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从前,顾清黎的手骨相优雅,指节修长干净。


    邱天也最是喜欢看顾清黎在键盘上操作的样子,游刃又清逸。


    可如今,消瘦的手腕往下,竟是这样的触目惊心。


    邱天失声片刻,再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又来做什么。”顾清黎蹙起眉头,用力地抽开手。


    邱天急急追问:“谁把你伤成这样了?”


    顾清黎嘴角浮起嘲弄的弧度,“你知道也没用。”


    邱天不认同他的话,顾家被他摆平了,闹事的同学也被他教育了,“怎么就没……”他话音一顿,猜到另一种可能:


    “是、杜家?”


    顾清黎察觉到自己多话了,转开头,不再回应。


    邱天忙起身,抹了把眼角,往外跑。


    不多时,再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抱着一个简易的医药箱,“网吧里只有碘伏,我们先消毒。”


    顾清黎觉得多此一举,下意识就要本想拒绝,邱天却执拗地拽过他的手。


    见邱天的眼底因为憋泪而通红,顾清黎原本要抽回的手停住。


    邱天小心翼翼地用棉签,蘸着碘伏,轻轻地擦在顾清黎的伤口上,每擦一下,就像他自己受伤了似的,疼得心里抽动一下。


    原来顾清黎不是故意不修他的手机,自己刚才还那样错怪他。


    这么严重的伤,受伤时该有多疼啊,顾清黎一个人是怎么扛过来的,他完全不敢细想。


    “对不起。”邱天哽咽道。


    他下意识地凑到伤口边,撅起嘴巴,给顾清黎呼呼吹了吹,“还疼吗?”


    冰凉的细风,顺着顾清黎的伤口,圆滑地往心口上钻。


    顾清黎立马拿过他手中的棉签,侧过身,自己快速上药。


    待他上好药后,邱天又拉过他的左手,检查他左手有没有伤口。


    最后,还不放心地,去扒拉顾清黎的衣领,怕他身上还有其他的伤。


    顾清黎忙摁住领口,起身时椅子在地上滑出声响,“够了。”


    他把邱天的手机从数据线上拔了下来,扔回其怀里:


    “我现在就是个废人,修不了。”


    邱天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和他平视:“我们去帝都找专家,一定能把你的手治好!”


    顾清黎显然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弯腰捡起地上的键盘。


    “好吗?我可以陪你一起!”邱天紧跟在他身后,牵住他的袖子。


    顾清黎曾经是那样喜欢计算机编程,又有那样过人的天赋,就这样放弃未免也太遗憾了。


    被黏得烦了,顾清黎甩开手,不耐烦地道:


    “我的手没有问题,是心理有问题,治不好,听懂了吗?”


    邱天似无法接受这个情况,呆愣了好一会儿,攥紧拳头:


    杜家,好一个杜家。


    好歹也一起相处了十几年,没有血缘也该有感情了。


    杜家这些年大半的辉煌与荣誉,也都是顾清黎所缔造的,却因为一纸亲缘鉴定书,将人弃之如履,甚至往死里打压,想要他再无翻身之日。


    从前,邱天最是喜欢到杜家去蹭饭,他还很羡慕顾清黎的爸爸妈妈都健在,尤其还有一个宠爱他的厉害爷爷。


    却没想到那不过是浮光掠影,最亲密的人瞬间成为拔刀相向之人。


    “他们……怎么敢?”邱天语带颤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顾清黎闭了会儿双眸,再睁开时声线冷硬:


    “管好你自己,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我死了。”


    下一瞬,邱天猛地靠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呸呸呸,你赶紧呸掉!”


    顾清黎怔了怔,拿开邱天的手,他不信这些,也从不忌讳。


    邱天却用力抓着他的手臂,“快呸掉!”


    顾清黎转身欲走,邱天情急之下跑太快,拖鞋不跟脚,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咚——”的一声,顾清黎皱眉转身看他之际,邱天顾不得腿疼,忙从地上爬起来,拖鞋也顾不上穿,先一步把门合上,堵住了顾清黎的去路。


    顾清黎正要发作,邱天眼疾手快地塞了个东西到他的嘴里。


    “呸——”顾清黎下意识地吐出来,用手接住,竟是块烤玉米。


    见他总算发出了这个音,邱天拍了拍胸口,这才松了口气。


    顾清黎正想要他让开,却不想邱天的眉心紧紧锁着,抿嘴嘴唇。


    重逢之后,邱天第一次如此动气,严肃道:


    “你以后不许再说这样的话!”


    顾清黎看着他,嘴唇翕动了下。


    邱天的眼睛湿漉漉的,写满了认真:


    “顾清黎,你会长命百岁的。”


    -


    邱天揣着已经能开机的手机,回到宾馆,可惜之前画画的数据无法修复了。


    他抿了会儿唇,给刘助理发短信:


    “查查顾清黎的手究竟在哪什么时候伤的,我要细节。对了,顾清黎的病例,也给我弄到。”


    夜深了,邱天吃过肠胃炎的药后,爬上了床。


    翻来覆去,毫无睡意,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翻转着这两天的所有事。


    到了后半夜,邱天猛地一个激灵从床上弹射起来,拿起手机,打了个电话。


    邱泽田几乎秒接,但原本该是在睡觉,接了没说话,而是传来半寐的呼吸声。


    “邱泽田,我有个事要和你说——”邱天的语气拾起严肃。


    电话那头的邱泽田睁开眼,声线跟着认真起来,“你说。”


    邱天斩钉截铁地道:“我要转学!”


    “啪——”的一声,电话挂断,听筒里传来忙音,


    邱天:???


