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这日秦玉玞过来陪坐说话, 听着云箫韶的音,也附和,说只看徐茜蓉家教, 他家里教出来甚好郎君?这亲事不好。
说几句她也告辞。
眼瞧入秋, 隅中无事, 云箫韶叫来碧容, 两个到库中挑一挑秋里合穿的衣料。
碧容从前过的什么日子?迎来送往四处陪笑,一手琵琶纵然技艺上天,可谁不只当她是售色手艺?如今东宫谁敢轻看她, 云箫韶将乐课全权交予她, 连宫中乐坊善才也时来向她讨教琵琶技法, 日里锦衣玉食人人敬重, 起初进来寻攀高枝儿的心思早忘到九霄云外。
再高的枝儿,能比现如今还高么?还得成日投眉逞眼讨好男人。
也是云箫韶许问过她的,三不五时使她登崇文殿,或作舞或弹唱, 不挡她的路。
可碧容人精相似, 太子爷的心思哪个看不出来?又不是睁眼当瞎、不合时宜的徐表姑娘一般, 去过几次心思也淡着,一心一意与云箫韶作伴。
此时她比一匹玉绿的提花锦在云箫韶身上,道:“这颜色好,衬娘娘白馥馥脸色。”
云箫韶笑她:“你又那个是红白皮?难为你相中这等素色, 予你罢。”
啊呀, 原本真是替她选的, 不意得她的赏, 碧容谢过,云箫韶又给挑两匹粉凰仙的广绫, 可裁贴身小裙,碧容推说这颜色可可儿是太鲜亮,奴穿未免张扬,云箫韶道:“你几岁年纪?不穿鲜妍要穿什么?再说只是袖口襟子里露一个边儿,哪里就张扬。”
碧容奇道:“娘娘要说长奴至多两岁,怎听气口儿活像年长十多岁似的?”
云箫韶笑笑没答。
又选出给家里母亲和筝流的,给宫里几个主子娘娘的则无甚上心,随手拣去,单给咸庆宫温嫔选一匹碧湖色妆花缎上心。
两个正看着,门口画晴探头一晃,云箫韶看见知是有话,教碧容自看,出来问,画晴声量低着:“别鹤来递话,说六王爷有急事要见,问娘几时得空上清雨阁一叙。”
他有甚急事?他是个稳重人,等闲必不会空口白牙引人相见,青天白皂的,云箫韶拉过画晴也悄着声:“你去告诉别鹤,今日不得闲,明儿罢,明儿晌午我去清雨阁。”画晴应下出去传话。
这边厢云箫韶定下时辰要见李怀商,只是光天化日画晴出去传话,总不是无迹可寻,说她前脚到东华门与别鹤接通,后脚这信儿乘风驾翅飞到崇文殿。
李怀雍一省:“听清了?”
来做耳报神的这一女子告道:“听得真真儿的,画晴姐与那小厮的原话,明日晌午,清雨阁。”
李怀雍挥退她,宣来心腹:“查,清雨阁是谁人产业。再及,”属下躬身等候良久,等得主子似乎拿定主意,“使飞猴儿明日跟紧太子妃。”
·
自古好花不开在一枝儿,明月落在九州的池,这头李怀雍着意寻听云箫韶消息,那头另还有一人,也在寻听。
只是他这个寻听,却不是他自要寻听,是旁人非说来与他听。
别鹤打东宫回来复命,说完约定的时辰日子,又道:“是时仿佛娘娘正在选布匹,奴才多问一嘴画晴姑娘,说是选中一匹碧湖色的妆花缎,可见是娘娘中意的花色,爷你可存个记性。”
李怀商耳边一点红,低声呵斥:“再胡说,仔细我发落你。”
别鹤与望鸿都是自小跟着主子一处,哪个不知他心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却不听,李怀商把颜色正肃下来:“我予你伺候她去,忠仆不事二主,往后你就是她的人,你这来我处说一嘴她、她……”
急得要不的,自己尊她、敬她,未料手底下人竟然犯混糊涂!李怀商脸上漒紫:“你白说一嘴她的衣饰喜好,倒像是我令你着意打听她,像什么样?往后再不许。”
别鹤好笑:“罢么罢么,奴才原是好心好意,爷好一顿数落。”
脸上又红又紫开染坊,李怀商左右不定心,又叮嘱一遍:“你自尽心伏侍,将来她怕要搭你做她主管伙计,你还不竭力上心?旁的心思休了。”
又道:“数账记簿、走马看货一类,你也自小学,她不抬举你,你的学识抛闪无用,你记得。”
别鹤神色收敛:“是,奴才省得。”
他答应,可是李怀商犹自不能释怀。
心里头一面念着甚碧湖色,一面再三提点君子行事,非礼勿听非礼勿视,你记她好穿的布料做什么?合该、合该是二哥记着。
到了到了,眼里心里不剩旁的,单念起约不盈月前把使十六式点茶的女子,似乎身上就是青碧颜色衣裙,她、她,是她由来的喜欢么?不知。
心怀这么一点子消不去的忐忑,比及第二日云箫韶登楼,李怀商愈不敢直视她。
云箫韶领画晴落座,立即发觉他的不寻常,心说这怎说的?欲言又止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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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遮掩,慌他的,不比徐燕藉的遮掩,一味目露淫邪头脸不正,叫人心窝里泛起酸气恶心,李怀商的遮掩倒使云箫韶好奇,觑一觑他神色,云箫韶轻声问:“六叔今日是何急事?”
