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裴行昭一到沈家, 素袖便去请了沈云商父女。
两方在廊下碰上面,沈云商裴行昭的视线一触及分。
沈云商清楚,买粮草棉衣的事迟早是瞒不住的, 所以她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裴行昭,不过现下看他神情, 好似还并不知情。
几人同行进了正厅, 沈枫快步就走到白蕤身边坐下, 侧身问她:“夫人,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怎么这么久?”
白蕤看了眼荣迟,淡声道:“我与荣将军在金陵相识,多年不见, 叙叙旧罢了。”
沈枫似信非信的点点头, 警惕的看向荣迟, 却见对方正好朝他看来。
打量之意毫不掩饰。
沈枫:“”
他怎么感觉荣将军这眼神是在审视他。
裴行昭沈云商行礼的声音传来, 沈枫才不情不愿的坐正, 介绍了两方的身份。
裴家自然也早已收到了衙门的来信,知晓边关来了位将军, 但裴家所得到的消息跟沈家一样, 信上所述来的是涣城的封将军。
一听对方姓荣, 裴行昭还愣了愣,但他自也不会去问,只恭恭敬敬的朝荣迟行了礼。
受了礼,荣迟就站起身眉眼带笑的看着裴行昭, 沈云商似有所感, 轻轻的往旁边挪了挪,果然, 下一刻便见荣迟拱手一礼:“我代边城数万将士感谢裴公子义举。”
裴行昭先是一怔,而后与沈云商的反应一般无二,跪下道:“小人不敢当将军之礼。”
“快快请起。”荣迟遂上前将他搀扶起来,意味深长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礼裴公子受得起。”
荣迟的手中带了几分内力,但少年身姿极稳,只是有些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荣迟眼底添了些兴味,加重内力。
裴行昭便明白这应该是在试探他。
至于为何要试探,他就不清楚了。
“后生可畏啊。”
荣迟用了五分内力,少年仍是游刃有余,不曾晃动半分,荣迟收回手,满意的点点头。
难得一见的人才,倒是配得上郡主。
裴行昭颔首恭敬道:“荣将军谬赞。”
沈云商在一旁看着,心底的疑惑越来越深。
她让白管事报裴行昭的名字一事,未曾知会过他,但为何他看来好像早就知情?莫非是因为裴家也收到了信,他猜到是她做的?
但就算如此,他也不该这般淡然。
待荣迟坐回去,白蕤凌厉的视线这才扫过二人,沉声道:“你们的本事倒是不小,若非荣将军尊驾至,我还不知道你们瞒着我们做了这么大件好事。”
‘好事’二字,白蕤咬的稍微重些。
沈云商裴行昭都听出了不对劲。
但这不是眼下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
沈云商皱着眉看向身侧的裴行昭,裴行昭亦不解的转头看向沈云商。
他/她为何不觉丝毫意外?
难道不应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白蕤荣迟将二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对视一眼,各自暗道果然如此,随后荣迟正色道:“此次灾情过重,若非有二位送来的棉衣粮草,还不知要折多少将士,灾区的百姓也不会这么快就得到安置。”
他说到这里稍微顿了顿。
沈云商裴行昭皆是一愣。
他/她送去的棉衣粮草只够解边关之难,灾区百姓的赈灾粮正在募捐,怎么会已经得到安置?
荣迟看够了戏,眼底闪过一丝兴味,继续道:“只是我有些不明白,二位既然都有此报国之心,为何却要前后脚送赈灾物资过来,一起送岂不是更省事?”
“且两批物资都还署了对方的名,恕我很有些看不明白,不知二位可否为我解惑?”
轰!
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同时在沈云商裴行昭脑海中炸响。
二人的脑子空白了好久,才缓慢而僵硬的转身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对方,同时惊愕开口:
“你也送了?”
“你也送了?”
两道声音落地,厅内陷入久久的沉寂。
荣迟唇角一弯,好整以暇的看起了热闹。
沈枫一脸莫名,侧身问白蕤:“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说是商商送了赈灾物资带了裴行昭的大名么?
这怎么听着,两个人好像做了同一件事,且对方还并不知情?
白蕤淡淡道:“如你所见这般。”
事已至此,她再去责怪已经没有意义了。
若圣旨真的来了,前路恐怕是万分艰险,眼下如何度过这一难关才是最紧要的。
久久的相视无言后,沈云商裴行昭也终于回过味来。
裴行昭忍不住低骂了声。
早知她也在做这事,他当初何必那般辛苦的去筹集银子,与她手中的银子一合计不就够了么,何至于黑灯瞎火的去追什么凶犯,受一身的伤。
沈云商咬咬牙。
狗东西,干这么大件事竟然也不跟她说,若是说了,她当初何必那么辛苦!
嗯?好像不对劲!
二人面色同时一变,飞快且震惊的转头看向对方。
他/她为何会这么做?
他/她是怎么知道今年会有雪灾?
电光火石间,过去的很多不寻常一一在二人脑海中闪过。
‘婚不退了’
‘你什么意思’
‘我错了,我们,再试试呗’
‘试试就试试呗’
‘这里的通缉令都被一对江湖侠侣接了’
‘欸,谁挡老子财路?’
‘总算是凑齐了,若没有那对黑白双侠抢生意,我们会更快’
‘你不好好养伤,来这里作甚?’
‘我来这里谈一桩生意,你又来作甚’
‘我也来这里谈一桩生意’
‘你怎么来这里了’
‘我正想问你呢’
‘所以你那日去松竹客栈见的就是江门主?还故意让玉薇另开一间房间骗我’
‘你不也骗了我’
‘所以,你为什么来?’
‘想收拢一些江湖高手,若将来出了事,也能保命’
‘那我们还真是默契’
这一切在前世都是没有发生过的!
若说后来的一切是起因于当初没有选择退婚,那么在当时,他/她为何会做与前世截然不同的选择,且后来又好像知道未来的走向,提前做了这些防备。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沈云商惊愕的看着裴行昭。
你该不会也
裴行昭唇抽动了几下,试探道:“重回?”
沈云商身姿一颤,眼底的神情从果然如此到震惊,再到不可思议又到恍惚,最后,眼底微红,似乎带了几丝委屈。
她原本以为她是独自承受着这一切,没成想,这条艰辛的路上一直有他陪着。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裴行昭见此心中也已明了。
果然是这样,她跟他一样,都回来了。
他喉中一哽,偏过头去想掩饰着什么,可眼眶还是不可控的泛起一阵猩红。
原来,前世今生,她都以特别的方式陪着他。
前世虽生离,但他只要知道她也在那片土地上,他的心就有了归处。
二人的反应与荣迟设想的全然不一致,那重回两字他们所有人都听不懂,但却能感受到,自那一瞬后,沈云商裴行昭之间那股无形的绳拧得更紧了。
他们的眼里心里好像全被彼此填满,再也容不下任何。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不妨碍看的人动容。
沈枫碰了碰白蕤:“我觉得,他们现在好像需要解决什么事情。”
白蕤轻轻垂眸。
虽然如今的走向并不是她想要的,但所幸,商商的身边有裴行昭,就算当真进了京,他应当也能护一护商商。
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沈枫见白蕤同意,遂开口:“我们与荣将军还有事相商,你们先退下。”
沈云商裴行昭二人遂行礼告退。
并肩一路无话。
这个真相对于他们来说都太过震撼,他们都需要时间来消化。
玉薇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默默地跟在二人身后。
一直到了拂瑶院,在院外值守的阿秋上前行礼,才打破了这片沉寂。
沈云商偏头看向裴行昭:“去茶室坐坐?”
裴行昭摇头:“我现在情绪太过激昂,想吹吹冷风。”
这话属实容易让人误解。
沈云商唇角一抽。
阿秋和玉薇也同时别有深意的看了眼裴行昭。
沈云商瞪裴行昭一眼,侧首朝玉薇道:“让人在我屋外廊下摆一张茶桌,放些瓜果,屏退所有人。”
玉薇颔首:“是。”
待一切就绪,廊下便剩二人对坐。
他们看着对方,都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沈云商便道:“一人问一句,不能说谎。”
裴行昭答应:“好,说谎下辈子变猪,你先问。”
沈云商抿了抿唇,短暂沉默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善终了么?”
裴行昭:“”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沈云商未语,直直盯着他。
她自然盼他好,知道必死后,她没给任何人利用她来害他的机会。
她这般问只是想知道,她死后,他有没有为她做什么傻事。
被沈云商这般盯着,裴行昭心虚的别过视线:“没有。”
自尽于诏狱,怎么也算不上善终。
沈云商手一抖,急切道:“你怎么死的?”
他该不会去为她报仇了吧。
“这是第二个问题。”裴行昭道:“该我问了,你又善终了没?”
沈云商眼神一闪,没来由的心虚:“也也没有。”
中碧泉而死,无论如何也算不得善终。
裴行昭眉头紧皱:“怎么死的?”
崔九珩待她那般好,崔夫人也是真心疼她,她怎会不得善终。
沈云商:“这也是第二个问题,你先回答。”
裴行昭突然有些后悔刚才的诺言了。
若是以往他倒也不在意,但他现在真的有了两辈子的记忆,所以为了下辈子不变猪,他只能如实答:“被赵承北按上行刺公主的罪名,死在诏狱,整个裴家获罪。”
沈云商眼底划过一丝惊愕,但随后又觉得依赵承北的性子,裴行昭的这个结局似乎并不让人意外,只是不知,那是她死后多久发生的事。
“赵承北想利用我达成一些目的,骗了崔九珩,假称无解药中毒必死的碧泉之毒是对身子无害,按时服用解药就会毒清的浮水。”
裴行昭双拳紧握。
所以,她上辈子也是赵承北害死的!
“崔九珩为何会答应给你下这种药!”
可按照崔九珩的性子,不该会行这种事。
“若我猜的没有错,是因为我身上有对赵承北很重要的东西,他想利用我病重,引他想要的那些人现身并收为己用,而崔家与赵承北共存亡,崔九珩背负着整个崔家,赵承北此计又不在于害人,而是收拢人手,且也承诺他此毒对我绝对无害,崔九珩没有理由拒绝。”
沈云商道:“不用问我是什么东西,因为我至今还没有查出来。”
她也是最近才悟到这点的。
赵承北如果真的是想针对玄嵩帝的人,那他早就应该将他的怀疑禀报陛下,以此邀功,而不是暗中行事。
殉方阵的威力不容小觑,且那枚半月玉佩后还有股她暂时不知的势力,这些对于赵承北来说,都是不小的诱惑。
若他能拉拢,于他的皇位之争有很大的助力。
至于为何后来要她的命,她猜想,该是因为若不能为他所用便要除之而后快。
裴行昭眼底闪过一丝阴鸷。
崔九珩真是愚蠢至极!
这世上,怕是也只有他崔九珩看不清赵承北的真面目!
“其实我挺好奇,我死后,崔九珩可曾发现些什么?”沈云商突然道。
赵承北以一副仁善的面孔将崔九珩蒙在鼓里多年,周遭知情者碍于赵承北的威压亦不敢告知于他,崔家虽后来多少知道些赵承北暗地里的勾当,但因为没有实证,又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且那时赵承北已经锋芒毕露,皇位唾手可得,便也不好闹僵,所以也就没有声张,不过,在她快要死前,崔家主倒是将崔九珩叫去在书房谈了几个时辰,出来后,崔九珩脸色就不大对,且避开太医去民间请来大夫查毒。
想来,那时候崔家主应该是知道了些什么告知了崔九珩。
而有了这层疑点,在她死之后,崔九珩和赵承北之间又隔了一条人命,也不知道,崔九珩后来可否会查到什么。
然问完这话,她突然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不对劲。
裴行昭方才问她她善终了吗?
那就证明他认为他死在她之前?
果然,只听裴行昭带着些戾气道:“我怎么知道,我比你死的还早。”
话落,他也立即察觉到不对,猛地看向沈云商:“你刚刚问我,善终了吗?”
那岂不是说明,在她那里,她死的比他早?
可他死的时候她明明还活着啊。
“你什么时候死的?”
“你什么时候死的?”
二人再次相对无言。
“一起说?”
短暂的安静后,二人同时道:“赵承北登基那日。”
真相大白,二人看对方的眼神逐渐复杂。
难怪不得他们都没有听到对方的死讯,原来是死在了同一天,还是被同一个人弄死的。
他们这还真是,两个大怨种!
“我突然想起我们那年结拜时的誓言。”裴行昭又感好笑又觉好气道。
沈云商唇角一抽:“不求同日生,但求同日死。”
“不是,那会儿明明行的是拜堂礼,是怎么弄出这个誓言的?”裴行昭没好气道。
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那不都是慕淮衣在戏本子看到的么?”
沈云商叹了口气:“这个乌鸦嘴!”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二人都没有再开口。
沈云商偏头看着院外的落雪。
她死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落气的前一刻,她虽昏昏沉沉但因心中的执念,想得到窗外那支带雪的红梅,可最终,她没有等到。
裴行昭起身端着茶盏立在围栏处也看着大雪。
他死的那天从小窗户上能看见鹅毛般的大雪,心脉震碎时,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那年,他们在雪中红梅下擦肩而过分别的情形。
犹记得转身之时,他泪流满面。
他想娶的人只有沈商商,也不愿眼睁睁看着她另嫁旁人,可对那个时候的他而言,他一心认为,只有这样做才能保护她。
那时候的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那个选择错的离谱,也愚蠢至极。
沈云商眼中落下一行泪,她收回视线垂下头,捻了颗瓜子,故作轻松的讽刺道:“啧啧啧,跑去给人当牛做马,却被算计死在诏狱,真出息!”
那样的结局,如何配得上他们的忍辱负重,生离之苦。
幸好,也感恩上苍垂怜,赐予他们重生。
裴行昭低下头,一滴泪落在茶盏中,他背靠着红柱声音沙哑:“贵为世家大族少夫人,却连一碗汤药都喝不到,真有本事。”
一朝行差踏错,便双双落得那样悲惨的结局,幸好承蒙上天厚爱,赐他们重回今朝。
沈云商抬手抹掉泪,道:“我那时听闻赵承欢待你不错,却没想到她竟会”
不,现在她知道了,赵承欢心里的人是崔九珩,她对裴行昭一见钟情都是假的,自然不会对他手下留情。
“不是她做的。”
沈云商一愣:“你不说是,你的罪名是行刺公主?”
赵承欢不配合,这个罪名如何落实?
“她得到消息后便过来放我走,但晚了一步,之后她以性命威胁乌轩放我离京,但乌轩以沈白两家威胁我。”
裴行昭并非为赵承欢说话,而是陈述事实:“如今想来,或许是受崔九珩影响,她虽不择手段,但手上一直未沾过人命,虽颐指气使,高傲不羁,对下人却也不曾喊打喊杀。”
这也是她为何救他的原因。
沈云商心中一痛。
原来他有过生机,只是他为了保护沈白两家,放弃了。
“没想到,赵承欢竟会救你。”
裴行昭闻言沉默片刻后,道。“若我没有猜错,上次裴家庄洞壁的药,她不知情。”
沈云商抬眸看向他:“因为,她喜欢崔九珩。”
“嗯,所以她比谁都不想让崔九珩身上沾上污点,被逼与女子共处一夜与中药在野外对崔九珩来说是全然不同的概念,她舍不得这样对崔九珩。”裴行昭。
赵承欢此人矛盾,一边受兄长影响,不在乎阴谋手段,可一边又因爱重崔九珩,受他影响心底还残存着几丝善意,于是,便成了她现在的性子。
亦正亦邪。
沈云商盯着裴行昭良久后,起身缓缓靠近他,眯起眼,轻声问:“你上辈子”
她边问,边往裴行昭身下看去。
裴行昭当即意会:“!”
他果断道:“我没碰过她!”
这个答案在沈云商的意料之中,自从她知道赵承欢心里的人是崔九珩后,她就猜到了。
“那你呢?”
裴行昭一把揽住沈云商的腰身,迫使她靠近自己,沉声问道。
沈云商本想逗一逗他,但看见他眼底的阴鸷后,便认真道:“他也没有碰过我。”
可她没想到,得到答案裴行昭却只是轻轻嗯了声,就将她拥入怀中,沈云商便忍不住问:“那要是,真有夫妻之实了呢?”
那一瞬,她感觉自己的腰都快被他掐断了,但很快他就卸了力道,将头埋在她的脖颈间,闷声道:“那也不能怪你。”
“我那个时候是真心希望你能忘了我,幸福的过完一生。”
沈云商眼泪潸然而下。
她那时候又何尝不是如此。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裴行昭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了。”
沈云商唇角轻弯,搂着他的腰身轻轻嗯了声:“这一次,我再也不会将你让给旁人,你只能是我的。”
我也一定会保护好你。
裴行昭喉头轻动,笑中带泪:“嗯,裴昭昭永远都是沈商商的。”
第42章
随着荣将军的到来, 裴沈两家慷慨赈灾的义举传到姑苏,这座城立刻就从死气沉沉变得热闹欢腾。
烟火爆竹陆续炸开,终于有了除夕佳节该有的欢庆。
荣迟去裴家小坐后折回沈家用的年夜饭, 对此,沈枫有点小小的意见, 追到了厨房絮絮叨叨:“不是, 他都去裴家了, 那边也准备了年夜饭,他为什么还要冒着这漫天大雪来我们家过年?”
那自是因为他是她的嫡亲表兄,过年不更该一家人过?
但这话白蕤没法说,她只能道:“大约是因为荣将军与我相识,在这里自在些吧。”
沈枫皱着眉看着她忙上忙下, 又不得劲儿了:“夫人, 以往年夜饭都是管家和素袖操办, 今年你为何亲自进厨房, 这些菜以前都没有出现在年夜饭上, 是特意给荣将军准备的吗?”
白蕤动作微顿。
她虽没有嫡亲哥哥,但也是在荣家几位表兄的疼爱下长大的, 荣迟是她的大表兄, 自她降生, 他便经常会进宫看她,待她大些,就总会寻时机带她出去玩,很长一段时间内, 她都万分的依赖他。
她曾以为她这辈子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亲人, 再见荣迟,是惊吓, 却也是惊喜。
时隔多年,再有机会吃一顿年夜饭,她自然想亲手操办。
若是三表哥也在就好了。
三表哥是几位表兄中最闹腾的,因与她年纪相当,她幼年闯的那些祸中几乎都有三表哥的身影,但每次受罚时,三表哥即便被外祖父揍的满屋子乱窜,也一口咬定是他一人所为。
而许是近乡情怯,她今日几次想开口,最后却都没有问起三表哥的近况。
想到那些似已隔世的过往,白蕤的鼻尖隐隐泛酸。
“夫人,我有个直觉,我觉得你跟荣将军的关系很不一般。”
沈枫突然凑近白蕤,警惕而低声道。
他不就问一句话么,她何至于出这么久的神。
他们之间肯定有他不知道的过往!
白蕤觑他一眼,而后笑盈盈拉着他的手,边往外走边轻声道:“夫君多虑了,只是难得故人重逢,人家又是大将军,自然轻慢不得,难不成你还不相信我。”
沈枫沉浸在温柔乡,咧嘴笑道:“信信信,我怎会不信夫人,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走到厨房门口,白蕤冲他温婉一笑,然后一把将人推出去,关上门:“再进来添乱今晚就睡书房去!”
沈枫:“”
沈枫:“?!”
夫人为了荣迟将他关在门外?
他抬手就要敲门,但‘睡书房’三个字实在太过吓人,他不得不咬牙放下手,然后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沈家今年不回祖宅过年,这顿年夜饭加上荣迟也才四个人。
不过外头爆竹声震耳,倒也不显得清冷。
沈枫起了套话的念头,一个劲儿的灌荣迟酒,但直到他醉的不省人事也没有问出个所以然来,反观荣迟却眼神清明,无半分醉态。
沈云商对此很有些讶异,父亲的酒量可不差,能将父亲灌倒还能如此面不改色的,荣迟是第一人。
沈枫醉了,年夜饭也就结束了。
白蕤让人将沈枫送回房,又让管家带荣迟回了给他备下的院中。
厅内就剩下白蕤与沈云商母女二人。
“这雪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停。”
白蕤望着外头的大雪,叹道。
沈云商也抬眸望去。
她在心里回道,雪很快就会停了。
前世,雪是在年初六停的。
“或许下不了多久了吧。”沈云商道。
白蕤侧眸眼神复杂的看向她,荣迟的声音适时的在耳边响起。
‘身份的秘密早晚都要告知小姐,依眼下的事态来看,宜早不宜晚’
‘且我观小姐沉稳也有主见,若当真要进京,赵承北恐怕还会在出手,小姐心里有底,才能更好的与之周旋’
沉稳,有主见。
是啊,不知何时,不谙世事的女儿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竟有了这样大的转变。
“母亲,怎么了?”
察觉到白蕤的打量,沈云商不由问道。
白蕤回神,仍旧看着她,正色道:“此次你们的义举已经传遍南邺,荣将军说,已经上达圣听,所以”
沈云商面色微变,心中隐隐有了预感。
“京中大约会宣你和阿昭面圣。”
白蕤面带忧色道。
果然如此。
沈云商垂首眼睫微颤,视线落在怀中的手炉上。
今日之前,她是万分不愿去邺京的。
可在知道裴行昭前世的结局后,她便改变了主意。
以前她以为她死后裴行昭还活的好好的,所以总是害怕自己做的选择会害了裴行昭,但现在她知道裴行昭跟她死在了同一天,甚至连裴家都没能逃过,她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赵承北拿沈白两家威胁裴行昭,但她觉得,赵承北不会为自己留下隐患,在他们死后,沈白两家恐怕也没有什么好结局。
因此,她打算不再畏首畏尾了。
赵承北不会放弃对她的图谋,她也不会再退。
她不再只想守护,她还想反击。
她要让赵承北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但她远在姑苏是没有机会的,所以她要去邺京。
只是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
“商商?”
白蕤见她久久不语,疑惑的唤道。
沈云商闻言抬眸,眼底没有半分白蕤以为的惧怕,而是镇静中带着几分她看不懂的异光,于是,她试探问:“若要去面圣,你可害怕?”
