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更合一

    喻商枝,你是不是恩将仇报

    温野菜不知来了几次百济堂, 还是头一回被请到内堂。

    这里显然是周掌柜议事的地方,正中挂了张看不懂的字画,左右四把椅子, 两两相对。

    他不懂什么规矩,亦步亦趋地扶着喻商枝, 在右侧的两张椅子上落座。

    周掌柜给了面子,喻商枝没有继续打太极。

    弗一坐下,茶水端上, 他就当着在座另外两人的面掏出了袖袋中的锦盒。

    盒子一开, 都不必他多言, 周掌柜一下子就抻直了脖子。

    “竟是麝香!”

    温野菜睁大眼睛,看了看锦盒又看了看喻商枝, 浑然不知小郎中手里还有这种宝贝。

    作为猎户,麝香是什么他也门儿清,过去还想过什么时候走大运猎一头雄麝, 取了麝香出来卖它几百两。

    后来才搞明白,这林麝也不是随处都有,他在伏虎山上就从没看见过。

    可是不妨碍他确信,这东西有多值钱,听说一块麝香就能换一块金子!

    再仔细一看, 喻商枝手里的这一粒也算不上很小,如同一枚小药丸子, 黑黢黢的。

    金子是换不成了,银子估摸能换不少。

    而对面的周掌柜看得眼睛都直了, 像麝香这等东西, 对于自己的小药铺来说是可遇不可求的。

    若真能把这一小块搞到手, 何愁没有门路卖到那些富户家里去, 转手就能又赚上一笔。

    不过面对一个乡野小郎中,他还是端住了架子,不想暴露内心的渴求。

    周掌柜决定沉住气,擎等着喻商枝开口。

    这些小门小户出来的人,见过的世面不多,自己吓唬一下,价格便能压下去了。

    可在周掌柜意料之外的是,自己沉得住气,这小草医居然更沉得住气。

    甚至还游刃有余地端起了伙计送来的热茶,从品茶的动作可以看出,他绝对受过良好的教养,而不是一味地牛饮。

    周掌柜在观察喻商枝时,喻商枝则在腹诽这茶叶的水准。

    虽是新茶,却是新茶中的末流。

    饶是如此,嘴上还是客气了一下。

    “这应是今年新打的毛尖吧?多谢掌柜款待。”

    能尝出茶叶品类,且能分辨新茶陈茶的舌头,周掌柜在这小小的凉溪镇上都没见过几条。

    这小草医深藏不漏,还怀揣麝香,怕不是什么虎落平阳的大人物吧?

    若是如此,恐怕他手中有的好东西,不仅仅是一粒麝香而已。

    想到这里,周掌柜精神一振,也不想什么架子不架子了,主动开口道:“这麝香,小郎君打算以什么价格出手?”

    喻商枝轻轻放下茶盏,“我记得如今麝香的市价在一钱二十两左右。我这一块的分量少说也有三钱重,随便找家铺子问,六十两是绝对能卖上的。”

    周掌柜听罢,并未反驳。

    大多数药材的价格都会依时而变,唯有麝香这类昂贵稀有的品类,价钱浮动较小。

    只听喻商枝继续说道:“自然,在下也诚心想和周掌柜您交个朋友,来日方长,不在于一时利益多少。以后少不得常来常往,您说是不是?”

    周掌柜听出这话有弦外之音,愈发觉得喻商枝手里还有其它好东西。

    为了过日子,说不准以后还要慢慢出手,折成银两,到时候只要优先卖给自己,岂不是可以反复捡漏?

    周掌柜的指头在椅子扶手上轻叩,左思右想,都觉得这门生意自己亏不了本。

    且这麝香才露脸没多久,屋里的异香便长久不散了,如此可知品质绝无问题。

    生意人最忌讳优柔寡断,他很快做出了决定。

    他喊来伙计,拿了小秤过来称量,发现这一小块麝香差一点点够三钱重。

    温野菜也上前看了秤,表示没有问题。

    得知不够三钱,喻商枝稍微有些遗憾。

    哪知周掌柜却主动吩咐伙计道:“去柜上支六十两银子,再写一份咱们过去与药农签的契书来。”

    喻商枝眉头一皱,下意识道:“周掌柜,这?”

    周掌柜爽朗地笑了笑,“多个朋友多条路,这是在下做生意的准则。无非差一丁点罢了,添个整数,咱们也图个吉利不是?”

    喻商枝已明了这是周掌柜在向自己示好,虽然背后一定有其它的小算盘,但对于当下的自己来讲,拿到手的现银越多越好。

    “您说的是,您要是不介意,我就称呼您一声周大哥好了,日后还望您多多关照。”

    周掌柜连连点头,对喻商枝的称呼也从“郎君”变成了“喻小兄弟”,甚至还关照了一下温野菜,说下次有野味可以送来铺子里,他近来又嘴馋了云云。

    从百济堂的门里出来,温野菜依旧恍惚着。

    这六十两的银子对于他来说,就好似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

    还有周掌柜的态度,也让他格外在意。

    “你怎么来之前没同我说麝香的事?方才在里头,我和个傻子一样,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喻商枝笑着垂下眼,任由自己被温野菜拉扯得左摇右晃。

    先前不说,是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现在和百济堂的生意谈成,钱到手了,底气足了,就觉得前路豁然开朗了。

    喻商枝自诩不是个钻牛角尖的人,过去十几天,他已经摸透了自己想要什么。

    上辈子托生喻家,杏林传世的书香门第,享过了泼天富贵,什么世面都见过,唯独没有品过情爱。

    温野菜这人有热腾腾的鲜活,又清清爽爽如旷野里的一阵山风、一棵碧树。

    和他待在一起,心情就没来由的好。

    喻商枝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同时也清楚,对于温野菜来说,两人的这门婚事就是搭伙过日子的意思,是为了一年四季,身边能有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长相陪伴。

    恰好,这也是如今的自己想要的。

    他不合适去讲什么轰轰烈烈的爱恋,就寻一个熨帖的人,柴米油盐酱醋茶,没什么不好的。

    温野菜见喻商枝一时沉默,手上动作松了松,扶着人朝前一边走一边道:“不过那块麝香,是不是你师父留给你的?你若早跟我说,我肯定会拦着你不让你卖,那可是麝香,应该压箱底放着,当咱家的传家宝。”

    他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喻商枝,“你是不是有地方缺钱用,所以才拿这块麝香来置换?”

    喻商枝有心卖个关子,眉毛微挑,老神在在道:“我眼下确实有件事需要用钱。”

    温野菜紧张起来,“什么事?严不严重?”

    他心道,需要花几十两银子摆平的事定然不小,难不成这小郎中过门以前还有什么官司纠葛不成?

    眼看再不解释,这人不知道会把事情引向什么偏门的方向,喻商枝很快说了实话。

    “能有什么事,无外乎是不好意思两手空空地进你家门,我又身无长物,唯有这一块师父留下的麝香。索性换些银子,给家里置办点东西,余下的攒着,以后盖屋买地,岂不是两全其美?”

    虽然原主当初和温野菜谈的是入赘,但以喻商枝的自尊心来衡量,他绝对没法厚着脸皮,真的去吃这碗温家的软饭。

    他不在乎外人怎么看自己,只在乎自己有没有能力承担起这份责任。

    现在钱有了,不至于日日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等着温野菜打猎赚钱买粮。

    温野菜听明白了喻商枝的意思,拉着喻商枝的手,在原地小小地蹦了个高。

    “得了你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了。那赶明儿咱们就找人再算个好日子,重新拜堂成亲,你虽然是入赘,我也要你堂堂正正地进我们家门,看以后村子里,谁还敢戳咱家的脊梁骨!”

    说罢又想到那笔银子,转而正经道:“不过这笔银子合该你留着,媳妇带嫁妆去婆家,若是和离还能原数带走呢,家里不缺钱,不需要你这笔来填补。”

    喻商枝早就打定主意怎么安排这笔钱,随即道:“我不是嫁出门的媳妇,不需要留着嫁妆体己为自己撑腰,这麝香我既然卖了,就自有用处。你当初给了我二十两彩礼,说句实话,那钱有别的用处,我已花掉了,二十两不是小钱,我早就琢磨着换个方式补给你。”

    温野菜有些急眼,“你这人怎么说不通,彩礼哪有补来补去的说法,谁家的彩礼不是转手花了。那嫁了家里姑娘、哥儿的,留下彩礼给儿子成亲盖房摆酒的,不是有的是?按你这么说,倒成借债还钱了。”

    可等到喻商枝提出想去牛马市看看时,温野菜一下子就猜到了他的计划。

    “你……该不会是想给家里添头牲口?”

    喻商枝淡定反问,“你就说,想不想要。”

    这回温野菜不嘴硬了,那可是牲口!他做梦都想有一头!

    “想要!”

    温野菜两个字说得掷地有声,半点没有扭扭捏捏,这就是他的性子,想就是想,有就是有,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说话绕弯子。

    喻商枝头一回不再任由温野菜搀扶,而是牵过了对方的手。

    “距离回村还有些时候,咱们去牛马市瞧瞧,若有合适的就直接买下,说不定还能和清水哥夫夫一道赶车回去。”

    温野菜想象了一下那副画面,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村子里满打满算也只有三户人家有大牲口,其中两头都是许家人的,一户是村长,一户是许鹏,两家的都是牛,另外一头就是卖豆腐的桩子家有头毛驴,平日里也能拉磨、拉车。

    任谁能想到,这第四户能轮得到他们温家?

    话不多说,两人即刻改道,往镇子上的牛马市去。

    牛马市离得有些远,和百济堂分列在镇子的两头,走到半路,温野菜放慢了脚步,竟没再继续向前。

    “商枝,前头有个糖铺子,我进去买点饴糖和蜜饯。不过我瞧着那铺子小,人也挺多,你进去怕会挤着,你在外面等我一会儿可好?”

    温野菜不知道,他其实很不会说谎。

    若说的话不是诚心实意的,都不用看脸色,从那调子上就能分辨。

    喻商枝料想到他八成不只是去买糖,但很多事何必说穿。

    “你去吧,我就靠着这边墙根等你,不会有什么事。”

    温野菜不太放心,“还是别了,前头有个茶摊,我扶你过去坐下吧,你在那等我。”

    喻商枝无奈莞尔,“你能去多久,何苦去花那几个大子儿的茶钱,青天白日的,我还能被人拐了不成?”

    茶摊虽不及茶馆,但想要拣个座位,最便宜的一壶粗茶也要你五文钱,里头漂着几根茶叶梗,和白水区别不大。

    喻商枝上辈子成千上万一两的金贵茶叶都当口粮茶喝,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现在一想到要花五文钱买那个,便觉得亏大发了。

    一毫一厘来之不易,温野菜心想,也是这个道理。

    何况喻商枝是个汉子,又不是姐儿、哥儿,拍花子的不至于这么不长眼色。

    “那你要紧站这别动,我就去街对面的铺子,一回头就能看见你。”

    他走时千叮咛万嘱咐,仿佛喻商枝是个三岁娃娃。

    说了几个来回,喻商枝好歹是哭笑不得地把人送走了。

    于是接下来路过这道檐下的,都难免瞧见那里站了一个人。

    分明只穿了一件旧的棉布衣衫,脚上一双布鞋洗得发白,手里还拎着一根破竹竿,可真应了那四个字——玉树临风,端得让人移不开眼。

    虽说看起来是个穷出身,可镇子上难不成家家都是富户不成?

    这副模样,足够勾得人蠢蠢欲动。

    很快就有个胆子大的姐儿,和小姐妹在附近转了好几圈,最后被鼓动着上前去搭话。

    喻商枝两句话就听出对方来意,也不恼,淡然回应道:“这位姑娘,在下已有家室。”

    一句话把人噎了个没话不说,说话时还偏偏朝相反的方向瞧。

    终于被人家姑娘看出不对劲,“这位郎君,您的眼睛……”

    喻商枝顺势接茬,“抱歉,在下患有眼疾,目不能视,失礼了。”

    几个姐儿面面相觑,果然老天爷都是公平的。

    给你一副惊艳的五官,却又偏偏得夺了你的一对招子。

    一时间再无别话,悻悻地慌忙离去。

    喻商枝总算得了闲,松了口气。

    心道近年间民风确实开放起来,姑娘家家的见了落单的汉子便敢上去搭话,可惜遇见的是自己。

    若是个旁的人,男未婚女未嫁,未尝不能成就一段佳话。

    他在这思绪和云彩似的悠悠跑,想完了这茬,又去想买牛的事。

    原主的记忆里也刨不出太多和这些有关的内容,没有可参照的,只能去牛马市再细打听了。

    心下未定,耳边却又听见杂乱的脚步声临近,分明直冲着自己来。

    必和刚才一样不会是他家阿野,因为温野菜那性子,若是回来,早就隔了一条街便扯脖喊了。

    本以为又是来搭讪的路人,可喻商枝蹙起眉,很快闻到了一股过于浓烈且廉价的脂粉气,里面还夹杂着卖力气的汉子独有的汗臭。

    情形似乎不太对,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竹竿撑紧了地面。

    来人没让他疑惑太久,弗一开口,一声“喻郎中”就被喻商枝猜到了来历。

    他心头一震,没想到竟还能遇见那姓花的媒婆和车夫。

    李二打量着面前的白面小郎中,不屑地歪了歪嘴角,二话不说,直接上去伸出手臂,把人往怀里一箍。

    这姿势在外人看来像极了熟人之间上演哥俩好,只有当事人喻商枝知道,这车夫用了多大的力气。

    “喻郎中,好久不见,咱借一步说话?”

    ***

    一切几乎发生在瞬息之间,方才站在喻商枝不远处的一个卖糖球的老汉,只是做了桩生意的工夫,再回头就见墙边那个惹眼的年轻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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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年轻的,就是莽撞。”

    他摇了摇头,继续叫卖他又红又大五文一串的糖球。

    殊不知就在十几步开外的巷子口拐角,喻商枝正被李二给钳在其中,那花媒婆充当了望风的角色,头上大花也不敢带了,早就摘了塞进怀兜,战战兢兢地往外探头,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着。

    这回就算是喻商枝,领子里也冒了一圈汗。

    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本以为从此以后和原主的前尘不会再有什么瓜葛,哪知这两人竟找上门来。

    来都来了,还是这副架势,想也知道没安什么好心。

    “光天化日,你们强行掳人,好大的贼胆。”

    喻商枝冷言冷语,换得车夫李二一声邪里邪气的笑。

    “喻郎中,我一个粗人,你也不用拿那些话唬我。我们来,也没别的意思,最近手头紧,想借点银钱充嚼谷。”

    借不借的,无非是由头说着好听,谁都知道银子给出去有去无回,这是握着原主的把柄来敲竹杠了。

    喻商枝被人抓到这里往墙上一按,头发乱了,掉下来一撮,衣服也脏了。

    这个墙根还一股尿骚气,腌臜难言,整个人瞧着不能更狼狈。

    可他一张口,仍是凛凛的气质。

    “且不说我一个给人当上门儿婿的穷郎中,手上能有几个铜子,我更想不通的是,你们为何觉得我会任人拿捏?”

    李二瞥向喻商枝,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我看你是死鸭子煮了七十二滚,就剩嘴硬。方才你和那丑哥儿进药铺的事,我们这四只招子可看得清清楚楚,进去两个筐堆得冒尖,出来就齐齐空了,想必你也不会蠢到把钱都给那丑哥儿罢?”

    李二说到这里已经有些烦躁了,他真想一咬牙把钱搜出来,拿走了事。

    可那样真成了偷盗抢劫,这姓喻的便有由头报官。

    他得沉住气,这竹杠还想留着多敲一次,可不能头一回就敲断了。

    毕竟不久前赶车出了事,车子滚下山沟,修也修不明白,先前为了买车借的印子钱尚没还清。

    这些日子他为了银子已经是焦头烂额,眼看面前有这么一只肥羊,如何能放过?

    “姓喻的,你是个聪明人,假死药没吃明白,捡回一条小命,就巴巴地留在温家吃白饭了,我看你小日子过得挺滋润。既如此,估计你也不想自己先前的心思被捅出去,骗了彩礼还赌债,转头就想悔婚,你猜要是那悍哥儿知道了这一遭事,会不会打断你一条腿,或是放狗把你追到沟里去啃两口?”