阿,这一茬,李怀商忙遣随侍望廊下看着,原来为着避嫌,两人这间茶室没闭门,只在外间设座屏,只是接下来的话不足为外人听。
李怀商脸上严肃:“他人家事长短,本不该议论,只是这一项要紧,小王偶闻,不得不告诉嫂嫂一句。”
云箫韶洗耳恭听,听他道:“先前也说,父皇命我盘查官员嫖宿罪状。本朝录用贡生往上,一律不得嫖妓,便有心术不正子弟,专门望暗窠子、娼门院子偷逛,因着我拿人。”
他眼看又臊得红上脸,云箫韶心下明白,这是为着上一回两人在脂粉院子门口的偶逢,不过他是羞涩,她可没有,光明正大笑道:“是,我还误会叔叔人品,该打。”
该、该打?她充扮他的娘子,扯过他的袖子口,原是不明所以救他出彀,偏他存下许多妄想心思,该打的分明是他。
李怀商张嘴结舌,慌得没处下脚,这一下云箫韶倒诧异,怎说的,这说开也不成?这孩子,看把他脸上晕的。
不过没多时李怀商从修神色,把话重提:“我查到一家院子,是座象姑馆。”
象姑馆,云箫韶听得分明,姑指姑娘姐儿,象姑是甚?须知粉头也有男有女,像姑娘,与姑娘相似,就是养倌儿,象姑馆一向也有姐儿,做水陆并行生意。
这句分明,李怀商意思,云箫韶却不分明。她自己、她家里,哪个能和象姑馆扯上干系?
李怀商俊脸微侧,几分不忍:“据查,襄国公家里郎君徐燕藉,正是这家常客。”
这话一出,一旁画晴先头捂帕子小小惊呼一声。
嫖妓已是不堪,可若只是豢养个把姐儿,只当你家男子汉年小没正形,禁不住要偷吃,可是养象姑,另当别论。那是顶顶的龌龊没个廉耻,五谷腌臜行过的行货儿,回家又要沾挨老婆的身,说出去面上无光,正经人家不齿为伍。
李怀商又拿出两样物什,一张身契,一副十二支宝玉钗:“身契是徐燕藉给相好的倌儿置办的丫头。”
云箫韶问倌儿还戴钗子么?他行色十分为难:“这副钗子是予另一门包占的粉头。”
得,竟是个生冷不忌荤素合吞,云箫韶一向知道徐燕藉不好,万也没想到他竟然到这地步,一时竟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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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怀商收落今日话茬:“嫂嫂,芳闻府上二姑娘敛妆,万望明晰,勿使狂悖之徒假扮萧史,唬哄二姑娘去。”
他是那一日在帘外听她主仆提及,心下也不明白为何云箫韶对徐燕藉厌恶非常,因使人查探,一查之下,原形毕露。
一耳朵听来,李怀商心里头想的是,你的亲事我莫可奈何,你妹妹的,万不能袖手旁观。
这心思云箫韶与画晴却不知,对望一眼,襄国公府还没上门提亲呢?他六叔那听来的风声。
忽地帘外秋风乍起,茶案上滚水沸过一道,风是不可捉摸,沸水是不住蒸浮,恰如梦幻泡影,云箫韶心里惊着:莫莫莫,李怀商,怎的未卜先知?别、别也是历过一遭回来的人。
这世上到底多少孤魂野鬼?
再开口时,云箫韶未免三分小心试探:“万拜叔叔垂怜,我做长姊,实承望二姐觅得好归宿,这等败德行之徒,实在避之不及,若非叔叔今日提点,管是许亲不良之人。”
又问几句如何探听着,云箫韶到底没听出来李怀商到底哪探的风儿,又不好明问,言语嫣然殷殷,直把李怀商说得受宠若惊。
两个说完要紧的话,没道理多留,云箫韶告辞回宫。
这还没迈进梧桐苑呢,遇着阚经儿慌里慌张拦道,说崇文殿有请。
云箫韶拐到崇文殿,殿前李怀雍负手立在阶上,神色不明,云箫韶见礼,他似随口一问:“今日也是家去?”
又问:“母亲和小姨还好么?”