沈云商微笑摇头:“母亲,我不怕。”
前世,她参加过很多次宫中宴会,见过陛下与皇后数面,是以面圣对她而言,并不为惧。
更何况,这一次还有裴行昭陪着她。
沈云商着一件蓝色大氅,双手捧着手炉放在腹间,半抬着下巴,眉眼带笑,一眼望去,竟像极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贵女。
白蕤一时有些晃神。
就在不久之前,女儿还扑在她怀里委屈的哭诉,这才多久竟已判若两人。
白蕤心中有喜悦也有伤怀。
她的女儿,好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突然就长大了。
沈云商将白蕤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角轻轻上扬。
几个时辰前
裴行昭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赵承北对你别有图谋,且与伯母有关?”
“是,我出嫁前,母亲给了我一枚半月玉佩,我怀疑赵承北要的就是它,但我知道的仅止于此,至于这玉佩和母亲有什么秘密,我还不知晓。”沈云商皱眉道。
她已知道上辈子裴行昭没有善终,便也不怕再牵连他了,反正再怎样也不会比上辈子更差了,且很多事自己一个想不透,但多一个人探讨,或许就有不一样的收获。
万一两个臭皮匠就折腾出一条活路了呢?
“而且”
沈云商继续道:“我怀疑母亲与玄嵩帝有关。”
裴行昭闻言大惊:“什么意思?”
“其实我有事瞒了你。”沈云商往后退了几步,道。
裴行昭偏了偏头,抱臂:“说来听听。”
沈云商又后退了几步,才道:“还记得裴家庄的殉方阵吗?其实,我认得。”
这确实出乎裴行昭的预料,他面色几变后,顿悟了,边靠近沈云商边道:“伯母教你的?”
“是。”
沈云商继续往后退:“你说过殉方阵已几近失传,如今现世的多是残阵,但母亲却会完整的。”
裴行昭面上难掩讶异,抱臂加快了脚步:“若是这样,那你母亲的身份可不简单。”
“沈商商你给我站那儿。”
沈云商心虚的眨眨眼:“大庭广众之下,离太近了不太好。”
“哼!”裴行昭冷笑:“是吗?那刚刚你紧紧抱着我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况且你自己瞧瞧,你这屋外有人吗?”
“我”
沈云商话还未出口,裴行昭就已提气掠到她跟前,不由分说的将她的腰身按近自己:“沈商商,你厉害啊,会殉方阵这么大的事竟然瞒着我。”
沈云商低着头不吭声。
“你会殉方阵,为何还会中赵承北的计!”裴行昭沉声道。
沈云商小声辩驳:“那是因为我怀疑他是专门用殉方阵来试探我的,且母亲再三叮嘱过,我不能在轻易暴露所学。”
裴行昭咬牙:“所以你就以身犯险?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沈商商,你知不知道若那天我没有找过去会是怎样的后果!”
沈云商知他真的动了怒,轻轻揪住他的衣袖,抬眸可怜兮兮道:“我知道错了。”
“你这套只对伯父有用,对我没用!”
裴行昭说是这样说,但声音却柔和了不少。
“而且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我的。”
裴行昭手上的力道松缓下来,但表情还是咬牙切齿:“别说这些好听的哄我,我告诉你沈商商,再有下次,我饶不了你!”
说完,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靠近她恶狠狠道:“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伯母还教了你什么?”
沈云商明眸大眼闪烁着:“没了。”
“就会殉方阵?”
“嗯。”
沈云商脸不红心不跳的点头。
裴行昭盯着她片刻后,突然伸手捏住她的鼻尖,狠声道:“这种事再有下次,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唔,疼啊。”
沈云商后仰着边躲边撒娇。
裴行昭哪里舍得真捏疼她,没什么威慑力的吓完人就放了手,然后似是想起了什么,神神秘秘道:“未来的岳母大人,该不会有什么不得了的身份吧?”
沈云商一愣:“玄嵩帝传人这个身份还不够了不得?”
裴行昭嘶了声:“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玄嵩帝有一双儿女,若是他们还活着”
说到这里,裴行昭眼睛一亮:“你说有没有可能,岳母大人会是那位长公主,那你就是郡主,我不就是郡马了?”
沈云商唇角一扯:“你驸马没做够?”
“那不一样。”
裴行昭搂着她的腰摇头:“旁人怎么能跟你相比。”
沈云商冷哼了声:“那你就是白日梦没做够。”
裴行昭挑眉,耸耸肩:“或许吧。”
“好了不跟你闹了,说正事。”
“若是伯母有秘密,却不肯告诉你,会是因为什么呢?”
裴行昭放开沈云商,盯着她若有所思道。
沈云商皱眉:“不知道。”
“我爹恐怕都不知道。”
裴行昭瞪大眼:“那一定是个大秘密。”
沈云商:“”
她没好气道:“废话,不是大秘密,何至于瞒着我跟父亲?”
“你到底有没有什么好主意,没有就滚。”
裴行昭笑嘻嘻凑近她:“主意倒是有一个,但我不想这么轻易告诉你。”
沈云商忍住踢人的冲动,扯出一抹假笑:“那你要怎么样才肯告诉我呢?”
“你亲我一下。”
裴行昭毫不犹豫道。
沈云商:“”
“你刚才还没亲够?我唇脂都没了,你别太过分了。”
“没亲够,你亲不亲,不亲我就走了。”裴行昭边说边往外走。
沈云商深吸一口气,握着拳几步绕到他身前,以迅雷不及耳之势垫起脚尖在他唇上碰了碰:“现在可以”
她还没来得及完全退回去,裴行昭便已俯身下来堵住了她的唇,直到将她的亲到身子发软,裴行昭才缓缓抬首,念念不舍的看着她:“我真希望你每天都有好多事求我。”
沈云商听懂了他的意思,狠狠踩了他一脚:“登徒子!”
“嘶,脚踩断了你养我。”
“你放心,我肯定给你造一间金屋,挂满金珠珠!”沈云商边说边作势又要踩他:“你到底说不说!”
“说说说,我说。”
裴行昭忙投降认输。
“我想,伯母不告诉你,可能是怕你担不起守不住这个秘密,再或者怕你因此受到伤害?”
裴行昭缓缓道:“不管是哪一种,你都得让伯母觉得你能扛得住这个秘密,如此,伯母或许才会放心的将真相告诉你。”
沈云商身形一滞。
裴行昭的话让她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她虽所学不少,但在母亲眼中她还没有长大,还是那个需要他们保护的女儿,还是受委屈了生病了,都会跟他们撒娇的小姑娘。
所以这样的她,母亲又如何放心将真相告知。
“眼下伯母已经知道赵承北盯上了你,必然会想方设法的保护你,但若你对那一切都不知情,难免处于被动。”裴行昭继续道:“所以,若是在这段时间内你能让伯母认为你受的住事,便很有可能同你说出实情。”
沈云商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她做过三年崔家大少夫人,想要让母亲对她放心,自然是易如反掌。
过去她只是怕母亲察觉到异常,这才一直尽力做回以前的沈云商。
但现在她可以将她这一切变化推给赵承北,被他几次威胁陷害,她所有成长也在情理之中。
“囡囡长大了。”
白蕤的声音拉回了沈云商的思绪,她抬眸就对上了白蕤欣慰又心疼的目光:“是因为遇上了那些人,是吗?”
“是母亲没有保护好囡囡。”
沈云商上前挽着白蕤的胳膊,浅笑道:“母亲,女儿觉得这样挺好的,女儿总有一日要独当一面,总不能一辈子依靠父亲母亲。”
白蕤鼻尖微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是,是这样没错。”
但其实,她这些年一直希望女儿能够无忧无虑的过完这一生,可没想到情况有变,所以如今见女儿成长如此迅猛,她自然更加放心。
只是同时,也有些心疼。
原本,她可以在他们的羽翼下安安稳稳过完一辈子的。
沈云商轻轻嗯了声,依在白蕤肩上。
母女二人相依相偎,远远瞧着自成一副美景。
不多时,素袖撑着伞从院外走来,禀报道:“夫人,裴公子来了,说要接小姐去放烟花。”
沈云商闻言忙站直身子。
白蕤遂觑了她一眼,打趣道:“唉,女儿长大了,留不住了。”
“母亲。”
沈云商抿了丝笑,撒娇道:“在女儿心里,母亲永远最重要。”
白蕤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就你嘴甜。”
“行了,快去吧,这么大冷天的,别叫阿昭等久了。”
沈云商应下,屈了屈膝:“是,女儿告退。”
玉薇适时撑着伞迎上来。
白蕤看着二人远去的身影,唇角的笑意缓缓消散,良久后,她道:“素袖,你说,是否是时候将这一切告诉她了。”
素袖默了默,回道:“奴婢觉得,小姐近日好像变了许多,与以往大有不同了。”
白蕤转头看向她,她便继续道:“若真要进京面圣,早些告诉小姐自是最好,这样,小姐心中有底,也更好周旋。”
白蕤收回视线,望向院中,喃喃道:“表哥也这么说。”
素袖垂首,没再作声了。
第43章
年初二, 沈云商随父母去白家拜年。
这日的沈云商换了身靓丽的红裙,外穿同色绣着红梅的大氅,行走之间隐约露出绣花鞋上镶嵌的夜明珠, 少女身姿轻盈,仪态端庄, 饶是快步行在雪中, 发髻上的步摇也只是轻微晃动。
白老夫人远远瞧着, 身子下意识往前倾了倾,眼神忽暗忽明,嘴唇微动,似是隐隐唤了两个字,但声音太小, 便是离她最近的白家大爷也没能听见。
但白家大爷察觉到了老夫人的异常, 转头轻声问:“母亲, 怎么了?”
却见白老夫人眼眶微红, 紧紧捏着手中的绣帕, 盯着将将才上阶梯的那道红色身影,低喃道:“像, 太像了。”
白家大爷一愣:“像谁?”
他边问边随着老夫人的视线望去, 目光落在沈枫白蕤身后的沈云商身上。
不必老夫人回答, 他心中便已有了答案,面色微暗,侧首低声道:“母亲,并不像。”
他见过那位, 与商商母亲一样, 商商也只是眉眼处隐约与那位有些肖似,除此之外更多的则是随了沈家。
白老夫人回了神, 忙垂首用绣帕擦了擦眼角,笑着道:“是我老眼昏花了,确实不像。”
商商容貌大多随的沈家,这让他们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至于那隐约相似的眉眼,大家都闭口不提,毕竟这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且姑苏也没多少人见过那位,自然没不会往那处想。
方才不过是离得远,远远瞧见那仪态,她竟有几分恍惚了。
“这孩子长大了。”
白家大爷复看向沈云商,唇角轻弯:“嗯,是长大了。”
这才多久不见,周身的气质便已与以往截然不同,甚至隐约透着几分贵气和威压,或许,这就是血脉相承吧。
说话间,沈枫白蕤已步入厅内,白老夫人便止住了话头,笑盈盈朝二人看去。
一番礼数过后,白老夫人便将沈云商唤到了跟前来:“商商,来,快让外祖母瞧瞧。”
沈云商乖巧的走过去,正要半蹲下,下人便递来了小矮凳,她便乖顺的坐下,依偎在白老夫人的怀里,好听的吉祥话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将白老夫人哄的笑容满面。
“囡囡可是愈发会哄人了。”
白老夫人轻轻摸着沈云商的头,慈爱道。
白老夫人说着抬眸看向白蕤,语气担忧道:“我听说,此次捐赠之事闹的有些大?”
白蕤此时已与沈枫落座,闻言轻轻颔首:“据荣将军的意思,已上达圣听,或有可能宣见。”
白蕤话落,白老夫人与白家大爷对视一眼,各自掩下忧虑;白大夫人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除此之外,其他人对此都觉惊喜。
白家二夫人笑着道:“若能面圣,那可是莫大的荣耀。”
“是啊,商商如今名声大噪,说不得此次能拿个皇商的名号回来呢。”白家二爷也道。
白蕤面不改色的笑着道:“商商如今是愈发有主见了,若这一次当真能得皇商资格,那自是极好的。”
皇商?她可半点不稀罕。
白家其他几位姑奶奶今日也都回来了,闻言都满面喜悦的各自说着恭贺的话。
一片欢声笑语热闹喜庆中,沈云商注意到了大舅母面上的忧色。
她不动声色的观察着另外几人,最后心中大约有了底。
看来有关母亲的秘密,白家知道的人并不多。
在满堂欢庆中短暂的面露过异常的只有外祖母,大舅舅,和大舅母。
在白家用过了午饭,白蕤便要告退回府;白家知道荣迟还在沈家,自然不会挽留。
只是临走之时,白老夫人同白蕤私下说了话,问她荣迟可有认出她来。
白蕤如实答了。
白老夫人听了不由唏嘘,握着她的手,满是心疼:“也好,也好。”
“今年这个年啊,格外让人欢喜。”
白蕤知道老夫人的意思。
她与亲人生离多年,如今得以重逢共度除夕,确实很让人欢喜。
“对了,商商若当真要进京,你可有什么打算?”
白老夫人担忧道:“上次燕堂回来与我说了,说是京中的人怕是察觉到什么了。”
白蕤沉默几息后,才道:“迟表哥的意思,该是时候告诉商商了,母亲您可有什么建议?”
白老夫人打量她片刻,叹了口气道:“这些年,你受苦了。”
白蕤喉中微哽,摇头:“不苦的。”
“前些日子商商来找我时,从言行举止间,我便觉得这孩子好像与以往不一样了,今儿一见,方才知道并非我的错觉。”白老夫人捏着白蕤的手,语重心长道:“我瞧着,商商跟你一样,能扛得住事。”
“那些旧事压在你心头多年,或许也是时候让商商为你分担一二,反正,也瞒不了一辈子。”
白蕤抿唇轻轻点头:“我知道了,谢谢母亲解惑。”
白老夫人慈祥的笑了笑:“其实你心中早就有决定了。”
“好了,回吧,荣将军还在府中等你。”
白蕤遂收回手,屈膝告退:“我改日再来看母亲。”
“好。”
白老夫人目送白蕤离开,不多时,白大夫人出现在她身侧,有些担忧道:“母亲,您说,邺京会不会有危险。”
白老夫人叹了口气,在白大夫人的搀扶下转身往里走着。
“燕堂也在邺京,若有什么事他也能照看一二。”
她话语一顿,看着白大夫人:“只是,若真的出了事,你”
“母亲。”
白大夫人温声道:“我不怕。”
“当年若没有那位相救,我全家都已死于寇乱,如此大的恩情我本无以为报,若是将来燕堂能有本事护住他的血脉,那便是章家的荣幸,也是我的荣幸。”
白老夫人含着泪光握着她的手,哽咽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
走出了几步,白老夫人才又道:“白家又何尝不是如此。”
“那几年,天下大乱,到处都是喊打喊杀,百姓想要活命是真的很难。”
白老夫人又重重一叹,才继续道:“金陵城破后,那些贼人在城中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白家那时也算是金陵大户,那些贼人便因此盯上了白家,在一个深夜闯进府中。”
时隔多年再提那段过往,白老夫人仍觉得后怕:“护院死的只剩几个,好多丫鬟都落入贼人手中,在院中避也不避的,你公爹气的发抖,试图用钱财换人,可那些人根本不在意,反□□里的人死光了,东西还不都是他们的。”
白大夫人生逢乱世,也曾差点落入贼寇之手,如今再听白老夫人说起,她的身子都隐隐发颤:“后来,也是那位救了母亲吗?”
她以前只知那位于白家有恩,却并不清楚细节。
“是娘娘。”
白老夫人道:“当时她还是太子妃殿下,就在我们所有人都以为这辈子到了头时,娘娘骑着高头大马如神兵天降冲了进来。”
“我还记得,当时阿城差一点就死在贼人刀下,是娘娘手持弯弓,一箭救下了阿城。”
白大夫人热泪盈眶:“原来,我和夫君的性命分别是那二位相救。”
“那后来呢?”
白老夫人眼底逐渐盛起了光芒:“后来啊,娘娘带兵将贼人都赶出了金陵,没过多久,多地传来捷报,一年后,南邺平外乱,朝堂逐渐安宁。”
“再后来,众望所归下,那位登基为帝,可我们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位在位不久禅位于先皇。”
后来的事白大夫人便都知道了。
白家族中有人在邺京为官,多多少少都能打听到一些消息,白家那时生意逐渐壮大,人脉还算广,白老爷子四处打听那二位的消息,常走水路,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一日,白家的船只在海上救下了坠海的长公主,赵曦凰。
也就是如今的白蕤。
而真正的白蕤刚刚因病离世。
于是,老爷子和老夫人一合计,便李代桃僵,让长公主以白家长女的身份留在了白家。
金陵有人见过真正的白蕤,所以白老爷子才带着全家迁址于姑苏城。
“母亲,您在那之前就见过长公主?”
白大夫人好奇道:“否则当初怎么确定长公主的身份?”
“没有。”白老夫人摇头道:“我们将长公主救下时,她已昏迷过去,但她身上那枚玉佩我们都曾在娘娘身上见过,待她醒来后,试探了一番就确认了她的身份。”
也是那时他们才知道玄嵩帝根本不是自愿禅位,而是被胞弟算计。
白大夫人了然,随口道:“那那枚玉佩应该很特别,才能叫母亲和家中人都能记住。”
白老夫人神色复杂:“是啊,很特别。”
那枚半月玉佩能调动兵卫,如何不特别。
但这事太过紧要,她便没同白大夫人细说。
白大夫人见她不欲多说也就没有追问,转而道:“那母亲可知,前太子殿下真的落崖了吗?”
外界都知道玄嵩帝禅位后,带着皇后与一双儿女离宫,自此消失无踪。
而事实是玄嵩帝后名声太甚,先皇不敢踩着他上位,才使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后来即便玄嵩帝禅位离宫,他也没敢下旨废黜长公主与太子殿下。
白老夫人摇头:“那时我们也派人去找过,但都一无所获,不久后朝廷对外宣称太子殿下落崖身故,东宫和长公主府的统领也在那时找了过来,告知朝中大局已定,长公主怕牵连我们,就再未查过。”
“也正因此,那把椅子上的人恐怕至今都没有真正安稳过。”白老夫人冷笑道:“毕竟当年前太子殿下的尸身没有找到,一旦前太子殿下回来,别说如今东宫那位,就是龙椅上的都得让一让。”
南邺重嫡长,讲究血脉正统,前太子殿下比先皇和当今圣上都要名正言顺,更何况,玄嵩帝后的名号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相提并论的。
先不提世家大族和老臣,就是民间百姓的声音也够让当今头疼了。
只要前太子殿下现身,朝堂必定要乱。
这时,白二夫人寻来,二人便没再继续说下去-
沈云商先回了拂瑶院,让玉薇选了几样礼物,便去了荣迟的院子。
母亲既然和荣将军认识,那她或许可以去荣将军处打听打听。
沈云商刚走到院子门口,便见阿春阿夏阿秋从院中出来。
两方打了个照面,都是一愣。
沈云商不解:“你们怎么在这里?”
几人忙低下头,阿春拱手恭敬道:“属下们只是过来帮将军搬些东西。”
沈云商若有所思的嗯了声。
他唤的是将军,而不是荣将军。
看来,母亲和荣将军的关系,比她想的更近。
沈云商步入院中,便见丫鬟正在撤茶盏,刚好三副。
沈云商眸光微闪。
她并没有相信阿春几人是过来帮荣将军搬东西的说法,但这种情况却是她没有想到的,阿春几人是母亲的护卫,按理说,不会与荣将军同坐。
她压下心头的异样,朝堂内走去。
荣将军听得动静放下茶盏朝她看来:“沈小姐?”
沈云商带着玉薇走进去,屈膝行了礼后,道:“听母亲说,将军与母亲乃是故友,那便也是商商的长辈,是以,商商便过来给将军拜年。”
荣迟眼睛一亮,身子微微前倾,但最终还是坐了回去,似乎是在压抑着什么情绪,好半晌后,才起身过来亲自接了沈云商的拜年礼,道:“沈小姐有心了。”
沈云商和玉薇都是一愣。
荣将军长随在此,为何还要亲自来接。
然下一刻,便见荣将军从怀里取出一个极厚的红封,递给她:“这是压岁钱,本该在初一给你的。”
沈云商猛地抬眸看向荣迟。
初一的压岁钱,该是自家长辈给晚辈封的。
荣迟无视她的讶异,将红封又往前递了递:“沈小姐?”
沈云商回神,连忙伸手接过来:“多谢荣将军。”
荣迟别有深意的笑了笑,笑中还带着几分惋惜。
可惜,这次是听不到她唤他一声舅舅了。
“我明日便要回边关,沈小姐日后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来信。”
沈云商:“荣将军不多待两日?”
“不了。”荣迟道:“边关军务颇多,不能耽搁。”
沈云商点头表示明白。
她正想着如何开口留下时,便听荣迟吩咐人去上茶,转而又朝她道:“沈小姐坐。”
沈云商自是求之不得,她正要往侧边椅子走去时,荣迟却先她一步坐在了第一张椅子上,沈云商一愣,下意识看了眼上方主位旁的茶盏。
“沈小姐?”
荣迟见她没动,出声唤道。
沈云商忙收回视线,坐在他的下首位。
“沈小姐今日来找我,是还有旁的事吧?”
沈云商刚落座,荣迟便道。
沈云商抿了抿唇。
暗道她表现的有那么明显吗?
不过面上还是乖巧道:“瞒不过荣将军。”
荣迟轻笑:“沈小姐但说无妨。”
沈云商几番斟酌后,小心翼翼道:“其实我过来,就是好奇荣将军,与我母亲是如何相识的。”
荣迟别有深意的看着她:“你父亲让你来的。”
沈云商忙站起身,解释道:“荣将军误会了,此事与父亲无关,也不是荣将军想的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知道”
“想知道你母亲与我是什么关系对吗?”
沈云商心中一跳,大着胆子抬眸看向荣迟:“是。”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荣迟盯着她,好整以暇道:“是因为殉方阵对吗?”
沈云商身形一颤,眼里难掩震惊。
母亲竟连这事都告知他了!
“荣家是元德皇后的母族,你母亲又教了你玄嵩帝自创的殉方阵,你会找上我倒也在情理之中。”荣迟将她的惊愕看在眼里,淡笑道:“你想知道这些,是因为二皇子吧?”