    这些话若是同原主说,喻商枝猜测他八成已经脚软了。

    可这具皮囊换了芯子,别说是一个莽汉车夫了,上辈子时更大的阵仗他都见过。

    犹记得那年他才七岁,放学回家的路上被绑匪劫持,一通电话打到喻家,张口就要五千万现金,不然撕票。

    他是喻家长孙,还是个远近闻名的小神童,虽然照片流传得不广,可绑匪早就摸透了情况,做的是破釜沉舟的生意。

    绑匪以为一个七岁的孩子,能有多大的本事,除了把他手脚绑住外,看守并不多么上心,就这么被喻商枝抓住了空子。

    喻家大小算是个豪门,孩子们从小就要学防身的本事,不过除了一些格斗技巧,喻家既是学医的,另有其他方法。

    喻商枝趁一个绑匪出门撒尿,另一个绑匪打瞌睡时,默默解开了手脚的绳扣,又摸出了藏在鞋底的一根银针。

    等到把针隐入指缝间,他换了个姿势遮掩住已经松了的绳索,开口喊渴。

    留在原地的绑匪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认命地走了过来。

    在赎金到位之前,这孩子不能有三长两短,不然就是白费心机,多余蹚这一场浑水。

    绑匪回头打量了这弱不禁风的小屁孩一眼,拿着一瓶水走过来,拧开后对到他嘴边,也不管水泼出来洒了半身。

    而喻商枝摆出胆怯的模样,故作乖巧地喝水,继而静静等待绑匪转身向后的一刻。

    直到目标暴露在面前,喻商枝一个打挺从原地跃起,眼睛不眨一下地将银针送入绑匪的颈后肩井穴。

    因上身麻痹,绑匪手中没喝完的半瓶水瞬间落地,飞溅出满地水花。

    一击得手,喻商枝赶紧把身上的绳索彻底抖落,待拔出银针后,绑匪已经回过神来,上半身虽动不了,下半身却抬起腿,狠狠朝喻商枝踹来。

    他却不知喻商枝还有后手,当时喻商枝生挨了一脚,不顾疼痛,上前一把抱住绑匪的大腿,然后找准时机,又是一针送入环跳穴。

    与肩井穴不同,环跳穴主管下肢,绑匪登时扑腾不动了,临逃跑时,他还不忘往绑匪的膻中也狠狠扎了一针,很快听到对方呼吸声一变,整个人痛苦地蜷成虾米。

    喻商枝知道时候对了,忙不迭跳了卡车,趁另一个绑匪还在路对面的草地里撒尿的工夫,埋头跑了好久都不敢停。

    后来他成功得救,这段往事也成了喻家内部流传甚广的“传奇”。

    自那以后,喻家所有直系旁支的小辈,都被逼着学这一手针刺防身的招式,最好是眼睛蒙住了都能扎准。

    而这本事,喻商枝早有了。

    所以这会儿他既提防着李二动粗,又盼望着他动粗。

    方才是在大街上,温野菜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买完东西过来,他不想闹大。

    原主留下的烂摊子,他想了很久,确实也没有周全的办法。

    这会儿既然花媒婆和李二送上门来,若能让此二人知道自己不是软柿子,从此一劳永逸倒是个好事。

    他是作惯了大家族主事的人,习惯了前想三后想四,此刻已经在盘算,一会儿怎么反过来恫吓这两个上不得台面的恶人。

    他沉了口气,面上永远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

    “先前那事是我糊涂,后来既没成,且算是我命大。我如今已打算和阿野好生过日子,说到底,我们才是最亲的人,你们要想将那件事捅到他面前,我也不怵,有本事去说就是了,到时看阿野是信我还是信你们,就是信你们也不打紧,这件事我只要有诚心,就也解释得通。”

    远处的花媒婆一直在竖着耳朵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旋过身。

    “姓喻的,您可真是见天的大本事,老婆子当初看你一副好皮囊,正应了那丑哥儿的喜好,没成想你还真有办法又骗钱又骗人,把人吃得死死的。”

    她见喻商枝是个硬茬,心头也起了忿。

    虽说一开始她不愿意和李二多掺和,可都一路跟到这了,分不到仨瓜俩枣,岂不是白白受累!

    花媒婆想及此处,果断啐道:“你也别大葱掐了头,在这装蒜。今日这钱不给,转头被丑哥儿赶出家门,可没处说理!”

    喻商枝不屑地勾起唇角,“我若不给,你们还打算明抢不成?”

    李二至此彻底被激怒,他上前一把揪住喻商枝的衣领,满脸横肉,目露凶光。

    “我呸!你是个什么东西,还当自己是个人物,给脸不要脸!赶紧麻溜地孝敬你李爷爷,胡诌八扯地拖延时间,也没人救得了你!”

    然而恰在此时,喻商枝等来了自己想要的时机。

    他骤然出手,一把抓扣住李二手腕内部的内关,手指上下了狠劲,指甲都刺进了皮肉。

    李二当即觉得半边身子麻掉,手腕更是疼痛难忍,发出杀猪一般的嚎叫。

    他自不会这么容易放弃,另一只手在空中扑打了几下,挣扎着要去扯喻商枝的衣衫。

    可喻商枝早已握紧了竹竿,缩短上面一头,用尽全力往李二的胸口正中央一戳!

    李二只觉得一股窒息的麻痹感扩散至整个上半身,他登时连连后退,连带着腿也站不稳,朝后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喻商枝的破竹竿子却好像长了眼,隔着长长的距离,不偏不倚点上了他的胸口。

    “我劝你不要妄动,我是个郎中,清楚哪里是人的死穴。明白死穴是什么意思么?就是下狠了手,你直接没命的意思。”

    李二咽了口唾沫,眼珠子乱转,疯狂给一旁的花媒婆使眼色。

    可花媒婆才多大的胆子?她早就吓惨了,跌跌撞撞就要往巷子外跑。

    喻商枝皱起眉,他一个人管不了两头的事,何况竿子下的李二还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反击。

    本想着花媒婆跑就跑了,这等人物不足为惧,想必没有李二牵头,她也想不出这等馊主意,以后八成不敢再打照面。

    可就在他和李二都以为花媒婆会就此趁乱跑路时,巷子口竟凭空冒出来一条腿,一个窝心脚就把花媒婆踹飞出去,在地上滚了两下,直接去和李二做了邻居。

    花媒婆一顿哭爹喊娘,骂人的句子还没说出口,“啪”地一声,又被人赏了一巴掌,因而咬了舌头,一阵钻心的疼。

    “你这老虔婆,一边干着说媒的营生,一边办着下作的事,以后死了到阎王殿也得被煎心嚼肝!”

    初时喻商枝还不清楚来者是谁,眼下听这利落的骂句,不是温野菜又是谁?

    “阿野?”喻商枝没想到对方这么快找了来。

    花媒婆是个见风使舵的惯犯,此刻已经跪在地上连连讨饶了。

    天可怜见,她都看见温野菜别在腰上的匕首了!

    温野菜同样明白这婆子不足为惧,当即把人踢到一旁,往前走了一些,站在离喻商枝两步远的地方。

    回想刚刚听到的那些话,他突然觉得面前的男子变得无比陌生起来。

    一阵风撩过,明明是春风,却令人有几分透进骨头缝里的凉意。

    喻商枝察觉到温野菜迟迟没有发话,攥着竹竿的掌心生出一层汗来。

    不祥的预感如一朵乌云,沉沉地压在心头。

    终于,一句话被直愣愣地丢到他的面前,刺破了粉饰至今的表面“太平”。

    “喻商枝,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方才你们说的那些话,是真还是假。”

    这是一个喻商枝注定无法妥帖作答的问题。

    因为于原主是真,于他是假。

    但归根结底,初初穿越到此地的他,的确也动过要离开的心思。

    若是想法没变,卖麝香得的六十两合该是“分手费”了,而不是“嫁妆”。

    然而偏偏在这个档口,他得了银子,正要领着温野菜去买牲口,两人对接下来的日子都各有各的企盼时……

    眼前这件事横插一杠子,就这么发生了。

    他短暂的沉默落在温野菜眼里,或许是逃避,或许是默认。

    春风晃着墙头柳枝,本该是袅袅婷婷的派头,却在这狭窄的巷子口,愣是刮出了秋日才有的萧索意味。

    温野菜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好啊……好得很,这段时日的相处,我原以为你和那些汉子是不一样的。我温家确实不是什么金窝银窝,我温野菜是模样不好,脾气也悍,可我不是不要脸!我巴巴地请了媒婆,花了彩礼,聘来的相公花言巧语骗了我这么些时日,我当你对我多少有几分真心。现在才知,你早就把我算计了个底掉!”

    说到最后,温野菜的尾音几乎破碎不成调。

    温野菜抬起袖子,忿忿地抹了一把脸。

    想他不久前从铺子里出来,手里提着新买的蜜饯和点心,怀里还揣着一根崭新的木簪。

    这簪子就是他不带喻商枝一起去铺子的缘由,原本想送喻商枝的钱袋,在家拆了绣、绣了拆,快把香囊的布折腾起毛了他还是不满意,原想着再晚些时日送出去,可今日喻商枝却说要给家里买牛。

    温野菜顿觉自己的绣活愈发拿不出手了,思来想去,决定先去铺子里买一根簪子送给喻商枝,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谁知他满心欢喜地出了铺子,一抬眼就见喻商枝原本站着的地方空无一人,顿时脑瓜子嗡的一声。

    好在附近有个跟着相公出来卖瓜的哥儿是个热心肠,指了个方向,说好像看见喻商枝和另外两个人一道,往西边巷子去了。

    这一路来镇上,他从未听说喻商枝在这里有什么熟人。

    而且就算是熟人,遇上了在路边叙旧不成么,有什么非得去那歪七拐八的巷子里说道。

    他心下觉出不对,当即拎起两个已经空了的,叠放在一起的竹筐,把新买的点心放了进去,拿稻草垫好,转而小跑着往路人哥儿指的方向走去。

    温野菜来时,巷子里的对话正说到关键处,他一连听到“假死药”"骗彩礼"“还赌债”“悔婚”等一连串的词,就如白日惊雷一般,一道道地把他劈成了个呆子,直接愣在了原地。

    他迅速回想起自己之前询问喻商枝生的病症时,喻商枝拿来搪塞的理由。

    那时他就觉得这件事怪异无比,却从未对喻商枝生疑。

    假如那病症当真是喻商枝想悔婚,却偷鸡不成蚀把米闹出的笑话,所有的事反而真就说得通了。

    他简直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子,以为人的皮囊漂亮,心也必定洁净,哪知未来的枕边人嫌弃自己到不惜假死悔婚。

    那股怒气冲上了脑门,夺去了他大半理智,正巧赶上花媒婆见形势不对想要逃跑,直接和正愁没地方撒气的温野菜撞了个正着。

    地上,花媒婆还在哭着哼唧,求爷爷告奶奶,可那些话,温野菜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喻商枝又何尝不是,花媒婆嚷嚷的他脑仁疼,又想不明白这件事到底该如何解释。

    总不能说自己死了一回,再睁眼就已经在这具皮囊里,原主所做之事一概不是他的本意。

    这理由听起来都像是临时胡编的鬼话,易地而处,喻商枝也不会信旁人的这类说辞。

    他像是走进了死胡同,一时神色看起来既忧愁又哀戚。

    温野菜走到喻商枝面前,胸腔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他猛地扬起手,想要狠狠甩这个巧言令色的男人一巴掌,可掌风走到一半,他终究又咬着嘴唇收回了手。

    “我不打残废。”他丢下一句话,惶惶闭了一下眼睛。

    肩膀耸起又落下,最终道:“既你早就有悔婚的意思,我也不会再纠缠,当日彩礼二十两,我不多要你一文钱,你手里正好有银子,便将这二十两还了我,我回家烧了婚书,从此以后,你我再无瓜葛。”

    话说完后,温野菜本以为自己该是畅快的,就像是腐烂的皮肉里挖走了一块坏疽。

    可他的心头现在却是空落落的,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大约是自己独门独户的日子过了太久,喻商枝给的关怀与一星半点的温存又太真,哪怕明知对方是个厚脸皮的骗子,自己居然也攒出了几分的不舍。

    本以为喻商枝会就此借坡下驴,跑得远远的,自己只想要回二十两,卖了麝香的钱还剩四十两,足够他一个人过上不错的日子,就是天天喝药,喝到眼睛好的那天也够了。

    温野菜垂在一旁的手握紧成拳,等待面前的人给出自己预想中的答案。

    可是结果竟与想象中的背道而驰,甚至打头的两个字一离了嘴,便惹得他心颤。

    “阿野,我清楚自现在开始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未必会相信,可我还是要说。”

    喻商枝深吸一口气,深感命运的无常。

    温野菜的这番话要是放在多日之前,简直就是打瞌睡时偏巧有人送枕头。

    一个想走,一个不想留,纠葛的婚约变成了简单的金钱交易,还清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是最简单的解决方式。

    可是此刻,自己断然不能容许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若是弄丢了温野菜,他怕是在这个陌生的异世,再也寻不到这么一颗热乎的真心。

    “先前……我的所作所为,有它的缘由,若你信我,我之后可以细细讲给你听。我只说已经发生过的事,这十几日的种种,在你眼里,我真的是一个心怀不轨、贪图钱财的恶人么?”

    温野菜的一句“不是”挂在嘴边,险些脱口而出。

    为何他轻信喻商枝,不就是因为这十几日的所见!

    他先是拆穿了吴郎中的骗局,又真的给三伢换上了好用的方子。

    他大半夜带着病给小蝶哥儿看病,又在胡金氏面前,当着一众人的面维护自己。

    他会提醒自己喝熟水、用艾草泡脚,好好的保养身体……

    最关键的是,蛇毒当前,他还救了自己的命。

    哪怕喻商枝事后没有提过,温野菜也从温二妞的口中得知,当日情况紧急,自己危在旦夕,喻商枝是冒着危险,直接用嘴给自己吸去了有毒的脓血。

    更别提今日,他卖了去世的师父留下的麝香,换成了银子后第一件事,就是要带自己去买牲口,给家里添大件。

    试问一个人真的能够做戏到如此地步么?

    可是犹豫再三,温野菜最终依旧看向喻商枝那一双清澈透底的眼睛,无声地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我不敢再信你。”

    喻商枝方才抬起的手又垂了下去,想也知道自己此刻定是神色黯然。

    四下一时因二人的沉默而静谧,喻商枝的第六感突然起了效,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地方——

    花媒婆方才一直在哭哭啼啼,怎么这会儿却半晌没有动静了?

    他是死过一次的人,经历过的事终究要比才十七的温野菜多上许多。

    再加上这半个多月,已经习惯了看不见的日子,耳力尤见增长。

    还没等出声提醒温野菜,喻商枝便听到了一阵呼啸而来的风。

    “小心!”