还好么,家去是由头,且今日母亲压根儿不在家,领筝流上香去了,好不好谁知道?云箫韶勉强答一句好,暗观李怀雍神色,总没有很信服样子。
李怀雍抬手,云箫韶疑心他要抚自己脸上,不由得脸一偏,李怀雍手空落落擦挨到她衣裳领子,良久,李怀雍轻轻叹息:“倒叫我好等,更衣罢。”
“与我进宫,父皇急病,阖宫侍疾。”
云箫韶心下一凛。
第 24 章
说夫妻二个, 更换素绫衣裳,传步辇。
路上云箫韶问:“是风疾?”
李怀雍答她:“是风疾。”
风疾,这一下云箫韶把心安下, 又问:“是慈居殿刮来的风?”
李怀雍颔首:“这风起早了。”
原来上辈子也有这一遭, 先头说元宵灯宴上红绡梨案, 那本应是李怀雍首次被废, 第二回就应在仁和帝一年秋头急发风疾。按说人食五谷杂粮,哪有一年到头无病无灾,仁和帝生病时, 坏就坏在李怀雍这个太子, 临朝监国, 无不周全。
坏就坏在太周全, 待仁和帝好全乎,生出好大忌讳。
如今好了,知他的病是冯氏做局,咱们不出头便是。
只是诚如李怀雍所言, 这风起早, 本该仁和二十六年时才刮, 没想这辈子改天换日,今年仁和这年号才将将数到二十。
云箫韶又问:“确切么?”
辇舆中安静一刻,李怀雍轻轻笑道:“箫娘,我只当你是忧心我。”
云箫韶懒怠搭理, 怪没意思, 垂着脸不言语, 李怀雍也不纠缠, 转而理一句:“如今宫中上下冯氏只手翻覆,倘若父皇果真重病, 这消息一时半刻传不出来。”
他叹口气:“我居东宫,父皇但有山高水低,我即入主清心殿,冯氏焉能许我立时得着消息。”
是这个理,倘若仁和帝的病是真的,是冯氏不知情的,她们大约先要秘不发丧,而后无论是给李怀雍罗织甚罪名,或者干脆密谋行刺,总之必会改立储君。届时少帝称制太后垂帘,这才是好算盘,断断不会大剌剌将信儿透到东宫。
这个心定下,云箫韶陪着进殿,脸上心上都凝定无比。
她镇定,有人就不镇定。明明白白道理,偏偏有人心急火燎烧油蒙心相似,管是没看明白。
寝殿榻上仁和帝昏睡不醒,额上豆大的汗珠一层一层不禁,嘴唇白紫面皮黑沉,太子来侍疾,老皇帝双目紧闭无知无觉,边上徐皇后拉一拉云箫韶袖子,说要她陪同前去更衣。
刚刚迳到偏殿,宫女太监遣出去,徐皇后喉中压着兴奋告道:“本宫不便宜,你抽空告太子,早着人手预备。”
她目中精光迸亮,脸上似乎竭力想要拗一个沉重忧心神色,奈何嘴角上扬难以抑制,这般两厢角力,整张面皮颤动不止,哪有母仪天下该有的中正端庄,看去十成十的狰狞。
云箫韶直吸气,怎说的,盼着仁和帝死,可以,您也稍稍抿抿风脑,倒三颠四的。
各人做事各人心明,云箫韶万懒奉劝徐皇后一句,可是,她也存一分忧心,万一徐皇后得意忘形,在冯氏跟前露出个圭角,要坏事。
“母后,”她耐下性子,“出头的椽先朽烂,这档口咱们可万不能露首尾。”
徐皇后老大不痛快:“这档口还不挣一挣?说不定冯氏就要逼宫,你这孩子!”
又训斥几句。
云箫韶心说不是你好声好气使人巴结的时候了?这光景,不知道还当皇帝已经殡天,您已经当上太后了呢。
回到仁和帝寝殿,云箫韶没言语。
殿中忙乱要不的,御医院判诊脉的、看案的,榻边近前李怀雍、李怀商还有李怀玄依次侍立,帐前胡床上坐的冯太后,再有仁和帝后宫又热闹,百十来号人挤在帐子外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按说没个行定是不许哭,哭丧呢?是要哭死谁,可还是隐隐有啜泣声传进来,冯贵妃霸在龙榻前听训御医,听见哭声,往帐外喝道:“谁哭?陛下还好好儿的,本宫看谁敢哭!”帐外登时安静。
她吆三喝四,阖宫嫔妃愿意看她的脸,愿意看贵妃的脸,就是不看皇后的脸,一旁徐皇后面上更不好看,没好气瞪云箫韶一眼,又望李怀雍瞟眼风,意思叫云箫韶赶紧递话,云箫韶只当没看见。
少一刻,院判大人携几位御医定下脉案,说陛下这是外感风邪,侵入肺腑,如今又恰逢入秋,早晚风冷,如此寒热合并,燥邪犯肺,这才一着不合恶寒发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问方,不过寻常方剂腧穴,好生安养。
徐皇后急急的:“寻常热病怎会神志也不清?”