沈云商:“母亲这都告诉您了?”
看来,他跟母亲的关系比她预料的还要近的多!
“是,你母亲将二皇子来姑苏后的所作所为都告知我了。”荣迟抬手示意她坐下后,正色道:“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些?”
沈云商沉默了片刻后,如实道:“因为我总觉得二皇子对我别有企图,不像只是贪图裴沈两家的钱财。”
“哦?”荣迟眼里带着几分讶异:“你为何这么认为?”
“二皇子若只是想要钱,那么在裴行昭已经答应会帮他后,他便不应该宁愿得罪裴行昭也要设计我另嫁旁人。”沈云商道:“我观二皇子此人极会收拢人心,若非我对他来说比裴家的钱财更重要,他不会这么做。”沈云商。
“况且”
荣迟眼神微亮:“况且什么?”
“况且崔公子与他不仅是伴读,也是挚友和盟友,崔公子的婚事对他而言应当极其重要,于公于私,他都不应该设计我与崔公子。”沈云商:“所以我猜想,他一定是对我有所图谋,且他那日在林中设了殉方阵,我便想,他所图谋的会不会是与殉方阵有关,而殉方阵乃玄嵩帝自创,已近失传,所以才想弄清楚这背后到底有什么秘密,万一真的进了京,心里也好有个底。”
荣迟眼中的赞赏毫不掩饰:“不错。”
沈云商没听明白:“什么?”
荣迟摆摆手,笑着道:“你想知道的真相我都知道。”
沈云商面上一喜:“那荣将军”
“但我不能告诉你。”
沈云商:“”
她将荣迟眼角的笑意看在眼里,她怎么觉得他好似在逗她。
“不过相信我,你想知道的,很快就会知道了。”荣迟神神秘秘的道。
沈云商还欲再问,就被荣迟打断:“此次邺京一行,你需得万分谨慎。”
“但是”
沈云商抬眸看向他:“但是什么?”
荣迟意有所指道:“但你也无需害怕,凡事尽己所能即可,若那一条路实在行不通了,不防换一条,虽然或许要违背些什么,但万一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和出路呢?”
沈云商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谢荣将军提点。”
“若是遇到什么想不通的,可以给我写信。”荣迟又道。
沈云商忍不住道:“荣将军为何待我这般好?”
她没有感知错误,从她一进来开始,她就感觉荣将军看她的眼神似是看自家小辈一般,待她也格外亲近。
荣迟挑了挑眉:“我这些话你先记着就是。”
“别忘记给我写信。”
唤我一声大舅舅。
沈云商带着期待的心情来,带着迷茫和不解离开。
很快她就会知道了?
得是多快呢?
而这一天,来的比沈云商想象得快。
年初十,京中的圣旨到了裴沈两家,宣裴行昭沈云商进京面圣。
离开前夜,白蕤将沈云商带到了祠堂。
第44章
熟悉的场景, 熟悉的嘱咐,手中熟悉的半月玉佩,让沈云商恍惚了好一阵。
前世她出嫁前夕母亲才将这枚半月玉佩交给她, 却不想,这一次她竟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拿到它。
因为与前世走了一条不同的路, 导致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
“女儿谨记母亲之命, 绝不敢违。”
沈云商握着半月玉佩, 依着白蕤的意思发了与前世一样的誓言。
白蕤转头看了眼祠堂外的素袖,后者轻轻点头,示意周遭无人靠近,白蕤才缓步走向牌位,轻缓道:“有一个秘密藏在了母亲心底多年, 今日, 打算告知于你。”
沈云商心神一震, 眼带错愕的看向白蕤。
前世, 母亲从未对她说过什么秘密。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不过相信我, 你想知道的,很快就会知道了’
耳边突然响几日前荣将军的话, 沈云商突觉一阵激动, 下意识跪直身子。
母亲要跟她说的秘密, 就是这枚玉佩背后的故事么。
沈云商看着白蕤走近陈列牌位的地方,不知是按了哪处,随着一声轻响便渐渐冒出两个黑色的牌位?
沈云商瞳孔微缩。
祠堂里竟然有隐藏的牌位!
“商商,跪近些。”
这时, 白蕤转身朝她道。
沈云商压下心头的震撼, 起身朝前走了几步复又跪下。
“商商,抬头。”白蕤又道。
沈云商这才敢抬头直视出现在最上方的那两个牌位。
这一看,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父皇,玄嵩皇帝之灵位。
母后,元德皇后之灵位。
沈云商脑袋空白了许久,她一时不知该先去深究玄嵩帝元德皇后的灵位为何在此,还是该将重点放在那父皇母后的称呼之上。
总之,眼前所见超乎了她所有预料,让她没有丝毫准备。
白蕤见她失神,便静静地立在一旁,给她消化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沈云商才渐渐缓过来,再次仔细看向牌位。
‘不孝女,赵曦凰立’
沈云商又是一阵恍惚。
赵曦凰,长公主殿下。
一时间,巨大的疑问盘旋在她脑中。
玄嵩帝元德皇后的牌位为何会在沈家的祠堂里,这一切到底与沈家不,与母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母亲”
沈云商唇角微启,不解的看向白蕤。
白蕤这才缓缓道:“商商,母亲还有一个名字。”
“唤作赵曦凰。”
隐藏多年的秘密终于重见天日,也让沈云商犹被雷击,久久动弹不得。
母亲不是白家长女么,怎么会变成长公主赵曦凰。
“商商,这才是你真正的外祖父,外祖母。”
沈云商带着震撼和茫然,在白蕤的示意下恭恭敬敬的磕头行了礼。
‘你说有没有可能,未来岳母大人会不会是那位长公主’
裴行昭的话适时的在耳边响起,沈云商唇角一颤。
当时只当句玩笑话,谁曾想,竟真叫他说中了!
“那母亲,怎到的白家?”震惊过后,沈云商难掩好奇道。
白蕤遂将当年之事细细同她说了一遍,罢了道:“白家瞒下我的身份,救我性命,待你如自家姑娘,虽然我们与白家并未没血缘之亲,但日后,你万不可轻慢。”
沈云商忙道:“女儿谨记母亲教诲。”
末了,沈云商问道:“母亲,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提及当年之事,白蕤的脸色就沉了下来:“赵宗赫的皇位是踩着他皇兄皇嫂的性命得来的,所以商商,此次进京或惊险万分,因此我才决定今日将真相告知于你,如此,你也能更好的应对危机。”
赵宗赫是先皇。
沈云商努力的消化着这一个接着一个的巨大的真相。
没成想竟又让裴行昭说了个正着,当年玄嵩帝禅位一事果然另有乾坤。
“所以当年外祖父并非自愿禅位。”
白蕤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云商,见她虽倍感震惊,但并没有因这个秘密而慌乱无措,足可见她心性之稳。
他们说的不错,商商真的长大了,也能担事了。
“当然。”白蕤冷笑了声道:“你外祖父外祖母乃一代贤主,得万民之心,功勋无数,赵宗赫不敢用陷害那一套,便利用父皇母后对他的信任,给父皇母后下了剧毒。”
“父皇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他在乎母后。”
白蕤每每想起当年之事,便觉心痛如绞:“赵宗赫以解药逼父皇写禅位诏书,父皇的人那时迟迟寻不到解药,眼看离毒发之日越来越近,父皇不得不答应。”
沈云商听到这里,不由道:“那为何不反拿住他逼他交出解药?”
白蕤轻嗤了声:“他不怕死。”
“那个疯子宁用性命相搏,说若是输了就给父皇母后陪葬。”
沈云商皱眉:“那他在乎的人呢?”
“他最在乎的就是皇位,根本没有在乎的人,包括他自己。”白蕤冷声道:“即便是他的嫡长子,他也半点不在意。”
赵宗赫的嫡长子,那不就是当今陛下。
“那个疯子与父皇是同胞兄弟,父皇向来爱重他,他也演得一出好戏,从未露出过半点野心,让父皇母后对他都未有防备,二老征战杀场,斩敌无数,多少次死里逃生,可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栽在最信任的人手中。”白蕤紧紧握着拳,眼里的恨意逐渐显露:“他可以除了皇位什么都不在乎,但父皇不能。”
“父皇在乎母后,在乎子民,那时天下刚刚稳定,南邺也渐渐有了起色,经不起再一次风浪,要是父皇母后赵宗赫都死了,必然会再次引发天下大乱。”
白蕤眼眶隐隐泛红:“因为那时,东宫太子,也就是你的小舅舅,他才两岁。”
“太平盛世,设摄政王之位,或能辅佐幼主稳定天下,但刚刚经历恶战,千疮百孔还没有恢复元气的朝堂不行,这时候的南邺,需要一位能带领南邺走上正轨且能威慑外敌的君主,赵宗赫善文不善武,但那些年他执意跟着父皇,沾了不少功劳,对比于一位两岁幼主,显然他更让外敌忌惮,他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所以才在那时候动手。”
“我无数次恨自己为何不是男儿身,如此,父皇也不至于被逼到那种境地。”
沈云商听出了白蕤声音里的哽咽,也不由红了眼眶。
她虽并没有亲历,但有了前世邺京三年的如履薄冰,她大约能想象得到那是怎样一场无声的惨战。
“若母亲是男儿身,他必然又有不一样的阴谋。”
白蕤又哪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转头抹了抹眼角,继续道:“父皇写下禅位诏书,带着我们离开邺京,对外宣称隐居于世外,原本若是这样,我们也能幸福的过完余生,可那个疯子他根本没有给父皇母后活路!”
白蕤咬牙道:“他给的解药里掺杂了另外的毒,一种名叫碧泉的毒,刚开始无论怎么查都只是风寒之怔,但月余之后,便会死的悄无声息!”
白蕤被悲伤笼罩,并没有发现此时沈云商突然惨白的面色。
碧泉!
她前世就是死于此毒!
所以正是因为外祖父外祖母死于碧泉,母亲的医书上才会记载此毒。
“此毒无解。”
白蕤落下一行泪,悲痛道:“我眼睁睁的看着父皇母后死在我的面前,我那时真的想杀回邺京替父皇母后报仇,可是父皇临终前不许我报仇。”
“为何?”
沈云商不解。
“父皇母后心系天下苍生,也爱重部下。”白蕤:“一则若是复仇,必又是尸横遍野,父皇说,南邺的士兵可以为国捐躯,但不能死在自己人手中,二则,父皇母后怕我和阿弟陷在仇恨中,同时也怕我们因此出事。”
“这些年,赵宗赫一脉的人一直在找我们,因为当年我和阿弟的尸身一直没有被找到,所以我们的存在对于赵宗赫一脉的人是很大的威胁。”
至此,沈云商也终于明白前世赵承北对她的忌惮从何而起了。
她低头看向手中的半月玉佩,神色复杂道:“母亲,这块玉佩背后是否还有秘密?”
白蕤眼神微沉:“为何这般问。”
沈云商道:“玉薇和清栀上次受伤是二皇子做的,他将她二人隔开,向她们逼问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样对我和母亲很重要的东西。”
沈云商抬头看向白蕤:“若我猜的不错,他找的应该就是这枚玉佩吧。”
白蕤的视线落在沈云商手中的玉佩上,许久后,轻轻勾唇:“不错。”
“这正是我要同你说的,商商,你手上的这枚玉佩,它并非是普通的玉佩,而是半块兵符。”
沈云商再次面露惊愕。
她心中对这枚玉佩有过很多猜测,但却从来没往这方面去想。
兵符!
竟然是兵符。
怪不得,赵承北不惜牺牲崔九珩的婚事也要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原来,他想要的竟是这个。
“我方才与你说的关于这半块玉佩之事,都是你外祖父的遗命,他要我们隐姓埋名,平凡安稳的过完一生。”白蕤道。
沈云商清楚的看见白蕤眼底的恨意,她喃喃道:“真的不能报仇吗?”
母亲背负着这样的血海深仇,也不知这些年是何如度过的。
“不能!”
白蕤厉声道:“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对自己的身世更加清楚,更好的跟赵承北斡旋,能安安稳稳的回来,不是要你去复仇!”
沈云商怔怔的看着白蕤。
可是原本她就要报仇!
报前世之仇!
白蕤似是感知到什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商商,母亲只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
“若是不能呢?”
沈云商反问道:“若是赵承北始终不肯放过女儿,女儿也不能反击吗?”
白蕤微微皱眉。
那一瞬,她竟在商商身上看到了滔天的恨意。
当年商商还未出生,她没有经历过那一遭,即便是不平,也不该有如此恨意。
“母亲,即便我们不想复仇,可他们真的就能放过我们吗?”沈云商:“难道,除了任人宰割,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吗?”
“如今他们握着滔天的权势,只求活命,何其艰难。”
白蕤盯着沈云商,眼底难掩复杂。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将这一切告知女儿后,她的反应竟会如此大。
沈云商没再开口,而是眼也不错的看着白蕤,等她的答案。
“母亲并非是要你任人宰割。”
白蕤皱眉道:“只是,你外祖父的遗命如此,不可违。”
“更何况”
“什么?”沈云商。
白蕤深吸一口气,道:“你手上这枚玉佩只是半块兵符,除了自救外,调动不了你外祖父的亲兵,你告诉母亲,仅凭你我之力,要如何复仇?”
“且白家与我们有恩,还有沈家裴家,一个不慎就要牵连他们。”
沈云商终于明白了。
原来母亲也并非没有想过报仇,只是这条路看起来是死路。
可对她而言不是,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就算他们一退再退,裴沈白三家依然逃不过。
“那要如何才能调动外祖父的亲兵?”
白蕤紧紧皱着眉头看着沈云商。
沈云商明白她的意思,郑重道:“母亲放心,女儿不会乱来,也不会违背外祖父的遗命,女儿只是想更清楚我们手中的底牌。”
白蕤这才微微安心,如实道:“两块兵符合二为一,由我和你小舅舅,或是彼此的血脉一同送去白鹤当铺,便能调动你外祖父留下的所有亲兵和势力。”
“但你也知道,你小舅舅他”
“落崖,生死不知。”
沈云商轻声接过白蕤的话。
玄嵩帝与元德皇后带一双儿女归隐,途遇山匪,长公主坠海,太子落崖,这是外界都知道的事。
按照母亲的说法,唯有两块兵符合二为一,且都是外祖父的血脉才可调动兵力,那么若是小舅舅已经不在了
似乎是猜到了沈云商的想法,白蕤道:“若是一方血脉将断,在临死之际便会将此兵符摔碎,用白色手绢包裹送到白鹤当铺,等于告知这一脉血脉已绝,当白鹤当铺收到了两块兵符后,将会自此解散,世间再无玄嵩帝亲兵。”
沈云商了然。
前世她便是这样将兵符送到白鹤当铺的,原来,那竟是意味着母亲这一脉到她这里就断了。
“可小舅舅那时候还年幼,要真的出了事,也不会有机会将兵符送去。”
白蕤又是重重一叹:“是啊。”
“若你小舅舅真的不在了,那么你外祖父留下的兵力便永远无法再启用。”
沈云商握着玉佩,心绪难宁。
她和裴行昭曾经就动过找前太子的心思,但那时他们都觉得是天方夜谭,没有真的上心,谁曾想如今,这位前太子,也就是她的小舅舅竟成了他们破局最重要的人。
“母亲也不知道小舅舅的下落吗?”
白蕤摇头,眼眶通红:“你小舅舅落崖那会儿才两岁,一个两岁的幼童,又如何能在杀手的手中活下来。”
她虽然一直抱着这个幻想,但其实心底清楚,阿弟活着的机会很渺茫。
“母亲是亲眼看见小舅舅落崖的吗?”
沈云商抱着一丝希冀问道。
毕竟外界都道母亲坠海亡故,可母亲不也好好的活着,万一小舅舅也有什么机缘呢?
白蕤顿了顿,摇头:“没有。”
“父皇母后死后,我带着你小舅舅逃亡,在一个闹市中被人群冲散,再得到消息时,便是你小舅舅落崖身亡。”
“那有没有可能这个消息是假的?”沈云商有些激动道。
“不会。”
白蕤否决:“当时他们的人中有荣家的探子,称确实看到你小舅舅落崖,但没有找到尸身也是真的。”
沈云商的激动散去,一颗心又沉了下来。
如此说来,小舅舅还活着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没有找到尸身,就还是有那么一丝希望的。
沈云商如此宽慰着自己。
“母亲,小舅舅可有什么特别的比如说胎记印记什么的?”沈云商抱着那么一丝丝希望的问道:“万一承蒙上天眷顾,我遇着小舅舅却认不出来岂不是憾事?”
白蕤虽然觉得这个可能不会发生,但也不好太过打击沈云商,遂如实道:“你小舅舅后背确实有一块胎记。”
“在什么位置?”
白蕤:“在右侧腰下,一块像月牙的红色胎记。”
“除此之外”白蕤视线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你小舅舅手中的那枚玉佩与你手中这块几乎一样,只是你手上这块图案是‘月’,你小舅舅那块是‘日’,且这两块半月玉佩能完整的契合在一起。”
沈云商认真的记下了。
“还有,切记,你的身份最好保密,不要告知任何人,或引来祸端,或牵连他人。”
白蕤嘱咐道。
沈云商想起了什么,忙问:“所以,父亲也不知道这一切吗?”
白蕤面色微变,半晌后摇头:“不知。”
沈云商不由看向那两方牌位。
白蕤意会到她的意思,眼神微闪,道:“我入夜后,偷偷来做的机关。”
沈云商:“”
好吧。
她大约也知道母亲瞒着父亲是害怕将来身份暴露牵连父亲,但是以那些人的谨慎,一旦动手,必然会斩草除根的。
不过现在倒也不是权劝母亲的好时机,待将来再做打算吧。
之后白蕤又再三嘱咐了沈云商,才放她离开。
沈云商用了大半夜的时间才勉强将这一切消化。
日次一早,玉薇清栀几乎是将她从床上拖起来的。
今日就要启程进京,邺京来的人已经在前院等着了,耽误不得。
二人一个扶着沈云商一个给她洗漱上妆。
待梳妆整齐,又端来一碗肉粥让她用了,才搀扶着她出门。
直到外头冷风袭来,才将沈云商吹清醒了几分。
“小姐,中贵人在前院,待会儿上了马车再睡。”
玉薇在她耳畔轻声道。
沈云商知道她的意思,叫人看见她这幅困倦的模样不好。
但她昨夜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进京后藏拙是最好的办法。
沈云商点头答应了玉薇,但一到前院,她整个人就赖在玉薇身上,一副困倦的不行的样子,给中贵人请安时,都是摇摇晃晃的。
沈枫见此忙道:“小女失礼,中贵人勿怪。”
此次来的是陛下身边的人,他打量了沈云商几眼,便笑着道:“无妨的。”
他话一落,沈云商就扑到了白蕤跟前,撒娇耍赖:“母亲,怎非要这么早呢,女儿都还困着,再睡一会儿再启程好不好啊。”
白蕤垂眸,就见沈云商给她挤了挤眼,她顿时就明白了沈云商的意图,蹙眉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嗔道:“中贵人在此,不可无礼。”
沈云商却偏不,硬是在她怀里赖着,直到白蕤要发脾气时,她才不情不愿的起身,不满道:“好了好了女儿知道了。”
她起身朝那位公公敷衍的行了个礼,就朝外走去:“我去马车上睡总行了吧。”
沈枫连忙起身给公公赔不是:“真是抱歉,小女顽劣,大人勿怪。”
陈公公客气笑道:“无妨,沈小姐如此率真,难能可贵。”
沈枫客客气气将陈公公送了出去,白蕤走在后头,担忧的看着沈云商的背影。
这丫头倒也机灵,知道遮掩锋芒。
只希望此行顺利,她能安安稳稳,平平安安的回来。
沈云商走出门后四下望了眼,没有看见裴行昭的马车,便皱眉不耐道:“裴行昭为何还不来?”
她迫不及待的要跟他分享秘密。
京中来的人闻言便回道:“裴公子应该快”
话还未完,便听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众人转头望去,就见一辆万分招摇的马车缓缓驶来。
姑苏城的人对此倒习以为常,但京中来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他们在邺京都没有见过这般能闪瞎人眼的马车!
不说别的,那车壁上挂着的是一串串金珠珠吧?
裴家的黄金是不要钱吗?
陈公公这时也走了出来,看见这一幕,唇角一抽。
这裴家公子,未免太过招摇了些。
正这样想着,马车缓缓停下。
车帘被掀开,一个浑身金灿灿的人走出了马车。
大雪已停几日,今日隐约有阳光,离的近的忍不住偏过头闭了闭眼。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闪到眼睛了。
随后再定睛看去时,便又因少年那张惊艳众生的脸而震撼。
招摇归招摇,但人是真的好看啊。
裴行昭跳下马车,朝众人走来,腰间的金串串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拱手给陈公公行了礼,又向沈枫白蕤辞行。
少年笑的张扬:“沈伯伯沈伯母放心,我肯定将沈商商平平安安的带回来。”
沈枫尽量无视他腰间的金串串,道:“一路顺遂,早去早回。”
“好嘞。”
裴行昭应下,朝沈云商伸出手:“走,坐我的马车。”
沈云商毫不忌讳的将手放在他手心,旁若无人道夸赞道:“你今日打扮的真好看。”
“是吗,我还觉得金珠珠挂少了呢。”
裴行昭道。
沈云商边走边打量,然后伸手指了指:“嗯,我也这么觉得,这处还可以再挂几串。”
“明白。”
裴行昭:“我马车上还有,你帮我挂。”
陈公公实在没忍住,偏头问沈枫:“这么多,不嫌重吗?”
沈枫毫不在意的摆摆手:“习惯了,从小就这么打扮的。”
陈公公:“”
好吧,是他不懂。
陈公公正要上马车时,却又听有马蹄声传来,众人再次望去,然后又震撼了一次。
陈公公似乎觉得自己看错了,问沈枫:“我没看错吧?那辆马车上,镶的是玉?”
沈枫点头:“是玉。”
京中来的人:“”
谁家一整个马车都镶着玉啊!
