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京城的前一夜,篝火旁,秀男们难得的无言。
沿途走来,绿色越来越多,天气也暖和了不少。就连身体最差的那位,脸庞在篝火的映衬下,都多了些颜色。
刚出青州的期待,途中的难熬,以及现在的忐忑。
与此同时,也看见了希望。
在这一个月里,关系密切许多的同车秀男们,在这个夜晚,难得的没人主动起身,回到马车。
或许因为,一旦天亮,一旦到了那座陌生而繁荣的京城,他们便会再度成为竞争关系。
不知是谁先开的口,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听说京城比青州繁华数倍,咱们的衣裳花样会不会过时?首饰也得再打几样才好。”
“13部州的秀男加在一起,足有上千人,听说得经过好几轮,才能看见陛下。”
“礼仪、才艺、验身、面试.....走到最后的,十不存一。”
有人轻声道:“可若能走到最后,那便真是光宗耀祖了。”
四周一静,片刻,低低的谈论声再度响起。
“临行前,我爹告诉我,一定要中选,妹妹的前程会更好。”
“我家姐姐倒是已经入仕,可不中选的话,只能嫁给青州那些俗人,我才不想这般庸碌地过一辈子!”
“到了京城,也算是开了眼界。我听说,即便无法嫁给陛下,也有机会指给宗室。”
可大家也知道,太上皇没有同胞姐妹,登基后余下的同母异父的皇女们,都是死的死、残的残。
或许是报应,子嗣凋零,膝下只剩陛下一个女儿。
至于岚朝宗室里的那些,早不知道隔了多少辈,也就保留了“苏”这个姓,还算个体面了。
家境差些的也就算了,家境好的、有野心的,却是不愿将就。
否则何不嫁给青州有才学的年轻女子,离家近、过得舒坦,说不定临死前还有机会挣个诰命。
千里迢迢、孤身一人,肩负着全族的期望,为的,只是那泼天的富贵。
而这富贵,除了最高的那位外,旁人都给不起。
辛言忱平静扫过众人脸庞,他们眼中对宗室的排斥格外明显,藏都藏不住。
明明求的是富贵,却又只是这个段位.....辛言忱忍不住蹙眉。
这点段位,就算是中选了,也很难得到善终,与其如此倒不如落选回家。
裘荀生罕见的胃口差了不少,他蹲在篝火旁,恰好捕捉到了辛言忱皱眉的那一幕。
等到人群散去后,他便悄悄将辛言忱拉到一旁,问道:“辛哥哥,你方才为何皱眉?”
辛言忱望向远处,篝火仍在燃烧,护卫们恪守本分,与秀男们保持距离,而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结伴的秀男走向角落解手。
他们位于黑暗之中,鸮声阵阵,阴森之余倒也打了掩护。
裘荀生本就太过单纯,偏他这样貌,又极易中选。对他来说,这也是唯一的一条路,起码胜过回到青州,被年老的女子掳去当小侍。
辛言忱自身难保,唯独脑子还算清醒,他便借着这个机会,掰碎了和裘荀生说。
“你觉得,嫁给宗室算是一个好的选择吗?”
裘荀生怔住,思考后说:“我从未想过,但看其他人的反应,似乎不算什么好选择。”
辛言忱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便又道:“那便是他们错了。”
“嫁给陛下,乃至诞下皇女,为全族争光,这是他们的目的,为之可以付出一切,甘愿被囚.于深宫之中。”
“可在我看来,他们这是无效的努力,或者说,力气没有使到点子上。”
“就拿嫁给宗室这一点来说,能被陛下选中入后宫的人少之又少,难道落选了,就放弃吗?就回到青州吗?不,嫁给宗室,正是一块极好的跳板。”
裘荀生听得入神。
“宗室纵然没落,却仍保留着面上的尊荣,比如说,年节时携带家眷一同参加宫宴,若得陛下喜爱,更可时常入宫请安,家眷同样如此。”
“而这,就是机会。”
素来温雅的男子,在黑夜的掩映下,竟显得有些陌生。
裘荀生似懂非懂,或许他懂了,只是不敢想。
辛言忱淡淡看了他一眼:“倘若落选,嫁给陛下这一步的确是败了。可诞下皇女,却未必不可能。”
“宗室,是块很好的跳板,对吧。”
若真想做到一件事,便有千万条路可走。不论是否难走、是否算“路”,只要终点不变,总能到达。
可闺阁里的公子们,又哪有勇气走那条路呢?不敢往前,不愿后退,便只能迷失在途中了。
裘荀生彻底懵了。
皇宫规矩森严,怎的听辛哥哥这么一说,比他们村的那些女人还要混不吝?
宗室说白了,就是陛下的亲戚。自家亲戚的正君,若是喜欢,也可以直接抢走的吗?
或者说,真的有人胆子大到,顶着别人正君的身份,去勾引陛下?还生下皇女?
太乱了,太乱了,明明皇宫的规矩最是森严啊。
少年喃喃:“这也太过荒谬......”