御医含蓄建言,说年岁到这上,又说陛下镇日多用如意长龟散,这些个回春的药剂,平日安补着不显,发到病里则雪上加霜,总要重上三分。
云箫韶听得弦儿,这档子病准是冯氏勾当无疑,她膝下养好的皇子,可不就要规劝皇帝少幸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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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贵妃做得老天保佑庆幸面貌,又分付嫔妃们各自散去,御前她守着便是,末了才向皇后说一句:“姐姐心急,一个劲讯问御医,别急出个好歹,回宫歇息罢。”
徐皇后脸上红红白白,比榻上仁和帝面色还差几分,温嫔上前劝了,与春荣两个合擓她出去。
落后云箫韶和李怀雍回转东宫,李怀雍问母后什么话,云箫韶没得要做好人?一五一十作答。
又说:“稍收敛些罢,殿下也进言劝劝,只是冯贵妃一个她就忍不得撺掇显到面上,太后方才还没发话。”
说的是李怀雍亲娘不成样子,他却望她只是笑:“箫娘一片忧思,我切切记在怀。”
云箫韶两辈子合并满算的教养,没当面赏一个白眼。
还有一句,这样阵仗,冯氏旨在劝谏仁和帝少色?打量谁是傻子,必还有后手,你可长个心,诸如此类种种,云箫韶终究没发一言。
……
过几日,秋风一阵紧似一阵,仁和帝的病还是没起色。
大小朝会一并暂罢,李怀雍这个太子没做出头鸟,没急着往自己身上揽政务,反而一天三趟跑钦安殿,又令东宫上下茹素用斋,抄经烧幡忙碌不停,说是为父皇祈福。
也不知他怎么规劝的,或者襄国公府另有高人,徐皇后竟然也收起急躁劲,任冯贵妃把持清心殿做张做致,她也忍耐,没闹幺蛾子。
如此捱到八月上,眼看要中秋,云箫韶冷眼看着崇文殿动静,明白咱们太子殿下这是好一手韬光养晦。
韬光养晦,正是说,他举棋不定。
云箫韶且忝七窍心猜一猜,她的这位好夫君,观望不会白观望,要是有个甚么法子,让他试出来他父皇的圣心,兴许下一步棋他就能定下。他要是不再是东宫之主,咱们的筹谋可施展开了。
这日云箫韶写一封笺子,言辞恳切说外子要“藏锋”,请秦玉玞家里抬抬手。
为何劳动秦玉玞呢?只因她家在司天监能说上话。
捏着一纸信笺,云箫韶心下凝定,上辈子那头这场圣上有疾,她记得真切,李怀雍代理朝务,再有冯氏在仁和帝面前好一顿挑拨,父子俩才起的嫌隙,这头没这个法子,那咱们,只好另辟蹊径,从别处寻嫌隙。
秦玉玞利落人,速即回信说请云箫韶放心。
不日司天监条陈明晃晃呈递内阁,说心月狐遭逢昏星犯日,心宿一火光大盛,与主星天火争辉,大凶。
心宿在东方青龙七宿第五,七曜为月,图腾为狐,又名天火,由来象征天子,旁一小星名心宿一,是太子之徽。
云箫韶听完,心里满意。这星象好呢,就差明说仁和帝这病都是太子犯冲惹的。
又耐心静待几日,宫中传出消息,说仁和帝情形时好时坏,醒时听几句太子星宿不利的话,果不其然十分信服。
垄上钻墉的硕鼠闻着猫毛,山里闹鬼的猢狲听见磨刀,朝臣们旁的本事或许没有,体察上意、趋利避害的本事都是一等一,立刻有人附和,说为圣上龙体安危计,太子宜退宫暂避。
奏表一封一封,雪花一般,说的那话,好似李怀雍不避开就是不孝君父似的,即便云箫韶心里不向着李怀雍,在李怀雍跟前皱皱眉,关起门笑得眉眼弯弯。
家里母亲来信儿说别忙,叫她安心,说朝中也有忠直的臣子仗义执言,六王爷就算一个,痛斥司天监呢。又说四年一任到头,年卒你父亲就回朝,会有法子的。
会有法子的,那可不,最终鹿死谁手?李怀雍啊,云箫韶急什么。
不急归不急,她赶着让母亲劝劝,由头也是现成,这档口替太子说话,没得再叫皇帝陛下疑心怀雍结党营私。
这是正理,杨氏立时劝着些朝中交游亲眷。
不过六王爷替说情,云云,听在云箫韶耳中到底留下些儿影子,牢牢记住。
情势火烧着眉毛,东宫一应属臣惴惴不安,只有太子和太子妃两个浑似没事儿人,雷打不动烧香拜道祖。
这日更不得了,李怀雍还有闲心,说崇文殿后小池生波,开得好荷花,请云箫韶去看。