很快,马车停下,钻出一个腰间挂满玉串串,长的很漂亮的公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再次闪到了众人的眼。
他却毫不自知,笑嘻嘻朝沈枫打招呼:“沈伯伯好,沈伯母好。”
沈枫笑着点了点头,陈公公问:“这是”
“这是慕家少家主,慕淮衣。”沈枫介绍道。
慕淮衣也朝他行了个礼。
陈公公笑着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玉串串上。
这是姑苏城特有的审美吗?
沈枫似是看出他的意思,忙为姑苏城正名:“就他们两爱好别致,别家不这样。”
陈公公喔了声。
真是招摇。
也真是有钱啊。
“你怎么来了?”
裴行昭沈云商二人停在马车前,问慕淮衣。
慕淮衣笑的一脸春风得意:“我去邺京看看铺子,刚好与你们同行。”
第45章
慕淮衣跟他们同行的目的很明显。
姑苏至邺京的路上并不十分太平, 再加上慕淮衣那辆马车,像是明晃晃的在告诉匪徒他有钱,快来劫他。
而来接裴行昭沈云商进京的有宫中侍卫, 贼匪再是眼红也不敢劫宫中的车队。
虽然邺京危险,但不过是同行, 到了邺京便分开, 也不至于牵连慕淮衣, 沈云商心念几转后便答应了。
瞧着时候不早了,大家也都没再耽搁,各自上了马车。
沈云商深知此行犹如闯龙潭虎穴,除了沈家的护卫外,身边就只带了会武功的玉薇, 清栀则留在了沈家。
绿杨是在年跟前回来的, 自也是跟着一路。
沈云商上了裴行昭的马车, 她的马车里便只有玉薇, 绿杨悄咪咪的打马跟在马车旁边, 笑嘻嘻跟玉薇搭话。
裴行昭掀开车帘正好瞧见他笑的跟一朵花儿似的,他唇角一抽, 放下车帘朝沈云商道:“猪又去拱你家白菜了。”
沈云商便也掀开另一边车帘看了眼, 果然见她的马车旁有好大一只猪。
她收回视线时, 状似随意的往四周瞥了眼,才放下车帘,轻微摇了摇头。
这边都是我们的人。
裴行昭的头往左边偏了偏,眉头轻挑。
沈云商便明白了。
他那边有眼线。
能弄走吗?
裴行昭扬眉。
怎么?
有事跟你说。
沈云商挤挤眼。
裴行昭点头。
“我叫那只猪咳, 绿杨过来。”
随后, 裴行昭便将刚跟玉薇搭上话的绿杨唤了回来,轻声吩咐了几句, 绿杨便领命而去。
不多时,外头就传来绿杨的攀谈声,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远。
裴行昭掀开车帘往后看了眼,回头朝沈云商道:“拖住了。”
饶是如此,沈云商也没敢放大声音,她靠近裴行昭,在他耳边用很小的声音道:“我知道了一个很大很大的秘密。”
耳边的气息扰的裴行昭心神不宁,他无奈道:“需要这么谨慎?”
“很大的秘密。”
沈云商认真重复道。
裴行昭配合的露出惊讶的好奇的神情,也凑过去在她耳边道:“那快给我说说,我看看有多大。”
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碰了碰沈云商的耳垂。
沈云商捂住耳朵,瞪他:“你正经点!”
“好吧我正经你说。”裴行昭坐直,一脸认真倾听的模样。
沈云商忍住一脚踢过去的冲动,再次靠近他:“你除夕那天许的愿成真了。”
裴行昭边回忆边问:“我那天许了什么愿?”
“你说,想做郡马的愿望。”沈云商道。
“喔,这个啊,嘿,你那天不还说我是做白日梦么?”
裴行昭闻言一乐,带着几分讶异道:“不会吧,陛下要封你为郡主了?”
沈云商:“”
她面无表情的望着他。
裴行昭了然:“不是这个原因?”
“那这是怎么回事,我当时还说什么来着?哦我想起来了,我说有没有可能未来的岳母大人就是那位长公主,这样你就是郡主,我就可以做郡马了”
裴行昭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个字几乎没有发出音,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精彩,他僵硬转头看着沈云商,震撼中带着不敢置信:“不不会吧?”
沈云商托着腮,好整以暇道:“前面那句是事实,至于你想做郡马大概现在还无法实现,因为我那会儿还没有出生,没有封号。”
她边欣赏着他的表情,边想昨夜她知道真相时是不是也像他现在这么傻的反应。
等欣赏够了,她才伸手合上裴行昭因惊愕过度半张着的嘴:“你淡定点。”
裴行昭唇颤了颤,紧跟着眼睫抖了抖,再之后,他才勉强能出声:“我还不够淡定?我都没有发出惊呼。”
沈云商:“”
“好歹活了两辈子的人,因这点事大呼小叫你不觉得太丢人了?”
裴行昭不服气:“你知道的时候又有多淡定?”
沈云商理直气壮:“没有发出惊呼。”
“嘁,那不就跟我一样么。”裴行昭拉住她手臂:“快快快,详细说说。”
沈云商遂简洁快速的将昨夜知道的尽数告知了裴行昭,末了道:“你的嘴莫不是开过光,竟都叫你说中了。”
裴行昭消化完这个惊天的消息,闻言不由苦笑:“若真的开过光,关于禅位一事我想重说。”
“这下子完犊子了,沈商商,当今这一脉跟你们有着血海深仇,赵承北又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了,你说,他们这一次会不会是借着捐赠之事把我们弄进邺京,再偷偷给杀咯。”
“重说也来不及了。”
沈云商叹了口气,道:“现在唯一于我们有利的就是,赵承北贪图我们手中的兵力,还没有将这件事告知皇帝。”
裴行昭面色一喜:“你怎么知道?”
沈云商冲他翻了个白眼儿:“前世未来三年我的身份不是都没有暴露,邺京除了赵承北那几个以外,并无人知晓。”
“如今他没了你的银子支撑,没有从赈灾之事上获利,东宫又在此时崛起,他自然比前世更想得到我们手中的东西,哪里会舍得将母亲的身份捅出来。”
“也有道理。”
裴行昭慢慢地从恍惚中回神,盯着沈云商面露复杂的啧了几声:“我的命可真是好啊,注定得是皇亲国戚。”
沈云商朝他一笑:“那也有可能给我陪葬呢。”
裴行昭神情的握住她的手:“富贵险中求。”
“沈商商,你争气点,让我吃个软饭。”
沈云商:“”
“你想干什么?”
裴行昭眼睛发亮:“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曾经你就打过那位前太子殿下的主意,如今他成了你的舅舅,你会不想找他?”
“好吧我确实想,但是”沈云商道:“先不说他是否还活着,便是活着,这么多年过去了,人海茫茫,去哪里找,再退一万步说,便是找到了又能如何,他万一不想报仇呢?你可别忘了,那时候他才两岁,还不记事呢,还有,我可是在祠堂发过誓的,绝不违抗外祖父外祖母的遗命。”
裴行昭眯着眼的看着她。
沈云商眨眨眼,跟他对视。
半晌后,她败下阵来:“好吧你猜对了,我现在就是非常迫切的想找到我那位小舅舅,然后将他带到白鹤当铺,启用外祖父留下的兵力,弄死赵承北,顺便夺回属于我们的一切。”
“唉,小蛔虫啊,你真烦。”
裴行昭任她轻轻拍着他的脑袋,面无表情:“那遗命呢?”
“外祖父遗命不可为他们复仇,但我这是为我们上辈子复仇和这辈子想要活着而反抗啊,算不得违抗遗命。”沈云商。
“哦对了,母亲还说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不可对人言。”
裴行昭顿时炸毛:“什么意思,我不是人?”
沈云商笑着轻轻给他顺毛:“你是我的小蛔虫啊。”
“母亲是怕会牵连你,但我不怕啊,前世已经走过那条路,但失败了,所以这一次我打算换条路,两个人战斗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有胜算。”
裴行昭哼了声:“真不怕把我玩死了?”
沈云商:“你能不能换个好听的词。”
“万一还是死了,那至少我们也是死在一处的。”
裴行昭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行,为了我的郡马之位,我全力以赴。”
沈云商也哼道:“你敢不全力以赴?你我有婚约在身,你是不可能独善其身的了,退婚你是想都不要想了,我死也会拉上你。”
裴行昭皱着眉,环住她的腰身,可怜兮兮道:“那我的坟墓要用金子打造,还要挂很多金珠珠,墓碑上还要刻着玄嵩帝外孙婿,沈云商之夫。”
沈云商被他逗乐了:“你不跟我葬在一起吗。”
“那还是要的。”
裴行昭:“黄金棺材造大点,你躺我旁边就行了。”
“合着倒成了我蹭你棺材墓穴?”
沈云商:“我不能拥有自己喜欢的墓穴棺材吗?”
裴行昭抬起他那双桃花眼看她:“你的墓穴棺材里有我还不够欢喜吗?”
沈云商眼里顿时冒着小星星,她捧着他的脸低头挨着挨着如小鸡啄米般吻过去:“欢喜欢喜,最欢喜了。”
裴昭昭张脸简直太好看了!怎么看都看不够!
“我的墓碑上就刻天下最好看的男子裴行昭之妻。”
裴行昭用手挡住她的嘴,认真道:“还得加一句,首富裴行昭之妻。”
沈云商:“裴昭昭你上辈子是不是穷怕了?”
一提到这个,裴行昭就来气:“那不可,赵承北胃口大得很,我自从进了公主府,连金珠珠都没得挂了。”
沈云商眼底闪过一丝心疼,随后爱怜的看着他:“真可怜啊,这辈子我们就是把钱带进棺材里,也绝不给赵承北一分!”
裴行昭心满意足的躺在她腿上,将脸埋进她怀里:“好,那我的钱财以后就仰仗夫人保护了。”
二人扯闹够了,又步入了正题。
“你好像对外祖父格外敬重?”
从最开始听裴行昭说起玄嵩帝时,沈云商就有这个感觉了。
“那当然。”裴行昭仰躺在她膝上,抱臂道:“咱外祖父那可是南邺的大英雄,一代战神,贤主,挽救了差点灭国的南邺,试问南邺人有哪个不敬重?”
那句咱外祖父喊的叫一个顺溜。
沈云商听起来也觉得顺耳,奖励般的又摸了摸他的头:“所以这就是赵承北他们忌惮我们的原因。”
“也是,咱们那位小舅舅的太子封号并没有废黜,只要他振臂一呼,不定多少人拥护呢。”裴行昭洋洋自得,再次感叹:“我的命真好。”
沈云商手一顿,垂眸看着裴行昭,
其实她清楚他几番不正经只是不想让她因为会牵连他而感到不安和愧疚。
裴昭昭,谢谢你。
有你在身边,真好。
“只是不知道咱小舅舅在哪里。”
裴行昭转了身看着沈云商:“你说,有没有可能会在邺京啊。”
沈云商正要开口,就听他道:“你不是说我的嘴开过光吗?万一又灵了呢。”
沈云商:“嗯,会说就多说点。”
“对了,那块玉佩长什么样,给我看看?”裴行昭好奇道。
沈云商便将半月玉佩拿出来递给他:“母亲说小舅舅那块跟这个除了图案不一样外,其他都是一模一样的,且两块能完全契合。”
“这倒也是一个线索,只是咱小舅舅应该不会带着这么重要的东西在外招摇吧。”
裴行昭接过玉佩,认真端详后递还给沈云商。
沈云商仔细收好,点头嗯了声。
人是生是死都尚未可知,提这些为时尚早。
“我们不能将此当做后路,此行险要,需另做打算。”
裴行昭挑眉:“那当然,毕竟我在出发时可并不知晓还有这样的惊喜。”
“你做了什么?”
沈云商问。
“我重回之后,便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如今也算有些可用之人,他们于昨夜,明日分别启程,在邺京汇合,还留了一些在姑苏。”裴行昭顿了顿:“你应该也做了准备?”
“嗯。”
沈云商:“和你一样,暗地里培养了一些人手,不过大部分几日前就已经前往邺京,其他的人跟你的部署一样,明日走,姑苏也留了些人手。”
“姑苏留了多少人?”
“一百。”
沈云商道。
“跟去邺京的多少?”裴行昭。
“一百八。”沈云商。
裴行昭挑眉:“不错啊,这么短的时间,竟培养了这么多人。”
“毕竟是姑苏首富,能用的人还是不少的。”
沈云商:“你呢?”
“我在姑苏留了两百余人,带了两百人。”裴行昭:“如此,姑苏城有三百多人手,一旦真的出了事,至少我们没有后顾之忧,我还给父亲留了一封信,让他们暗中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沈云商:“若是这样,便要舍弃钱财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再赚,保命最重要。”裴行昭没心没肺道:“邺京那边,你有什么安排?”
沈云商低眉轻声道:“活着最重要。”
“我打算城外和城内各留一些人手,以防万一,外头也好有人接应。”
裴行昭嘿了声:“又跟我想到一处去了。”
“对了,我方才见你时,见你与平日有些不同,是因为那公公在?”
沈云商点头:“如今我们风头正盛,在不清楚邺京局势前,先藏拙,你今天也格外招摇些。”
“要不怎么是青梅竹马呢,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演的是什么?”裴行昭好奇道。
沈云商:“嚣张跋扈无脑大小姐,你呢。”
裴行昭头一偏,下巴一抬:“招摇多金没见识的少家主。”
“赵承北应该不会信。”
沈云商不甚在意道:“管他信不信,皇帝信就行。”
皇帝确定他们没有什么威胁,才不会处处盯着他们,如此才有机会施展拳脚。
“表哥也在邺京。”
沈云商突然想到了什么道。
裴行昭惊喜的呀了声:“那感情好,大哥在,我们有靠山了。”
“不过,也多了慕淮衣这个拖油瓶。”
沈云商很认同这话。
确实,慕淮衣那点子功夫,连自保都不行。
待进了京她得先去探探慕淮衣的口风,看他在邺京待多久,若时间短倒无妨,要是时间长了,她便要想法子让他早日离开邺京。
之后二人又商议了些计划,将两个人的人手合起来做了安排,才各自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便已过三日。
“据说前面那座山上盘踞着很厉害的山匪,很多商队途经此处都要破财。”这日,慕淮衣用完午饭后,说吃多了睡不着,赖在裴行昭的马车上不肯走。
沈云商闻言掀开车帘往前头望了眼,入目皆是大山丛林。
这确实是一个很适合打劫埋伏的地儿。
“不过我们不用担心。”慕淮衣笑着道:“宫中的车队,没人敢劫的。”
裴行昭懒散的靠在车壁上,用脚踢了踢他:“你什么时候回你自己的马车。”
有这人在,他都不能挨着沈商商睡觉了。
慕淮衣没好气的踢回去:“就待会儿怎么了,怕我扒你车上的金子不成”
话还没路,外头便传来异样的动静,马车急急停下,慕淮衣一个不稳往前栽去,裴行昭动作麻溜的伸出腿拦住他,才没让他撞在车壁上。
与此同时,裴行昭伸手将差点被甩落位置的沈云商揽在怀里。
慕淮衣稳住身形后,瞪大眼:“多谢啊,怎么回事啊?”
外头已隐约传来兵器声,沈云商眉头紧紧皱着。
怎会有山匪?
裴行昭仔细听了会儿,亦是皱起眉:“遇上山匪了。”
慕淮衣不敢置信:“不会吧,什么山匪这么大胆子,连宫中的车队都敢劫。”
裴行昭沈云商对视了一眼,又错开。
山匪自然没胆子劫宫中的车队,但总有别的人敢。
慕淮衣不信的掀开车帘朝外望去,只看了一眼就快速放下帘子,面色微白:“真的是山匪,可是不是破财就行么,怎么这么快就打起来了。”
这时,绿杨打马过来,沉声禀报道:“公子,我们遇上山匪了。”
慕淮衣的人也随后赶来,护在马车外。
陈公公这时也在随从的搀扶下了走了过来,他刚要开口,车帘就被重重掀开,沈云商满脸怒气道:“陈公公这是怎么回事啊,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敢劫宫中车队!”
陈公公眼神微闪,意有所指的看了眼两辆格外招摇的马车:“总有人把钱财看的比命重。”
这就是怪他们太招摇,引来山贼了。
沈云商只当听不出来,不耐道:“我可是姑苏城首富的独女,要是在陈公公手里出了事,你们怎么跟我父亲交代?”
“还有我未来夫君,他也是家中独苗苗,有个好歹,裴沈两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陈公公脸色微沉,暗道这商贾之女真是不知所谓,他可是陛下近侍,岂是她能训斥的!
但眼下他领了将二人完好带进宫的旨意,以免生乱还是得隐忍一二,遂赔笑道:“沈小姐说的是,我们的人一定会保护沈小姐与裴公子的安危。”
慕淮衣这时候挤出个脑袋来:“劳烦顺手将我一起保护了呗。”
陈公公皮笑肉不笑的应了声,便转身回了马车。
陛下真是多虑了,就这些粗蛮无礼的小辈,哪有脑子筹谋什么大事。
待陈公公离开,裴行昭才朝绿杨沉声道:“去看看什么来路?”
“不必了。”
沈云商阻止了正要离开的绿杨,看向朝他们飞身而来的玉薇。
在绿杨一脸不可置信的目光中,玉薇淡然道:“从武功上看应该是山匪,但他们的目的不在钱财,是冲着小姐和公子的马车来的。”
沈云商暗道果然如此。
“知道了,你佯装不敌之后退回来,绿杨也是。”
“是。”
玉薇领命而去,绿杨还处于震撼中:“不是,玉薇她她她怎么会飞的?”
裴行昭:“”
他没好气道:“想知道什么自己追去问,别给我在这儿丢人。”
绿杨恍惚的应了声便追了上去。
车帘再次落下,沈云商看向裴行昭:“怎么打算?”
“静观其变。”
裴行昭面不改色道:“我看这阵仗不像是要我们的命,那就看看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沈云商也是这么想的。
慕淮衣左看看右看看,皱起眉:“你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待裴行昭开口,慕淮衣就似是想起了什么:“该不会又是那个二皇子搞事吧?”
一语中的,裴行昭瞥他一眼:“我们这一路可能不会太平了,到了下一个城镇你便离开车队。”
慕淮衣怒道:“我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沈云商淡淡道:“他的意思是你会拖后腿。”
慕淮衣:“”
白瞎了他的义薄云天!
小半个时辰后,战局愈发不乐观。
陈公公又过来了,脸上已再无方才的淡然:“裴公子,沈小姐,我看这帮贼匪不寻常,我们的人怕是敌不过了,这该如何是好。”
裴行昭面色一变,急道:“我怎么知道啊,宫中侍卫都打不过,我们的护卫又哪里是对手?”
敢劫宫中车队,侍卫还不敌,赵承北的手段怎么越来越漏洞百出了。
沈云商吓的脸色苍白:“这可怎么办,我可不想死在这儿,早知道面圣这么危险,我说什么也不去,裴昭昭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回去吧。”
他们不过是两个纨绔子,出了这等事,陈公公不想着逃命倒还有心情来问他们怎么办?
陈公公:“”
他努力保持着平静:“沈小姐,圣旨已下,不可违逆。”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嘛,你刚刚不是说一定会保护好我们的吗?你的人怎么这么没用啊?”沈云商怒容满面道:“哪里来的山匪,胆子简直是太大了,知道我是谁吗就敢劫!”
在邺京,谁见着陛下身边的人不得给两分薄面,陈公公何曾被人这么下过面子,此时面上已经快挂不住了。
而这时玉薇绿杨分别受伤被击退回来,几个山匪持着大刀就朝这边冲来,沈云商吓的惊慌失措急急喊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逃命啊!”
裴行昭也配合的喊着:“对对对,先逃命。”
慕淮衣虽然不明白他们二人在演什么戏,但也很配合的露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然后,在陈公公不敢置信的眼神下,马车疾驰逃窜。
沈云商还不忘朝他喊道:“陈公公,我那辆马车就劳烦陈公公一并带着了,我们下一个城镇会和。”
慕淮衣很是客气道:“我那辆马车不用管,车夫会赶过来的。”
陈公公:“”
尘土飞扬,扑了他一脸,他盯着那辆四处逃窜的马车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简直是毫无礼数!
如此贪生怕死的样子,殿下何须浪费时间试探!
马车远去,山匪头子不由看向陈公公。
这,追是不追啊?
陈公公没好气的朝他们使了个眼色,一帮山匪这才赶紧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马车里,裴行昭若有所思:“你觉得是冲你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沈云商突然想起了那一次在那小镇上遇见的刺客,电光火石间,她蓦地明白了什么,喃喃道:“或许,冲我。”
赵承北莫非是在试探她手中有没有外祖父的兵力?
因为这种时候杀了她和裴行昭,对赵承北没有任何好处,且那些山匪在打斗时,根本没有下杀手。
第46章
马车疾驰前行, 身后的山匪穷追不舍。
慕淮衣回头看了几次后,忍不住道:“裴阿昭,以你的武功打这些人不跟玩似的?你们是在演戏吗?”
裴行昭赞赏的看他一眼:“真聪明。”
慕淮衣:“”
但凡他不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好吗?
“所以是为什么?”
裴行昭没答, 而是看向沈云商,慕淮衣这才想起方才沈云商说这些人是冲着她来的, 遂又问她:“沈云商, 为什么?”
沈云商从方才起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 此时慕淮衣问起,她还愣了会儿的神,才看向二人:“敢不敢赌一把?”
裴行昭饶有兴致的挑眉:“乐意奉陪。”
慕淮衣试探:“赌输了会死吗?”
沈云商:“要死也是死在我们后头。”
慕淮衣:“”
他犹豫片刻,无奈点头:“行叭,反正都已经上了你们的贼船, 现在跑也来不及了。”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 途径一处相对空旷的草地, 沈云商从袖中取出银针递给裴行昭:“将车轮扎坏。”
裴行昭二话不说的就动了手。
马车一个踉跄, 慕淮衣再次不受控的飞了出去, 裴行昭熟练的揪住他的后颈衣领。
“不是,你们怎么说动手就动手, 就不能让我有所准备么?”
重新坐好, 慕淮衣气愤道。
“反正没受伤不是么?”
裴行昭。
慕淮衣一滞, 随后咬咬牙:“你行!”
身后的马蹄声渐近,绿杨急声道:“公子,车轮被扎坏了!”
算准了时间,沈云商将头伸出去, 斥责道:“怎么赶的车啊, 车轮扎坏了我们怎么逃命!”