    电光火石之间,他推测到多半是花媒婆打算乘人不备,对自己与温野菜不利。

    一时间想也没想,直接上前一把抱过温野菜,旋过大半身子,将对方死死护在了自己的怀里。

    至于那花媒婆,她不知从哪里寻摸来的粗壮树枝早就举了起来,哪怕面前的人换了也止不住攻势。

    喻商枝当下只觉后脑一下闷痛,当即向前倒去,人事不知。

    ……

    一棒子敲下去,竟唤起了梦境。

    喻商枝茫然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意识到自己居然回到了喻家老宅,面前的房门正是自己过去的书房。

    他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抬起手,一把推门而入。

    待看清屋内布置后,他呼吸一滞。

    这间屋子,原来已成了自己的灵堂。

    神龛上的黑白照片上,年轻的男子挂着温和的笑意,而照片之前,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

    那老翁像是听到了门边的声响,缓缓转过身来,喻商枝认出,对方是自己最亲近的祖父。

    “商枝,你回来了。”

    祖父似乎比他印象中的模样又老了好几岁,原本是个年过古稀仍然精神矍铄的长辈,可现在看来,身形都好似已经佝偻了。

    “爷爷,是孙儿不孝,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

    梦里的喻商枝没有深究祖父为何能看见自己,压抑在心里的话说出口的刹那,已然哽咽。

    他搞不清楚为何会梦见这样的情景,或许因为这件事是他上一世临终前最大的遗憾。

    祖父摆摆手,像是已经释然。

    “我做了个梦,梦见你去了个怪模怪样的地方,那里的人都还穿着古时候的衣服,至于你,你还娶了个男媳妇。”

    喻商枝讶然抬首,迎上祖父慈祥的笑意。

    “兴许那是你的投胎转世吧,商枝,这是老天爷补偿你。这辈子,早早开蒙,早早当家,活得太累了……是爷爷欠你,喻家欠你。若真和梦里那样,你便好生和人家过日子,别惦念家里。”

    伴随着祖父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定,面前的场景如一滴水珠落地,镜花水月,怦然破碎。

    “爷爷!”他难得失态地焦急出声,一下子坐了起来。

    哪知紧跟着又是一下剧痛,他好似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直接头脑发昏,跌回了床里。

    喻商枝捂着头,脑子里的魂儿像是被剖成了两半,一半还留在那光怪陆离的梦里,另一半已然回到了现实。

    就在他努力辨别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时,身前响起一人说话的声音,语气中暗含着三分咬牙切齿和两分阴阳怪气。

    “怪不得郎中说你脑袋挨了一棍子还没事,原来这么硬!喻商枝,你是不是恩将仇报,想一头撞死我再卷钱跑路,等眼睛好了再去娶个漂亮美人!”

    作者有话说:

    入v啦,万字章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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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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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剖白

    我就知道,阿野你是通情达理的人

    喻商枝前脑门和后脑勺一起疼, 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

    即使如此,也分辨出了温野菜话语里裹挟的浓烈怨气。

    好半晌,他才从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中缓过神来, 哑着嗓子问:“这是回家了?”

    温野菜捂着头,怀疑脑壳都被喻商枝撞裂缝了, 晚些时候少不得要鼓个大包。

    话说出口,愈发没好气了。

    “回家?你想回谁的家?别和我在这套近乎,以为你受了伤, 之前的事就能翻篇,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喻商枝也没指望温野菜这么轻易就把怀疑搁下, 对方从来就不是这等任人揉捏的性子。

    “那车夫李二和花婆子呢?”

    温野菜“哼”了一声,“那花婆子打伤了你, 当场见了血,我急着送你去医馆,只好匆忙解了草绳把他俩捆在一处, 交给了巡街的捕快。你没醒的时候,我已经被捕快叫去问过话了,他们承认一开始只是想勒索钱财,后来听闻咱俩身上怕是有几十两的银子,就打起了明抢的主意。花媒婆和李二狗咬狗, 都不肯承认自己是主使,衙门里老爷哪来那么多耐心听他们攀扯?直接一人打了四十板子, 又罚了银子,赔了你看伤的钱。”

    他低头觑了喻商枝一眼, 心道这小郎中本性或许不坏, 加之时运太差。

    第一次假死逃婚, 险些送命不说, 还把自己的眼睛毒瞎了。

    第二次背着他密谋,想与两个贪心不足的恶人做个了断,哪知又挨了一棍子。

    不过……

    他暗中搓了搓自己的指尖,心情复杂。

    那时喻商枝是为了救自己,才受了重伤的,还是那句话,假如只是为了骗自己,赖在温家吃软饭,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一步么?

    送来医馆时连这里的郎中都说,若是那打人的再用力些,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然而逃婚的前科,终究是扎在心里的一根刺。

    温野菜心里从不藏事,当即问出了口,只是因着种种缘故,语气颇为别扭。

    “喂,你为什么要救我,明明我已经知道你从前的算计,还要你还了银子,同你退婚。”

    喻商枝哪怕病容上了脸,似乎也永远是一副温温然的模样。

    “因为在我心里,你已是我夫郎了,我岂能不救你?”

    温野菜的视线扫过他头顶的纱布、苍白的脸、干裂的唇。

    遥想最早成亲的那日,这小郎中也是这副模样,甚至看起来更差一点。

    往后接连十几日的汤药不断,好吃好喝,好歹把人养出了几分气色,现如今又打回原形了。

    但正所谓“病美人”,怎么样都掩盖不了这张好皮相。

    “你看都看不见,就胡乱往上扑。知不知道若是那花婆子的手偏一点,打中的是你别的地方,你现在都去地底下见你爹娘和师父了。反正我皮糙肉厚,挨一下也没什么,现在倒成了我又欠你一命。”

    他说话间,下意识地挪开视线,看向不远处白惨惨空荡荡的墙面。

    喻商枝未曾犹豫,轻轻摇了摇头。

    “你不欠我,第一次你中蛇毒,我是郎中,救你是本职。第二次你是受我牵累,救你更是分内。”

    温野菜笑意惨淡。

    “我以为你会拿这两次要挟我,毕竟老话常说,救命之恩是要以身相许的。”

    喻商枝却一脸淡定。

    “我是上门儿婿,就算是以身相许,也是我许你,不会是你许我。”

    温野菜一噎,索性再度扭开了头。

    眼看两人之间的气氛诡异,他索性随手帮喻商枝掖了掖被子,起身欲走。

    “这里是镇上的医馆,坐堂郎中说今晚你不宜颠簸,就容你在这住下了。你躺着吧,我出去看看药煎好了没。”

    一起身,衣角却被扯住了。

    他垂眸看去,一双细葱般的手指,勾住了那块布料。

    小郎中说话一副中气不足的样子,出言挽留。

    “阿野,你且别走,我有话跟你说。”

    距离醒来已过去好半晌,梦境留下的影响渐渐褪去了,唯有其中祖父的模样与叮嘱清晰难忘。

    喻商枝不由地去想,虽是梦,但祖父若真的见过温野菜,也许是会对他满意的。

    他在异世有了可以相伴一生的人,也就有了家。

    家族的责任不再是压在身上的重担,这一世他可以随心所欲,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

    ……

    温野菜犹豫再三,终究还是坐了回去。

    出去看药不过是个说辞而已,既然人在医馆,又付了钱,药自然有医馆的药童去看顾,好了便会送来。

    他想走,是由于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与喻商枝相处。

    “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但最好是实话。”

    他故作冷漠地警告过后,便双手抱臂,大马金刀地往床边一坐,和哥儿该有的温柔小意相差甚远。

    屋内安静,落针可闻,而喻商枝已打算将一切真相对温野菜和盘托出。

    他想好了,有些事能瞒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这次李二与花媒婆的突然出现就是个例子。

    两人若打定主意长相厮守,时间越长,谎言被揭穿时,对另一人造成的伤害就越大。

    于是接下来,温野菜听到了一段堪称匪夷所思的自白。

    喻商枝从自己的死亡说起,又提及了上一世的生活。

    期间夹杂了许多温野菜闻所未闻的词汇,浑似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一般。

    等到后来,终于讲到了“借尸还魂”这一章。

    温野菜倏地站了起来,咽了一下口水,再看向喻商枝的眼神中满是惊疑不定。

    “你的意思是,你压根不是以前的喻商枝,你是死过一次的人?”

    喻商枝已经做好了知无不言的准备,沉默地点点头。

    温野菜再度摸了摸自己的脑壳,怀疑要么是喻商枝被撞傻了,要么是自己被撞傻了。

    可他确定自己神思清明,头脑清醒,因而很难会轻易相信这等志怪故事。

    谁知道是不是装神弄鬼?

    “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话本子上看见的故事,拿来诓我。白日里我得知你压根不是真心待我而是算计我,现在入了夜你又告诉我你不是人,是个异世来的鬼魂。”

    温野菜说着说着,自己都气笑了。

    哪怕明知喻商枝救了自己的命,可被欺骗的委屈仍旧堆在心口,未曾排解。

    “喻商枝,我看你不该当郎中,应该去当说书先生。”

    温野菜的反应在喻商枝的意料之中,他也知道,自己在温野菜的心里已经没有信誉可言。

    若非花媒婆突然发难,自己危急之中本能地护住了温野菜,怕是对方现在早就回村了,压根不会管自己死活。

    除非,能够提供其它佐证。

    “我知你不会轻信,但我有办法证明。我有原来这具躯壳主人的记忆,他的为人、行事与我相去甚远,且不学无术,嗜赌成性。原来那个喻商枝,师父确实是半坡村的秦郎中不假,可半坡村人人都知道看病只能等秦郎中在的时候上门,至于他当儿子养的小徒弟,连草药都认不全。”

    他说了许多,最后归拢于一点。

    “你若不信我,可以去半坡村打听,看看那里的村民记忆中的‘喻商枝’,是不是现如今的我。一个人绝不可能短时间内彻底脱胎换骨,有些事哪怕是有意伪装,都是做不到的。”

    温野菜一时间沉默了。

    不说别的,就说喻商枝那股子矜贵气质,断然不会出现在一个幼时流离失所当乞儿,少时被乡野草医收养,在山村里长大的人身上。

    但既然喻商枝声称自己的上一世是富家公子,那似乎就讲得通了。

    目光转挪,停在一处。

    喻商枝的眉眼在烛光的映照下明暗有度,阴影落在睫毛、鼻尖上,简直像雕出来的玉人。

    温野菜喉头滚了滚,联想到自己当初第一眼就沉迷于喻商枝的“色相”,连给人家生几个孩子都想好的事,不禁在心中暗暗道:人家都说红颜祸水,看来真是有几分道理。

    自己素来是个直爽洒脱的性子,偏偏在喻商枝的这件事上反复踯躅。

    若换了别人,早就打一顿远远赶走了,怎可能如眼下一般,老老实实坐在这里听人说故事。

    他思索了许久,做出了一个决定。

    “明日你八成还是走动不了,不如就在这医馆好生待着。我就依你说的,去一趟那半坡村,看看你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喻商枝牵起唇角,“我就知道,阿野你是通情达理的人。”

    温野菜简直倒吸一口凉气。

    通情达理?整个斜柳村谁不知道温家菜哥儿是出了名的彪悍暴力,不讲道理。

    “呵,收起你那些骗人的鬼词。若我明日去了半坡村,事情不像你说得那般,你就等着吧。”

    温野菜语气凉凉道:“到时候若还要退婚,念在你救了我两次的份上,那二十两银子我可以给你折一折。”

    六十两银子,本就是要拿出来一部分补偿温野菜和贴补家用的,喻商枝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知事态有了转圜的余地,轻轻吐出一口气,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今晚陪我在镇子上?那二妞和三伢怎么办。”

    温野菜没想到喻商枝还记挂着二妞和三伢,又想起这些时日在家相处时,喻商枝对两个小的关照不少,一时间语气软了三分。

    “把你安顿在医馆后,我去镇子口知会了清水哥和清水嫂,让他们不必再等。又让他们帮忙给翠芬婶带个话,今晚帮忙照顾一下他们兄妹俩。对了,清水嫂的药我也依着方子,抓好送去了。”

    喻商枝见温野菜安排妥当,微微颔首,“说起来,还是我拖累你了。”

    温野菜顾左右而言他,“幸好捕快老爷公正不偏私,从那花婆子和李二手里要来了药钱,不然你这一进医馆,刚赚的银子又得花去好几两。”

    喻商枝觉察到他的闪躲,浅笑未语。

    温野菜现在只觉得他这副淡定模样格外扎眼,转过身去不想看。

    不多时,医馆的药童将汤药送了进来,喻商枝接过喝净,苦得紧紧皱眉。

    人就是这样奇怪,大抵是由奢入俭难。

    以前在家时喝苦药后从来不吃糖,没觉得哪里不对,可等习惯了药进肚子后再来一颗蜜饯,这苦味就突然变得很难忍受。

    喻商枝抿了抿舌尖,五官都快要皱成一团。

    本以为这苦味还会一直延续下去,孰料唇边一凉,他下意识地张口,一枚蜜饯就从牙齿缝里挤了进来。

    含入口中,很快尝出了滋味。

    这回似乎不是杏干了,而是桃脯。

    甜意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水,暖而滋润,一路淌进心里,喻商枝好久才嚼完咽下去,舔了舔唇,仿佛意犹未尽。

    “谢谢阿野。”

    他出声道谢,眼睫弯弯,烛火在眸子里荡了一下,再度撩到了温野菜的心尖。

    作者有话说: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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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和好

    不仅是个好鬼,还是个漂亮鬼

    这一夜两人一道在医馆后堂歇息, 因是镇上数得上的大医馆,后院专门隔断出来数间小室,供病患休息。

    在这里住一晚就要一百文, 不过床褥都晾晒得干净,还供应热水和饭食, 另有药童负责煎药、送药。

    当然了,饭食没有多好,况且吃药的人忌口也多, 基本都是些清粥小菜。

    此外, 屋里头安置的床榻也都是轻便窄小的竹床, 只能躺得下一个成年人。

    想着手里不短银子,喻商枝便提议让温野菜去附近找一个客栈, 开一间房休息一晚。

    “我看你就是钱太多,你看着现在兜里几十两,一会儿这花一点, 一会儿那花一点,眨眼工夫可就没了。”

    说完这话的温野菜就出了门,再回来时手上就多了一张躺椅。

    也不和喻商枝多说什么,把躺椅撑开就直接合衣躺了上去。

    喻商枝侧耳听了半晌,只听到了“吱呀吱呀”的躺椅声, 不久后,彻底融入沉寂。

    ……

    第二日天不亮, 温野菜就离开了凉溪镇,赶去梧桐镇。

    走时喻商枝还在睡梦中没有醒来, 他看了一眼, 依旧觉得气不顺。

    明明是对方有骗人的嫌疑, 自己这个苦主居然还要巴巴地起早去求证。

    话虽如此, 也没耽误他在路边买了两个馒头就上路,步伐飞快。

    他知晓自己潜意识里,是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的。

    期盼喻商枝说的是真话,确确实实没有骗自己,还是那个清风朗月一般的俊俏小郎中。

    到那时他就照以前的打算,把人领回家,养得白白胖胖,生上两三个小崽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过活。

    二妞和三伢成日里喻大哥长喻大哥短的,早就把他当成一家人了,若真是解了婚约,怕是两个孩子也要伤心一阵。

    因着有心事,一路上脚下都像踩了风火轮,活像身后有狗撵。

    走了不到大半个时辰,已接近了梧桐镇地界,又一路打听,寻到了半坡村。

    村子大都聚族而居,生活闭塞,少有生面孔出现。

    因而温野菜一在半坡村里露脸,就有好几个抱着盆正要去河边浣衣的妇人与哥儿,围上来打听他是来做什么的。

    温野菜在路上早就想好了借口,“几位乡亲,我是来这求医的,听说你们村有个秦郎中,妙手回春,我家汉子前个受了风邪,本以为是小病,哪知就此一病不起了,想请秦郎中随我去家里瞧一眼。”

    为首的大娘听罢,摆摆手叹气道:“哥儿你来晚了一步,那秦老郎中上个月就过身咯。”

    温野菜故作惊讶,皱眉发愁道:“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家汉子的病请了几个郎中,看了都不见好,我还指望着秦郎中能救命呢!”

    一时间,几个梧桐镇的人都跟着唉声叹气,都是穷人家的,谁不知道家里汉子病了的严重性,那是能拖垮一个家门的大事。

    想来这哥儿也是命苦,看这模样,怕是结门亲事也不容易,哪知年纪轻轻,汉子就要不中用了。

    片刻后,温野菜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道:“对了,我想起介绍秦郎中给我的人提起过,说秦郎中有个徒弟,打小跟他学医的。秦郎中过身了,那徒弟现在何处?若是秦郎中医术高明,想必徒弟也不能差了。”

    说起来这还是当日桩子媳妇在村长和斜柳村村民面前,帮着喻商枝说话时用的词,如今被温野菜照搬了过来。

    谁知面前的几人一听,顿时都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一个身形有些胖胖的中年哥儿,大约是个心直口快的,直接道:“这位哥儿,你可别犯糊涂,那秦郎中的徒弟是个不靠谱的!要我说,这捡来的孩子就是养不熟,他学了哪门子的医啊,就是个小白眼狼!秦老郎中把那喻小子当亲孙子,可喻小子呢?成天见的游手好闲,听说还去镇上赌骰子,要我说,秦老郎中说不准就是被这个兔崽子气死的!”