到地方,李怀雍赏荷花的点心茶水设在廊外抱厦,千不合万不合,实实不凑巧,上回云箫韶见徐燕藉就这个地儿,她一下子心气愈加不顺,给李怀雍行礼都是僵的。
夫妻二个一时无话,地方是腌臜地,人是碍眼,案上茶点是无味,云箫韶眼睛望帘外看。
只见池上好花不识人间疾苦,谁的病、谁的灾,管你?挡不住它开得好,红裳翠盖,花盘举举,端的盈枝好年华。
忽然李怀雍遣退宫女太监,说一句:“从前见你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变色,只叹服你好心气,如今始知,箫娘,你是真无情。”
他两个还有甚藏着掖着?云箫韶冷脸:“殿下自能化险为夷。”
别的也不多说,李怀雍听了,又使老招式,一味把细密深沉目光罩她身上,眼风一错不错盯着瞧。
撑不过,云箫韶耐烦:“年底我父亲还朝,想必能说上话,殿下放心。”
李怀雍道:“是么。”
夫妻二个又看一会子的甚么花,云箫韶起身告辞。
她刚打帘子,李怀雍在她身后蓦地开口:你的如常,是因你知悉还是因你的不在意。她眼睛看着池上风荷,只答多谢殿下的花,只是大事当前,不应分心费时赏花。
落后留给李怀雍一个背影,扬长而去,独留太子殿下坐对一池好景色,无言。
打这往后李怀雍没再聒噪,半步没踏足梧桐苑,云箫韶再听说他的,是徐茜蓉慌没脚地进来,说不好了不好了,太子妃你好赖看夫妻情分,快劝劝。
劝什么?
徐茜蓉花容带雨:“表哥要退宫,自卸太子之位!”
第 25 章
说这李怀雍, 原本玲珑心肝也没少开一窍,七孔齐全,兼之一回生二回熟, 上辈子他一无所知尚能谋得大位, 没道理重来一遭还能手足无措。
由来只有更利落, 手上更有章法, 手下培的更得力。
如此得力,难道没查着清雨阁来历?一意要跟人,难道跟不上?云箫韶那一日去见谁, 他能不知道?
不能。
飞猴儿消息捎回来, 看着笺子上六王爷三个字, 李怀雍当即心头一凝。
病木除须追根, 缫丝捋须从头,李怀雍无限心思结在一问:凤儿难道真和六弟有私?
他自问,觉着不可能,两辈子并一起没在云箫韶身上瞧出过这等苗头, 重来的这一遭她虽然冷心冷情, 也事出有因, 是他亏欠她良多,是以她才不假辞色,并不是因她一颗心曾落在旁人身上。
上辈子更不消说,云箫韶待他的心天地可鉴, 眼睛里都是他, 哪个有一丝一毫的余光分给他兄弟?
紧接着李怀雍忆起一件, 那头李怀商一辈子未娶。
未娶, 没立王妃,为这事还闹出些风波。李怀商的娘温太妃倒没话, 有话的是李怀雍的娘徐太后。那时李怀雍刚刚登基,徐太后为着他娘儿俩声名,说李怀商老大不小,没得硕果仅存两个兄弟,死一个另一个还不给成家立业,不像样,张罗着要给李怀商相看王妃。
那时云家满门抄斩,云箫韶殒命,朝中民间没少议论,说新帝待手足、发妻、岳丈一家俱是薄情寡恩,徐太后哪个坐得住?似乎有意要拿李怀商的亲事弥补,好叫天下人瞧瞧,李怀雍是个友爱的君王。
可李怀商不愿意,上表只说皇考先去,国礼有丧,不宜娶妻。
先头李怀雍打量这个兄弟,别是心有所属,或者女方身份差着些?因此经年没有立王妃,遂派人探查,预备成全。须知在李怀雍与冯氏争储时,李怀商没少帮衬他,他记着这份情。
可手底下人查明禀来,说泰王爷府上并无嬖宠。
他召李怀商亲自问,犹记彼时李怀商面上无波,目光低垂,只说无意,后来徐氏被发罪,徐太后幽居,也就没人再提这茬。
万没料到,李怀雍手中笺子捏得纸缕稀碎,说他这兄弟缘何帮扶,缘何不娶,关窍在这儿。
他非是帮他,是帮她,是帮云箫韶。
怪不得怪不得,李怀雍恍悟,怪不得他登基之后李怀商挂冠南去,不愿为新朝效力,原来都是为着云箫韶。@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善,李怀雍森然冷笑,箫娘没这个心,他这个好弟弟,可不一定。且把冯氏这椿料理妥当,再来好好计较计较。
……
梧桐苑。
徐茜蓉哭道:“太子妃娘娘,奴先有不敬,你且记奴的,一切都是奴的罪,求您万勿与表哥置气,劝他一句罢!”