她话才落,追上来的山匪就将马车包围了。
沈云商与那凶神恶煞的山匪头子对视了一眼, 立刻吓的缩了回去:“裴昭昭裴昭昭怎么办,他们追上来了,陈公公他们是不是死了,我们是不是也要死了啊。”
慕淮衣唇角一扯。
看不出来,她戏演的还挺不错。
“别怕,有我在。”
裴行昭一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的神态安慰着沈云商,然后一把掀开车帘,嚣张十足的朝山匪道:“你们知不知道我爹是谁?江南首富的名号听过吗?识趣的就赶紧给我滚开,不然我爹一定会弄死你们!”
慕淮衣抬手捂住脸,怕自己忍不住笑出声漏了馅儿。
怎么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这两个人不去唱戏都可惜了。
山匪头子面上有一瞬的僵硬,但很快就掩饰了过去,恶狠狠道:“交出你们手中所有的财物,我考虑放你们一马。”
裴行昭顿时就急眼了:“我呸!”
“你也不去打听打听,老子爱财如命,想从我手里打劫钱财,不可能,除非老子死了!还有,你们的胃口是不是太大了,慕家那辆镶玉的马车都给你们留下了,你们还有必要非要来追我的马车?识不识货啊,那上面可有不少难得一见的玉石,不比我这黄金值钱?”
山匪头子被说的心痒痒的,但钱财始终没有命重要,遂粗狂的吼道:“你们交不交,不交小命可就搭这儿了!”
“来呀,我还怕你不成!”
裴行昭一把抽出马车里的剑飞身而出,直直刺向那山匪头子:“我说了,想要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慕淮衣不由小声道:“他这戏是不是演过了?”
然他这话刚落,裴行昭砰地就砸回了马车里。
绿杨玉薇甚至都还没有来得及出手。
慕淮衣面无表情的盯着目眦欲裂的裴行昭,静静地看他发疯。
“嘶痛死老子了,你们还真下死手啊,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啊?”
“沈商商你放开,我要出去杀了他们。”
沈云商停下搀扶他的动作,裴行昭愣了愣,转头:“你还真放手啊,快拉着我啊!”
慕淮衣偏过头紧紧抿着唇,努力抑制住情绪。
山匪头子轻蔑的大笑了几声:“我还当多厉害呢,不过是个空有其表的软脚虾罢了,连爷爷一脚都经不住。”
“你别太嚣张!”
裴行昭输人不输阵:“你等老子缓缓,刚才是没有发挥好。”
沈云商轻轻掐了他一下。
行了,没必要再去挨一脚。
裴行昭眼神一闪,立刻变脸:“你们不就是想要钱吗?给给给,给你们就是了。”
说着,几人先后下了马车。
几个山匪实在没想到他们竟这么能屈能伸,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他们见后头传来动静,山匪头子才冷笑一声,刀锋一转道:“我可没打算留你们的命,你不也说了你爹是江南首富,我不做掉你们,还等着你们还复仇吗?只要你们死了,就没人知道是谁做的。”
话落,他便提刀飞身砍来。
沈云商眼神一紧,飞快扑到裴行昭身前护住他,大喊道:“你们不许动我未婚夫!”
眼看刀将至,裴行昭捏住她的手臂刚要发力,便听沈云商小声道:“相信我。”
裴行昭迟疑片刻卸下了力道。
慕淮衣在一旁紧张的手心都出了汗。
就在那把刀离沈云商头顶只有一拳之距时,却不知是哪里飞来一支箭将刀射落。
随着叮咛脆响,裴行昭慕淮衣都松了一口气。
裴行昭低头沉着脸看向沈云商。
你疯了!
沈云商朝他挤了挤眼,腿一软跌入他怀里,眼泪说掉就掉:“吓死我了,呜呜,是哪个英雄好汉救了我们,定要重赏。”
裴行昭咬黑着脸一把将她扶住,不待他转头望去,便听熟悉的声音和马蹄声传来:“裴公子,沈小姐,你们没事吧。”
慕淮衣回头看向陈公公,眸中闪过一丝暗沉。
裴行昭忍下心中的那股戾气,转身骂道:“你看我们像没有事的样子吗!再来晚一点就会我们收尸吧!我们可是奉旨进京,死在路上看你如何跟陛下交代!”
沈云商泪眼朦胧的从裴行昭怀里探出头,边哭边道:“陈公公你们没死啊。”
陈公公唇角一抽,瞥了眼那后怕的山匪头子后,急急朝他们走来:“是这样的,我们留了些人在后头办事,所幸他们及时赶来,不然我们怕也难逃一死。”
说完,他便朝后方侍卫道:“来人,将这一帮贼匪送入官府!”
沈云商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那些生面孔,将脸埋回裴行昭怀里,唇角轻轻上扬。
果然如此。
这些人是来试探她的。
只可惜,赵承北想要的兵力连她都还没拿到,饶是他再试探也没有用。
沈云商等缓过了那阵后,便又不管不顾的使了一通性子,执意要回姑苏,不肯再上路,陈公公好脾气的哄了一会儿见没有成效,便搬出圣旨威胁,这才叫沈云商不情不愿的上了马车。
一切准备就绪后,车队再次启程。
行驶出一段距离,陈公公身边的侍卫皱眉道:“瞧着不像是装的。”
陈公公被沈云商气的太阳穴还在突突直跳,闻言咬牙道:“殿下自有殿下的道理。”
虽然他也觉得这两个人简直是愚不可及贪生怕死胸无点墨,根本无需试探,但殿下之命他不能置喙。
侍卫也就没再吭声。
这一路上,他始终也没有发现暗处有人跟着,或许殿下这一次,真的猜错了。
其实,陈公公作为皇帝近侍,也是识人无数,若非裴行昭沈云商重活了一遭,心性早有不同,必然是瞒不过他。
自从出了这个乱子后,沈云商一路都没有给过陈公公好脸色,将初生牛犊不怕虎和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演绎的淋漓尽致。
裴行昭和慕淮衣时不时的配合一下,每日都要将陈公公气上一阵,一行人就这么一路闹腾着终于进了邺京。
陈公公和一众侍卫也都不由松了口气。
总算可以不再跟粗俗野蛮的商贾之女打交道了。
人安稳的到了邺京,陈公公的腰板也挺直了,抬着下巴道:“二位暂且在客栈歇着,明日一早进宫面圣。”
沈云商蹙眉:“你叫我住客栈?”
陈公公皮笑肉不笑:“沈小姐,邺京不比地方,这里遍地是权贵,士农工商,还请沈小姐谨记,不住客栈,还想住哪里?”
话外之音是,不过商贾之女,还想住宫中不成!
沈云商却似是听不懂,高傲道睥睨着他:“我们在邺京有大宅子,为什么要住客栈。”
陈公公神色一僵。
“是啊,我们的住处就不劳陈公公了。”
裴行昭朝绿杨道:“走,回家。”
侍卫长看了眼陈公公,冷声道:“裴公子,明日便要面圣,未免出岔子,我们得与裴公子一道去。”
裴行昭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行啊。”
他转头抱出一个匣子,边翻看里头的地契,边念出了一堆名字:“沈商商,你想住哪里?安合巷?华东巷?六福巷还是嵘溪巷?”
陈公公与侍卫长听的眉头直皱。
他报的这些地方的宅子都是价格极其昂贵的。
沈云商想了想,也抱出一个匣子:“你等等啊,我翻一下看有没有跟你相邻的。”
所有的人都等着他二人对地契,找宅子。
陈公公只觉心梗,侍卫们则唏嘘不已,真不愧是有钱人啊。
好半晌后,沈云商从一堆地契里抽出了一张:“找到了,我家嵘溪巷也有一处宅子,我在十二号,你呢?”
裴行昭翻出嵘溪巷那张地契,看了眼后眼睛一亮:“十三,正相邻欸。”
“那就这里了。”
沈云商愉快的决定了。
一行人便继续启程,往嵘溪巷行去。
在看到那两座相邻的气派的宅子后,陈公公不愿多留一刻,敷衍了几句就回宫复命了。
达官贵人常觉商人低人一等,但实则日子不见得比人家过的好。
侍卫们虽然见惯了富丽堂皇,但心头也不由生出几分羡慕。
这样的宅子他们一辈子都挣不来,这两个人怎么这么会投胎。
这时,慕淮衣坐回了自己的马车,与裴行昭二人告别:“我先回去了,有事来你们旁边六福巷找我,对了,晚饭多做点,我过来蹭饭。”
说完,就乘着他那辆镶满玉石的马车离开了。
侍卫们纷纷别过眼。
不看不看,越看越气人。
他们一个月的俸禄都不一定能买来他那辆马车上的一颗玉石!
还一整车,想都不敢想。
“诸位一路辛苦了,都进来喝口茶,我让人给诸位备厢房。”裴行昭笑容满脸的招待着。
侍卫们看向侍卫长。
他们奉命将人完好无损的送进宫,期间寸步不离,可这么大冷天的,谁也不想守在外头。
侍卫长犹豫了几息,拱手:“那就叨扰了。”
裴行昭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不叨扰,今晚我叫人备上好的酒席,感谢各位一路护送。”
舟车劳顿后谁不想松快松快,闻言,侍卫们瞬间都精神了。
侍卫长道过谢后,便安排手底下的人轮班去值守,相邻的沈府门口自也安排了人。
两家只隔着一道墙,沈云商自然将裴行昭的安排都听了进去,她唇角微弯,折身往里走去。
他们早早就决定要住在这两处宅子,此时里头自然已经打扫干净。
管事跟在沈云商身后,恭敬道:“小姐的院子已经收拾妥当,丫鬟仆人都安排好了,按照小姐信上吩咐,宅中所有仆人都是家生子,底子干净,护院也都是身手最好的。”
沈云商嗯了声:“有劳程管事。”
程管事忙颔首:“是小人应该做的。”
“对了,邺京所有铺子的账本都已经整理好,您看是现在送去还是待面圣之后?”
沈云商想了想道:“现在送来吧。”
“是。”
程管事:“还有表公子昨日来了一趟,说小姐到了后给他去个信,小人这就派人过去?”
沈云商点头:“好。”
随后,她似是想到什么,朝程管事道:“这几日若是有了不速之客,吩咐护院不必尽全力拦。”
程管事一惊:“小姐这是何意?”
沈云商轻笑:“按我的吩咐做就是了。”
程管事忙应下:“是。”
按照沈云商的意思,她住的院落仍旧唤作拂瑶院,程管事将她送到院中,便退下去取账本。
沈云商带着玉薇四处走了走,回到寝房后,她便让玉薇将随身携带的匣子取出来。
她打开匣子,取出里头一块看起来很是陈旧的令牌。
玉薇一眼扫去,便看清上头的字。
‘玄军令’
路上,沈云商已经找机会将她知道的秘密告知了玉薇,玉薇听了自是震撼不已,但这一路她已经差不多都消化了。
“小姐是觉得有人来盗这块令牌?”
沈云商眸光微闪:“赵承北根本不知道能调动外祖父留下的玄军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其实不止赵承北,很多人都不知道。
饶是先皇跟着外祖父那段时间,也一直都以为调动兵力的是这块玄军令。
这是她临走前,母亲给她的。
除了玄军外,其他人都以为这就是调动玄军的兵符,其实并非如此,令牌不过是个摆设,真正让玄军听令的不是任何东西。
而是外祖父和外祖母。
但后来以防不时之需,外祖父外祖母寻来一件奇宝打造了不同寻常的两块玉佩,用此奇宝打造的东西摔不碎,烧不坏,而若在他们需要让旁人调动兵马时,玉佩才是真正的兵符。
这块玄军令不过是‘障眼法’。
不过母亲也说过赵宗赫虽然并不知道真正的兵符是什么,但他应该已经有所怀疑。
因为他曾拿这块玄军令试图将外祖父的玄军收为己用,但无人听令,后来连这块玄军令都被玄军夺了回来。
所以赵宗赫那一脉,对于玄军兵符是什么,一直都是没底的。
他或许会怀疑不是玄军令对玄军无用,而是玄军只认外祖父外祖母,因为那时他所调的那支小队里有外祖父的亲信,不认他在情理之中。
也或许他们会怀疑,玄军令并不是真正的兵符,毕竟那么庞大的一支军队,不应该只靠认脸来调动。
“他们如今心中都没底,却也不会放弃寻找,这块令牌正好便能成为我的挡箭牌。”如此,也能更好的保护真正的兵符。
沈云商将玄军令放回匣子:“但也不能叫他们轻易得去。”
这个东西她得好好利用。
玉薇接过匣子道:“小姐放心,奴婢会收好。”-
陈公公回到宫中向皇帝复命后,便悄然去了二皇子府。
赵承北料到他会来,早早屏退了身侧的人。
陈公公恭恭敬敬的行了礼后吧,禀报道:“禀二皇子殿下,此行经奴才试探,沈小姐身边除了护卫,并无其他人。”
赵承北眼神微沉:“确定?”
陈公公颔首:“奴才确定,生死之际,都不曾有人出手相救。”
赵承北嗯了声,又随口问了几句,便让他退下了。
然就在陈公公离开不久,此行的侍卫长又出现了。
他的回禀与陈公公大差不差:“属下特意留在后头查探过,并未发现暗中有人随行。”
赵承北若有所思的眯起眼。
独女都进京面圣了,她竟然没有派人暗中保护?
这不应该啊。
她藏着藏着,竟还真的以为自己出身商贾了?
“今夜她要去裴宅?”
“是,还有慕家公子,今夜都在裴宅用饭。”侍卫长道。
赵承北思忖了片刻,道:“你找机会去她寝房找一找,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收放不同寻常的。”
他还是不信赵曦凰会让沈云商两眼一抹黑的来邺京。
侍卫长恭敬应下。
另一边,陈公公回屋换了身衣裳后,又出了门。
几经辗转后,他到了东宫。
东宫似乎已等候他多时,免了他的礼,便问:“如何?”
“禀殿下,此二人不足为虑。”
陈公公将一路诸事事无巨细的禀报给了东宫。
屏风后,太子不紧不慢的饮了口茶,开口前,偏头看了眼身侧立着的人,那人带着银色面具,长身如玉,一袭白衣,只袖边用金线绣着几片银杏叶。
见太子看来,他轻轻颔首,太子便道:“那二人可有受伤?”
陈公公恭敬回道:“没有受伤。”
“二皇子那边奴才已经去回禀过了,二皇子殿下并未对奴才生疑。”陈公公继续回禀道:“但奴才见二皇子试探之意甚急,下手也狠,与这二人不像有深交。”
太子面露诧异,再次侧首:“你说,老二这是在做什么?”
白衣男子顿了顿,颔首回道:“小人猜不透,不过如今已经知晓二皇子前段时日去江南并非与裴沈二人相交,这对殿下很有利。”
太子点头:“你说的对。”
末了,太子看向陈公公:“此事办的不错,该赏。”
太子唤了人来打赏,陈公公恭敬谢恩后退下。
待陈公公离开,太子才又开口:“唐卿,你认为,接下来该怎么做?”
男子温声道:“小人认为,殿下接下来应该静观其变,如今国库虽紧张,但危机毕竟已经解除,那二人捐赠的义举已是南邺上下皆知,正是名声大噪时,殿下此时不宜结交,否则怕会再次引来陛下猜忌。”
太子本动了结交之心,闻言后背不由冒了层冷汗:“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不过。”
男子低声道:“却也要防范裴沈二人与二皇子殿下暗中结交。”
太子忙道:“那你认为孤该如何?”
男子道:“不如故技重施,就像此次试探一样,让他们认为是二皇子殿下所为,如此几次,他们自然会对二皇子更加防备,也就不可能做得了朋友。”
太子思忖几番后,赞赏道:“此计不错。”
“裴沈二人眼下风头正盛,依旧不能闹的太大,所以不能真伤着人。”男子又道。
太子点头,看向他:“行,此事不如交给唐卿去办,如何?”
男子迟疑了下来。
“唐卿若有任何需求尽管跟孤提。”太子:“财力如今孤不及你,但人力孤有的是。”
男子这才恭敬应下:“小人的钱财就是殿下的,殿下放心,小人定给殿下办妥。”
太子对他的态度很满意。
“你放心,只要你一心一意扶持孤,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男子一时没答,太子便笑道:“孤知道,你不就是想某个一官半职么,孤允诺你,只要事成,你无论是想去六部,还是督察院御史台,都可。”
男子一喜,恭敬拜下:“多谢殿下。”
待他离开,太子近侍上前,轻声道:“殿下,此人来历不明,殿下当真信他?”
太子浅笑:“只要他有所求,孤就敢用。”
一无所求才是他要防范的。
近侍细细一想也觉有理,便没再吭声。
第47章
慕淮衣在天黑前携礼到裴宅蹭饭, 随后白燕堂至,许久不见的几人再次欢聚一堂,自是少不得推杯换盏, 热闹寒暄。
院里给侍卫们摆了酒席,加上裴沈两宅的仆人, 坐了好几桌。
到邺京的第一顿饭, 宾主尽欢。
不过因第二日要面圣, 不敢闹的太晚,到了戌时便都散了。
送走白燕堂慕淮衣,沈云商便带着玉薇回了沈宅,刚踏入二门护卫阿春阿夏就迎了上来。
为了方便将人手分散带进京,前后分了两批。
阿春阿夏带着一部分人提前到的邺京, 阿秋带余下的人晚了一日出发, 眼下还没有到邺京。
作为沈云商暗中的护卫, 阿春阿夏并没有在席上露面。
“小姐。”
沈云商扫了二人一眼, 心中就已了然:“来过了?”
阿春沉色道:“是, 半个时辰前,有人潜进了小姐的寝房, 在里头翻找了约一炷香的时间。”
沈云商侧首看了眼玉薇, 玉薇面色平静, 似乎并不担心被翻找到什么。
她收回视线看向阿春阿夏:“随我进屋。”
“是。”
寝房内一切如初,半点不像进过贼。
沈云商轻笑:“倒是谨慎。”
待她坐下,玉薇便从怀里取出用荷包装好的玄军令,道:“奴婢那会儿听小姐的意思, 今夜可能有不速之客, 便将东西随身携带了。”
沈云商赞赏道:“我们玉薇最是机灵。”
随后,沈云商便看向阿春阿夏二人, 神色略显复杂。
母亲都跟她说了,阿春阿夏阿秋三人并非寻常护卫,也不姓白,而是姓荣。
四人皆出自元德皇后母族荣家,乃荣家旁支中挑选出来的子弟。
春夏秋冬都是事发后的化名,曾经的名字他们都不敢用了。
事发时,四人年纪都很小。
最大的阿春才十三岁,阿秋十二,阿夏与阿冬这对双胞胎才十一岁。
当年母亲和舅舅身边的人都没了,只剩他们四人,长公主府侍卫统领与东宫侍卫统领在临死之前,将统领的令牌分别交予阿春和阿冬,他们临危受命成了新一任也是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侍卫统领。
母亲说,这是二位统领在绝望之时唯一的希冀。
他们交出的并非是一块令牌,而是一份责任和最后无奈的托付。
即便对方年纪尚小,却也别无选择。
她想,那时候二位统领应该也没有想到,最后他们真的活了下来。
当年逃亡时,母亲与舅舅被人群冲散,阿夏跟丢了舅舅,后来就留在了母亲身边。
难怪不得她曾问起阿冬,阿春说的是有可能已经不在了,而不是确定的说不在,因为舅舅和荣冬的尸身都未被找到。
“你们以前都唤作什么名字?”
阿春阿夏皆是一怔,好半晌后,阿春拱手道:“小姐照旧唤属下便是,曾经的名字都是过去了。”
除非有朝一日能将当年的真相公之于众,那些被尘封的名字才能重见天日。
沈云商听他这般说,自不会执意去问,沉默片刻后,道:“母亲说,按照辈分,我该唤你们一声表舅舅与表姑。”
她话一落,阿春阿夏便跪了下去:“小姐不可。”
沈云商正要开口,阿春便又道:“我们四人出自荣家旁支,与嫡系都隔的远,担不起小姐如此称呼。”
沈云商起身去扶二人:“母亲跟我说了,你们都是家中嫡出子弟,如何担不起。”
阿春阿夏不吭声,但却垂首执拗的不肯起身。
两厢对峙半晌,沈云商只能道:“我听你们的就是,都先起来吧。”
二人这才起身。
沈云商便道:“日后你们不要动不动就跪,我是小辈,你们别折了我的福。”
阿春认真道:“小姐是长公主殿下嫡女,贵为郡主,我们该跪。”
“但我并没有被册封。”
沈云商反驳他:“长公主府和东宫侍卫统领可都是三品,照你这么说,我得向你们行礼。”
阿春阿夏闻言又要跪,沈云商连忙将二人扶住:“好了好了,咱先不掰扯这事了,以后,我私底下以荣姓唤你们。”
阿春阿夏对视一眼后,终是应下:“是。”
“都坐,我与你们商议些事。”沈云商坐了回去道。
二人稍作迟疑后,先后落座。
沈云商这才道:“以后,你二人都隐于暗处,非必要时刻不必露面。”
“是。”
“除了露过面的护卫外,我们带进京的这些人,你们暗中继续培养,切记小心谨慎,莫叫人察觉。”沈云商继续道。
荣春荣夏二人恭敬应是。
“明日进宫也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数,但赵承北已经怀疑我们的身份,所以此行分外危险,你们随时做好准备。”沈云商看向玉薇:“明日若宫中出了什么意外,你立刻放信号,之后便按照先前计划的行事。”
荣春微微蹙眉:“小姐,若皇帝已经知晓您的身份,明日会很危险。”
“多半还不知。”
沈云商道:“皇帝宣见,避不了,只能赌。”
荣夏道:“那我跟小姐一道进宫。”
沈云商摇头:“若真出了事,皇宫侍卫众多,你跟去也无济于事。”
“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荣春荣夏见她意已决也就没再多说。
“除了这些部署外,还有一件事,需要你们暗中留意。”沈云商又道。
荣春二人颔首:“小姐吩咐。”
沈云商垂首取下随身携带的玉佩,让玉薇递给二人:“你们可认得?”