    听到“喻小子”这个称呼,温野菜便清楚自己找对了。

    有了这个中年哥儿开头,其余几人也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按理说,一个村子里的人,是不太会同外村的人说自己村人坏话的。

    可是对于半坡村的人来说,当初是因为喻商枝被秦老郎中收养,他们才认下这么个人,后来见他是个不成器的,巴不得赶紧撇清关系,省的拖累全村的名声。

    一个身段瘦长,头顶包了头巾的妇人,抬手给温野菜指了个方向,“喏,那里就是先前秦老郎中住的地方,秦老郎中那可真是个好人,医术高明不说,若是谁家穷得揭不开锅,人快没了都掏不起药钱,他便不收了,人家拿粮食来抵,他也摆手不要。他过身之后,我们整个村子的男人都去挖坟抬棺,现在想想,我这眼睛还酸呢。”

    妇人抬手抹了抹眼角,足以可见秦老郎中确实在村子里很得人心。

    不过,很快话锋一转,大家把冒头齐齐指向了“喻商枝”。

    起头搭话的那个大娘,把装衣服的盆子往上抬了抬,一脸愤愤道:“那喻小子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秦老郎中想让他成材,继续当草医,这可是安身立命的好本事,可他却犯浑。算起来他也在秦老郎中身边养了小十年,却连个风寒都治不明白,有一回秦老郎中出门看诊,留他看家,我们村有个新嫁来的小媳妇去给婆婆抓药,小媳妇见那喻小子一副好皮相,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就信了他,结果药抓回来以后,她那婆母拉稀跑肚了一晚上,差点连命送了。等秦老郎中夜里回来,才晓得是喻小子抓错了药!”

    中年哥儿在一旁听完,赶紧插话,“就是这么个事,还有一次,我听见素来好脾气的秦老郎中在屋头骂喻小子,说他学医学了这么多年,学的是两眼一抹黑,草药认不全,穴位找不到,这样哪能做草医当郎中?这不是谋财害命么!”

    温野菜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越听越觉得这些事都和喻商枝说的话合上了。

    因为过去的那个喻商枝学艺不精,配错了“假死药”,丧了自己的命。

    现在的小郎中得以借尸还魂,占了这具皮囊,重活了一回。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觉得心里的一团乱麻好像终于被扒出了一个口子。

    就像是被严严实实盖死的大石被挪走了,得以透进一丝天光。

    温野菜想了想,继续半真半假地胡诌道:“原来这徒弟是个不成器的,那多半是我那亲戚道听途说。他跟我讲,这徒弟医术不输秦老郎中,而且青出于蓝,闭着眼都能给人针刺穴位,说得神乎其神的。”

    一句话说完,半坡村的几人顿时都骂起来。

    “这是哪门子的亲戚,还能这么胡说八道的,这不是耽误事么!”

    “就是说,还闭着眼都能找穴位,那喻小子睁着眼都找不着呢。”

    “说起来,自从秦老郎中下了葬,喻小子就离了村不见人影了,有人还瞧见他从屋子里往外运东西。听你这么说,他怕不是去哪里坑蒙拐骗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又抖落出不少关于那“喻商枝”的事迹。

    什么偷钱去镇上赌博,煎药时打瞌睡炸了药炉烧了灶房,下雨了外头的药材忘记收,好几两银子全都泡了汤。

    温野菜:……

    实在想不到他原本定亲的夫婿,居然是这么个混账东西。

    现在看来,还多亏了喻商枝占了这副皮囊。

    一时间,从昨日起就难以平静的心绪,再度起了波澜。

    他突然很想快点见到喻商枝,这份冲动就像嫩芽破土,半点耽误不得。

    **

    早上一睁眼就开始赶路,到了半坡村也只歇了两刻钟而已,可温野菜却觉得自己仍有满满的力气。

    只是走得再快,脚力也是有限的,他在半路上恰好遇见一辆朝着凉溪镇方向去的牛车,头一回没再吝啬几个铜板,直接交了钱跳了上去。

    一上午来去匆匆,赶在晌午时回到了凉溪镇。

    温野菜拐到医馆的后院,放慢步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喻商枝所在的房间门口。

    扒着门框往里探看,见医馆的药童刚看顾着喻商枝喝完了药。

    昨日花媒婆打人用的是一节粗壮的树枝,但并没什么外伤。

    要紧的是后脑肿起了一块,里面有没散的淤血。

    他见喻商枝没什么力气地靠在床头愣神,心中纠结,不知等进去后该如何开口。

    而喻商枝自是还未发现温野菜的到来。

    他正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而发愁,当下很想抛开教养,问候一下原主的八辈祖宗。

    只是还未来得及搜肠刮肚想出些脏话,便已听见了进门而来的脚步声。

    “阿野?”

    喻商枝未做他想,大夫和药童都已来过,除此之外,会进门的只有温野菜了。

    “是我。”

    寥寥二字后确实一段沉默,再开口时,温野菜的嗓音略略发涩。

    “我去半坡村打听过了,那个秦老郎中的小徒弟,是个不成器的混账白眼狼,还在村里闹出过抓错药险些害死人的事。听说他早就沾了赌,甚至干出过偷钱去镇上摇骰子的事,把秦老郎中气得不轻,村子里甚至传言,老郎中就是被他气死的。这样的人,别说什么医者仁心了,不草菅人命就要谢天谢地。”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与你相处了十来天,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给三伢看病,救了小蝶哥儿还救了我,莫说这些本事那个姓喻的没有,这份心,他定也没有。”

    说到这里,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所以你当真不是原本的喻商枝,而是来自异世的一缕魂?”

    这问题又把喻商枝难住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存在。

    “我猜或许我与此间的‘喻商枝’有什么联系罢,毕竟我们同名同姓,连样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许是前世今生,又或者他就是世上的另一个我?”

    继续说下去,怕是要扯到平行宇宙的论调了,对于温野菜来说怕是太超前。

    不过对于没听说过无神论和唯物主义的古时人,这类灵异之事反而更好接受。

    “没想到话本子里的故事也能让我遇上。”

    他顺手捞起一旁喻商枝的手和自己的比较,一双修长白皙,一双虽然也不难看,可粗糙许多。

    “幸好你不仅是个好鬼,还是个漂亮鬼。”

    漂亮鬼此刻不禁怀疑,这个小哥儿脑袋里定又开始想一些不太正经的事。

    事实上,温野菜也没让他“失望。”

    一只手突然滑进衣襟,喻商枝打了个激灵。

    “阿野?!”

    作者有话说:

    明天上新书千字榜,今天提前更新,另外明天的更新时间挪到晚上十一点后,感谢支持~感谢在2023-07-13 19:49:53~2023-07-14 09:1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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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桃子

    只要你要我,我就和你过一辈子

    饶是他活了二十几年, 上一世对他示好的男男女女如过江之鲫,也没见过这种一言不合就上手的。

    温野菜嘟囔了一句听不清的话,手上甚至还趁机轻轻地捏了一下。

    “唔, 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活的。看来没错,热乎着呢!”

    喻商枝简直哭笑不得。

    “你当我是刚出炉的包子呢。”

    温野菜撇撇嘴, “你还不如包子呢。”

    能看不能吃,这句话他咽了回去,怕说出口显得自己太生猛, 再把喻商枝吓跑了。

    喻商枝本以为该就此作罢, 哪知那只手居然明目张胆地继续往下走。

    眼看就要碰到不可说的地方, 他果断出手,按住了那只不安分的腕子, 语气无奈,“阿野,你当真信了我说的?”

    温野菜的手腕抽不回来, 便任由喻商枝握着。

    小郎中的手凉丝丝的,很舒服。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信的,不然怎么解释。总不能我温家的门槛是什么福门旺地,扶不上墙的烂泥过了门, 都能支棱成神医吧?”

    他抬眸,看向喻商枝。

    “那你呢, 是不是真心想和我过日子?你上辈子不是公子哥么,能忍得了村里的苦日子?”

    因这句话, 梦里的场景再度于喻商枝面前展开一角。

    黑白相片上人与自己四目相对, 提醒他那已是再也回不去的时空。

    往事已成空, 还如一梦中。

    他深吸一口气, 说出了深藏心底的话。

    “我来到这里,一睁眼就已经是你的夫婿了,只要你要我,我就和你过一辈子,行不行?”

    面对喻商枝的请求,温野菜哪里会不应。

    行,简直太行了!

    以至于一时激动,把自己想至少生三个崽的宏图伟愿说了出来。

    “我都想好了,最好是小子、哥儿、姐儿各一个,不拘哪个先出来,自然人人都想头胎生儿子,倒也不是不行,这样哥儿和姐儿上头有大哥,不怕被欺负,到了岁数,嫁人也有人撑腰,若是想和他们小爹我一样找上门女婿,也没什么不可。”

    说完他见喻商枝盯着前头发愣,半晌也没回应,只好戳了戳喻商枝的胳膊。

    “喻商枝?小郎中?”

    喻商枝忽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因为温野菜的话飘得多远。

    毕竟哥儿可以生孩子这时,对于他一个学医的现代人而言,着实太过震撼了。

    但想着两人往后还有一辈子呢,这事定然是绕不过的。

    温野菜这么早早地盘算,显然是喜欢孩子的。

    喻商枝从没想过自己的孩子会生成什么样,如今突然仿佛近在眼前一般,实在没办法不觉得恍然。

    “头胎是什么无所谓,无论男女或是哥儿,怎样我都喜欢。”

    说罢也觉得有些好笑,被温野菜拐带的,说的生孩子和摘瓜摘果那么容易。

    并且他们两个还什么都没发生呢。

    不过误会既然已经说开,两人也能心平气和地商量后面的事情。

    如今李二和花媒婆挨了板子,怕是十天半月都从床上爬不起来,多半今后再也不敢作祟。

    而喻商枝还有些行动不便,一起来就头晕目眩,反胃欲呕。

    所以暂且决定,再在医馆住上一日。

    明天若状况好些了,便回村子里去,养好身子是头等大事,不差这多一日的银钱。

    何况这笔钱是从李二与花媒婆赔的银子里出的,花起来半点不心疼。

    既要多逗留一晚,还需寻个人再给许家带句话,少不得麻烦他们受累,多余帮忙照顾二妞和三伢。

    “这不难,我去码头上瞧瞧去,那肯定有咱们村的汉子在那做事,寻个人帮个忙就是。”

    事不宜迟,再晚些人家就要下工回村了,温野菜安顿好喻商枝,便匆匆出门去把这件事办了。

    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鲜桃。

    他出去借了医馆的井水洗净了,搁在喻商枝手里。

    “也是巧了,去了后远远见许家的大林哥在那扛货。咱们麻烦了人家两天,二妞和三伢吃了人家好几顿饭,自然不能空着手。我割了条猪肉,又见码头那有卖桃子的,也买了几个,让大林哥带回去。这桃子漂亮得很,你尝尝甜不甜。”

    喻商枝觉得手里的桃子沉甸甸的,蛮大一个,他没急着吃,而是问道:“你没给自己留一个?”

    温野菜笑了笑,“哪能呢,我路上吃过了。”

    这话喻商枝一听就知道是假的,他琢磨了一下,把桃推了回去。

    “我喝着药呢,不能吃桃,这个你吃。”

    温野菜遗憾道:“怎么桃也不能吃……”

    他试探道:“一口也不行?”

    喻商枝抬了抬唇角,做出有些嘴馋的模样。

    “那……我吃一口,剩下的你吃。”

    他推测若是不这样,温野菜估计依旧不舍得吃,会直接拿回家也说不准。

    两人各怀心思地分了一个桃子,温野菜也不嫌弃喻商枝咬过的地方,吃完了后揉了揉肚皮,觉得这桃怪不得卖五文钱一个,甜且汁水多,值得很。

    ***

    又休整了一夜,次日喻商枝便感觉好多了。

    起身后慢慢走,也不会觉得天旋地转。

    医馆的郎中来替他施了针,散了散脑后的淤血。

    喻商枝自己也摸了摸,后脑勺还鼓着,睡觉只能侧躺,不过没有大碍。

    既如此他们便按照先前的计划,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不过其实说来也没什么好收拾,医馆条件有限,两人夜里都是和衣而睡。

    温野菜预备把从医馆新拿的药搁进筐里,一弯腰,想起还有东西没给喻商枝。

    那是前日自己背着喻商枝买的簪子,原本是想给他个惊喜的,哪知后面出了一连串的事,连自己都这会儿才想起来。

    他果断掏出簪子,牵过喻商枝的手,搁在对方的手心里。

    手里多了一物,喻商枝上手细细摸了一遍,才发现是一根顶部雕刻成树叶形状的木簪。

    这个时代男子皆束发,但村户家的汉子,多半就是系一根破布条,裸着发髻,讲究些的带一块绡头*,用簪子的几乎没有。

    喻商枝没想到温野菜还给自己买了这个,心里一时怪不是滋味。

    他捧着木簪,神色珍重。

    “谢谢阿野,我很喜欢。”

    这是温野菜挑选簪子时满心期待的一幕,后来他本以为这簪子再没有机会送出手了。

    好在柳暗花明,只是稍微迟了一些。

    “我帮你戴上。”

    温野菜勾着嘴角,重新拿回木簪,微微踮起脚,把簪子端端正正地装饰在喻商枝的发髻上。

    结束后退后几步,细细打量一番方道:“好看得很。”

    别说是木簪了,长成喻商枝这样子,插一根木筷子都好看。

    转而又有些遗憾,“可惜你自己还看不着。”

    喻商枝安慰道:“原本簪子戴在头顶,自己就看不见的。这是你送的簪子,自然是戴给你看。”

    短短一句话,又把温野菜哄得开怀。

    “花言巧语。”

    说话间他又抬眼瞥了一眼簪子,心下愈发满意。

    临到走前,温野菜没忘了一件要紧事,那就是找到了医馆里负责洒扫的一个粗使婆子,接回了托她照料的鸭雏。

    依着说好的,给了她五文钱,虽不多,可婆子无非就是割了些草丢给鸭子罢了,倒也是欢欢喜喜。

    离开医馆时,将将申时。

    这会儿的太阳已没有正午时那么烈,暖融融地照在人的周身。

    喻商枝自从穿来以后就有些怕冷,大约是被原主的“假死药”伤了根本,此刻他活动了一下腿脚,方觉得血脉畅通许多。

    温野菜出了门便左右张望。

    “你这样断不能走回村,我瞧瞧哪里能雇一辆牛车。”

    镇上有不少人靠赶车为生,就如那个贪心不足的李二,不过价格肯定是要比搭许清水家的车贵一些。

    因为若是去镇子上,车夫还有可能载人或是载货回来。

    但是去村子里的话,九成九回来时只能赶着空车,对于车夫来讲不够划算,所以反而价格要的更高。

    当初接亲那日,温野菜光车费就付了三十文,想必这回若还想找个带车厢的牛车,价格也差不太多。

    就在他准备找人打听,镇上哪里还有愿意去自家方向的靠谱车夫时,喻商枝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

    “何必再去雇车,先前你我本就要去集上买牲口的,只不过后来出事耽搁了。来镇上一趟远得很,不妨还是这趟把这件事办了。”

    温野菜忽地转过头,目光灼灼。

    “你的意思是,咱们现在就去买牲口,再买辆板车,然后赶着咱家的车回村子?”

    喻商枝浅笑着颔首。

    夭寿了,光想一想那副画面,温野菜就要激动地晕过去。

    要是这般回村里,还不知会多有面子!