说罢她插烛似的一拜,云箫韶瞧着,倒比以往哪一回都心甘情愿,她心高气傲从前决计不肯自称一声奴的,如今也勾了,哭的神情也真真儿的,掏心窝的真挚。
又听她求告:“姑母说话也不好使,父亲也劝不听,如今只有娘娘能劝得,承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奴全家上下奉力举首,记娘娘的恩德!”
云箫韶叫她起来,她哭得楚楚可怜:“宫中姑母还盼着回话,劳娘娘费心。”云云。
她出去,云箫韶装模作样望崇文殿转来,问李怀雍这话怎么回。
李怀雍似乎正忙着,案头的条陈笺子几尺厚,堆烟积云,一案的浩渺中他抬眼,定定道:“你且告诉母后,以退为进,有冯氏吃挂落的时候。”
云箫韶不动声色,假作关怀:“看来司天监有冯氏党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凤儿,”李怀雍温言,“你安心,你我都知,这一遭是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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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箫韶头儿轻点,是呀您想得开就好,这可是您自跳入咱这彀中。
面上只顾平平,她话锋一转又问:“陛下的病是冯氏所为,这话也说?”
“说,”李怀雍道,“那日事发突然,母后难免急躁,后头我说过,舅舅也说过,她心里有数。”
行,云箫韶依言进宫回话。
比及见着徐皇后,果然态度与前大不相同,沉稳有余的中宫调性拿在身上,见着云箫韶只是叹气:“也不知你父皇的病怎样才能见好,念经祝祷还要你上心。”
云箫韶一锤子直捣:“是病还是药,疾病有天时,人祸说好就能好。”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云箫韶又道:“因此殿下说暂避其锋。不作出些儿样子,陛下的病管是好不了。总要防冯氏狗急跳墙,万一陛下真有个山高水低,如今慢说朝中冯氏党羽遍布,就是清心殿内外,宫中内外,她们姑侄手底下人合围包揽,铁桶也似,殿下并无胜算。”
徐皇后面上稍晴又转阴:“太子之位得来不易,只怕卸去容易封回来难。”
云箫韶道:“殿下自有章程,咱们唯不拖累便了。”
话说其实,这句话传到,云箫韶恨不得立时告辞。
可惜徐皇后并不遂她的愿,拉着她又说起旁的:“算你娘家父亲今年到任?”
云箫韶只说:“是,只是交职文书,再有路途遥远,真到京只怕要往明年开春上数。”
“嗯。”徐皇后一脸若有所思,说几句你母亲独自在府中支撑,这么大一家子,也是艰难,言语间体恤非常。
又说:“都是冯氏一起子贱人闹腾,本宫实劳心费神,竟是昏头,没多与亲家走动,你多上覆母亲,回头事了本宫再请她进宫来坐。”
云箫韶应下,心里觉着有诈,徐家人惯是无利不早起,没得要在母亲跟前献殷勤?再想她说一嘴父亲,再想想李怀雍如今处境,云箫韶心里明镜似的。
果不其然,徐皇后接着道:“是了,你娘家还有一个妹子是不是?可惜她没到年纪,不及进宫来见,本宫倒想着。”
云箫韶微微一笑:“娘娘还未见过她,怎就想着?”
徐皇后脸上有些讪讪:“只看你的人品,自知道她是个好的,虽未谋面已是知交,本宫念及她就觉着有缘。”
有缘?这说法儿,不清不楚暗暗昧昧,可不好。
云箫韶自然知道这是哪出,冷眼看徐皇后装作福至心灵,望一旁春荣:“阿呀,本宫浑忘了,家里燕藉说亲没有?”春荣说尚未说亲,徐皇后一脸笑意向云箫韶道,“这可不是天凑来的好姻缘?你家里二姐总也到说亲的年纪罢?”
