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本县自即日起,于城中开辟济民医塾一所
寿安县, 精诚堂。
虽当家的郎中不在,但来看诊的人仍旧不算少。
且还有好多来到此处,不是为了看诊, 单是为了送东西的。
常凌刚给忙了一上午的孔麦芽端来一盏荷叶茶,那厢小五已经在大门口, 同一个老汉拉扯起来。
那老伯手里拎了只被拴起翅膀,半死不活的大公鸡,硬要往小五手里塞。
小五一个劲地往回推。
“老伯, 师父走时有吩咐, 这些东西我们都不能收。”
老伯却梗着脖子道:“有什么不能收的, 喻郎中的疫病方子救了我们老两口的命嘞!这就当是诊金!”
见小五还要拒绝,不得不说, 姜还是老的辣。
这老汉索性直接把公鸡往小五脚下一扔,掉头就走!
大公鸡受了惊,叫着往医馆里冲, 小五叫苦不迭,只好低头去抓鸡。
等到好不容易抓到再提着追出门,哪里还有那老汉的影子。
只好垂头丧气地把公鸡提溜过来,又喊小六去扫地上的鸡毛。
“大师姐,二师兄, 这可怎么办,天天说不能收不能收, 结果宅子那头活鸡都攒了好几只了,更别提别的, 回来师父肯定要生气了。”
孔麦芽也无奈得很。
这些个城里百姓, 好似就是看准了他们师父不在, 真论起来, 他们没法替喻商枝拒绝,所以才铆足了劲头往医馆送东西。
但凡问起,都是受了疫病药方恩惠的。
“先送去宅子那边吧,师父不是送了信,算着也快回来了,到时请他决断。”
小五点点头。
近来这段日子他们师门几个人朝夕相处,孔麦芽已经立起了作为大师姐的威信。
小五和小六都对她崇拜不已,言听计从。
小五走后,常凌预备再同孔麦芽说两句话,哪知孔麦芽已经埋头仔细整理起医案。
过了半晌,似是察觉到常凌的视线,她的目光掠过茶盏,看下常凌浅笑道:“谢谢你帮我泡的茶。”
常凌一张小麦色的脸瞬时泛起红,他咳了两声才道:“你等凉一凉再喝,我去药柜那头忙了。”
说罢就步履匆匆地离开,好像生怕孔麦芽再说什么。
孔麦芽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薄唇。
复又低下头,提笔在面前的纸上添了句什么。
常凌对她有点心思,她不是看不出,只是当下对于她而言,远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要做。
孔麦芽专注起来,凝神沉思,丝毫听不见外界声响,更是不知载着喻商枝和温野菜一家三口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温宅门前。
直到常凌小跑过来道:“师姐,师父和师母回来了,还带了一家子亲戚。”
自从正式拜喻商枝为师,常凌便规规矩矩叫起了孔麦芽师姐。
虽说他年龄虚长两岁,可在师门之内,序齿却不容打乱。
哪怕回头喻商枝收个二三十的徒弟,孔麦芽照样是师姐。
听闻人回来了,孔麦芽欣喜起身,却也颇疑惑道:“怎的还突然多了亲戚?”
常凌摇头,“不知晓,没听说师父和师母在府城还有亲戚,兴许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渊源。”
说罢又道:“这会儿临近午食的时辰,医馆怕是也没什么病患,小五和小六已经去打了招呼,让他们看店,咱们也去问个好。”
温宅门前,已经好些人在添福食肆门口排队等着买盒饭。
因为人手不够,走前温野菜安排张苗苗掌勺,只做固定几个擅长的菜色,到点开窗叫卖,卖完即止,晚间同样。
哪知因为喻商枝声名远扬,自家夫郎开的食肆也名气大噪,这些天都是不到时辰就有人备好银钱排队,到了时辰后,不出一炷香的工夫就能被买空。
这些人里有的认得喻商枝和温野菜,见他们风尘仆仆地抱着孩子下车,便打招呼道:“喻郎中、喻夫郎,这是出远门回来了?”