    不过高兴之余,他也没忘记喻商枝的身体状况。

    在他眼里,喻商枝现在就是弱柳扶风的那棵柳,碰一下就容易碎。

    “要不我背着你去吧,既不耽误事,你也省力气。”

    喻商枝一听就连连摆手,他自从穿到这里已经够不中用的,如今再让一个小哥儿背着招摇过市,怕是以后他都没脸再来凉溪镇了。

    “你放心,我能走。”

    温野菜见他语气坚定,只好作罢。

    反正马上就要有车了,就算这一路晚上片刻,照样能赶在天黑前回村。

    时下每个镇子都有自己的大小集,就如凉溪镇是双日逢集,此外初一、十五另有大集。

    前日温野菜要不是带的东西少,也会去集上凑个热闹。

    牛马市是集市的一部分,占着固定的一块区域,虽名为牛马市,实则各类大型牲口都能买到。

    至于鸡鸭鹅之类的小型牲畜,则另有一片地方,邻近但互不干扰。

    原本离得远时,喻商枝还担心找不到地方,很快他就发现是自己多虑了。

    牛马市的那股子牲口独有的异味,实在是隔着二里地都能闻得见。

    那味道直冲脑门,他本就因为脑袋受伤而容易犯恶心,当下就有点受不住,走到路边干呕了半天。

    温野菜赶紧给他递帕子擦嘴,又瞧见路边有卖果子露的,忙不迭地去提了一壶,特地要了酸梅味的。

    喻商枝接过来,也没顾得上问这是什么,赶紧往嘴里灌了两口。

    这个时代糖最金贵,所以哪怕是卖饮子的摊位,也很少额外加糖,取的都是水果的原汁原味。

    入口微酸,后面才是淡淡的甜,一下子把反胃的感觉压了下去,喻商枝迅速再次抿了一口,觉得整个人活过来了大半。

    温野菜见他脸色好了些,放心的同时却也笑出声来。

    喻商枝疑惑地循声望去,觉得背后一凉。

    温野菜轻咳两声,背起手道:“我刚刚去买果子露,你猜那摊主同我说什么?”

    喻商枝自是无从猜起,所以很快温野菜就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

    “那摊主说,您夫郎怕是有身子了吧,我家这酸梅果子露是酸甜口的,开胃止吐,您不信买回去试试。”

    喻商枝一口没咽下去的果子露,险些当场又喷出来。

    作者有话说:

    1、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子夜歌》(五代)李煜

    2、绡头,古代平民男子包头的布巾。

    ——

    小小带一下预收,决定先开哪个后会在文案标注~

    1、种田美食《投喂反派小夫郎》穿书大厨x反派督主

    2、年代创业《满级大佬重启1990》重生大佬x温柔学霸

    3、苏爽基建《一觉醒来夫郎登基了》咸鱼大佬x清冷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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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买牛

    你出钱买,还是你拿个主意

    “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眼神都不太好使。”喻商枝语气无奈至极。

    不管怎么说, 短短三天里被认错两次,实在是有些离谱。

    那口果子露呛进了气管,惹得他咳嗽了半天才顺过气。

    闯了祸的温野菜赶紧掏出一张帕子, 帮他擦了擦唇角和掌心。

    剩下的大半筒果子露喻商枝没再喝,转而给了温野菜。

    温野菜尝了一口, 便把竹筒重新盖好,说要带回家给二妞和三伢尝尝。

    再往前走了没多久,就到了牛马市。

    喻商枝举着帕子掩住口鼻, 多少遮挡了些味道。

    就是这副模样来牛马市的不多, 惹得不少人频频往这边瞧。

    而牛马市的牙人, 自然也早就注意到了他们。

    “二位想看看什么牲口?咱们这马牛驴骡猪羊,要什么都有!”

    牛马市与其他类型的集市不同, 哪怕是牵着自家的牲口来买卖,也需要通过牙人来交易。

    牙人会事先筛选牲口的品相,不同的牲口, 各有各的讲头,无论是骡马还是牛羊,都有对应的诀窍。

    看过品相,再将牲口分类。

    等主顾上门,牙人便会上前谈生意, 待价格谈妥,买卖结束, 牙人会从中抽取一部分作为自己的报酬。

    温野菜虽没有来买过牲口,但规矩是懂的。

    他当即对那牙人道:“我们想给家里添一头牲口, 要能犁田、拉车的。现今驴骡是什么价, 牛又是什么价?”

    做牙人何止要会相牲口, 更要会相人, 从而看人下菜碟。

    来这里的主顾繁杂,不过没有彻头彻尾的穷人,真要是穷得揭不开锅里,哪里买得起牲口?

    牙人自诩什么人都见过,但眼前这两人还是惹得他多看了几眼。

    一个看起来病歪歪却气质出挑的小郎君,领着一个模样粗粝的哥儿,怎么看怎么不配。

    但听这哥儿的语气,应当是个爽快人。

    牙人心下有了数,很快堆笑道:“回客官的话,眼下驴子和牛的价都差不多,至多二十两便可买得,骡子毕竟少见,更贵些,得二十两往上。您家要是田地多,那指定是应当买牛,这牛力气大、耐力好,农忙时间,从早到晚都不用歇的。但若您是拉车多些,驴子也不错,不拉车的时候还能直接骑着出门,精神得很。”

    这么一听,驴和牛各有千秋。

    温野菜看向一旁静静站着的喻商枝,“你出钱买,还是你拿个主意。”

    牙人顺着望过去,心道原来这郎君才是做主的那个。

    就是不知怎么口味如此偏颇,寻了个如此模样的夫郎,兴许是身子不好,说不上好人家的媳妇吧。

    喻商枝没急着开口,先问了温野菜的想法,后者道:“咱家地不多,倒是经常望来镇上,若是拉车的话,驴跑得比牛快。”

    简单想来的确是这个道理,但喻商枝忖了几瞬,开口道:“现在地是不多,不代表不以后不添置。一头牲口到家里,那是十几二十年的长远事,不能拘于眼下。”

    牙人见喻商枝说话条缕分析,同那些普通村户人不一样,疑心他是个读书人,当下态度更好了不少。

    “这位郎君说得有理,对于庄稼人来说,还是买牛的更多些。”

    而温野菜听见了喻商枝所说的“十几二十年”里,一时微微愣神。

    是啊,自己要和喻商枝过一辈子,等到十几二十年后,怕是他们的孩子都要说亲了,到时候家里又怎么会只有三亩地?

    他们两个都是能挣的,别说三亩了,三十亩也买得起。

    于是温野菜果断决定道:“那咱们还是去看看牛。”

    牙人在前带路,没走几步就到了牛马市中的牛棚。

    三排大棚子,一眼望去全是牛的大脑袋。

    “二位客官,咱们这的牛都在跟前了,看好哪头,我给您牵出来,随便相看。”

    买牛自有买牛的学问。

    壮牛和牛犊价格不一,壮牛更贵,可带回家就能干活。

    公牛和母牛之间差着三成的银子,为的是母牛能下牛犊,到时候卖了同样是钱。

    不过牛怀崽的时间太长,怕是会耽误干活。

    除非是家里有余力养牛下崽的人家,只买得起一头牛的很少买母牛。

    故而喻商枝和温野菜最终还是决定,买一头骟过的公牛。

    牙人得了令,去牛棚里选了几头壮实的骟牛给两人瞧,喻商枝示意温野菜去选一头有眼缘的。

    温野菜上前,左挑右选,指了一头眼睛周围有白毛的。

    牙人遂单独将那头牛牵了出来,摘了牛笼头,掰开牙口夸耀起来。

    “要么说您眼光好呢,看看这嘴头,这槽口,再看看这鼻子,水当当的,一点毛病没有。还有这眼睛,嘿!白线贯瞳!拉出去谁都看得出是一头好牛!”

    吃这碗饭的,张嘴就是一套词。

    温野菜依着他的说法,也上前略看了看,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是一头不错的牛。

    见两人有意,牙人便报了个二十二两的价格。

    要多少就给多少的那是傻子,温野菜当即开始讲价,同牙人拉扯了好半晌,口水都快说干了,最后逼得对方让了二两银子,最后以二十两成交。

    牙人也没想到这哥儿嘴皮子如此利索,是个不好对付的,早知道应该把价格喊得更高些。

    称出二十两银子,牛就归了自家。

    趁温野菜围着牛看个没完时,喻商枝转过身面朝牙人,询问哪里可以买到牛拉的板车。

    基本买牛的主顾都要再买板车,牙人当即熟练地指路道:“出了牛马市往南走,那边有条短街叫墨斗街,全都是木匠铺子,想买什么样的板车都有。”

    喻商枝点点头,接着便和温野菜一起牵着牛,转道往墨斗街去。

    墨斗是木匠用来标线的工具,而墨斗街放在现代,大约该叫“木匠一条街”。

    街道两侧分布着数家木匠铺子,外面挂着的招牌大同小异,基本都是以姓氏为名。

    诸如王记、刘记、李记、余记,因牵着牛不好往深了走,他们便选了离得较近的余记。

    铺子里就是一对父子在干活,老木匠见了牛,就知道他们是来买板车的,摆摆手示意儿子去招待。

    例如板车这样的东西,基本木匠铺子都会有那么一两架现成的,区别只是所用的木料不同。

    “这边两架,尺寸都是一样的,您拴上就能用。左边这架是柞木的,八百文,右边这架是榉木的,一两。到时候尽管放心用,几百斤都承得住。”

    榉木比起柞木更加结实,不容易变形,算是常见木材里质量上乘的。

    不过由于刚花了足足二十两银子,哪怕不是自己挣来的钱,温野菜也觉得肝颤。

    他小声和喻商枝打商量,“要不咱们先买柞木的,榉木的要贵上二百文呢。至于柞木的那架,我讲讲价,估计还能便宜几十文。”

    喻商枝浅浅摇头,这两种木头的差别他是清楚的。

    与其贪图一时的便宜,不如多花些钱,买质量更好的。

    他从前的消费观便是如此,虽然出身优渥,但并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

    每年只会在固定的几个喜欢的品牌中,挑选一些经典款的衣服。

    手边更是有不少东西,用了多年也没有换掉,与其他家境相当的同龄人相比,显得老派又念旧。

    其实因为他怕麻烦,比起经常更换,更偏向一步到位,经久耐用。

    这一次的他态度坚定,“我们要榉木的,可说好了,几百斤都承得住,若是回头压坏了,我们可是要回来找的。”

    小木匠见喻商枝眼睛好似看不见,可人却如此爽快,迅速道:“您放心就成,我们余记的手艺那是远近闻名的,多了不敢说,五年之内,这辆车若是哪里坏了,您尽管来找我们。这谱子从我太爷爷那辈就在墨斗街了,保管跑不了。”

    喻商枝点点头,一两银子换来一辆结实的板车,绝对不亏。

    温野菜表示喻商枝说的有道理,但转头还是执着地杀了半天价格。

    小木匠苦着脸,直说榉木的本就给的是实惠价,这价格是绝对分文不能让,结果温野菜依旧不肯罢休。

    于是对方不得不再次让步,松口说可以送点东西当添头。

    温野菜见状也没客气,他在铺子里转了一圈,见一个角落里放着不少小孩子耍的玩具,便从中挑了一支木风车和一个鲁班锁。

    “回去以后,这木风车给二妞,她之前还跟我念叨,说虎妞有个木风车,把她羡慕坏了。至于鲁班锁,就给三伢,他爱玩这些费脑子的东西。”

    他把玩具的去向安排地明明白白,喻商枝顺手接过鲁班锁,放在手里摆弄。

    温野菜看了一会儿,也不得章法,便专心赶车了。

    待到出了墨斗街,余记铺子的人保管听不见了,喻商枝才坐在温野菜的身后感慨,“你这讲价的工夫着实厉害,今天里外里省出一辆板车钱。”

    温野菜驾着牛车,得意道:“这都是跟我娘学的,我娘以前总说过日子就是这样,别舍不下面子同人拉扯,面子又不能当饭吃。”

    喻商枝今日尝到了讲价省钱的甜头,这对他来讲也是新鲜的体验,一时深以为然。

    而有了车,喻商枝便不需要再慢吞吞地走路了。

    因此趁着天色尚早,他们还有时间在镇上逛逛。

    说是逛,也非闲逛。

    喻商枝接下来铁定要在家开门行医了,需要添置的东西可不少。

    现在手上有了钱,无需动用温野菜的那份,他便可放心地花用了。

    温野菜问清楚他要买什么,得知大部分是诸如碾子、矬子

    、片刀之类的铁器,便扬起嗓子“喔”*了声。

    大黄牛甩着尾巴,顺着他缰绳的牵引,慢悠悠地转了个弯。

    “我知道有家铁器铺子东西齐全,咱们且去那瞧瞧。”

    作者有话说:

    是谁又忘了存稿箱定时,是我啊————

    这章全部掉落红包给各位赔罪QAQ(缓缓跪下)

    ——

    1、“喔”是赶车的通行口令,意为转弯。除此之外还有“嘚”意为起步,“驾”意为加速,“吁”意为停车。——来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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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二更合一

    这是我相公给家里买的牛车

    自从眼睛不好用以后, 喻商枝便只能依靠听觉与嗅觉。

    也是这一遭失明,才令他发现嗅觉提供的信息远比想象中更多,就拿铁器铺子来说, 一进门便能闻见一股冰冷的生铁气息。

    当然,不久前在牛马市的体验, 也证明嗅觉过于灵敏并非全然是好事。

    铁器铺子后面连着工坊,打铁需要将铁块置于熔炉上加热,那股热气传到前面的铺子里, 饶才是三月初, 温度也已比外面更高。

    喻商枝知道温野菜怕热, 才进门没多久呢,牵着自己的掌心就濡出一层汗。

    他便不再耽搁, 张口列出了自己的想要的器具。

    “片刀一柄,铁碾槽一架,铁臼子一个, 药钳、药锤、药矬各一把。”

    铁器铺的伙计一听便明了。

    “原来郎君是做郎中的,您且稍候,这些物件我们都有现成的,这就给您取来。”

    铁器不比木器,依着木料好坏还分三六九等。

    大多铁器都有统一的规格, 各家铺子做出来的模样大差不差。

    不过因是铁制的,要价定也低不了。

    就说家家都有的铁锅, 估计是不少村户人家最金贵的东西了。

    哪怕坏了也不会轻易换,而是找焗匠修补。

    没等多久, 小伙计去而复返。

    第一趟送来了药钳、药锤、药矬、片刀、臼子这些小东西, 第二趟则是抬过来一架铁碾槽。

    这东西通体都由生铁铸成, 且是实心的, 很是有些重量。

    喻商枝由温野菜领着,挨个摸索过去,发现这些物件与自己上一世用惯了的无甚差别,便点了头。

    这便是国医一道自古传承不断的好处,试想若他是个纯学西医的,到了此时代怕是要两眼一抹黑了。

    质量没什么问题,就只剩下问价。

    而价格一报出来,温野菜便暗暗咋舌。

    早知铁做的东西不便宜,没成想光那一个铁碾槽就要二两银子,抵得上两架大板车。

    以至于后头伙计再说什么钳子、锤子、矬子各各都要上百文时,他已经顾不上惊叹了。

    喻商枝本还想着,碾槽合该大小各买一个,如今一听小的都要二两银子,便打算还是先凑合用着,回头再攒些钱后添置也不迟。

    虽说手里的钱够用,可一下子花净了,回头就只剩心慌了。

    所以说人的命大约都有定数,前世含着金汤匙出生,何尝为钱发愁过,眼下可不就都来了?

    “承您惠顾,除却铁碾槽二两外,这臼子三百五十文、片刀二百文,药钳、药锤一百五十文,药矬一百三十文,一共是二两八钱零三十文。”

    喻商枝没急着应,沉默了一下,果然就察觉到温野菜捏了捏自己的手。

    他微微展颜,知晓这是又要施展讲价大法了。

    温野菜不急着讲价,而是拿着那些个铁件,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

    镇子上小铁铺的手艺能有多精致,当然敌不过他找茬的心。

    最后愣是在片刀上找到两个缺口,碾槽上寻着一片坑洼,药钳子也有些扎手……

    诸如此类,零出的那三十文零钱因而抹去了,只付了二两八钱。

    从山上往下拉柴火,一车柴火才值五文钱。

    家里的鸡每日撅着屁股下蛋,若拿出来卖,一枚也就两文钱。

    这一下子省了的三十文钱,明明是自己省了掏的,回想起来却更像白捡的似的。

    钱货两讫,铁器铺的伙计帮忙把碾槽搬到车上,其余小东西也装到一处。

    温野菜怕那片刀割了喻商枝的手,索性拿过来单独搁在筐里,上面都盖上稻草。

    “你想想,可还有什么缺的?”