云箫韶心中冷凝,嘴上道:“娘娘这话,虽说陛下的病咱们都知道内情,可明面上总是重疾,等闲娘娘要张罗亲事,恐怕不好。”
徐皇后一怔,连称几个是:“是本宫的不是,多亏你肯警醒着提点。好孩子,又要陪着我皇儿吃苦受累,真是苦了你了。”
一味拉她的手长吁短叹,嘴里全是“多亏”、“多谢”,又说将来撂倒冯氏,再望后她皇儿又大造化,就是云箫韶的好日子,绝不亏待你。
说来捯去,没一句实诚话,干净是空头的银票天价开,唬弄谁呢,云箫韶听过就听过,再没有上一世的感恩戴德,纯当耳旁风。
出得正阳宫,云箫韶忽地想起一桩,先前徐皇后借徐燕藉的手给她划拨人手,甭管安的什么心,面上总是施恩,她少一句谢,因又回转。
说这正阳宫,原本该是诸多宫室当中最华丽、最受追捧的去处,按例也该皇后身边侍奉的宫女太监最多,可是如今宫中就不循这个例,冯贵妃当家,寻不少由头克扣正阳宫的份例,又是短供应又是裁人,因此正阳宫在本朝,是独一份的清净。
清净,殿门口侍应的宫女儿不知跑哪顽去,云箫韶打廊下转来,竟然无人进去通禀。
腿一迈,嗓子清清,云箫韶心想自进去罢了,又不是神仙菩萨,摆的哪门子架子,跟徐家人又论甚礼仪。
冷不防殿中一句,毒长虫吐信子钻似的,飘进她耳中。
“她妹妹嫁到娘娘家里,就是徐家的人,死活贵贱不是表少爷一句话?”
是、是春荣,云箫韶听出来。
又听徐皇后声气里满是算计:“她爹替陛下巡盐,又过问马政,哪一项不是金粟米漏油的差事?她家里有万贯之财,就是宫中内库都比不得。她的嫁妆她捂得严实,一味不吐口,她妹子的咱们可要盯紧,务必得落在咱们手里。”
春荣应和:“可不?听闻她家里宅院去年刚扩一圈儿,坊内无外姓,都是她云家人!买卖做到南边,富裕得很。”
此一类听在云箫韶耳中,一股火气直燎上天灵盖,当是什么,还是记挂着她家里财帛,打得好主意!筝流才几岁,要受你们算计!
殿中还没完,徐皇后另起一茬:“怕就怕,她娘家妹子如她一般,心里有主意,不好拿捏。”
春荣道:“奴婢说句不尊敬的话儿,她腰杆子直,无非倚仗殿下宠爱。她娘家妹子哪有这个命?表少爷胸怀四方,哪是肯为家里老婆折腰俯首的人。”
听徐皇后赞同:“是,燕藉不是个伏小做低的,”又发忧愁,“说这燕藉,在外也该收敛,听闻陛下最不喜这一起子花柳事。”
春荣搭腔,劝说娘娘别急,慢慢儿教导便是,云箫韶听见心中大恨,筝流好好的女儿,都给她徐家祸害了!明知道是什么贼囚烂根子,还要说给她家里做亲,安的什么心!
安的什么心,听得殿中徐皇后语气逐渐忿忿:“两个小寅妇,福气勾的,投得好胎。待我皇儿登大宝,只管把她云家抄了,要我这般低声下气!还叫蓉儿受委屈。”
殿外云箫韶一字一句听在耳中,一个子没漏,脸上云淡风轻,手上一紧,一枚上好的陵绫帕子生扯成两截。
第 26 章
说这温嫔, 这日逢朔闲来无事,李怀商进宫看她,母子两个帘下家常。
说的不是旁的, 正是温嫔身上衣裳料儿。
李怀商再三把眼觑了, 惹得温嫔与宫女儿咂舌:“瞧这孩子, 没得盯着瞧, 怎的,你男子汉家还馋穿妆花缎?”
原来温嫔今日这身褂子裙,正是一匹碧湖色妆花缎所裁。
哪一匹碧湖妆花缎?正是前儿云箫韶送的那一匹。
殿中又说几句, 直把李怀商说得耳边一点红, 饶不过才讷讷道:“母亲好青绿颜色?素不闻。”
温嫔指指他, 只是笑, 一旁宫女陪道:“王爷只识青绿,未知细细还分牙绿、苍绿、浅草绿、鸭蛋青,还有翠绿、孔雀石、松石绿,娘娘今日穿的这一品乃正正的碧湖绿呢。”
“他呀, ”温嫔撑不住, “衣饰首饰这项上向来糊愣, 将来说亲可如何是好,谁家小娘瞧得上你个不解风情的木头雕。”
这话是花搅,六王爷李怀商一表人才,满京都多少小娘芳心暗许, 怎愁这个。
当娘的又说:“难为你问一嘴, 妆花缎长是大红大紫, 不上看, 这个颜色少见,我得着一眼就喜欢, ”又声量轻些儿,“再者说你父皇病着,哪个消穿艳艳颜色,这个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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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着?李怀商目中一寸希冀:“哪里得来?”
温嫔给他句准话:“是箫韶送来。”
李怀商问平白无故她、她送衣料作甚?
