他身后的护卫。
年纪二十五上下,长得与荣夏也没有半分相似,此人不会是荣冬。
楚怀钰注意到了沈云商那似不经意的一瞥,心中疑惑更深。
沈云商她,到底想做什么?
楚怀钰想不通,便也没打算再想,他准备直接问。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有护卫进来禀报,说是楚家派了人过来,请楚怀钰立刻回府。
楚怀钰默了默,深深看了眼沈云商,道:“府中应该有事,我明日过来。”
明天再来问。
沈云商遂起身相送:“好。”
正好明日将荣夏留在身边,让她在楚怀钰面前露个脸。
荣夏与荣冬是双胞胎,模样相似的几率是很大的,只要荣冬真的在楚怀钰身边,那么他见了荣夏,一定会有反应。
当夜,荣夏听完沈云商的计划,激动的眼眶发红,一夜都没怎么睡。
她与阿弟确实生的很像,若阿弟站在她的面前,她一定能认出来。
第60章
三月初一, 大雾散去,阳光明媚,天气回暖, 似乎是个很好的日子。
“因计划生变,荣夏他们昨夜带过来的衣裳首饰不多, 晚些时候奴婢再去买些。”玉薇帮沈云商选了件殷红的长裙, 配了件同色的薄披风, 腰间坠着一块梅花白玉玉佩。
沈云商从睁眼开始心跳就有些紊乱,莫名的澎湃激动,怎么也压不下去,玉薇同她说话她也只是心不在焉的嗯了声。
玉薇知道她此时心绪难宁,也就没再开口, 换好衣裳, 梳好发髻, 没去问沈云商的意见, 替她选了根红梅簪。
一切准备妥当, 用了早饭,又在屋里小坐了片刻, 护卫便在门外禀报楚公子过来了。
沈云商心跳又快了一些。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如此, 就好像冥冥之中感受到有些秘密即将揭开, 好像下一刻真的能见到想见的人。
沈云商闭了闭眼,强行让自己冷静了些,才唤来荣夏。
荣夏几人原本是隐于暗处,平素穿的都是些暗沉的颜色, 今儿荣夏一改常态, 穿了件水绿色裙子。
沈云商颇有些意外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随后问道:“这件裙子可是有什么典故?”
这件裙子的款式很有些老旧不说, 与荣夏的年纪也不符合,很像是十来岁小姑娘穿的样式。
荣夏解释道:“回小姐,属下当年与阿弟走散时,穿的便是这样颜色款式的裙子。”
这是她后来重新定做的一件,就想着万一有朝一日她与阿弟见面不相识,这件裙子或许能起到作用。
其实真正能证明身份的是这条腰封。
裙子是后来做的,腰封却是当年那条,她只是将它加长了些。
沈云商料想也是跟荣冬有关,点了点头,道:“你很适合这种颜色。”
荣夏神色晦涩的垂下头。
曾经她是家中最受宠爱的嫡小姐,衣裙首饰自都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日子过的无忧无虑,直到一朝生变,她家破人亡,唯剩与阿弟相依为命,再后来,连阿弟也生死未卜。
从那以后,她的衣裳几乎只有黑色。
“楚公子已经过来了,我们走吧。”沈云商起身道。
“是。”
沈云商领着荣夏玉薇往正厅走去。
楚怀钰今日过来是为弄清楚昨日的疑惑。
昨日沈云商明明是要出城,却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之后看他的眼神也不大一样了。
他想,这其中必然是有他不知道的隐情,所以早早就过来了。
丫鬟刚上好茶,沈云商便到了正厅,两厢见过礼,各自落座。
楚怀钰坐在左侧首位,沈云商坐在右侧首位。
二人各怀心思的抬眸打量对方,却刚好对上了视线。
沈云商眼神一闪,轻轻垂首。
楚怀钰也别开目光,但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他正要开口,余光瞥见沈云商身后的人,随口道:“以往似乎没有见过这位姑娘。”
玉薇今日留在了厅外,此时立在沈云商身后的是荣夏。
她微微低着头,楚怀钰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只是从她衣着上看出这并不是丫鬟打扮。
沈云商就等着他问了,侧首朝荣夏道:“这位是楚公子。”
荣夏会意,绕到厅中央,朝楚怀钰屈膝:“荣夏见过楚公子。”
这回她稍微抬了些头。
楚怀钰听见她名字身子便是一僵,正要开口问她是哪两个字,便见着了她半张脸,楚怀钰瞳孔一紧,声音略沉:“你抬头。”
沈云商将楚怀钰的反应尽数看在眼里,一颗心怦怦直跳。
他知道荣夏这个名字!