    好在值钱的都买完了,剩下的尽是些便宜东西。

    牛车继续前进,最后停在瓷器铺门口,喻商枝选了一通,买了一个一大一小两个乳钵,刚好一百文。

    这东西也是研磨药材用的,但比碾槽更细致。

    继而又去纸铺,买了两刀油纸和一刀桑皮纸。

    油纸是用来储藏、打包药材的,家里现在定是打不起药柜,姑且先用油纸加稻草还有生石灰防潮,凑合着用。

    至于打包药材,则是为了日后上门看诊的人可以直接抓药带走。

    桑皮纸是最便宜的一类纸,几文钱就可以买上厚厚一叠,寒门学子用的最多。

    喻商枝打算拿来写方子,多余的也能给温三伢练字。

    至于笔墨,家里还有,够用一阵子的。

    东西堆放在一处,乍看着实不少。

    尤其是那个药碾子,哪怕是小号的,也有成年的一臂长。

    方才温野菜得知这物还有更大号的时,还忍不住问,铁疙瘩那么重,如何能推动。

    不曾想喻商枝道:“一般大号的用手推,很快便会乏累,所以多半是放在地上,用双足蹬。”

    温野菜想了想那副画面,觉得怪有意思。

    喻商枝则联想到,以前家中年轻人学碾药时百无聊赖,几个凑在一起,说这东西称得上是个健身器材。

    他想到这里难免莞尔,温野菜正好看在眼里,没有问喻商枝是为何而笑,只顾着想着,自家相公笑起来,真是能让春日的花都失了颜色。

    ***

    东西买得差不多,算来也该返程了。

    外面温野菜驾着车辕,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对家中的牵挂。

    喻商枝静静地听着,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居然也同温野菜差不多。

    他同样会惦念二妞和三伢有没有好好吃饭,夜里大哥不在,能不能睡得安稳。

    三伢有没有按时喝药,这两日身上感觉如何。

    甚至还分心想了一下大旺和二旺,既看不见主人,或许会一直蹲在院口等吧。

    真要论起来,他来了这里后,挂心的事反倒比上辈子还多了。

    不仅如此,其实心里还有一件事放不下。

    那便是自己头上簪着温野菜送的礼,可反过来却没准备什么回赠的。

    牛车是给家里添置的不假,但那同首饰这类小物件的含义并不相等。

    喻商枝想了半晌,决定还是待自己眼睛好了,去镇上铺子亲自挑一个。

    回村路遥,喻商枝到底是内里虚些,后来哪怕是靠着竹筐子,也渐渐生出倦意,阖上了眼皮。

    本以为这么艰苦的条件,自己定是不会睡着的。

    谁料等到被温野菜叫醒时,觉得周遭的风都变凉了,想必是天色将暗。

    “远远能瞧见咱们村的歪脖子大柳树了,我想着快到了,就先叫你起来。”

    说罢他又乐道:“咱们家的牛真是争气,不愧是刚成了年的壮牛,从镇上回村子,清水哥家的老黄牛要从半个时辰多一刻钟呢,现在呢,我瞧着还不到半个时辰。”

    这就像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连牛都是看来看去觉得自家的最好。

    喻商枝应了声,撑着板车起来坐直。

    这一路睡觉的姿势着实不太好,这会儿腰酸背痛,脑壳也痛,没有一个地方是舒坦的。

    他揉了揉肩膀,又在能施展的范围内抻了抻腿脚。

    转念想到自己坐车的都这么累,恐怕温野菜也好不到哪里去。

    话问出口,温野菜毫不在意道:“这才哪到哪,平日里来回几个时辰都走了,这会儿有车赶,我夜里做梦都能笑醒。”

    喻商枝却道:“睡觉前记得泡脚解解乏,顺势也睡个好觉。”

    温野菜笑嘻嘻地答应了,在这些事上,喻商枝比他这个哥儿细心多了。

    人家都说娶妻当娶贤,他现在很想说,纳婿也是一个道理,你看他家小郎中,多体贴的一个人!

    说话间,斜柳村就在眼前了。

    天还没黑,温野菜兴致勃勃地喊了声“驾”,大黄牛得了令,加快了些步子。

    快到饭点,还没回家的人不多了,可也难免有几个。

    牛车进了村,动静自是引人注意,惹得远处好几人驻足回头张望。

    王小玉正背着一筐猪草往家走,他在家里受宠,基本每日就做些打猪草剁鸡食之类的轻省活。

    饶是如此,他此刻也嫌弃猪草沉重,巴不得赶紧回家。

    路过那些看热闹的人,还觉得人家无趣。

    不就是牛车么,有什么好看的,上面坐的不是村长家的许清水,就是许鹏一家子。

    同时又不禁畅想,等他的唐文哥以后考上秀才、考上举人,还愁买不起一头牛么?

    然而很快,他就听到不远处傅家的媳妇在那念叨,“当家的,你眼神好,你看一眼,那牛车上的是不是菜哥儿和他家喻郎中?”

    鉴于如今村里不少人都巴巴等着找喻商枝看病,就算是没病的也怕哪日有用得上人家的地方,对他的称呼也早就从“温家的那个瞎子”变成了规规矩矩地“喻郎中”。

    【gzh:腐于大大】

    王小玉撇撇嘴,对他们这副行径很是看不上。

    成日郎中长郎中短的,换成是他,还怕喻商枝是个庸医呢。

    再听那媳妇说牛车上的人是温野菜两口子,王小玉更是不信了。

    就温野菜那个家境,买牛车?

    且等着下辈子去吧。

    不幸的是,温野菜仿佛是天生和他对着干的。

    没过多久,那辆牛车就由远及近,到了跟前。

    王小玉睁大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车上坐着的还真是温野菜那个丑八怪!

    温野菜也看见了王小玉,坐在车上露出一个称得上耀武扬威的表情。

    转过头,方才驻足围观的几人都凑了上来,看着簇新的牛车,啧啧称奇。

    傅家媳妇年纪轻,沉不住气,当即道:“菜哥儿,这是……”

    她话音未落,温野菜就爽朗道:“这是我相公给家里买的牛车,大家伙帮忙瞧瞧,怎么样?”

    原来这牛车不仅真是新置办的,还是上门儿婿掏钱买的?

    傅家媳妇一时半会没说出话来,只在心里连连道,温野菜这悍哥儿竟也有招人疼的一天不成?

    命也忒好。

    她与温野菜这边搭话,那头几个汉子已经围着牛和车转上好几圈了。

    比起温家的那点子家务事,他们更喜欢对着这些东西评头论足。

    傅家媳妇的汉子在家行四,村里人都管他叫傅老四。

    傅家的日子算来过得也算不错的,傅老太命好,这辈子生了四个娃娃,竟都是儿子。

    虽说四个儿子娶媳妇要花不少钱,可也意味着出力气的人多,能多往家挣。

    如今最小的老四也娶了媳妇,家里兄弟和睦,未曾分家。

    一大家子年初就商量着,想赶在秋耕前四房各出些银子,也给家里添一头牛。

    所以傅老四看了牛就两眼放光,不禁多问了几句。

    “这牛看着精神,不知花了几个钱?”

    温野菜虽性子悍,可毕竟是个哥儿,当着自家相公的面,不太好去与人家汉子搭茬。

    他本还担心喻商枝不欲与村子里的人多交际,不过很快就发现自己是多虑了。

    只见喻商枝自然而然地回答道:“起先要二十二两,阿野嫌贵,硬是讲到二十两,那牙子本还不想松口,不过磨了半天也就应了。”

    傅老四拧起两道粗粗的眉毛。

    “二十二两?这牙子是个心黑的,当真敢要。这品相的牛至多也就二十两左右,最后算的价倒还公道。”

    喻商枝如今也明了这个道理,笑笑道:“大哥一看就懂行,正是了,亏得阿野有讲价的本事。”

    傅家媳妇在一旁听着,多看了温野菜两眼。

    如今看来,这赘婿就是不同,旁人家里是当媳妇夫郎的,在人前得多全着汉子的体面。

    再看这喻郎中呢?话里话外都在夸温野菜能干。

    夸的同时还不忘捧自家老四一句,再回头看傅老四,可不已经微微昂起头,一副被夸着了的样子。

    傅老四是想不到那么多有的没的,在这头走了两步就去看板车。

    “这是柞木的?看着不像。”

    右手边的一个汉子嗤笑道:“老四,这就是你不懂了,这一看就是榉木!”

    傅老四斜他一眼,“就你懂,我不是也说了,看起不像柞木。”

    那汉子当即问喻商枝道:“喻郎中,你就说这是不是榉木!”

    汉子吵嘴就是这样,谁都不服输。

    喻商枝端坐在车上,面上浅笑仍在。

    “是榉木的,想着买都买了,还是买更结实的。”

    几个汉子一时搁下了争论,纷纷附和,“这话有理,咱们乡下土路颠簸,那便宜的板车用上一两年就散架了,银子岂不也是打水漂!”

    闲话几句,因温野菜和喻商枝都赶着回家看二妞和三伢,故而便住了话题,继续赶车朝前走了。

    傅老四留在原地,挨了挨媳妇的肩头,“媳妇,我瞧着这么一头壮实牛二十两银子,咱家确实买得起,娘说还能从公中拿几两出来,到时候咱们四家一人匀个三两多银子,买了牛谁都能用,你瞧着如何?”

    傅家媳妇是新过门的,傅老四又年轻,手里的积蓄是四房里最少的,原本听说要买牛凑钱,她是不太乐意的,不过这会儿听傅老四一说,也心动起来。

    但到底是小女儿心态,忍不住多念叨了一句,“没成想那喻郎中是个这么体己的,温家才几亩地呢,竟是连牛都买了!”

    且姓喻的还是赘婿,温野菜这日子过得真是羡煞人。

    王小玉此前在喻商枝二人面前吃了瘪,刚刚一直站在稍远的地方没上前。

    这会儿人走了,他却支棱起来,路过傅老四夫妻身边时,听见了傅家媳妇的话,多嘴道:“四嫂子没听说么,温野菜是嫁不出去,巴巴倒贴,光彩礼就给了姓喻的二十两。说到底,买牛的钱不还是左手换右手罢了,你听他说的比唱的好听。”

    傅家媳妇也是斜柳村土生土长的,晓得王家和温家过去的龃龉。

    虽说温野菜名声不好,脾气也差,从前总觉得不好相与,没怎么打过交道,但至少不像这王家玉哥儿。

    眼看和外村的唐书生勾勾连连好几年了,光贴补的笔墨费就有不少,到如今仍是没个下文。

    成日里正经活不爱干,就知道打扮地水葱似的,背后拿嘴刺挠人。

    正巧汉子在身旁,她也腰板硬,当即幽幽瞥了王小玉一眼,笑道:“别人家的家务事,咱也不在人炕头睡,自是不清楚的。我只是觉得,菜哥儿顶上没了爹娘,却还能招赘,就是有本事。且以后不用孝敬公婆,在家还能管着钱袋子。不像有些人,不是招人入赘,可也没少倒贴呢。”

    这话几乎要说到王小玉脸上去了,他当即气得跳脚。

    “你什么意思!”

    确实,村里好些人说他同唐文定亲好几年了,成日里从娘家刨东西贴补唐家,就是个吃里扒外的。

    还有人劝王小玉的爹娘和哥哥看紧了自家小哥儿,省的被唐书生骗得吃干抹净,回头再一脚蹬了。

    但没想到傅家媳妇不背后嚼温野菜的舌头也就罢了,居然还当着面暗讽自己。

    傅家媳妇薄薄一笑,眼神轻蔑。

    当着傅老四的面,王小玉显然是不敢继续多嘴的,只得用力剜了傅家媳妇一眼,恨恨地走了。

    回家这一路上他是走得气势冲冲,因最近受的委屈太多,此时格外想找唐文要一点安慰。

    进了家门后,他便找自个的亲娘常金莲撒娇,磨得常金莲应了他的请求,允许他后日跟着出村的二哥一起,去隔壁水磨村找唐文。

    **

    王小玉那一摊子事自是与喻商枝和温野菜无干,牛车便利,仿佛眨眼的工夫就快到家门口了。

    温家和许家许鹏这一房挨得近,远远就看见自灶台屋顶的烟囱里飘出的炊烟。

    多半是饭菜还没出锅,下学回来的许家三小子狗蛋正在门口踢沙包,不过却不是一个人。

    温野菜正稀奇是谁家小子这时辰还没被揪着耳朵拖回家,就听到一道熟悉的银铃般的笑。

    只得无奈地笑骂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二妞这个疯丫头。”

    温二妞把沙包抛到半空,熟练地抬脚接上,正要重新开始计数,就听狗蛋喊道:“二妞,你快看看是谁来了!”

    温二妞压根没回头,“你每次都用这招,不就怕我赢了你,你看我这次连着踢一百个!”

    她抖擞精神,准备投入“战斗”,一边的辫子就被人揪了起来。

    “哎哎——”她吃痛地叫唤,慌忙抬头去看,下一秒直接蹦了高。

    “大哥!当真是你回来了!我以为许狗蛋又骗我呢!”

    她和个炮仗一样,一下子兜头撞进了温野菜的怀里,还想跳起来去搂温野菜的脖子,搞得温野菜忍不住叫道:“悠着点!你是不是谋杀亲哥!”

    这厢兄妹两个笑闹,那边苏翠芬早就也听到动静,在围裙上擦擦手,领着三伢、福哥儿还有许林的媳妇潘氏从院子里出来。

    第一眼别的都先没注意,要紧的是看见了堵在门口的大黄牛。

    “天老爷嘞,这可是置办了一架牛车?”

    喻商枝此前就已经被温野菜扶着下了车,这会儿正扶着板车,含笑听着他和温二妞吵嘴。

    很快耳边一动,身子顺势转过来,“婶子好,我们从镇上回来了,这两日着实麻烦您了。”

    温野菜闻声也赶忙跑了过来,同喻商枝站在一处。

    低头见了温三伢,弯腰一把将他抱起,“想不想我和你喻大哥?”

    温三伢笑眯眯地露出一排小白牙,“想!”

    温野菜摸了一把他的脑袋,复又去回答苏翠芬的问题。

    “婶子,这是商枝给家里添的牛和板车,以后往来镇上就方便了。”

    苏翠芬一听,笑弯了眼。

    “好啊,家里添牲口可是大事情,五谷丰登,六畜兴旺,日子才和美!”

    她没细问喻商枝是哪里来的钱,只当是人家做草医攒的积蓄。

    哪怕退一步,这里头有温野菜的填补,她也觉得没什么要紧。

    左右是小两口一起过日子,有这个心就不错,不能计较太多。

    到底是自家的牛,哪怕素日也没少看许家的牛,温二妞和温三伢依旧好奇地不行。

    温二妞自己跳上了板车,这里摸一下那里摸一下,温野菜则一抬手,把温三伢送上了牛背。

    大黄牛温顺,没有半点不快,乖乖地在原地站着。

    苏翠芬也领着潘氏与福哥儿上前,绕着圈看完,稀罕道:“这牛岁数小呢,看这蹄子就知道。养好了能帮家里干上十几年的活计,所以我常说只要掏得起这笔银钱,添个能拉车耕地的牲口绝对是赚的。”

    又看向温野菜道:“我记得你家后院有个牲口棚。”

    温野菜点头道:“是,从前我爹起新房时就修了牲口棚,不过后来没用上。待我收拾收拾,正好让牛住进去。”

    喻商枝也适时开口,“我们两个头一回养牛,有许多不懂之处,回头还得仰仗婶子和许叔指教。”

    一番话说得苏翠芬直乐,“哎呦,还说什么指教不指教,真是找遍咱们斜柳村,都没有你这般客气还会说话的汉子。”

    言罢摆了摆手,“好了,都快别在这傻站着,菜哥儿你把牛车送回去,一会儿等你许叔和大林回来,就过来一道吃饭。你们回去也是冷锅冷灶,我也不差再多两双筷子。”

    两家交往多年,互相帮衬的时候很多,这种事上温野菜不会过多客气。

    他留下二妞和三伢,和喻商枝一起把牛车送回家。

    一进门就受到了大旺和二旺兄弟俩的热烈欢迎,还是温野菜最后出声喝止,才没搞得两个人一身爪印子和口水。

    等到进了屋,把镇上买来的东西暂且放在堂屋地上,温野菜从里面掏出一包蜜果,征询喻商枝的意见。

    “我寻思先前虽然买了肉和桃,可还是差点意思,不如把这包蜜果也给翠芬婶捎过去。人家这两天不仅是管饭,还得给三伢煎药,给咱家狗子和鸡喂饭,事可不少。”

    喻商枝自然赞同,颔首道:“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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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 衣衫

    腰间骤然一松

    一句“都听你的”让温野菜受用得不行, 以至于携着喻商枝再次进了许家门时,看起来还是喜气洋洋的。

    苏翠芬本还记挂他们二人滞留镇子上的缘故,起初村长家的红哥儿过来帮忙传话, 那时就说得含糊。

    只说是喻商枝在镇子上遇见到了从医的旧友,想着寻人家看看眼睛。

    谁知次日也没回来, 这次传话的变成了自家大郎,还提了肉和桃子,细问之下, 得知喻商枝竟住进医馆了。

    惹得她提心吊胆到今天, 眼下见夫夫二人有说有笑地进来, 方才宽了宽怀,想必是没什么大碍。

    因人多, 天又不冷不热的,就在院子里支起了桌子。

    温野菜把喻商枝安顿下后,就揣着蜜果去了灶房。

    苏翠芬正领着潘氏在灶前忙碌, 见他进来,就要把人往外推。

    “哎呦,这里用不着你,你快出去陪着喻小子,还有二妞和三伢, 这两日他俩可是想死你们了。”

    温野菜含笑躲开苏翠芬的手,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利落地往面前人的手里塞去。

    “买了些吃的,婶子你留下, 闲来无事时甜个嘴。”

    苏翠芬埋怨地看他一眼, “成日里就知道花钱,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后山不是打猎, 是去挖金子!”