辛言忱平静道:“若是翻过前朝野史,便知道这不算什么。”
在青州长大,辛言忱对京城的了解不算多,可他知道,人性大抵都是如此。
而这天下的女子,也大抵都是如此。
贪慕颜色、喜欢刺.激......
凤椅上的那位,不会有什么不同。
裘荀生觉得,他大概懂了辛言忱的意思。
大多数秀男都是废物嘛,以及,老苏家的人,或许会有那么点特殊癖.好。
见辛言忱想要离开,裘荀生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琥珀色的瞳孔巴巴地望着他。
“辛哥哥,你懂得这么多,那你知道,陛下是怎样的人吗?”
“不需要了解她的喜好,只是、只是我很好奇,她对待自己的正君、小侍,都是怎样一个态度?”
说出口后,不等辛言忱回答,少年却又仿佛泄气一般,松开他的衣袖,挥了挥手。
“算了,我不想知道了。”
少年的纠结与挣扎,辛言忱看得分明。
他静静地看着裘荀生,片刻,问道:“你为什么参加选秀?”
谈到这个话题,裘荀生就有得说了。
“县令找到我的时候,俺爹娘去世不久,巷口的大姐看中我的脸,拿卖进风月楼威胁。幸亏五里县没啥好苗子,县令把我救走,条件是参加选秀。”
“你知道风月楼的。不进宫我得伺候好多人,进宫的话,伺候陛下一个就行。”
辛言忱又问:“若真的中选,你会后悔吗?”
裘荀生瞪大眼:“怎么会?在宫里有吃有喝、好吃好喝,万事不用愁,比在五里县的日子好多了!”
这般朴实的心愿,倒是和之前想要成为皇贵君的雄心壮志不符了。
辛言忱笑了。
随意抚走少年肩上的灰烬,淡声道:“所以啊,关键是要明白自己要什么。”
“荀生,你既不求诞下皇嗣,也不求光宗耀祖,比他们轻松。”
“既然你所求不过吃喝,陛下的性格、对待小侍的态度,都不如御厨的手艺重要。”
裘荀生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便也不再烦恼。
辛言忱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进宫啊.....对于裘荀生这样无牵无挂的人来说,最大的威胁不是其他秀男,反倒是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16岁的少年,爱上一个位高权重的年轻女人,再正常不过了。
可在宫里,这是要命的。
“至于陛下,那是位仁德之君,知人善用。”
“旁的,你便无须知晓了。”
最终,辛言忱还是回答了裘荀生一开始的疑问。
纵然入宫,成为陛下的侍君,可对他们而言,她永远是君,而不是妻。
恪守本分。守住心,就能保住命。
两人离开后,过了片刻,云修齐缓步走出。
青年一袭白衣,于夜色中走来,宛若谪仙,笑意清浅。
偶有秀男经过,忍不住回眸,刻意学着对方的走路姿势,偏又只是形似,闹得个脸红,只能快步离开。
没在意旁人,想起无意听到的交谈,云修齐心中嗤笑。
说话拐着八百个弯,不就是暗讽宫中危险么?当然,云修齐不否认这一点,若不是危险的地方,怎么会藏着全天下最好的人。
只是那两人,一个愚蠢得妄图探听圣意,另一个又聪明得过于滑头。
那么不情愿,倒是别参加选秀啊,既要又要的。
想起对方话中对那人避如蛇蝎的态度,云修齐当时便想上前理论一番。
幸亏父亲的话拉回了他的理智,爹说,女子都喜欢贤良的男子.....吵架这样的泼夫行为,他可沾不得。
左不过一群有眼无珠的人罢了。
收拾好心情,云修齐抚了抚小腹。他吃得多,想要维持身段不大容易。幸亏央着父亲制了些药丸,唯独有个缺点,太寒了,长期下去或对子嗣有碍。
但功效也很明显,比起离开青州时,他近来的气色身段都愈发好了。
吃下去的食物,全部滋养了他的容颜。
明天就到京城了,云修齐打算停药,虽然不是很喜欢小孩,但一想到那人,若是有一个缩小版的她,想必也会爱得不行。
小孩是很有必要的,最好是个皇子,若是个皇女,令母亲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就不好了。
一直到坐上马车,云修齐都在想这件事。
他毕竟是刺史之子,身上肩负着全族的期望,也有更多的限制,临行前父母的叮嘱,被一一翻出思索。
直到同车人都睡了,透过窗棂,看向那皎洁的明月,云修齐藏在心底的那道身影,终于再度出现。
8年了。
可真难熬啊,比父亲给他喝的调理身体的药都难熬。
而今,他总算能够嫁她为夫,苦的是,一群有眼无珠的家伙也想着嫁给她。
更苦的是,估计她早已不记得他了。
他和这些有眼无珠的家伙,在她眼中,没有不同。
可再多的苦,和见到她相比,便全不算什么了。
这便是书中说的,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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