    换以前,邱天是绝对不会回这个电话的,绝对要和邱泽田怄气,然后俩人冷战,甚至好几个月都可以不通一个电话。


    如今他忍了忍,拨了回去。


    没人接。


    反正邱天也不困,连着回了十个回去,邱泽田才终于忍无可忍地摁下了接听:


    “玩笑的话我不想听第二遍。”


    邱天翻了个白眼,“我没开玩笑。”


    邱泽田默了两秒,听到他把台灯摁开的声音,然后像个董事长听员工汇报似的,评价道:


    “不如上个方案。”


    邱天迷惑了下,这才反应过来上个方案是他要把顾清黎带回帝都。


    但他今夜一直在想,顾清黎如今的状态是心理原因所致,那就要从源头解决,强行带他回帝都寄人篱下,不是办法。


    白日里,他见过顾清黎在网吧的小隔间,原是堆故障电脑的杂物间,简陋得一如他在顾家的那张小床。


    顾清黎就像个同样出现了故障的原件一般,被所有人丢弃,再也没有安身之所。


    他要陪顾清黎在这里振作起来,陪着他走出这个方寸之地。


    再则,现在带顾清黎回去,无异于明面上和杜家撕破脸皮,他还有些担心会给爸爸带来麻烦。


    不过这一点,他没好意思说出口。


    邱泽田素来武断,这次也不例外:“不行!”


    邱天不乐意了:“为什么?”


    邱泽田见他坚持,耐着性子坐起身,分析道:“生活水平暂且不谈,这里的教育资源根本比不上帝都分毫。”


    这次提议,邱天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深思熟虑。


    学校里的知识,他上辈子都听过了。


    而且绘画方面,他上辈子甚至拿到了美国知名学府的offer,如今只需要继续保持练习就好。


    当然,这些话不能说动邱泽田,因为说了他也不会信。


    “爸,我不想和你吵架。”邱天的语气放缓。


    那头的邱泽田怔了下,邱天已经很久没对他说过这样的心里话了,但他的语气还是硬着:


    “那你别找架吵。”


    邱天一字一句地道:“我们可以约定,让我在这读书,高二结束前,我的总分上550分,拿到莫奈艺术奖。”


    莫奈艺术奖比他上辈子获得的熙美奖还要难上一个程度,在校期间如果有幸获得,甚至可以直接收到国外常青藤的免试邀约。


    而他上一世的成绩总分500左右,550也是他给自己设定的一个目标。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邱泽田的无语:“……是你没睡醒还是我没睡醒?”


    “试试呗,”邱天垂下眼眸,“不会有比之前更糟了。”


    邱泽田没有说话。


    邱天见有所松动,忙又道:“爸,你不能对你儿子有点自信吗?”话尾微微上扬,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邱泽田隔夜的饭都要吐出来了:“……把我真儿子放出来。”


    邱天:“……”


    邱泽田多少有点毛病,好好说话不乐意听,还非要以前那样针锋相对心里才舒坦。


    小老头子莫不是在不好意思吧?


    怪可爱的。


    邱天好话软话全部堆出来,“邱泽田你知道吗?我在这里赚了10块钱!我回去请你喝9.9的咖啡!”


    说到这里,邱天忽然想起来,嗨呀!那10块钱落在顾家了!


    没事,空头支票先给邱泽田开着,改日再赚。


    邱泽田不屑一顾地笑了下:“你知道我一分钟多少个十块钱吗?你看看你浪费了我多少个分钟?”


    邱天忍得就差把手机捏碎了——


    老天爷!当初重生为什么不带上他爹啊!


    邱天还欲再做做思想功课,不想邱泽田说了句:


    “明天和刘助签好协议,给我。”


    邱天不敢置信地吸了口气,他爹这是答应了?


    “爸你……”


    邱泽田撂下句“再打电话作废”,然后把电话挂了。


    邱天咂咂嘴,他爹还真是个生意人,和自己亲儿子还要签合同。


    原来和他爹沟通,也不是什么难事嘛,上辈子他和他爹两个人究竟在死要什么面子呢。


    彻底睡不着了,邱天从床上爬起来,做着接下来的计划。


    -


    早晨九点,顾清黎下了夜班。


    这才发现一小时前,收到邱天的一条信息:


    “今天还是想吃面。”


    顾清黎把手机揣回兜里,出了网吧。


    回程的路上,路过早市,一众早餐店门口的大铁锅冒出滚烫的热烟。


    顾清黎选择的这家店人气最旺,排了大概有一刻钟的队,终于轮到他:


    “两份,一份正常,另一份麻烦味淡一些。”


    正说话着,顾清黎发现自己的袖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了一只蜘蛛,他下意识地抬手——


    下馄饨的阿婆看到,忙出声:“别打死了,这是喜蛛,会带来好运的。”


    顾清黎素来不信这些,闻言手顿了顿,随后挥挥手,放走了蜘蛛。


    余光瞥见,经过一夜后,手腕处的伤口已经结痂。


    他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阿婆,我去买个东西,一会儿来拿。”


    “好嘞。”


    顾清黎离开店面,有目的性地搜寻着路边的小摊。


    最终,在一个卖鞋的小摊前站定。


    他半蹲下来,在众多花里胡哨的鞋子中,选了几款相对简单的素色款式。


    摊主可劲儿推销:“小伙子你可真有眼光,这几款都是咱这最火的。”


    顾清黎挨个试了试鞋底的软硬。


    摊主扯了个塑料袋,看着直乐,“小伙子可真讲究。”


    顾清黎的眼尾上扬了下,挑了个鞋底最软的:“是他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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