喻商枝笑着颔首。
“去了趟府城,忙完便回来了。”
“府城这会子可热起来了吧?那地方可不如咱们县城舒坦。”
“喻郎中可是去府城看诊了?怕不是什么疑难杂症,那生病的遇上您真是有福气。”
一旦话头搭上,就有不少人加入进来。
最后还是温二妞让苗哥儿提前卸下食肆窗口的木板,吆喝了一声开卖,才让这些人转头专心去打饭。
喻商枝和温野菜总算得以进了家门,喻石榴带着丁威和丁升紧随其后。
常凌和孔麦芽也赶到这边,帮着从马车上往下卸箱笼。
过了片刻,一群人聚在堂屋里,总算有工夫互相见过。
得知喻石榴竟是喻商枝失散多年的双生姐姐,在场几个小的都难掩目光中的意外。
喻石榴察觉到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努力挺直腰杆。
晚些时候,范春燕和张苗苗也将食肆里今天准备的菜饭尽数卖光,拾掇干净后过来见礼。
“小的依照老爷和主夫的吩咐,已将宅子里的空厢房收拾出来,随时可以住下。”
见状,喻石榴也没有再劳烦喻商枝和温野菜,一家三口跟着范春燕一道,提着行李去了暂住的地方。
这个时辰三伢还在县学,二妞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抱年年。
“年年,姨姨可想死你了!”
温野菜便让她把年年先抱进屋里,自己也紧随其后,提着贴身的细软包袱进去。
喻商枝操心的事多些,留在堂屋,问了问孔麦芽与常凌医馆的情况。
孔麦芽早有准备,递上这些日子攒下来的医案病例。
喻商枝逐页翻过,就能做到心中有数。
他注意到医案中有两个人的笔迹,猜测到应该是孔麦芽看诊时常凌负责记录,过后再由孔麦芽补充校注。
“很好,这段时日辛苦你们了。”
喻商枝夸赞了两个小徒弟一番,“待我换身衣服,午食过后便去坐诊,告诉小五小六,今晚都来宅子里吃饭。”
对于喻商枝的决定,两人也不意外。
他们都清楚师父既然回来了,下午就定不会闲着,八成是要去医馆坐镇的。
孔麦芽也稍稍松了松神经。
不得不说,喻商枝不在,她独自坐馆,肩上的担子着实重得很,生怕哪个方子没开对,白白连累了医馆名声。
只是两人说罢医馆的正事,少不得又提起那些“礼”。
喻商枝蹙着眉头,跟着两人到了后院,得以看见好几只蔫头蔫尾的公鸡和母鸡。
“这些是活的,还有些送来连毛都拔干净了,天渐渐热起来,着实放不住,章嫂就做主让苗哥儿做了菜,拿去食肆卖了。”
除此之外,还有好些米粮、鲜果、点心等,这些更加耐放,现在还堆在家中阴凉处。
“小五和小六好几次都没拦住那些个街坊送东西,还等着跟师父您告罪。”
喻商枝无奈地笑了笑,想了想道:“此事不怪他们,说来也是大家伙一片好意,既如此,收下就收下了,等我和你们师母商量一番,归整归整,看看能否送去城中尚且还在赈济灾民之处。”
孔麦芽和常凌应下,不多时又回了医馆。
午食吃得简单些,是范春燕和张苗苗下的厨。
喻石榴本也想去帮忙,硬是被温野菜拦下。
“今日还不到姐姐你忙活的时候,且先好好歇着。”
喻石榴无奈,又闲不住,便帮着温野菜收拾从府城买回的特产等,分成多份,留待之后送礼。
喻商枝在院子里陪大旺和二旺玩永远玩不腻的扔球游戏,大吉往常都要出来添乱,今日确实早就进了屋守着年年。
看向两个主人的眼神还很哀怨,好似怪他们把年年“拐”走了这么多天一般。
木球扔出,大旺和二旺争相去捡,跳得格外高。
喻商枝站累了便坐下,两条狗子守在左右。
他伸手摸了摸背毛,一个赛一个油光水滑。
等摸够了,就赶着它们去喝水。
饭后歇息了没多久,喻商枝抬步往医馆去。
不过因他回来得匆忙,好些人还不知道这消息,故而过来的病患并不算多。
他乐得清闲,趁此机会唤来几个新收的徒弟,考一考他们的功课。
小五和小六已经会背不少汤头歌,也学会了写一些字,就是笔迹还是像蜈蚣乱爬。
常凌愈发上进,进步称得上一日千里,再过上半年,八成就能和今日的孔麦芽一样独当一面了。
不得不说,离家多日,家中诸事却都井然有序,没有出什么乱子,当真是足够令人舒心。
一晃眼便临近傍晚,温三伢下学回家。
一家人总算凑齐,围在大圆桌旁用了饭。
温二妞和温三伢都不是内向的人,对喻石榴一家很是亲切。