荣春荣夏仔细看过后点头:“认得,曾经在娘娘身上见过。”
沈云商便问:“外祖父带的那块你们可见过?”
二人又点头:“见过。”
“如此便好。”
沈云商收回玉佩,道:“你们留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另外一块。”
荣春二人并不知道这玉佩背后真正的含义,但听沈云商如此说,二人心中便有了猜测,荣春惊道:“小姐莫不是在找”
“是。”沈云商点头:“我想找舅舅。”
这个答案让荣春荣夏都倍感震惊,但同时他们也有一丝激动,可是
“可万一前太子殿下已经”
“我知道,可你也说了是万一,万一舅舅他还活着呢。”
沈云商淡然道:“我们就当舅舅还活着找就是。”
荣春荣夏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讶异。
小姐找前太子殿下只是因为亲情,还是有别的原因。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先回去吧。”
沈云商并不打算在此时将她要做的事全盘托出,她得慢慢地探探二人的口风,看他们是否有想报仇的意思。
“是。”荣春荣夏一同起身告退。
二人离开,沈云商让玉薇将玉佩放到首饰盒中:“今日早些休息。”
玉薇忍不住道:“小姐,怎么重要的东西就这么放着,会不会”
“无妨。”
沈云商浅笑道:“我越是不在意的东西,他们才不会生疑。”
前世,这枚玉佩就是这样在赵承北的眼皮子底下藏到了最后-
次日一早,宫中就来了轿子,接裴行昭沈云商二人入宫。
如今二人捐赠的义举南邺可以说是人尽皆知,获赞誉无数,皇帝心里不管有没有其他成算,起码,在明面上还是得做做样子。
两顶软轿停在了宫门口。
待二人下来便有侍卫上前例行搜身,确认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后才放行。
沈云商的视线在裴行昭腰间的金串串上一扫而过,唇角轻轻掀起。
前世他们进宫数次,对这里的规矩又岂能不清楚,想要避过例行搜查携带凶器进宫,对于他们二人来说都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他们也并非真想做什么,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有机会自保。
前来迎他们的是接他们进京的陈公公,周遭也都是耳目,没有机会交谈,所以这一路上,沈云商都没同裴行昭说上几句话。
因二人此番壮举震惊南邺上下,救无数南邺子民于水火,皇帝便在早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见了二人。
一能体现皇帝的看重,二能安民心。
陈公公跟在二人身后,唇角轻蔑的弯起。
这二人是什么性子,他已经是摸的透透的了。
只知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耀武扬威,不知外面的天地,眼下这么大的场面,还不知会吓成什么样。
然而他却并没有看到想看的笑话。
沈云商裴行昭确实表现的有几分畏惧,但也仅仅是行为举止拘谨,垂着头不敢乱看,虽然在位高权重者眼里上不得台面,但其实作为平民百姓第一次进京面圣,二人的表现已经算是镇定的了。
“草民裴行昭参见陛下。”
“民女沈云商参见陛下。”
在文武百官的打量下,二人战战兢兢的行了大礼。
站在右手首位的赵承北不动声色的瞥了眼二人,眼底闪过一丝冷笑。
威胁他时可没见他们如此害怕,倒是会装。
左侧首位的太子赵承佑也快速瞥了眼二人。
虽然看起来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但该说不说,这两个人长的实在是好。
崔九珩在文官队伍中间,沈云商从他身侧经过时,他侧目望了眼。
脸还是那张脸,但气质却与在姑苏略有不同。
崔九珩眉眼微弯。
这二人如他所想,很聪明,知道藏拙。
皇帝这会儿笑的万分和蔼,亲近道:“免礼。”
“此番你二人立下大功,朕心甚慰,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来。”
沈云商低着头不出声,裴行昭便回道:“能为陛下分忧是草民分内之事,不敢要赏赐。”
没说赈灾救民,而是为陛下分忧。
皇帝笑容加深了几分:“立下大功,怎能不赏。”
皇帝身旁的太监总管会意,捧着早已拟好的圣旨念了一长串。
虽然赏赐算得上丰厚,但对于自小见惯了奇珍异宝的沈云商和裴行昭而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但待他念完,二人还是故作感恩戴德的恭敬谢了恩。
皇帝似乎对二人很满意,遂又道:“我听闻裴家公子武功不错?”
沈云商心中猛地一跳。
若赵承北不曾对皇帝提起他们,那么在陈公公的认知下,裴行昭可是一招就被山匪踹了回来,这这么也算不得武功不错几个字。
要么是皇帝知道了什么,要么就是另有所图。
裴行昭自然也想到了这点,忙道:“草民不过是会些花拳绣腿,没什么真本事。”
皇帝却不认同他这话,看向陈公公道:“朕可听陈公公说了,你敢于同山匪抗争,勇气可嘉。”
裴行昭微微皱眉。
这皇帝老儿要搞什么幺蛾子。
沈云商下意识握紧了手指。
“你二人此次功劳不小,朕觉得光这些赏赐远远不够。”皇帝笑着道:“裴家公子,你可想入朝为官呐?”
裴行昭身形一僵,惊讶的抬头看向皇帝。
皇帝身旁总管皱眉呵斥:“大胆,岂能直视圣颜!”
裴行昭忙又低下头,惶恐道:“草民自知身份卑贱,不敢有此奢望。”
依着他对皇帝老儿的了解,这是觉得他有利用价值,想将他留在邺京。
“爱卿此言差矣。”
皇帝笑容淡淡道:“我观爱卿一表人才,又文武双全,若好生栽培,前途不可限量啊。”
一表人才沈云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文武双全
若陈公公眼没瞎,心没盲,应该不会如此上报。
看来,皇帝这是不想放他们走了。
沈云商微微侧目,正想要开口时,便见裴行昭诚惶诚恐道:“陛下有所不知,草民胸无点墨,粗鄙无知,难堪大用,要真做了官,草民害怕德不配位。”
皇帝笑容又淡了几分。
确实是粗鄙无知,换做旁人早就应该磕头谢恩了。
“无妨,朕宫中从五品侍卫的官职有缺,你会些拳脚功夫便足矣。”
裴行昭咬咬牙。
这父子俩还真是一个德行!都惦记上他的钱了!
沈云商再次想要开口,又被裴行昭轻轻抬手阻止了。、
随后,沈云商便听身后有声音传来:“禀陛下,臣有事启奏。”
皇帝面露不耐,但在看清出列的朝官后,面上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裴爱卿何事?”
他倒是忽略了,文武百官中还有人姓裴。
沈云商听见那句‘裴爱卿’,心念快速转动。
她记得,裴家老爷子那一辈有一位幼弟在京为官,不过早年间似是出了什么事,两家已多年不曾来往,如今这位‘裴爱卿’想来多半是那位的后人。
“禀陛下,臣的祖父与这位裴公子的祖父同出一脉,虽然多年不曾来往,但据臣所知,臣这位”
年轻的言官瞥了眼裴行昭,满眼轻视:“臣这位堂哥不学无术,好吃懒做,乃是姑苏出了名的浪荡纨绔子,实在当不起陛下的重用。”
这话一落,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一片寂静中,年轻的言官朝裴行昭不屑的哼了声,继续道:“恕臣直言,他要做了官,臣怕是每日都得提心吊胆,生怕哪一日就受他牵连人头不保,他今日要是应了,臣怕还得去趟姑苏彻底跟他分了族谱。”
这话算是极其大胆了。
唤作旁人来说,陛下必然要震怒,但这位
满朝文武都知道,这位去年的探花郎少年得意,傲气凌人,心直口快,脑子一根筋,还执拗的要命,动不动就能跟你来一出撞柱明志。
年跟前捐款那会儿,有人才露出不满,他就出来将人怼的满脸通红,哑口无言,最后自己把自己说生气了,称要是谁不同意为灾区捐款,他就撞死在殿上。
这是为民请命,哪敢真让他撞死,殿内的侍卫在皇帝的授意下挡在了柱前,硬生生被他撞的脸色发白。
很显然,他不是闹着玩的,是真的想死谏。
不过他此番举动倒是为牵头的崔九珩踏平了一些路。
如今别说朝臣,便是皇帝看到他都有些头疼。
此时见他出来说话,原本打算附和皇帝的官员都踌躇着一时没出列。
沈云商头越垂越低,脸色的笑容都快要绷不住了。
虽然她知道这有可能是裴行昭提前跟他打了招呼,请他来解围的,但不带一个脏字就能将人骂的狗血淋头的,她这还是第一次见。
裴行昭被骂的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哭笑不得的回头看向那人:“你好歹还唤我一声堂哥,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年轻言官翻了个白眼儿,抬着下巴看都不想看裴行昭:“我倒很是不想唤,谁叫你会投胎。”
一句话又将裴行昭怼了回来。
裴行昭满脸菜色的转过身不吭声了。
他那身金灿灿的光都压不住他的低沉黯淡。
有年轻绷不住的朝臣忍得肩膀都开始耸动。
皇帝抬手扶了扶额,侧首瞪了眼总管。
这两人是堂兄弟这么重要的事怎没查一查!
如今这人出来言辞犀利的抨击自家堂哥,他再执意要给人封官倒显得不甚英明了。
总管赶紧垂下头。
他往上查了两代,都没发现姑苏裴家与邺京谁有来往,谁能想到这两家老爷子竟同出一脉。
良久后,皇帝轻咳了两声,打圆场道:“到底是血脉相连的兄弟,想必是有什么误会,这样,裴爱卿啊,你堂兄也难得来趟邺京,接下来给你放几日假,你带你堂兄与沈家小姐在邺京游玩几日。”
接下来几日,他都不想看到这个刺头!
年轻言官眉头一皱,烦躁的瞪了眼裴行昭,不甘不愿的应下:“微臣遵旨。”
裴行昭沈云商二人也磕头谢恩。
之后皇帝又随意问了沈云商些家常话,便放二人离开了。
皇帝大概是真的很不想看到年轻的探花郎,当即就叫其先下朝送二人出宫。
裴家的马车已经等候在宫门口,上了马车,周围没有皇帝的耳目了,裴行昭才拱手道:“多谢堂弟相助。”
年轻的探花郎名唤裴司洲。
他白了裴行昭一眼,中途看见沈云商,又及时将白眼收了回去,言辞也稍微委婉:“我不善撒谎。”
言下之意就是,方才他所言都是事实。
沈云商抿笑偏过头,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裴行昭:“”
“我好歹是你亲堂兄。”
裴司洲淡淡道:“那请问我的亲堂兄,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裴行昭叹了口气:“千防万防,没想到皇帝竟也如此庸俗,也贪图子民钱财。”
跟他儿子一个德行。
裴司洲重重剜他一眼:“你这话够你死一百次了。”
“这是邺京,还望堂兄谨言慎行,莫要牵连于我,否则我做鬼都要掐死你。”
裴行昭:“”
他捧手作了个揖:“行行行,我知道了,万万不敢连累你。”
前世他没有找过裴司洲,就是怕牵连他们。
但后来他们的关系还是被赵承北查出来了,怕是他死后他们也没有落得好下场。
所以他想着总归是瞒不住,还不如一早找上他们,跟他们通个气也好,联个手也好,让他们早早有所防备总好过两眼一抹黑的被连累。
“接下来几日就劳烦堂弟了。”
姑苏裴家与邺京裴家确实在老爷子那一代就不联系了,具体原因他也不知道,但他想着不管是什么矛盾,到了他们这一代怎么也淡化了些,不至于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他才找上跟他同辈的裴司洲。
年轻人嘛,好沟通。
“不劳烦。”
裴司洲:“我没打算带你游玩。”
裴行昭:“”
好吧,裴司洲这个年轻人一点都不好沟通。
沈云商到此时也大概能猜到裴行昭的意图,默了默,扬起一抹笑容看向裴司洲:“裴公子,我初来邺京人生地不熟,不知可否叨扰裴公子几日?”
面对沈云商,裴司洲的冷脸有所回暖,他颔首道:“嗯,正好我与沈小姐讲讲邺京的规矩,免得不慎冲撞了贵人。”
沈云商神情微滞。
她还以为她要碰钉子呢,都准备了一肚子的劝说之词,他却这么轻易就应了。
裴司洲以为她是惧怕了,便道:“沈小姐放心,不管在邺京发生了什么,只要不是你的错,尽管来找我。”
沈云商眨眨眼,看了眼一脸茫然的裴行昭,笑着道:“那就多谢裴公子了。”
“不是。”
裴行昭偏头看向裴司洲:“我才是你哥!”
裴司洲看他片刻,意味不明的哼了声。
裴行昭:“”
他转头看向沈云商:“他哼是什么意思?”
裴司洲:“不想认你的意思。”
罢了他也不去看裴行昭什么反应,只朝沈云商道:“沈小姐无需与我客气,以后唤我名字就行。”
沈云商憋着笑:“好的司洲。”
裴行昭实在憋不住了:“我记得,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们好像没结仇吧?”
裴司洲偏过头闭上眼,不理他。
裴行昭:“”
要不是他才帮了他,就这欠揍的劲儿,他高低得揍他一顿。
第48章
马车朝裴宅驶去, 路经永安街时,有嘈杂声传来,沈云商掀开车帘望了眼, 却见一辆华贵的马车在众多护卫仆从的护送下离开,街边百姓纷纷驻足, 小声谈论。
裴司洲瞥了眼, 解释道:“这是楚家嫡幼子回来了。”
裴行昭一愣:“哪个楚家?”
若是他想的那个楚家, 他记得,年纪最小的是位小姐,哪来的嫡幼子。
沈云商也放下车帘好奇的望向裴司洲。
她刚刚看见了马车上的徽记,可她记得楚大人膝下最小的是位小姐,她还曾见过几面。
“吏部尚书楚文邕楚大人。”裴司洲道。
裴行昭沈云商对视一眼, 皆面露迷茫, 沈云商下意识喃喃道:“楚大人竟还有位嫡幼子。”
裴司洲虽然觉得她此话有些怪异, 但还是解释道:“楚大人这位嫡幼子性子独特, 五年前离家出走, 楚大人几乎将邺京翻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人,之后一气之下便宣称从此以后自己再没有这个儿子, 所以知情者后来都不敢再提起这位公子, 久而久之, 很多人也就真的忽略了这位小公子。”
“原是这样。”
裴行昭看向沈云商。
前世这小公子回来了?
沈云商摇头。
没有。
似是看出二人的疑惑,裴司洲继续道:“在你们面圣之前,楚小公子回京的消息就传进了宫中,陛下便令楚大人提前下朝回去了, 只是没想到, 这时人才接回来。”
沈云商不由问道:“这位公子唤作什么?多大年纪?”
这件事在前世并没有发生,但据她的认知, 除非是有人改变了未来的走向,一些事情才会随之发生变化,但她和裴行昭都与楚家这位小公子素不相识,怎会改变他的轨迹。
“他叫楚怀钰。”
裴司洲道:“刚过二十。”
楚怀钰,二十,沈云商裴行昭双双沉默了下来。
他们肯定这个名字他们没有听过,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有些熟悉。
见二人对楚怀钰好奇,裴司洲便多说了几句:“除夕是他二十岁的生辰,江家那边的老太太还派人送来了他的及冠礼,楚大人虽曾宣称不认这个儿子了,但却在当日为他取好了字。”
除夕,二十,及冠,江家?
一道灵光闪过,沈云商与裴行昭震惊的抬头对视。
该不会,这么巧吧?
“怎么了?”
裴司洲见二人神情有异,皱眉问道。
沈云商回神,摇头:“没事,就是觉得这位小公子还真是有些特别。”
裴司洲嗯了声,没再开口。
马车不久后就到了裴宅,裴行昭请裴司洲进去坐坐,被婉拒了,裴行昭便就着马车让绿杨亲自送他回裴府。
马车渐渐远去,沈云商裴行昭几乎是同时回头看向对方:“江钰?!”
话落,二人都是一怔。
良久后,沈云商低喃道:“楚怀钰,除夕二十岁生辰,母族姓江,这种种巧合,应该错不了了。”
“嘶,我就说那小子看着不简单。”裴行昭:“原来竟是吏部尚书的嫡子,如此显赫的家世,他跑去闯什么江湖啊。”
“前世,他并没有回京。”
沈云商所有所思的看向裴行昭:“而他今生唯一的变故就是我们,我们临走前还给他写了信要来邺京,你说,这会不会是导致他今日回京的原因?”
裴行昭面色略沉,片刻后道:“很有可能。”
二人双双沉默半晌后,沈云商道:“我们得找机会暗中见他一面,如今我们处境不妙,不能让他在明面上跟我们扯上关系。”
裴行昭点头:“嗯。”
但还没等二人找机会去见楚怀钰,次日就在护城河畔的酒楼跟人迎面碰了个正着。
裴司洲虽说是没打算带裴行昭游邺京,但毕竟有皇帝口谕在,裴大人一早就将他撵到马车上,来寻裴行昭二人。
于是,他不情不愿的带二人出了门,简单逛了逛城中心便去了护城河畔的酒楼用饭。
一行人刚下马车往酒楼中走,就碰见已经用完饭出门的楚家小公子。
几目相对,沈云商裴行昭错开了眼。
“楚公子慢走。”
酒楼的伙计躬身客气的将人送到门口。
沈云商裴行昭脚步一顿,转身望去,只见那人已经在仆人的簇拥下上了马车。
待酒楼伙计回来,裴行昭问道:“那是哪位楚公子?”
伙计看了眼裴司洲,神情立刻就恭敬了起来,热情回道:“那就是昨日刚刚回京的楚家小公子。”
沈云商裴行昭皆面露错愕。
方才他们看见的那张脸是完全陌生的!
他们猜错了,楚怀钰竟不是江钰?
二人同时回头看向裴司洲,裴司洲意会到他们的意思,淡淡道:“他十五岁就离开了邺京,而如今归来已到弱冠,样貌上必然有些变化,且他十五岁之前不爱出门,也不喜结交,我也只遥遥见过几眼,轮廓瞧着似乎差不多,应当是他。”
沈云商眉头微拧。
虽是这确实不是同一张脸,但她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你们似乎对楚家小公子格外关注?”
裴司洲突然道。
裴行昭敛下神情,笑道:“特立独行的人,我都想关注一二。”
裴司洲不太理解的皱了皱眉,但也不愿多问,抬脚就走了。
沈云商裴行昭便都压下心思进了酒楼。
酒菜上好,裴司洲再次问道:“你们接下怎么打算?”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话不必说的太直白。
皇帝虽然在裴司洲的掺和下松了口,但并不代表会就这么放二人离开邺京,多半还要另找借口将裴行昭二人留下来。
裴行昭吊儿郎当道:“还能怎么打算,皇帝让我们游玩邺京,那就玩呗。”
裴司洲抬眸瞥他一眼。
对于这位素未蒙面的堂哥,他了解不深,但从对方有先见之明的找他帮忙脱身来看,人就蠢不到哪里去。
只是他不明白,既然他不并不想捐官,为何又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捐赠。
什么为陛下分忧他是半点也不信的。
难道说,只是想解边关之急,救百姓于水火?
可虽然他对这位堂哥了解不深,但毕竟是一家人,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的。
正如他所说,姑苏首富独子裴行昭纨绔浪荡,风流肆意,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但不学无术是算不上的,据他所知的裴行昭,文他不清楚,武功是极好的。
别说小小的侍卫,便是考武状元也是绰绰有余,但显然,陛下对此是不知的,这其中想来又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弯折。
可他所知的裴行昭的优点也仅仅如此。
他对家业没有半分上心,成日饮酒作乐吊儿郎当,这样一个人会如此关心黎民百姓?会冒着牺牲他所钟爱的自由的风险,做这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堂弟有何话直说便是,你这样盯着我,我心里发毛。”裴行昭皱眉道。
裴司洲踌躇片刻后,终还是问出口:“你为什么会捐银赈灾?是你自己所为还是家中长辈以此替你谋声誉?”
裴行昭挑眉:“为何不能是父亲想带着裴氏更进一步?”
“不可能。”
裴司洲毫不犹豫道。
“为何?”
裴行昭意外的看向他:“你好像很了解我父亲?”
裴司洲冷淡道:“因为大祖父这一脉的人不会入朝为官。”
裴行昭神情微滞。
的确,他临走前,父亲确实嘱咐过他,早去早回,若陛下赏官要想办法拒绝。
“你怎么知道?”
裴司洲如实道:“我曾听祖父跟父亲提起过。”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沈云商见兄弟俩你来我往,也插不上话,便默默地用着饭菜,偶尔偏头往护城河上望上一眼。
今日天气好,护城河上飘着好几艘游船,隐约能听见丝竹乐声,护城河边有不少人驻足赏景,多为年轻公子小姐,也不失为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沈云商眼神逐渐复杂。
前世她也跟着崔夫人见过不少好景,但那时,她从没有心情静下来去赏这美景,因此邺京给她的印象多是沉重,繁缛。
这回来邺京虽也不见得多欢喜,但大概
沈云商看了眼身旁的绝色少年,大概是因为身边有裴昭昭,周遭的景色竟也能入眼了。
“你真想知道?”
裴行昭提起茶壶边给沈云商添茶,边道。
裴司洲:“我既然问了,自然是想知道。”
“哪怕真相对你来说,并不乐观?”
裴行昭追问。
裴司洲眉眼一沉,好半晌后才答:“是。”
“我如此问,本就是怕你牵连于我们。”
裴行昭扬眉:“行,那我便跟你透个底。”
说罢,他看向绿杨,后者会意走出包房守在了外头。
见裴行昭如此谨慎,裴司洲的神色愈发沉了沉。
“我与沈商商此番捐赠,是为了活命。”
裴行昭微微倾身,低声道。
裴司洲瞳孔微震,手指也跟着蜷缩起来。
“你可知道二皇子年前离开过邺京?”
裴司洲沉声道:“知道。”
虽然二皇子是微服出行,但他父亲作为礼部尚书,自然知道一二,似是想到了什么,他皱眉道:
“莫非,二皇子去了姑苏城?”
“正是。”
裴行昭简洁的将姑苏诸事叙述了一遍:“他看上了我裴家的钱财,使出几番手段想要拆散我和沈商商,让我尚主,好理所应当的拿裴家的钱,但他每次计谋都被我们化解,我们寻思着他不会善罢甘休,怕他发难,便想了寻求边关几位将军的庇护的法子。”
“只是没想到我和你未来嫂嫂太有默契,都背着对方做了这样的事,两笔赈灾银加在一起,就闹的太大了。”
裴司洲听完眉头紧紧蹙着,小小的年纪看着却极其老成。
“沈小姐,是真的?”