荣夏依言抬起头,但她没去直视楚怀钰,只叫对方能够看清楚自己的脸。
楚怀钰面上的神色从惊讶到震惊,再到些许茫然。
这天底下会有两个人生的如此相似么?
答案当然是会的。
“你叫什么?”
楚怀钰再一次问道。
天下之大相似之人何其多,所以模样相似不足以证明什么,但若是不仅生的像,连名字都一样,那显然就不是巧合了。
荣夏感觉到了楚怀钰的异常。
他知道这个名字,也对自己这张脸感觉到熟悉,这证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荣夏的眼眶逐渐泛红,她声音微哑,回道:“回公子,是荣华的荣,夏天的夏。”
楚怀钰眼也不错的盯着她。
他并不比沈云商荣夏平静,他性子是一向温吞平稳,但此时心中也难免波涛汹涌。
找了那么久的人,突然间有了线索,换成谁都无法平静。
‘我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跟我生的很像,阿姊本来是同我一样跟在主人身边,但那年我没有保护好阿姊,跟她走散了’
‘我们都不敢用以前的名字,逃亡时皇后娘娘便取了春夏秋冬暂代,阿姊名唤阿夏,私底下,娘娘唤阿姊荣夏’
楚怀钰脑袋空白了几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回过神来,盯着荣夏缓缓站起身。
“你”
楚怀钰几番欲言又止,最后化为一句:“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
荣夏再也没忍住,眼泪潸然而下,哽咽道:“是,他唤作荣冬。”
楚怀钰身子都有几分僵硬了。
果然是她。
荣冬是他身边的暗卫,一向不露于人前,知道他名字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来人!”
楚怀钰努力平复着心绪,朝外头喊了声。
很快,他的贴身护卫便走进来:“公子。”
“去,将荣冬叫来。”
护卫闻言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楚怀钰。
荣冬大人是从不出现在外人面前的。
他有意无意的瞥了眼旁边一袭水绿色衣裙的女子,而后眸光一凝。
这姑娘与荣冬大人好生相像。
护卫虽然还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隐隐感觉到不对,遂连忙领命出去了。
之后厅内就陷入了一阵沉寂。
楚怀钰也慢慢地的将视线放在了沈云商身上。
荣冬说他与荣夏走散前,荣夏是跟着皇姐的,而今荣夏还活着,那是不是就证明皇姐也活着!
荣夏出现在沈云商身边,似乎又是在印证着什么。
昨日的异样和试探此时也从脑海中一一闪过,楚怀钰快速抓住了其中重要的点。
‘楚公子这枚玉佩好生别致’
楚怀钰的手逐渐的握成了拳。
所以,她是在看到他腰间的兵符后,才突然改变了主意放弃出城跟他走的!
沈云商认得兵符!
她跟皇姐是什么关系!
楚怀钰在审视沈云商,沈云商也在打量他。
现在她几乎可以确定楚怀钰的身份了。
激动,震撼,欢喜一一跃过心间,到最后眼底慢慢地蓄起了水雾。
二人隔着荣夏久久相望,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有些答案似乎已经从对方的神情中得到了,但因为还有那么一丝的不确定,二人谁都没有先开口,直到荣冬出现。
荣冬一进来就看见了厅内那抹水绿色。
他的脚步顿住,素来稳重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裂痕。
这身裙子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这些年他在无数个午夜梦回间都见过。
阿姊与他走散时,穿的就是这身。
荣冬的眼神缓缓下移,落在了背影的腰间,在看见那腰封上绣着的一朵突兀的红色月季时,他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你是谁!”