    温野菜不依不饶,“一小包蜜果而已,哪里抵得上婶子帮我的忙。”

    苏翠芬依旧在推拒,温野菜无奈,只好道:“我的好婶子,你就收了吧。我还想着等商枝眼睛好了再简单摆一次席面,和他正经拜个堂,既如此到时少不得麻烦婶子你再来帮忙布置,就当是提前的谢礼。”

    有了这个由头,苏翠芬终究是不好意思地收下了。

    “罢了罢了,婶子知道你这孩子实诚,但我跟你说,这是最后一次。成了亲和以前不一样,家里又新添了牛车,多大的花销?咱们两家不图这些虚礼,你只好过得好,我和你叔就对得起你爹娘的托付。至于到时候你再摆席面,婶子定然是要去的!不过摆一次席面花费不老少,这一次要紧别太铺张了。”

    见温野菜点了头,苏翠芬展颜笑道:“说来你这果子倒帮了婶子忙了,这两日你嫂子胃口不爽利,这蜜杏子带点酸头,也好让她开开胃。”

    温野菜一听遂道:“既如此,一会儿嫂子若不嫌弃,就让商枝把个脉瞧瞧吧。兴许是最近总是变天,闪着肠胃了也说不定。”

    苏翠芬连连应声,“我也有这个意思。”

    潘氏有些拘谨地笑了笑,表示知道了。

    没多久,许鹏领着许林从地里回来了,喻商枝和温野菜兄妹三个都乖乖喊了声许叔,又喊许林叫大林哥。

    许鹏沉默地颔首,拿着农具进了柴房。

    许林的性格不像亲爹,更像娘亲,随和许多,笑着应道:“你们回来了。”

    一旁潘氏已经迎上去,递了拧过的帕子给他擦汗。

    温野菜看在眼里,想到之前每每遇见小两口秀恩爱的,自己就开始犯愁,幸而往后也能尝着有人惦记的滋味了。

    不多时菜上了桌,一共四个菜,一个里面炒了肉,一个里面加了蛋,极不错了。

    毕竟两家混起来十一口人,哪怕里头只有三个汉子,饭量也是不能小看的。

    好在给许家的东西足够抵了饭资,温野菜遂能踏实下来吃饭。

    他提了筷子,先帮喻商枝夹菜。

    二妞和三伢都大了,不需要再照顾。

    桌上难免又说起新添的牛车,一向闷头吃饭的许鹏难得抬起了头。

    “很不错,一会儿我去瞧一眼。”

    喻商枝已经发现了,庄稼汉子喜欢牛,就像是现代的男人大多喜欢车。

    得知温野菜想和喻商枝再摆一次喜宴,简单地请几桌,许鹏夹了一筷子菜道:“合该摆一次,这样才像样。”

    一旁的苏翠芬适时问道:“日子可定了?”

    温野菜道:“先前那回找人算日子,就提了好几个,有个三月廿八,当初我嫌太晚了,哪知兴许这都是命里安排好的,最后不还是用上了?”

    苏翠芬连连点头,“便是这个意思,有些事玄乎着呢,不信不行。三月廿八不错,还有工夫筹备。”

    此事说定,饭也后半程了。

    不过温野菜注意到潘氏就动了零星几口,期间许林好几次给她夹菜,她都摆手不要,看起来确实胃口不佳。

    于是待到撤了桌,收了碗筷,一家人把喻商枝迎进了堂屋。

    许鹏本来急着去看牛,一听儿媳身上不舒服,请了喻商枝看诊,便没说什么,先去外头挑水了。

    至于许林,自是陪在媳妇身边。

    潘氏面对喻商枝,有些拘谨,她从小身体就不错,没生过什么病。

    无非是几次头疼脑热,上山采了草药煮一煮就好了,从未找郎中看过病,更别提这喻郎中还这么年轻了。

    喻商枝请她将左手腕子搭上脉枕,很快将手指扣在其上。

    没过多久,所有人便见他神色几次变化,起先是如常的平和,后来微微挑了挑眉峰。

    一家人面面相觑,心也揪了起来。

    喻商枝却没卖关子,收了手后浅笑道:“恭喜嫂嫂,你并非脾胃不和,而是有喜了。”

    此话一出,许家人先是怔住了,随即便几乎喜极而泣起来。

    苏翠芬双手合十朝天祷告,“菩萨保佑!佛祖保佑!”险些要谢过八方全部神明。

    温野菜也跟着高兴,顺便压低声音同喻商枝解释,原来潘氏已经嫁过门一年半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好在翠芬婶子不是那样苛待媳妇的婆母,一年多里虽也着急,可也没给过潘氏脸色看。

    如今总算有了好事,怎能不开怀。

    而潘氏更是哭出声好半晌,碍于外人在场,只得赧然地埋在许林怀里遮挡着抽噎。

    许林是个笨嘴拙舌的,哄来哄去就是那几句车轱辘话。

    不过在心里憋屈了那么久,哭出来也是好事,从此不怕郁结在胸。

    喻商枝尽着郎中的本分,又嘱咐了几句需注意的地方,末了道:“我观嫂嫂的身子没什么亏空,先前那般,大约只是缘分没到。之后按部就班地养着,不会有大碍。”

    一时间三人都道谢不停。

    屋外头许鹏挑了一担水回来,就被告知儿媳有孕了,肩膀一抖,险些水都洒了。

    温野菜看这架势,估摸着许叔定是没心思去看什么牛了,遂领着二妞和三伢道了谢,作别后与商枝并肩回了自家。

    家里两日没开火,还真如苏翠芬所说,是冷锅冷灶的,缺了许多人气。

    所以也不能立刻安歇,有的是事情需要忙。

    温野菜和温二妞一起去了后院,刷洗闲置了好几年的一个旧食槽,给牛添上草料。

    此外还要放出鸭雏,鸡鸭习性不同,难以混养,需得单独隔出新的区域养鸭。

    温二妞抱起一只毛茸茸的小鸭子,欢喜万分。

    “大哥,真好,以前咱们家只有鸡,现在有牛了,还有鸭子。等以后咱们再养一头猪吧,这样过年就有吃不完的肉!”

    温野菜想了想,突然觉得也不是不能成。

    不过他没当场答应温二妞,因为太清楚这个小妹的性子,但凡答应了,不到猪崽进门那天,就会一直念叨到你耳朵起茧。

    忙碌一通,牛和鸭子都妥当了,他让温二妞去前院歇歇,顺道把三伢和喻商枝的药煎上,自己则拿起条帚和铁锹,下力气洒扫了一番。

    出了一身热汗后,眼看差不多了,他把工具放到墙角,预备回去。

    哪知旋过身,却撞到一片人影,仔细看去,不是喻商枝又是谁?

    “你不好好在屋里待着,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温野菜口中突突突,一副不饶人的样子,实际手早就搭了上来,把喻商枝稳稳地搀住。

    喻商枝莞尔,“家里的地形布置我早就记熟了,数着步子出不了错。对了,我忖着后院添了牲口,味道定会比以前大,家里现在最不缺的就是艾草,点一点能驱虫还是盖住味道。”

    温野菜以前也听说家里养牲口的会点些草药祛除异味和蝇子,不过自家后院拢共几只鸡,没费过这个心思。

    以至于忙了半天,也没想起来这一茬。

    他接过来,熨帖得很。

    “还是你想得周到,我一个哥儿,倒不及你这个汉子细心。”

    喻商枝抬起唇角,“所以老天爷送了我这样的汉子来配你这样的哥儿。”

    说完了小两口私底下的绵绵话语,温野菜去灶房借火,把艾草点了举着回来,挥舞着四下转了转。

    余下的就丢在地上,待燃尽变成了灰,还能洒在后院和前院的交界处。

    “入了五月再采些茵陈蒿,和艾草之类的混着用效果更好,过去家中花园便是用这个法子驱蚊。”

    温野菜慨然道:“以前你家还有花园子呢,真真是富贵,现在跟了我,委屈你了。”

    喻商枝反握住他的手,“于我来说,那已是上辈子了,何况那样的日子,其实比不得现在痛快,不提也罢。”

    温野菜见状,也就不再顺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了。

    小郎中的前世到底与他没什么关系,还是珍惜眼前最合适。

    回到屋里,彼此都乏了。

    奈何在外两日,俱是一身风尘,不洗一洗是不好上床的。

    温野菜接连端了两个盆进来,里面是兑好的热水,还有两块手巾。

    家里现下只有两个浴桶,其中一个小一些,是怕温三伢洗澡着凉,给他买的,另一个温二妞和温野菜混着用,但加上喻商枝就不太合适。

    而且大浴桶用的水多,废时间废柴火,大部分时候温野菜也是打盆水擦洗着清洁。

    所以新浴桶买回来之前,喻商枝也得跟着他暂且这么凑合。

    准备停当后,情形却变得略微尴尬起来。

    这趟出村之前,两人还是各睡各的屋。

    回来之后,心思说开了,温野菜理所当然地进了正屋,喻商枝没有拒绝。

    而擦洗这等事,也没见过谁家两口子还要互相避着的。

    盆里的热气徐徐朝上蒸腾,喻商枝认为自己断然做不出在温野菜面前脱衣服的事。

    殊不知温野菜早已挽起袖子,在他发愣时,赫然上前伸手道:“愣着做什么,再等一会儿水都要冷了。”

    喻商枝不知为何,本能地抬手捂住了衣襟。

    哪知下一刻,衣襟没事,而是腰间骤然一松。

    “你是个傻的么?”

    温野菜忍不住乐道:“我是帮你脱衣服,又不是扒衣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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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二更合一

    我想把今天带回来的银钱点一点

    喻商枝的手转瞬间就从衣襟处挪到了腰际, 恰好和温野菜的指尖碰了个正着。

    温野菜抬眸,难得见喻商枝白得仿佛透光的面皮,泛起一层薄红, 连带语气也慌乱。

    “阿野,还是让我自己来吧。”

    温野菜动了动手指, 发觉喻商枝下了力气把自己按住,好像很怕那十根指头会挪到其它让人更慌的去处。

    他面上笑意不减,“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汉子, 那夏日里大家下地都打赤膊呢, 到时候你要如何?”

    喻商枝一门正经道:“打赤膊虽然凉快, 可也容易晒伤,到时候更严重, 倒还不如热上一阵就罢了。”

    “就你有理。”温野菜见自己一时是占不到什么便宜了,想了想还是收了手。

    喻商枝脸皮薄,他不能把人逼太紧。

    “行吧, 那你自己来。盆就在跟前,小心些,可别绊倒。”

    可虽然温野菜退了一步,但喻商枝知道他还在屋里,无非是从帮自己脱, 变成看自己脱。

    ……

    做了片刻的心理建设,喻商枝还是决定坦荡一点, 不然以后这日子可没法过了,大不了等挣了钱, 在家修一个浴室好了。

    他慢吞吞地解开绳结, 先脱去了外衣, 正犹豫该放在哪里时, 一只手伸过来将其接走。

    喻商枝轻咳了一下,动作顿了顿,又去解中衣。

    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他也没什么放不开的了。

    索性蹲了下来,感受到了水盆旁升起的热乎气,就着热水,把上半身快速地擦了擦。

    布巾偏长,他抖擞开,斜着搭到身后,也擦了擦后背。

    耳旁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紧接而来的是温野菜那边的哗哗水声。

    喻商枝的注意力很快从“自己没穿上衣”这件事,转移到了“温野菜很可能也没穿上衣”这件事上。

    他的心跳甚至因此哽了一下,随即才哐哐跳起来。

    温野菜给自己擦完,看向喻商枝时,发现对方的脸好像更红了。

    真是不知这年头怎么还有脸皮这么薄的汉子,以后要生娃娃,该不会还要自己主动哄着来吧?

    小哥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任重道远。

    “还有下半身呢,你把裤头换下来,我正好一起搓了去。”

    喻商枝这回简直是脱口而出,“不用,我自己洗!”

    温野菜不答应,“又不是头一回帮你洗了,快别废话了,何况你眼睛瞧不见,哪里看得出洗干净了没。”

    喻商枝只好换了个策略,向温野菜解释,哥儿和汉子的内衣最好不要混在一起。

    “如果可以,你和二妞的最好都单独拿开水烫一下再晾干。”

    温野菜知道这又是郎中的讲究了,但听他的总没错。

    “知道了知道了。”

    说罢又向前朗声道:“我分开洗就是,你快脱吧。”

    ……

    等到温野菜端着一盆子脏衣服出门时,换了一身干净中衣坐在床头的喻商枝,已经是一脸生无所恋。

    他是看出来了,温野菜这哥儿在这类事上是没有害羞这种情绪的,导致自己在对方面前的一切闪避,都仿佛在扭扭捏捏故作矫情似的,教人牙酸。

    不过在喻商枝的认知里,至少如厕和沐浴这两件事,哪怕在家里人面前还是要讲究点隐私的。

    琢磨了半天,最终还是默默在心里把 造浴室提上日程。

    他浅叹一声,扶着床沿站起,拽过叠放在一旁的棉被铺开。

    过了一会儿,温野菜又重新端了泡脚的水进来。

    里面洒了晒干的艾草,味道被热水一蒸变得更加浓郁。

    艾草可以静心安神,也有助眠的作用,所以睡前闻一闻这味道也不是坏事。

    两人肩并肩坐下,把脚放进水盆里,齐齐发出一声安逸的喟叹。

    现在温野菜学聪明了,他不太能接受得了偏烫的水,所以兑泡脚水时,自己这盆会比喻商枝那盆少半瓢开水,如此两人都觉得刚刚好。

    喻商枝本以为累了这两日,跑一泡脚温野菜就该乖乖睡了,哪知耳边又听到熟悉的铜钱碰撞声。

    “闲着也是闲着,我想把今天带回来的银钱点一点。”

    喻商枝先是一愣,随即勾起唇角。

    的确没有什么事比数钱更适合睡前做了,知晓家里还有多少钱粮,梦里也踏实。

    况且这次在镇子上,家里有进项也有出项,还是算清楚比较好。

    “我和你一起。”

    喻商枝侧了侧身,改为面朝温野菜的姿势。

    事先被温野菜搬过来的钱罐子放在一旁,另外还有一个单独的钱袋子。

    温野菜先将钱袋子打开,把里面的银钱都倒了出来。

    这回去镇上,他们先是卖了猎货和春菜,得了五百一十文。

    后又卖了草药和喻商枝的那粒麝香,草药五钱银子,麝香六十两银子,

    额外的,他们也在百济堂抓了十四副药,花费三两九钱零二十文。

    周掌柜做人情,把零的二十文钱抹了,两数相抵,最终从百济堂的柜台里支出来的银子是五十六两六钱。

    加上前头摆摊的五百一十文,便是五十七两一钱零十文。

    其中五十两都是十两一个的银锭,其余的都是碎银和铜钱。

    至于花销,同样不少。

    “最早买鸭雏花了五十文,托医馆大娘看顾鸭雏,花了五文,这都是小钱。大钱则是,买牛花了二十两,板车花了一两,药碾那一套工具,连带单独买的乳钵一起,一共花了二两九钱,油纸三十文,桑皮纸五文。”

    因温野菜有些记不清,这些花费都是喻商枝回忆的,而小哥儿掰着指头,已经算不太明白了,最后一甩手,冲喻商枝抱怨道:“我脑子都乱了,你算一算是多少。”

    这几个数字对喻商枝来讲,心算起来并不难,他很快报出一个结果。

    “一共是二十三两九钱零九十文。”

    进项减去花销,余下的数额是三十三两一钱零二十文。

    再加上钱罐子里之前有的二十二两三钱,这个小家里的存款约莫是五十五两半左右。

    温野菜开心得嘴都合不上,兴致冲冲地扯出一根麻绳,“咱们把散钱都串起来,到时候也好清点。”

    铜钱是每一百文称作一吊,或者一贯,也就等于一钱银子。

    两人一人拿了一根绳,摸着铜钱往上串,喻商枝虽然看不见,可动作也很麻利。

    两人忙碌了一会儿,一人串出了五吊钱。

    剩下的就零散地收了,平日里买点什么方便拿取。

    待到把钱都搁进钱罐,温野菜拍了拍那罐子,眼神里情绪翻腾。

    遥想以前爹娘都还在时,家里的日子蒸蒸日上,钱罐子都没这么沉过。

    现在家里有五十多两银子不说,后院还有牛和鸡鸭。

    有喻商枝在,三伢的病不用愁了,有这些钱压箱底,二妞的嫁妆也有保证了。

    而无论是帮三伢治病,亦或是这五十多两里一多半的银钱,再加上牛车,都是伴随喻商枝而来的。

    因温野菜半晌不出声,喻商枝不禁问道:“可是又想起了什么事?”