沈云商虽在赏景,却也有听他们交谈,闻言抬眸,正色道:“是真的。”
“他以裴沈白三家威胁我跟裴昭昭退婚,威胁裴昭昭给他钱,还在雪灾后,派人来问裴昭昭要过钱,那时我们已经将赈灾银送到了边关,他的人得知后,还逼迫裴昭昭将这笔赈灾银算在二皇子头上。”
如此,便就都说的通了。
裴司洲紧皱额眉头许久才有所松缓:“所以你们得罪了二皇子。”
“是。”
裴行昭如实道:“得罪的死死的,进京路上他还派人刺杀过我们。”
“我们关系太近,以防万一,还请堂弟告知家中长辈,心中也好有个底。”
裴司洲冷声道:“如此,你还将我牵扯进来。”
“我们的关系早晚会被赵承北查出来的,赵承北此人心计颇深,远不是表面上那般仁善,他绝对不会放过我们。”裴行昭认真道:“你们早些知道,也好有时间安排退路。”
裴司洲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身形一僵:“如此严重?”
裴行昭勾唇冷笑了声:“他心如蛇蝎,一旦得势绝不会容得下任何忤逆过他的人。”
裴司洲深吸一口气,狠狠瞪了眼裴行昭。
“我收到信时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如此。”
裴行昭歉疚的举起杯子:“抱歉,我也不想牵连你们。”
裴司洲没好气的哼了声,却还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良久后,道:“此事怪不得你们。”
虽然这位二皇子名声极好,但他一直觉得此人隐藏得深,如今看来,这不是他的错觉。
“此事干系重大,堂弟应该知道怎么做。”
看见裴司洲眼底的愤怒,裴行昭不由提醒道。
裴司洲白了他一眼:“知道,我没那么傻冲到殿前去检举二皇子。”
如今皇帝都盯上了裴家的钱,他就是死谏也只是白白搭上一条命,还要连累家中。
裴行昭挑了挑眉:“我当然知道堂弟很聪明。”
外人都道裴司洲少年得意,初生牛犊不怕虎,但其实,少年的心思重得很,一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沈云商听二人已经话毕,正要收回视线时,便看见了护城河边的人,眸色蓦地加深。
极风门弟子怎会在这里?
对方抬头朝她看来,轻轻颔首。
沈云商皱了皱眉,拿出手帕擦了嘴,朝裴司洲道:“我失陪一下。”
裴司洲轻轻颔首。
裴行昭也只道她要去茅厕,并没多问。
沈云商离开包房,刚下楼梯便迎面碰上方才在护城河边看见的极风门弟子,对方看了她一眼,并未停留,擦肩而过时,往沈云商手中塞了张纸条。
沈云商不动声色的将纸条藏在袖中,假意去了趟茅厕,便回到了二楼。
此时,裴行昭正在逼问裴司洲为何不待见他。
实在被问的烦了,裴司洲没好气道:“因为你一出生就抢了我的名字。”
这个答案让裴行昭和沈云商都是一愣。
沈云商好整以暇的侧耳倾听,裴行昭错愕道:“什么意思?”
裴司洲觉得这件事也没什么不好说的,遂咬牙道:“当年,我满月抓名字时抓到了裴行昭,可用了一段时间后,姑苏传来消息说你也抓了这个名字。”
“就因为你比我大几天,高祖父做主将名字给了你,我就用了剩下的这一个。”
裴行昭:“”
他属实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桩往事。
合着这仇是他们满月时就结下了。
沈云商也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裴司洲对裴行昭的敌意是这么来的。
“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过了许久,裴行昭试探问道。
裴司洲淡淡道:“原本很喜欢,但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
裴行昭不解。
“因为这个名字被你糟蹋了。”
裴行昭:“”
他深吸一口气,撸了撸衣袖。
沈云商忙一把按住:“冷静。”
裴司洲丝毫不在意的瞥了眼他,似是根本不怕他动手,不仅没有见好就收,还变本加厉,嫌弃道:“堂兄,你的打扮在邺京,过于招摇了。”
“你腰间的金串串,挂的太多了。”
裴行昭还来不及发作,门便被推开了,随之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裴阿昭你也在这里吃饭吗?”
几人回头望去,却见一个跟裴行昭同样招摇的人大摇大摆的走了进来。
裴司洲的视线落在他腰间满满当当的玉串串上,眉头皱的能夹死苍蝇。
“啊这是?”
慕淮衣停在桌前,看着裴司洲好奇道:“我怎么感觉你们长的有点像欸。”
裴行昭压着一肚子郁气道:“那你真会感觉,这正是我堂弟。”
慕淮衣一惊:“亲的?”
裴行昭:“他祖父与我祖父是同胞兄弟,你说是不是亲的?”
慕淮衣对裴司洲顿时就来了兴致:“您往里边坐坐,我们认识认识,我是裴行昭最好的最好的朋友加结拜的三弟。”
裴司洲一言难尽的看了眼他腰间摇晃的玉串串,皮笑肉不笑:“看出来了。”
有了慕淮衣的加入,这顿饭顿时就变得热闹了起来。
在有些时候慕淮衣比裴行昭还要没脸没皮,他好像丝毫看不出裴司洲不喜欢他,硬是拉着人问东问西,大有要促膝长谈一番的意思。
最后裴司洲实在被缠的无法,起身道:“我还有事,今日便失陪了。”
“裴家弟弟这么快就走了啊。”
慕淮衣不舍道:“再多坐会儿呗。”
裴司洲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我只比堂兄小几日。”
慕淮衣眨眨眼:“呀,丝毫看不出来呢,我以为你要比他小好几岁呢,我比裴行昭小了几月,那以后我唤你裴家哥哥。”
裴司洲动了动唇,面色几经变化后,最后一拂袖大步离开:“随你。”
裴行昭认识的人跟他一样,不着调。
“好嘞,裴家哥哥下次再聚啊。”
慕淮衣挥手单方面跟人道别。
裴司洲走的更快了。
裴行昭此时倒是乐开了怀,跟着喊道:“堂弟明日再见。”
原来裴司洲得要慕淮衣这样的性子才制得住。
待裴司洲远去,他转头对慕淮衣道:“皇帝让他带我们游玩几日,明日你也来。”
慕淮衣不解:“为何?”
“人多热闹。”
裴行昭认真道。
“行啊行啊。”
慕淮衣:“那我这几日就跟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对了我怎么不知道你在邺京还有个堂弟?”
“此事说来话长。”
裴行昭简单做了解释,便越过了这个话题:“吃饭了吗?”
“没啊,这不一来就看见绿杨在门外。”
裴行昭便让伙计再上了些菜,酒足饭饱后,几人又出门闲逛了一圈,才各自回府。
临近门前,沈云商道:“江钰约我们今日戌时见面。”
裴行昭一怔:“嗯?江钰?什么时候的事?”
“你问裴司洲为何不待见你时的事。”沈云商:“极风门的人在护城河边给我邀我见面,我下楼后他将纸条塞到我手中的。”
“原来那时你是见极风门的人去了。”
裴行昭若有所思:“他也来邺京了。”
他们已经见过楚怀钰,与江钰并非是同一人,可现在江钰却又突然冒出来了,且就在他们跟楚怀钰打过照面后,这事情怎么看怎么怪异。
“今夜他会来沈宅。”
沈云商有着和裴行昭一样的疑惑:“到时候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裴行昭闻言也就不再多想,点头:“行,我晚点翻墙过来。”
眼下皇帝的人还没有撤去,美名其曰保护他们,实则是在监视二人。
沈云商掀开车帘看了眼门口的侍卫,轻轻嗯了声。
虽然不知道太子赵承佑为何会又占了上风,但这于他们而言是一桩好事,他们可以借着赵承佑的手对付赵承北。
只是如今他们行踪被监视,想要做什么还是得万分谨慎。
不过,江钰的出现,或许对他们会有所帮助。
第49章
戌时, 窗外传来一声响动,裴行昭示意沈云商坐着,自己上前开了窗户, 然后就对上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熟悉的容颜。
“外面冷, 我可以进去吗?”来人正是江钰。
裴行昭侧开身, 江钰却看了眼到他腰的窗户, 伸出手:“可以扶我一下吗?”
裴行昭:“你怎么进来的?”
“我的人送我进来的,你放心,他轻功很好,没被外面的人察觉。”江钰认真的保证着。
裴行昭无言半晌,伸手将他拉了进去。
屋里烧了炭, 一进来整个人都暖和了, 江钰便退下斗篷坐在茶案旁, 他看着面前的热茶, 问沈云商:“是给我准备的吗?”
沈云商答:“是。”
江钰便捧起茶盏小口小口的喝着, 比起喝一杯热茶,他更像是在暖手。
裴行昭坐回沈云商身边, 默默地盯着他。
他试图在江钰脸上找到白日里见过的那张脸上的痕迹。
他听说过江湖中有一种绝技, 名叫易容术, 手法高超者能改头换面,叫人看不出半分端倪。
仔细想想,楚怀钰的身高身形和江钰好像都差不多。
沈云商倒是什么也没想,等江钰缓过来了, 她直接问:“你是楚怀钰?”
虽然她清楚那是两张完全不一样的脸, 但她就是觉得,这应该是同一个人。
且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之事。
都是五年前离家出走, 楚怀钰的母亲姓江,他化名江钰,二人生辰还在同一天,起初她确实是怀疑自己猜错了,但随后将这些细枝末节合在一起,就觉出了不对。
江钰抬起头对上二人深邃的目光,眨眨眼,承认的非常干脆:“是的呀。”
“我曾说过,若是有缘我或许会告诉你们我的名字,现在我觉得我们很有缘,所以重新认识一下,我来自邺京,叫楚怀钰。”
沈云商裴行昭虽然心中已有猜测,但在得到证实时还是不由松了口气。
裴行昭道:“所以白日我们见到的人是你?”
楚怀钰:“是啊。”
“易容术?”
裴行昭又问。
楚怀钰捧着茶盏,眼睛亮亮的:“你会易容术啊?”
“不会,只是略有耳闻。”裴行昭。
看来极风门人才济济这一点,江钰不,楚怀钰没有说谎。
“哦。”楚怀钰:“确实是易容术,怎么样,能以假乱真吧?”
沈云商嗯了声:“你门中弟子做的?”
楚怀钰点头承认:“对啊。”
“你为何这么做?”
裴行昭很有些不解的道:“你该不会不是真正的楚怀钰吧?易容成他?”
楚怀钰面色有一瞬的凝滞,但很快他就摇头否认了裴行昭的猜测:“我就是楚怀钰。”
“跟你说实话吧,五年前我离家出走,其实是因为我现在这张脸。”
沈云商裴行昭听的莫名,但都没有打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才是我的真实样子,我顶着这张脸得罪了大人物,但那人并不知道我是谁,我怕他们早晚会查到我身上,虽然父亲母亲会护着我,可我不想连累他们,所以就离家出走了。”
楚怀钰认真的解释道:“我收到你们的信,知道你们也来了邺京,几番思索下,就让人给我易容回来了。”
沈云商大致听明白了,但是
“你就不怕穿帮?”
楚怀钰摇头:“不会的,我十五岁以前很少出府,连宫宴都从不参加,邺京几乎没什么人见过我,再者已过了五年,容貌上有些变化也在情理之中,且易容的那张脸并没有改变我的伦坤,所以不会有人怀疑的。”
沈云商想起裴司洲也说过这话,裴司洲说曾远远见过年少时的楚怀钰,但昨日打了个照面后,他却也并没有生疑。
“你得罪了谁?”
裴行昭问。
楚怀钰好像对他们完全不设防似的,有问必答:“赵承北。”
沈云商裴行昭双双一怔,同时道:“你跟赵承北有仇?”
“我跟他没有,他跟我有。”
楚怀钰想了想,回答道:“那年,我偷偷出门,不小心把他撞进了池塘,所幸,他虽然见过我这张脸,但并不认识我,周遭也没人认识我,所以他才至今没有找到我。”
“不过我想,他可能也没有看太清,毕竟当时只是风将帏帽吹起时,让他瞥见了一眼。”
那得有多不小心。
沈云商:“既你认为他或许没有看清你,你又何须离家出走?”
“可就怕万一他瞧清楚了呢?”
楚怀钰道:“那是冬天,他被发现救上来已是小半刻后了,他因此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要是我被他找到了,不死也得脱层皮,我怕疼得很。”
沈云商裴行昭虽然觉得这个真相有些离谱,但却觉得很爽。
只是,赵承北会武功,眼前这弱不禁风的人如何能将他撞进池塘?
“你们不会告发我吧?”
楚怀钰一脸认真的看着二人。
做回了吏部尚书的嫡子,这个人看起来却还是那样的温软可欺。
沈云商保证道:“绝对不会,我们跟他也有仇。”
楚怀钰却坦然道;“我知道啊。”
“不然也不会告诉你们。”
沈云商:“”
“你知道的还不少。”
合着也不是纯白的小白花,还是有点心眼子在的。
“你们毕竟是我门中的二门主,三门主,我肯定要格外关注啊。”楚怀钰理所当然道:“他是不是想要你们的钱?要不要我帮忙?”
闻言,沈云商裴行昭对视了一眼,同时勾唇,点头:“好啊。”
裴行昭倾身,眯起眼沉声道:“我们想弄死他,你帮不帮?”
楚怀钰被他这话吓得许久都没动弹。
“你,你们,为什么?”
“他死了,以后你就不用易容了,这不好吗?”
裴行昭不答反问。
楚怀钰闻言果真认真的思考了起来。
半晌后,他犹豫道:“可是,这会不会不太好啊。”
“他是嫡出皇子,弄死他我们要株连九族的。”
“你不说,我们不说,谁知道是我们干的?”裴行昭继续道。
沈云商也道:“我们也不是要你的人直接去刺杀他,而是一起想办法利用旁人光明正大的弄死他。”
楚怀钰看看裴行昭,又看看沈云商。
许久后,他呆呆的点了点头:“那,我们该怎么做?”
他话一落,沈云商和裴行昭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现在还没有计划,等想好了就告诉你。”裴行昭慢条斯理的端起茶盏浅饮了口,道:“对了,我们若想找你,应该怎么做?”
“外头那条街的早市和晚市上都有我的人摆摊,你们想找我,告诉他们即可,我若想找你们,也会告诉他们。”楚怀钰道:“这是专门为二位门主安排的。”
沈云商轻笑:“好,大门主费心了。”
随后几人又简单说了几句话,楚怀钰便离开了。
待人走远,沈云商面上的笑容尽数消散:“他在说谎。”
撞赵承北落水一事漏洞百出,且就算是真的,他又何至于因此对赵承北动杀心。
他既然因为怕牵连家中而离家出走,那如今又怎会冒着被株连九族的风险答应与他们合谋杀赵承北。
裴行昭负手而立,淡淡道:“但他确是想弄死赵承北。”
二人对视一眼,勾了勾唇。
既然目的一致,那么楚怀钰是如何跟赵承北结的仇对他们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翻出沈宅,回到马车上,楚怀钰皱眉道:“我觉得编的不太像,他们会信吗?”
马车上的青年淡声道:“不会信。”
楚怀钰偏头看他:“那你还让我这么说。”
“让他们知道主子跟赵承北有死仇就够了。”
青年道:“他们如今处境危险,需要盟友,并不会深究主子跟赵承北的仇怨是什么,只要目的一致即可。”
楚怀钰哦了声,也觉得有道理:“那我们回府吧。”
“是。”-
深夜,宫中突有火把亮起,传来一片嘈杂声。
“抓刺客,抓刺客!”
黑暗中,有一道黑影疾驰掠过,似是慌不择路从窗户翻进了一间屋子。
扑面而来的香气让黑衣人立刻察觉到误闯了女子香闺,刚想要离开便听外间传来宫女的声音:“公主,公主可醒了?”
黑衣人一愣。
公主?
他闯的是公主的寝殿!
“谁?”
这时,公主被外头的声音惊醒,同时也发现了他。
黑衣人几乎没什么犹豫的,他风一般掠向那张被帷幔遮挡的圆床,将匕首抵在刚刚被惊醒的公主脖颈上,低声道:“掩护我,不然我杀了你。”
微弱的烛光中,公主朦胧的眼神逐渐清亮。
黑衣人紧紧盯着她,想着只要她敢发出惊呼声,便立刻点了她的穴道。
“公主,是奴婢,宫中潜进了刺客,可是吓着公主了,您别害怕,奴婢进去陪您。”陪寝的宫女大约是知道公主胆子小,边点烛火,边往里间走。
黑衣人的眼神逐渐暗沉。
然这时,清醒过来的公主用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半晌后,朝外间道:“我没事,不必进来。”
宫女脚步一滞:“可是公主”
“我很有些困倦,你将外间的烛火熄了吧。”
公主打了个哈欠,带着困意道。
宫女闻言这才作罢,恭敬道:“公主若是害怕,唤奴婢一声。”
“好。”
宫女退回了外间,有一道屏风和纱帐阻挡,她并没有察觉到里头的危险。
外头侍卫的脚步声也渐渐靠近。
黑衣人的手上的匕首仍旧抵在公主脖颈上。
公主怕黑,晚上床外会一直燃着一根烛火,虽然烛光微弱,但二人隔得近,黑衣人能清楚的瞧见公主的样貌。
肤若凝脂,桃腮粉脸,眼睛圆溜溜黑漆漆的,格外的有神,透出的光清澈无害,似乎因为有些害怕,看着他时睫毛扑闪扑闪的。
这时,侍卫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刺客朝这边过来了,六公主可无碍?”
外头守夜的宫女回道:“奴婢并没有听见动静,公主应当无碍。”
侍卫皱眉:“此贼人闯了御书房,事关重大,还请通报一声,确认公主安危。”
宫女迟疑了片刻,便朝里头唤道:“菱荇姐姐?”
菱荇正是公主的陪寝宫女,她已经听见了外头的对话,折身恭敬朝里间请示:“公主,是陛下那边的殿前将军。”
若来的是旁人,她不用问便会将人呵斥回去。
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又往公主的脖颈抵了抵,公主被迫扬起下巴,她抿着唇,微微侧首朝黑衣人示意。
黑衣人会意后,身形一僵。
她要他藏在她的床上?
“六公主放心,臣一个人进来,只在外间搜查。”殿前将军的声音又传来。
生死关头,黑衣人没再犹豫,翻身进了床榻里侧,藏在了公主的被中,但手中的匕首抵在了公主的腰间。
公主浅浅呼出一口气,钻进被中,轻声道:“进来吧。”
公主的声音软绵,带着浓浓的困倦,听的人能心尖一颤。
冬日的被子厚实,她侧身躺着,倒也勉强能挡住身后平躺着的人。
女子的馨香萦绕在鼻尖,黑衣人闭了闭眼,屏气凝神,防止因呼吸声暴露。
很快,门被推开,菱荇重新点起了烛火。
殿前将军立在屏风后,朝里头望来。
他面色紧绷,眼神凌厉的扫过四周。
若非因为这刺客太过紧要,他是不敢搜查公主寝殿的,但即便进来,他也不敢闯进里间,只能在外头查探。
习武之人耳力不同于常人,这个距离若是里间还有人,他是能感受到的。
殿内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紧绷的气息,过了好半晌,殿前将军才收回视线,弯腰朝里间拱手:“六公主,得罪了,臣自去领罚。”
即便是因公闯公主寝殿,也免不了责罚。
若是搜查出什么了到无妨,若没有,那就得按规矩办,饶是陛下身边的殿前将军,也一样。
公主软软的嗯了声,轻轻道:“赵将军搜查刺客,有情可原,责罚便免了。”
殿前将军眸色沉了几分,恭敬应下:“是。”
殿前将军转身离开,走远后,朝手下人道:“继续搜查!”
“是!”
等外间恢复平静,公主朝菱荇道:“你去侧殿睡吧,我明日要起的晚些。”
公主的睡眠一向浅,轻微的声响都能将她惊醒,菱荇作为贴身宫女每日自然起的很早,若有时公主睡的晚了,为了早起不吵醒公主,便会在侧殿陪寝。
所以菱荇对公主的吩咐并没有起疑,恭敬应下后就退下了。
菱荇离开,公主才小声道:“你可以把匕首挪开了吗?有些疼。”
黑衣人垂眸看了眼手中匕首。
方才怕误伤她,他是用刀柄抵在她腰间的。
黑衣人无声的将匕首收回去。
他正要起身,却听公主道:“你现在出去会被抓的。”
黑衣人停止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公主也没转身,背对着他道:“赵将军敢闯进来搜查,就是对这里起了疑心,按照他的性子,此时肯定还在外头蹲守。”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躺了回去,鬼使神差的说了句:“你很了解他。”
公主:“嗯,他是殿前大将军,经常打交道。”
之后很久都没人再出声。
一片寂静中,公主突然轻声道:“你为什么要闯御书房,是想偷什么东西吗?”
黑衣人坦诚的嗯了声。
“那你偷到了吗?”
黑衣人淡声道:“没有。”
公主喔了声,寝殿内又陷入了沉静。
“那你还会再来吗?”
黑衣人顿了顿,答:“不会了。”
他便是来,又怎会告知她。
“你下次要是还来被发现了,别往我这里跑了。”
公主道:“你打扰我睡觉了。”
公主的声音虽软,但不难听出里头的怨念。
黑衣人:“”
良久后,他嗤笑了声,倒是心大,命比睡觉重要?
“你不怕我杀了你。”
公主沉默了会儿道:“我觉得你不会杀我。”
“哦?”