当年,阿姊穿着新裙子到院子时,他正在跟荣秋比武,手中的剑被打落刚好朝阿姊飞去,他便飞身过去揽着阿姊躲过了剑。
但当时他手上被划破了一道口子,沾了团血在阿姊后头的腰封上,后来没洗掉,阿姊怕他内疚,就说可以绣一朵花挡住血迹。
丝线的颜色还是他和荣秋选的。
那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搭配,就单纯的觉得红色的线能挡住血迹,阿姊也就依着他们绣了一朵与裙子并不搭配的红色月季。
荣夏早就感知到身后有人,也隐约知道来人是谁,但她没敢第一时间回头,或许是因为害怕不是自己想见的人,又或许是近乡情怯。
直到荣冬问她是谁,她才缓缓转身。
两道视线相交,荣冬蓦地止住了脚步。
方才荣冬还怀疑里头的人别有用心扮作阿姊,而现在在见到那张脸后,他的怀疑全部都消散了。
“阿姊。”
荣冬下意识的唤了声。
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
他找了那么久都没有阿姊的半点线索,如今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他觉得很不真实。
在荣冬那声阿姊唤出口后,荣夏几乎是飞奔着过去一把将他抱住痛哭不止,久久没能说出一个字。
荣冬感受着怀里的体温,勉强回过了神,他第一反应是打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响将荣夏惊的猛地抬头看他:“阿铮。”
荣冬的真实名字,唤作荣铮。
脸上火辣辣的疼让荣冬喉中一哽,两行泪汹涌而下。
不是在做梦,是真的。
荣冬抬手紧紧抱住荣夏,将下巴搭在她肩上,哭着唤道:“阿姊。”
少言寡语稳重坚韧的青年,这一刻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哭的像个孩子般。
沈云商别过眼,轻轻擦了擦眼角。
这样的重逢永远都是感人而美好的。
楚怀钰也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沈云商。
荣夏的身份确定了,那么沈云商,究竟是谁。
他再蠢也能看出来沈云商今日是特意将荣夏送到他眼前的。
所以也就证明她知道的比他多。
沈云商感知到楚怀钰的视线,稍作整理后,才回头迎上他的目光,轻缓道:“我还想确认一件事,才能同楚公子说实话。”
楚怀钰神色不明:“你说。”
沈云商看了眼仍紧紧相拥喜极而泣的姐弟,示意楚怀钰到外头说话。
楚怀钰没有拒绝。
姐弟经历万难而重逢,该给他们留足够的空间。
到了厅外,沈云商让玉薇唤来荣春。
荣春过来后,沈云商才又看向楚怀钰:“我需要证实楚公子身上是否有一块胎记。”
楚怀钰眼神微紧。
他的身上确实有一块胎记。
而能知道他这般隐私的人,世上没有几个。
楚怀钰的手握紧又放松,轻轻点头:“好。”
他便是说有,依她这样谨慎的性子也不会全信,所以不必浪费口舌。
荣春跟着楚怀钰进了一间屋子。
沈云商安静地等在外头。
明明只有短短半刻不到的时间,她却好像等了好久好久。
门传来吱呀声响,沈云商缓缓回头望去。
最先出来的是楚怀钰,荣春跟在他的身后。
对上沈云商的视线,荣春面带激动之色,红着眼轻轻点头。
那一瞬,沈云商的心彻底落下,眼泪也随之划过脸庞。
楚怀钰立在她面前,眸光复杂的一声不吭的看着她。
半晌后,沈云商抬手轻轻抹去泪水,双手交叠在腹间,屈膝颔首郑重的行了一个礼:“云商,见过小舅舅。”
玉薇与荣春也随后恭敬行礼。
楚怀钰仍旧看着沈云商。
其实他方才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亲耳听到这声小舅舅,他还是万分触动,感觉心好似都漏跳了一瞬。
他没有对皇姐的记忆,所有的亲情都是楚家人给的。
后来他知道他并不姓楚,在这天地间他早已没了至亲后,他也曾感到过孤独,遗憾,迷茫。
他也曾幻想过,若是皇姐还在人世,他们相见会是怎样的情形。
他想,他一定会盛装打扮,用最好的状态出现在她面前。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今天,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血亲。
楚怀钰沉默良久后,悄悄低头整理了下衣袖,才上前伸手将沈云商扶了起来。
原来,他早在去岁就已经见到了外甥女。
只是相见不相识。
“云商,很好听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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