    温野菜回过神,迅速调整了一下心情。

    奇了怪了,明明遇见的都是好事,自己为什么反而觉得眼眶烫烫的。

    “一会儿泡完脚我就收。”

    他用手背蹭了蹭眼睛,双脚在水盆里荡了起来。

    “水这就快凉了。”

    这两句话的语气,温野菜自觉掩饰地很好,却不知在喻商枝听来并不寻常。

    喻商枝不好揣摩温野菜实际的心思,可唯独能断定,小哥儿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或者说……是感伤。

    他想了想,能令温野菜感伤的事,大约和已经去世的父母有关。

    思及这一点,喻商枝微微垂下眸子,算了一下日子,启唇说道:“阿野,过几日就是清明了,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拜见一下岳父岳母?”

    温野菜还正对着水盆里的倒影发怔,不料喻商枝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

    “你想去见我爹娘?”

    喻商枝莞尔道:“我既都是温家的儿婿了,自然要去见一见的。”

    清明节去坟上祭扫的意义是不一般的,更是家中大事。

    现下喻商枝与自己把什么都说开了,再去给爹娘烧一炷香,就等于是正式告知父母,自己把自己“嫁”出去了。

    方才心头那些复杂的情绪,顿时都一扫而空。

    温野菜忍不住张开双臂,扑上前一把将喻商枝抱住,还把脑袋放在人家的肩头蹭了蹭。

    “商枝,你真好。”

    喻商枝被扑了个满怀,半晌过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抚上了温野菜的后背。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温野菜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摸才发觉,这小哥儿平日里一副厉害模样,实际还是个瘦弱的半大青年。

    后背摸上去,一排棱棱的骨头。

    心下一酸,他手上的力道也紧了紧。

    温野菜察觉到喻商枝的回应,笑容更深。

    两人一番耽搁,直到泡脚的水是彻底凉了。

    因为记着喻商枝说过,这水变凉了后再继续泡下去,反而对身体不好,温野菜只好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喻商枝的怀抱,去外面把水泼了。

    水花飞溅,大旺和二旺抬头看了看,闻到残留的艾草味后努了努鼻子,默默趴远了一些。

    若只是温野菜自己,肯定就这么回去睡了。

    然而喻商枝讲,刚刚摸过了钱,一定要洗一洗手才行,温野菜本来不以为意,可在听喻商枝描述了一番那些钱被多少人摸过之后,愣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于是他不仅端回来了水,还拿了两个皂角。

    喻商枝不甚熟练地用皂角搓出泡沫,手指相互搓揉,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看得温野菜眼睛都直了。

    “阿野,乡下洗东西是不是都用皂角?”

    喻商枝因这皂角想到一件事,打算跟温野菜商量,哪知一句话说了两遍才得到回应。

    “哦哦……”温野菜尴尬地也拿了个皂角疯狂搓手,同时回应道:“乡下自然都是用皂角的,山上有皂角树,赶着季节去摘,一大兜子能用一年呢。洗头洗澡洗衣服都可以,也有人家洗衣服的时候会掺和点草木灰。”

    喻商枝点点头,把手伸进水盆里涮干净。

    “那城里人都用什么,也用皂角吗?”

    温野菜摇摇头,“城里人有更讲究的东西,比如澡豆和胰子。”

    听到熟悉的名词,喻商枝心里就有谱了。

    “用澡豆的人多么?都是什么铺子卖的,你知不知道大概的价钱?”

    温野菜以为是喻商枝用不惯皂角,想用澡豆,毕竟以前是公子哥,可以理解。

    “澡豆也分三六九等,普通杂货铺里卖一些便宜的,几十文一包,里面能有个十几粒。更贵的会摆在香料铺子或者胭脂铺子里卖,几两银子一盒的都有,那都是富户才用得起的。”

    说到这里,他拍着胸脯道:“下回去镇上,我给你买一些回来,你保准喜欢。”

    到这里喻商枝才明白温野菜大约是误会了,笑道:“我一个男子,没那么多要求,能洗干净就是了,皂角就足够。我想的不是买澡豆,而是可以做一些澡豆去卖,你觉得怎么样?”

    “你会做澡豆?”

    对于村户人来说,别说做澡豆了,见过澡豆的人都有限。

    温野菜也是因为常来往于镇上,长此以往,听说的事比别人多一点罢了。

    “会做,澡豆其实就是一些药材与香料混合而成的,所谓香药同源,所以我从前也研究过。”

    不仅如此 ,他曾经还查询整理过不少古籍里的方子,闲来无事时,亲手复原过一些,权当是消磨时间。

    后来这些复原的方子,被家族里一个创业研发传统草本护肤品的表妹买走,听说在市场上推出后销量十分不错。

    温野菜拍了一下手,“我觉得行得通,城里有钱人多,这些东西不愁卖。”

    喻商枝思忖片刻,亦觉得的确可行。

    “咱们现在手里有本钱,便可以这般做一些小生意。产量不需要太多,偶尔有一些进账,总比没有的强。此前我本想去镇上卖草药,但从与百济堂的交谈可以看出,药铺和医馆是不缺普通草药的,与其卖给他们,不如留下来给乡亲们抓药用。所以我想,日后咱们若采到相对稀少、价贵的草药,再拿去售卖,其余的时间就做一些澡豆之类的东西,付出同样的劳动,这类东西获得的利润更高。”

    一大段话说得温野菜有些懵,他停下来捋了捋,总算跟上了喻商枝的思路。

    “我懂了,若真是这样,我也可以少上山几次,在家帮着做这些活计,还能多点时间陪你们。”

    听到温野菜这么说,喻商枝也稍稍放心了。

    其实他最早想给家里琢磨个新生计来源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打猎太过危险,深山老林里意外丛生,就像上次被毒蛇咬,晚送回来一会儿就会丢了性命,便是一个例子。

    可他不想主动去干涉什么,猎户算作是一个职业,他该尊重温野菜的选择。

    这会儿听到温野菜也有类似的打算,他顺着这个想下去,冒出一个新的念头。

    “既然越难捕捉的猎物越值钱,阿野你有没有借助过麻药捕猎?”

    现代人捕捉猛兽,有时候会用到吹麻技术,这种方法其实古已有之,他不确定温野菜有没有掌握。

    对于可以麻倒野兽的毒药,温野菜只听说过,没有见识过。

    “我爹的打猎手艺是跟山上的一个老猎户学的,那个老猎户传授手艺的唯一要求,就是让我爹给他养老送终。当初他去世后,留下的遗物里确实有一瓶毒药,说是可以麻倒老虎。我爹就是用那瓶药猎了一头熊,给家里攒了一大笔钱,后来盖了房子。但那药是如何配的,我爹不清楚。”

    说实话,以前温父讲猎熊故事的时候,添油加醋地把自己吹得神乎其神。

    要不是家里真的有钱盖新房,还有一块熊皮至今都在箱子里放着,温野菜都会疑心这故事是自己亲爹编出来骗小孩的。

    “给我些时间,我应该能研制出来。”

    温野菜已经了解喻商枝了,他所说的“应该”,就是一定可以的意思。

    走到屋外把洗手的盆子也收好,再次回到房间时,温野菜惊觉喻商枝已经钻进被窝躺好了,还把自己的位置留了出来。

    他当即加快了步子,冲到床边后才想起来没熄灯。

    而黑暗里喻商枝只听得蹭蹭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身边的枕褥一沉。

    两人盖着一条大被,什么也阻拦不住。

    热源越来越近,毛茸茸的脑袋拱来拱去,喻商枝察觉到温野菜的动作后,无奈地抬起手臂,将人圈进怀里。

    温野菜成功再次挤入喻商枝的怀中,舒服地换了个姿势。

    两人都累极了,喻商枝脑后的伤害隐隐作痛,温野菜也没有多余的精力琢磨有的没的。

    喻商枝也破天荒地,没有因为与人相拥着盖一床被子而失眠,夫郎平缓的呼吸也牵引着他的睡意,逐渐归入同样的频率。

    ***

    清晨的村落被一层薄纱般的雾气包裹,一户户的人家渐次升起袅袅炊烟,昭示着新一天的到来。

    喻商枝起得颇迟,睁开眼睛,发觉身边的位置早已经空了。

    他起身后伸手就碰到了床头叠起的衣服,从头到脚穿好,收拾停当便出了卧室。

    一墙之隔的室外比室内更加清冷,驱散了最后一丝残存的睡意。

    侧耳听了听,发觉有一阵说笑声是从二妞和三伢的房间里传出来的,里面夹杂着温野菜的声音。

    喻商枝一路走过去,在门槛外站定。

    正在门口附近的二妞第一个发现他的到来。

    “喻大哥你醒了!快看,这是大哥给我的木风车,风一吹就会转呢!”

    她兴奋地蹦蹦跳跳,说完才扫到喻商枝的眼睛,一下子闭上嘴。

    “哎呀,我忘了……”

    她喻大哥还是个瞎子呢,她还让人家看什么风车!

    但是喻商枝没有生气,而是和煦地笑道:“你大哥选的时候就说你定会喜欢,看来果然不错。”

    “我就知道大哥肯定记得,我上回想要个风车!”温二妞在原地转了个圈,又凑到温野菜跟前。

    “大哥,你还没说到底为什么带着喻大哥去镇上医馆,若是治眼睛,为什么眼睛还没好?”

    个中情由自然是不能说的,此刻温野菜正和温三伢一起摆弄那个鲁班锁,闻言故意道:“他是我相公又不是你相公,哪来这么多为什么。”

    温二妞果然被带偏了,气得掐起腰,“哼,等我以后找相公的时候,一定找一个比喻大哥更好的!”

    喻商枝听到这句话还有些恍惚,温二妞才十二岁,在他心里就是个小学毕业的女娃娃,但是在这个时代,已经足以谈婚论嫁了。

    轻轻晃了晃脑袋,以他一己之力,肯定是无法改变根深蒂固的传统。

    不过若是接下来家里的日子好起来,兴许温二妞可以晚出嫁几年,在原主留存的记忆和认知里,这也是一种家里宠爱女儿的标志。

    温野菜根本不把亲妹妹的挑衅放在眼里。

    “也不看看你成日到处疯跑的模样,哪家好小子能看得上你?”

    眼看大哥和二姐又要吵起来,温三伢赶紧熟练地岔开话题。

    鲁班锁举到半空,他看向喻商枝道:“喻大哥,这个我看不明白,大哥说你会解。”

    于是喻商枝很快坐到了温三伢旁边,温野菜拽着温二妞出去烧洗漱的热水,还不忘指了指身后道:“看着吧,你的相公要是想赢过你喻大哥,起码得会解鲁班锁。”

    温二妞别别扭扭地撇嘴,会解鲁班锁是挺厉害,可是能当饭吃么?

    他这个大哥就是喜欢喻大哥罢了,喻大哥干什么都只顾着夸。

    两兄妹走后,即使隔着一堵墙,也还是能听到他们的说话声。

    喻商枝嘴角始终噙着笑,同时低头指点着温三伢鲁班锁怎么玩。

    温野菜的确了解自己的弟弟和妹妹,像鲁班锁这种益智类的玩具,给了二妞就是要了她的命,可对于温三伢来说,却是个很好的打发时间的小玩意。

    期间喻商枝又顺手给温三伢把了个脉,问他夜里睡得好不好。

    “最近已经很少半夜咳醒了,就算是醒来,很快也能再睡过去。”温三伢一板一眼地答道。

    喻商枝心中有了数,看向温三伢玩鲁班锁时专注的神情,不由地问道:“我听你大哥说,你以前去私塾上过学,你喜欢念书么?”

    温三伢把鲁班锁放在身前,认真地点点头,“喜欢,虽然摇头晃脑地背书很无聊,可是因为我背得很快,夫子总是夸我,所以我喜欢。”

    没想到是这样的理由,喻商枝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温三伢的发顶。

    自幼生病,他的发丝不似温野菜和温二妞那么柔韧,而是偏向细软的手感。

    “等你以后身体好些了,就送你再回私塾去念书,你觉得怎么样?”

    温三伢小小地欢呼了一声,“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去念书?”

    喻商枝不想让孩子失望,谨慎地算了一下时间,回答道:“现在是春天,喻大哥答应你,争取下一个春天时你就可以去了,好不好?”

    这个时间大约比温三伢想得要短很多,他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亮很亮,用力点了点头,还和喻商枝郑重其事地拉了钩。

    吃早食时,温三伢迫不及待地将这个消息告诉温野菜和温二妞。

    温二妞苦起脸,看向自己弟弟时,一副“这孩子怎么是个傻的”表情。

    “我的傻三伢,那念书有什么好玩的!等你身体好了,我带你去放风筝、抓鱼、爬树、掏鸟蛋,那才好玩呢!”

    温三伢看起来对这些活动兴致缺缺,温二妞则在一旁一边啃馒头一边描述得天花乱坠。

    喻商枝斯文地搅和了一下碗里的粥,旁边的温野菜剥着鸡蛋,身子往这头凑了凑,小声道:“你说一年就够三伢把身体养好,是真的吗?”

    喻商枝听罢,也小声回道:“你放心,我想过了,一年的时间足够把三伢的底子调理好些,不至于见风就倒。至于那私塾虽说离得远,可咱们家有牛车了,大不了每日接送。”

    温野菜想了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

    之前不敢再让三伢继续念书,是因为天气冷也好热也好,他都很容易受不住,一场小雨都能害他发高热。

    这么折腾下来,一个月去不了私塾几日,白白浪费了束脩不说,还把身体拖地更差了。

    之后如果身体能强健一些,坐着牛车来回,确实稳妥许多。

    温野菜扬起一个笑容,准备把剥好的鸡蛋放进喻商枝的碗里。

    等喻商枝察觉到,想要阻拦时晚了一步,蛋已经落进了粥碗。

    他却想都不想,抬起筷子,把鸡蛋从中间夹成了两半,连着碗往温野菜面前递去。

    “给,咱俩一人一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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