“直觉,解释不清的。”公主:“但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我虽没看见你的全貌,但能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你不是坏人。”
黑衣人盯着公主单薄的肩背,眼神微暗。
这位公主,倒好像与那些有些不同。
又过了一会儿,公主轻声道:“你可以走了。”
黑衣人闻言也没做犹豫,起身从床尾绕过去,临走时,顺手拉过软被盖住了公主。
他依旧从窗户翻出去,只是这一次动静要小很多。
从方才公主和那宫女的对话中,他隐约察觉到这位公主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像是不能受到惊吓。
六公主,那她的名字应叫做赵晗玥。
御书房进了贼人,且还没有抓到,自是引起了极大的轰动,皇帝震怒,下令全宫搜查,但一夜过去,始终没有刺客的半点踪迹,很快就要上早朝,未免引起慌乱,皇帝这才下令暗中寻找。
赵将军彻夜未眠,疲倦的揉了揉眉心。
他底下的人提醒道:“将军,您走错地了,这不是回房的路。”
赵将军淡淡道:“我去领罚。”
底下人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忙道:“可是六公主已经免了将军的责罚。”
“公主金枝玉叶,冲撞了必要领罚。”赵将军沉声道:“若我开了先例,以后岂不是都不将此当回事。”
底下人遂垂首不敢再吭声了。
东宫
昨夜,东宫也来了人搜查,自然惊动了太子。
一早起来,太子就到了幕僚的房间:“唐卿啊,昨夜宫中进了刺客你可知晓?”
白衣男子在太子闯进来前就戴好了面具,闻言恭敬道:“回殿下,听到了些动静。”
“我听说是闯了御书房,这事你怎么看?”
太子皱眉道:“这贼人可真是有本事啊,闯了御书房都还能全身而退,那东宫对他来说,岂不也是来去自由?”
被唤作唐卿的男子眼眸微闪,恭声道:“既然他闯了御书房,应不会来东宫,殿下若是担忧,不如近日多加布防。”
太子想了想,点头:“你说的对。”
“哦对了,我记得你好像会武功?”
男子忙道:“只会花拳绣腿,远不及殿下身边的侍卫。”
太子曾经让侍卫试探过他的武功,此时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殿下,昨夜小人留宿东宫已是逾矩,今日小人便早些出宫。”男子道。
太子摆摆手:“那也怪不得你,是孤非拉着你多喝了几杯将你灌醉了,宫门又落了钥才不得已留下,昨夜受了惊,今日无事,你便早些回去歇着吧。”
“谢殿下|体恤。”
男子恭敬道。
第50章
次日, 沈云商用完早饭就去寻了裴行昭。
前世她在崔家,崔九珩并不清楚赵承北那些阴私,她自然也就无从得知, 但她想,裴行昭应该知道。
裴行昭也刚用完饭, 得知她的来意, 道:“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事。”
沈云商遂坐直身子认真听着。
“前世他以裴沈几家威胁于我, 让我暗中替他做了不少事。”裴行昭缓缓道:“按照前世的时间点,眼下他已经着手设计太子母族。”
前世,太子就是因受母族牵连而被废黜。
但沈云商想,这应该是对外的说法,若太子是清白的, 就算皇帝动了易储的心思, 老臣, 言官和宗人府必然会反驳。
“太子本身也牵扯进去了?”
裴行昭点头勾唇:“商商聪明。”
“薛家的家主智谋远虑皆不如先祖, 家世也远比不上几大世家, 以赵承北的心计很容易就能从薛家入手,将太子拉下水。”
“他如何做的?”
沈云商皱眉问。
裴行昭徐徐道:“赵承北知道嫡长之位轻易不可撼动, 所以他选择了慢慢地筹谋, 就在这几日, 薛家一位子弟就会因害死舞女惊动邺京,虽然此事伤不了太子筋骨,但本就不显的薛家因此染上了污点,紧接着, 薛家女因与贵女相争之下, 将对方推入池塘,活活淹死, 年后薛家又屡出类似丑闻,再之后就是薛家被查出贪污,然后”
沈云商:“然后什么?”
裴行昭眯起眼,低声道:“然后在薛家搜出龙袍,东宫此时有人告发太子私自豢养兵马,意欲造反。”
沈云商面上一惊。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从薛家获罪到太子被废除守皇陵,前后不过才两日,且朝堂上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
牵扯到谋反,谁沾都是一身腥。
“可东宫嫡长顺位,根本没必要造反,难道就没人起疑?”
裴行昭顿了顿,道:“可那时候的太子式微,薛家又在几年内频出丑闻,太子的名声也跟着一落千丈,而赵承北羽翼渐丰,呼声也越来越高,眼看东宫位置不保,太子和薛家选择谋反说的过去。”
沈云商眉头微锁:“倒也是。”
“不过,依赵承北的这些手段,竟拖了三年?”
她前世刚嫁进崔家那会儿,两耳不闻窗外事,外界什么也不曾关心,她只要知道裴行昭活着即可,后来学了规矩,她的状态也勉强好了些,崔夫人就开始频繁带她出门参加宴会,也是那时她才知道薛家屡屡出事,不过这些事与她无关,她也并没有去深究,龙袍之事更是被遮掩了下去,眼下猜想,这应当是皇帝想要保护长子才按了下来。
否则,太子不可能活得下来。
“薛家自封家嫡女死后,就低调谨慎了起来,将府中小姐陆续嫁了出去,府里的公子也都谨小慎微,那会儿,赵承北忙于暗中拉拢朝臣,经营名声,一时没能得手又怕人起疑就安静了一段时间,到次年才又开始出手。”
沈云商沉思片刻:“所以这些都是二皇子栽赃的?”
裴行昭短暂的停顿后,摇摇头:“我是明年开始才正经给他做事,在那之前他对我防备之心甚重,先前这几次没有让我参与,且就算后来他也不敢让我掌握什么把柄,给我的差事都是抓人真正犯下的罪责,所以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眼下将要的发生的事件中,到底哪一桩是赵承北构陷,哪一桩是薛家当真犯下的事。”
他顿了顿后,又道:“不过舞女之死,和薛家小姐推贵女落水致死,极有可能是构陷。”
沈云商忙道:“为何?”
“过几日薛家有一场宴会,请了城北一个杂技团表演,中途有一位舞女换衣裳走错了房间,被在房间内醒酒的薛家二子撞见,欲行不轨,舞女为保清白撞柱而亡,但事发后查那个舞女的身份时,发现她是前几日才来的杂技团,且身份不明。”
裴行昭:“可次日她的家人却突然冒了出来,状告薛二逼死女儿。”
沈云商听出来了他的意思:“这一切太过巧合了。”
先不说薛二为何在那间房醒酒,就说杂技团本身就设有换衣裳的地方,为何那舞女会偏偏去了薛二醒酒的房间。
“那被推入池塘淹死的贵女事件呢?”
“那是半月后,在邺京裴家主母的生辰宴上发生的事。”裴行昭沉声道。
他后来想想,可能也是因此事赵承北开始怀疑他和邺京裴家的关系。
沈云商惊道:“裴家?”
“难道死的那位贵女是裴家小姐?”
裴行昭摇头:“不是。”
“她的身份更贵重些。”
沈云商想也是,若那位贵女分量不够,在东宫的势力下,不足以引起轰动。
沈云商遂问:“是谁?”
“封将军三女,封如鸢。”裴行昭低声道。
沈云商瞪大眼,失声道:“是涣城封磬封大将军?”
“正是。”裴行昭道。
沈云商倒吸一口凉气,半晌后,她道:“我相信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了。”
“经了此事,不管后头怎么处置,封磬都不可能再支持东宫。”
荣家退出庙堂后,邺京后来的镇国大将军,正是封磬。
赵承北这招属实是又稳又狠。
“嗯,我也是因此怀疑封如鸢的死另有蹊跷。”
裴行昭道:“他们打捞封如鸢时我也在场,听周遭有人小声质疑裴家这池塘挖的太深太过危险,封如鸢会水,可落下去后只扑腾了一两下就沉下去再没有动静,但我后来去看了那池塘,远没到他们想象的那么深不见底。”
沈云商也察觉到疑点:“是啊,而且就算她不会水,也会凭着本能求生,不会这么快沉下去毫无动静。”
裴行昭嗯了声,道:“后来仵作说是落水太急腿抽筋才没法挣扎。”
只是他也不知道赵承北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让会泅水的封家小姐失去了挣扎求救的机会。
“那薛家小姐呢?”沈云商又问。
裴行昭道:“正是战事紧要之时,戍边大将军的嫡女,薛家保不住,一命偿一命。”
沈云商深吸一口气:“赵承北可真够狠的!”
好好的两个姑娘,一个被活活淹死,一个蒙冤死的不明不白!
“薛家小姐与封将军嫡女是因何起的冲突?”
裴行昭沉默片刻,道:“为情。”
沈云商不明白:“嗯?”
“都喜欢裴司洲。”
他当时就是怕裴司洲牵连进来,为他说了几句话,因此叫赵承北生了疑。
沈云商一愣。
原来竟是这样。
“那裴司洲可有因此被牵连?”
裴行昭摇头:“没有。”
赵承北意不在裴家,他求了情,他便给了他一个顺水人情,将裴司洲摘了出去。
不过现在想来,他当时错的离谱。
即便他不求请,裴司洲因不知情也不会受到多重的责罚,反倒因为他开口,叫赵承北起了疑心,最后害了裴家。
不过就算没有这桩事,以赵承北的心计,早晚也会查跟他一个姓的邺京裴家。
沈云商并不知晓此事还有那般内情,她沉默半晌后,看向裴行昭:“若这两件事都是赵承北所为,那我们是可以阻止的。”
裴行昭沉思片刻,点头:“薛家宴会就在几日后,但皇帝的人还在监视我们,我们的人最好不要动手。”
“找极风门?”沈云商。
裴行昭:“嗯。”
“想要化解此事也简单,只需要在舞女进那间屋子前将她拦住,或者不让薛二到那间屋子醒酒。”
沈云商眼中闪过一丝微光:“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想过让崔九珩与赵承北离心?”
那时候他们没想到会这么快来邺京,所以寄希望于赵承北自己将崔九珩推开,但眼下,不正是一个机会么?
裴行昭当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倾身:“你有什么好主意?”
沈云商靠近他,轻声将自己的想法道来,之后二人又商议了些小细节,绿杨便来禀报,裴司洲和慕淮衣到了。
二人的商谈也就告一段落,双双迎了出去-
崔家
“公子,公子。”
崔九珩今日休沐,用了早饭便一头扎进了书房,近午时,管家脚步匆忙而来,西烛上前将人拦下:“管家何事?”
管家神情急切的看了眼书房,低声道:“二皇子今晨打猎不慎受了伤,眼下人还昏迷不醒。”
西烛一怔,皱眉回头看了眼书房。
自姑苏回来,公子与二皇子就不如往日那般亲近了,除非必要,公子都不往二皇子府去了。
二皇子对公子下那种药,要不是裴公子拿出了解药,公子这辈子都毁了,别说公子,便是他心中都还有气。
若论私心,他很不想进去禀报。
“西烛,怎么了?”
崔九珩听见外头的动静,出声问道。
西烛黑着脸看了眼管事,才不甘不愿的进来书房,禀报道:“公子,二皇子府派人过来,说二皇子今日打猎受了伤,昏迷不醒。”
崔九珩捏着书本的手颤了颤,眉头紧紧蹙着,似乎在迟疑着什么,但这点迟疑并没有维持太久,很快他就放下书起身:“备马车。”
于公于私,他都该走一趟。
西烛只能应下:“是。”
崔九珩到二皇子府时,太医还没出来,他便问乌轩:“殿下如何?”
“还未醒。”
乌轩面露担忧回道。
“这是怎么回事,打猎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崔九珩皱眉又问。
乌轩颔首回道:“我伤刚愈,殿下|体恤今日没让我跟着,据回来的侍卫说是遇到了黑瞎子。”
“皇家猎场怎会有黑瞎子?”崔九珩道。
“殿下没有去皇家猎场。”乌轩顿了顿,才继续道:“殿下听说城外三百里外的一座山上有白虎,想去猎来给崔公子做斗篷。”
崔九珩身形一滞,面色顿时有些复杂。
乌轩见此,砰地跪下道:“崔公子,先前在姑苏裴家庄,是我向殿下提议设局,殿下本也不愿意,是我”
“行了。”
崔九珩冷声打断他:“你起来吧,此事不必再提。”
这段时日这件事就像是搁在他和赵承北中间的一道鸿沟,他无法说服自己跨过去。
可里头昏迷不醒的人不仅是主,还是他自幼相伴长大的挚友,于公于私,他都没办法就此跟他划清干系。
这时,有太医出来,看见了崔九珩,先是拱手行了礼,才道:“殿下醒了,唤崔公子进去。”
崔九珩回了礼,浅浅呼出一口气后踏进了门。
赵承北伤的不轻,面上无甚血色,唇色也发白,看见崔九珩他便欲起身:“九珩,你来了。”
崔九珩几步上前将制止他:“殿下伤势不轻,先躺着。”
赵承北盯着他看了半晌,躺了回去,苦笑道:“我还以为你以后真的不理我了。”
崔九珩动作一僵,收回手垂目没作声。
周围伺候的人陆续退下,殿内安静了好一会儿,赵承北才有气无力的开口:“九珩,对不起,那件事是我一时情急做错了。”
崔九珩仍旧没有抬头,只淡淡道:“我没有怪殿下。”
赵承北苦涩一笑:“你以前从来不会跟我这般客气疏离的,还说没有怪我。”
崔九珩不作声了。
“九珩,你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
赵承北侧首盯着他,强撑着起身,但许是不慎拉扯到伤口,他痛的闷哼了声,脸色一片惨白,额上甚至都痛的冒了冷汗。
崔九珩终于抬眸看向他:“殿下别动。”
赵承北却执拗的盯着他。
“我怎么做你才会原谅我?”
两厢僵持半晌,崔九珩轻叹了口气上前扶着赵承北躺下:“殿下先养伤。”
赵承北一把抓住崔九珩的手:“九珩,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话刚落,赵承北面色一变,唇角溢出一缕鲜血,崔九珩忙要喊太医,却被赵承北阻止,他执拗的盯着崔九珩,眼底满是愧疚。
崔九珩唇角动了动,终是卸了气,温和道:“好。”
得到他的允诺,赵承北才放下心来,两眼一闭又晕了过去。
崔九珩忙唤了太医进来。
太医诊治过后,道:“殿下伤的不轻,需静养一段时日,情绪不可起伏过度。”
“唉,那座山常有凶兽出没,也不知殿下怎非要去那里狩猎。”
崔九珩没答,侧首看向床榻上的人,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沈云商一行人随着裴司洲在城中逛了一个晌午,到了午时,就近寻了一间酒楼用了饭,而后在慕淮衣的提议下租了游船去游河。
临上游船时,一旁的议论声传来。
“听说二皇子今日去打猎受伤了?”
“你也听说了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假消息呢。”
“是啊,起初我也不信,二皇子殿下打猎都是在皇家猎场,怎么会手上呢。”
“这我倒是有所耳闻,我听说二皇子殿下没去皇家猎场,而是去了一座野山。”
“啊?这是为什么?”
“谁知道呢,不过我听说那座山上有老虎。”
“”
沈云商几人默默地上了游船,慕淮衣才忍不住乐道:“真是老天有眼啊。”
话落,三人都看向他。
尤其是裴司洲,眼里似是淬着刀子:“你不想活,别连累我们。”
慕淮衣忙捂住嘴,四下看了眼见没人,这才放心:“这里就我们几个,又没旁人。”
话刚落,一艘游船便缓缓靠近,从他们旁边划过。
慕淮衣立刻噤声,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沈云商与裴行昭交换了个视线,皆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样的答案。
沈云商笑了笑,没头没尾低喃了句:“原来,是这样。”
前世也有过类似事件,发生在她和崔九珩成婚一月后,从那之后崔九珩跟赵承北的关系才似乎有所缓和。
裴行昭嗯了声:“这次要严重些。”
前世那次赵承北并不是打猎受伤,只是遇刺受了点轻伤,而这一次赵承北下药寒了崔九珩的心,所以他才会是‘打猎受伤’。
崔九珩怕冷,赵承北去那座山上猎虎,不用想都知道这是赵承北的苦肉计。
沈云商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轻声一叹。
苦肉计加以身犯险猎虎皮,经过这一次,崔九珩便会与赵承北和好如初了。
但若赵承北如此用心良苦的挽回了崔九珩后,崔九珩却很快又对他起了疑,想来赵承北到时的表情应该很精彩。
慕淮衣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忍不住道:“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能不能说人话啊?”
裴司洲虽然也听不懂,但他并没有感到好奇。
这一个晌午,他被聒噪的慕淮衣吵的耳朵都疼,现在什么也不想听,只想在这河面上清静清静。
“说的是人话,但你听不懂。”
裴行昭道。
慕淮衣脸色一黑,给了裴行昭一脚:“你骂谁呢!”
裴行昭:“谁听不懂骂谁。”
“裴阿昭!”慕淮衣咬牙切齿扑过去要跟人决斗,可就在这时,突然一阵美妙的琴声响起,裴行昭一掌按住慕淮衣的脑袋:“别吵,听琴。”
慕淮衣哪里有心思听琴,他现在只想把裴行昭从游船上拱下去,然而就在他抬头的那一瞬,恰好撞见一艘游船徐徐靠近,一抹倩影撞进他眼中。
女子着一身青白相间的宽袖罗裙坐于琴前,垂在身后的三千发丝在浅浅的河风下微微飘扬,冰肌玉骨,清丽无双,青葱十指挑动间,悦耳的琴声铺洒在河面上,让人如痴如醉。
慕淮衣不知何时松开了裴行昭,扑到围栏边痴痴望着。
待对方游船与他们的游船擦肩而过时,慕淮衣像是魔怔了般招了招手,喊了声:“神仙姐姐。”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叫临近几艘游船上的人听见,纷纷望了过来,包括原本垂目弹琴的女子。
沈云商裴行昭裴司洲前所未有的默契的同时转过头,挡住自己的脸,只恨不能从甲板上找个洞投到河里去。
真特么丢人啊!
慕淮衣丝毫未察觉,见女子望过来,他笑容愈发灿烂,双手摆动的越大,他腰间的玉串串随着他的动作晃荡,发出轻微的清脆的声响。
女子随之视线往下落在那交织在一起的玉串串上,清丽的眸中闪过一丝错愕,但很快她便收回视线,面色平静的继续拨动琴弦。
倒是女子身后立着的丫鬟,忍不住笑嗔道:“哪家的傻子?”
其余人也都哄笑开来。
有嘲讽,有看戏,也有真被慕淮衣的样子逗乐的。
慕淮衣对这一切毫无所觉,他的眼里只有他的神仙姐姐,眼看游船渐渐远去,他抬脚便要跟随着挪过去,裴行昭实在忍不住,飞快起身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人拖了回去。
慕淮衣的武功远不如他,拼了命挣扎也无用,只能气愤着急的瞪着裴行昭。
裴行昭没好气道:“你还气!脸都给你丢完了!”
裴司洲到此时还用袖子遮挡着脸。
那船上的人他都认识,对方自也都认识他,明日上朝他丢不起这个脸。
“你不叫了我就放开你。”
裴行昭威胁道:“你再敢动我就点了你的穴道。”
慕淮衣迫于武力的压制,总算安静了下来,委屈的点了点头。
裴行昭这才放开他,收回手时还在慕淮衣身上嫌弃的擦了擦。
但他虽然不喊了,嘴里却没停过,他急急凑到裴司洲跟前打探:“那位小姐是谁啊?裴家哥哥你认识吗?”
这时,那艘游船已经走远,裴司洲才放下袖子狠狠瞪他一眼:“你能不能有点礼数!”
慕淮衣眨眨眼,利索的坐直身子,看着裴司洲。
裴司洲:“”
他说的是这个吗?
罢了!
裴司洲闭了闭眼,咬牙道:“白家长女,白芷萱。”
认识这人两日,他深知他缠人的本事,若他不说,他必定不会罢休。
这个名字一出,慕淮衣顿时就愣住了。
他拧眉思索了很久后,看向沈云商:“我记得,白家族中是有人在邺京为官是吧?”
沈云商看了眼裴行昭,如实道:“如你所想,正是这个白家。”
她前世见过白芷萱,自然认得。
只是那时她与裴行昭一样,抱着不能牵连对方的心思,没去认亲,也避开交往。
裴行昭也曾在宫宴上遥遥见过白芷萱几面,打趣道:“看来你和白家还真是有缘。”
只是不知道是正缘还是孽缘。
曾经因为和白燕堂拜了堂,白家老夫人差点就给慕淮衣和白家小姐定亲,去岁因为白燕堂一封信,白家频繁的给他相看姑娘,可却一个都没成,而今到头来他一眼喜欢的人还是姓白。
慕淮衣此时满心满眼都是方才的神仙姐姐,哪管什么正缘还是孽缘,抓着裴司洲继续打听:“那她定亲了吗?”
裴司洲看向沈云商。
沈云商抿着笑摇头:“对于邺京白家,我一无所知。”
裴司洲这才道:“据我所知,并未定亲,不过”
慕淮衣忙道:“不过什么?”
裴司洲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今日那艘船上应该是在举办小宴会,这种宴会上,公子小姐都是以才艺会友,方才那艘船上,有户部尚书嫡长子,御史中丞家的公子,还有国子监祭酒家的小公子等。”
慕淮衣一时没听懂:“所以呢?”
裴司洲便直接道:“白大小姐的琴艺乃邺京一绝,受无数公子贵女追捧,可想而知爱慕者何其多,你只是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个。”
慕淮衣这回听明白了,人顿时就蔫了。
就在三人都以为他会就此放弃时,却见他突地拍掌而起,壮志凌云道:“但我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
三人同时不解的看向他:“嗯?”
那艘船上的公子不比他近?
“我有白燕堂,他是我大哥!”
慕淮衣眼睛发亮道:“我去求他,带我去白家拜访。”
沈云商:“”
裴行昭;“”
裴司洲:“”
要这么说,那确实好像要近些。
“但你凭什么认为表哥会帮你?”裴行昭。
慕淮衣哼道:“他耽误了我的姻缘,得赔个娘子给我。”
沈云商:“”
“若我没记错,那天在醉雨楼应该是你胡乱说话,连累了表哥的名声。”
慕淮衣摆摆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
“今日我们也逛的差不多了,许久不见大哥,甚是想念,我们这就去拜访他吧。”
这简直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裴行昭不想答应,但他受得住聒噪,裴司洲受不住。
最后,裴司洲一锤定音,让船掉头:“回去,我耳朵要聋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