温三伢得知丁升接下来想要入学塾开蒙,还贴心道:“我那里还有一些先前用的蒙学书册,你若不嫌弃,拿去用便是。”
丁升甚至为此站起来给温三伢作了个揖。
他俩年岁相仿,却差了辈分。
“谢过小舅舅。”
温三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丁升和年年当是一辈的。
为此大家又难免笑了一场。
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吃过,常凌领着小五和小六回了医馆,喻商枝和温野菜把二妞和三伢还有麦芽叫进屋子,给他们看从府城带回来的礼物。
温二妞和孔麦芽都是裙衫和首饰,温三伢则是府城文房铺子里买的一套上好笔墨。
几人得了心仪的东西,一时间都爱不释手。
待这些杂事料理完,回到家后又有范春燕帮忙看顾孩子,喻商枝和温野菜洗漱完熄了灯,几乎沾了枕头便沉沉入眠。
久违的一夜清静。
往后几日,日子一点点拨回正轨。
温野菜重新回到食肆掌勺,喻石榴渐渐上手,试着做了几道菜,尝过的都说好。
她有了信心,觉得自己总算能帮到小弟一家子,便愈发卖力地干起活。
与此同时,喻商枝也终于等到县衙的通知,令其前去衙门礼房,办取医塾相关的一应文书。
到了地方后,又因此得知一个消息。
那就是县衙已按照韦景林的指示,在城中寻到了适合辟作医塾的官家屋宅,现今已经开始修缮。
彭浩尚在府城大牢听候发落,县城中乃是县丞代为理事。
他深知这医塾乃是知府都亲自过问的大事,有心仔细办妥,好在韦景林那里挂名。
为此简直事必躬亲。
见到喻商枝,姿态也格外客气。
有了这么上心的地方官员,哪怕其目的不纯,结果是好的便足矣。
喻商枝反而能从其中抽身而出,专心于医塾落成前,自己眼前的一摊子事。
是以接下来的整个六月,除了当中的七八日,趁着夏收的时节回村小住外,其余的时间,喻商枝均没闲着。
一来要尽快完善早在斜柳村当草医时,便可以动笔编撰的国医手册,虽说有不少医书典籍可作为县城的医塾教材,但喻商枝认为,那些都不如自己编撰的这本更加适合初学者入门
二来他也悉心在城中各处医馆奔走,延请诸位前辈郎中至医塾授课。
要知道国医也分数科,大家虽同在此道,实则各有所长。
能授课的夫子多了,就可排出课表。
让学子能学到东西的同时,大家也尽量不耽误各自医馆的营生。
对于他的邀约,卢杜仲第一个响应,此外郭乔、许广等人,自是也兴致勃勃。
再加上喻商枝打的是官塾的旗号,领的是衙门贴补的银子,到了后面,几乎到了他未曾上门的也主动来拜见,想要在医塾中谋一个授课的夫子席位。
搞得喻商枝是哭笑不得。
对于这类,他都会去寻郭、许、卢等人,打听一番对方的医术医德,若是过关的,便也酌情依照对方所长,加上一两门课。
准备工作便这么一点点地向前推进,万事俱备时,已是七月末的光景。
这日县衙门外贴出一张告示,差役举着铜锣一顿敲击,引来过路的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官爷,可是有关秋税一事?”
“不知道今年秋税几何,只盼着朝廷开眼,念在去年遭灾的份上,能降上一星半点!”
秋收在即,县城中人虽大都没有田税可缴纳,可其余各项也是少不得的。
负责宣扬告示的差役见周遭嘈杂纷纷,只得又大力敲了几下铜锣。
自从彭县令被抓,他们底下这些人也都夹着尾巴行事,再不敢任意在百姓面前作威作福。
好不容易等大家的注意力都挪回自己身上,这差役总算可以清清嗓子,高声道:“大家伙都听好咯,仰承知府大人之英明,本县自即日起,于城中开辟济民医塾一所,仅限识字的贫家子入学,不拘出身,不拘性别,姐儿、哥儿亦可!凡入塾学医者,不收束脩!学成后,需下乡为草医历练一年,方得正式出师!有意者,一月之内往城中精诚堂处报名,过时不候!”
作者有话说:
今天来晚了!给大家发红包~
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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