温嫔道:“你不知,她不单是送布匹。难为她有这个心,打去岁年前常来咸庆宫走动,送的都是贴意物件儿。初时我还当她有事求我,或是太子有事求你,没成想,一日两日罢了,竟然日久月长来瞧,我这腿脚也是她日日送来小膝,竟是真心实意走动,是个好孩子。”
又说:“皇后眼皮子浅,没想福气倒深,她这媳妇娶得好,与她儿实实一双佳儿佳妇。”
这一篇话,前半段儿李怀商消听感触,心说自然,她不好谁好,先前听别鹤说她在库房挑中一匹碧湖妆花缎,原来是送来给他母亲。
后头一句就约略有些听不得,口中只说倘若母亲喜欢,这颜色儿子时时送进来。
一时又说不出的艳羡,母亲可大大方方唤一声她的小字,箫韶。
温嫔笑说那情是好,母子两个坐一会子又说话,其乐融融。
忽然外头望鸿疾奔而入,说一刻钟前太子妃走正阳宫出来,也没传步辇,一步一步扶着丫鬟手自走,神色不好呢。又说丫鬟也脸生,不是先前惯见的画晴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温嫔道:“想是在皇后处吃脸,把她说杀了。”
要使宫女去瞧,李怀商起身:“儿子正要出去,看给她传辇,且送她一程便了。”
温嫔说也使得,时辰也到,又说:“好好送出去,她好性儿,多照伏我,你送送。”
连说两句好好送,却哪里用得着她老人家言语,李怀商脚下飞快。
紧赶慢赶在景和门截住人,一见之下,两厢惊讶,李怀商心说瞧神色她还好?并无异状,知又是望鸿做三说四虚头巴脑,回首瞪一眼。
那头云箫韶也惊讶,景和门进去一条道,只通皇后正阳宫,今日是朔日,王爷郡爷可进宫,可李怀商进宫,那也该去咸庆宫,没得来看皇后?
“六叔,”云箫韶见礼,慢慢问一句,“六叔来瞧皇后娘娘?”
李怀商想一想,寻个由头:“先前我母妃在皇后娘娘处闲坐,远远瞧见你,这一晌又没听说你出去,怕皇后为难,因遣我来。”
你来?云箫韶没多问,敛衽:“多谢温嫔娘娘关怀,请叔叔多上覆她,说妾身感记她的情。”
李怀商说应当的,又叫尚辇令,云箫韶立在三尺之外守着规矩,宫里人来人往的看着,你你我我纠缠不像样。
比及步辇到景阳门,云箫韶扶画春的手上去坐,李怀商一旁随行。
原本该说一嘴的,要谢别鹤,要谢他今日这乘步辇,可云箫韶满心里都是徐皇后搭同春荣几句扎人肺腑话,暂顾不上。
可知恶语伤人六月寒,而歹毒的人心自比恶毒的言语更拶人。不过云箫韶转念又想,她家去时不说旁的,镇日与母亲唠叨徐氏的不好,她生辰宴上徐茜蓉德性,母亲也瞧过,即便皇后有心做亲,想必母亲也不会应允。
是了,母亲最疼鸾筝儿,必舍不得她跳火坑,不会答应皇后的,不会的。
说到这项,云箫韶想起来,合该又欠李怀商一声谢,徐燕藉的马脚也是李怀商处讨来,一举撕破徐燕藉真面目。
她这厢千言万语千头万绪,辇下李怀商也差不离。
方才大眼瞧去她是无碍,如今他在辇侧步行,眼风一错就瞧见视线平齐的她的袖口,半截参差剌线脚的帕子横陈。
这是单凭手上的劲儿生生撕裂,她一个女儿家,寻常哪个有这等力气?得是气成什么样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须从头,皇后为何给她没脸?是否是为着近来关于太子位的吵闹。
如她有心道谢一般,他也有心询问关怀,可是两厢思绪落在一处,俱是无话。她的无话是碍于规矩,而他的无话则一半一半:一半是酸,她为着二哥宫里宫外奔走;另一半是苦,她的日子,真是难。
一行人迳到东宫文华门,李怀商赏过众辇令,望一望宫门内,含蓄提点一句:“我们兄弟自小一处,二哥凡事智珠在握,如今风波定能化险为夷。”
他爱提他二哥,云箫韶可不爱,只淡淡应下。
这一下李怀商又拿不住她的忧心,大庭广众天青白皂的,又不好直说皇后的不是,想一想,他道:“听闻嫂嫂芳辰时东宫布置满院芍药红,如今入秋,未知现开什么花?”
他这句好似闲聊,云箫韶陪着:“宫里苑圃房培的白露英、绿觞等几品菊,另东宫地气暖,池上荷花踩暑气的尾影儿还开着。”
李怀商仍是闲散架势:“正是这般,嫂嫂应闻东坡居士诗,人竞春兰笑秋菊,天教明月与长庚,小王不才,自诩读诗得个中意趣,觉着四季里各有好风景。”
各有好风景?东坡诗中云世人竞相追捧春兰,嘲笑秋菊,应在如今的朝中,不正是说朝臣们一遛追捧冯氏么?李怀商话:任他们的,天上明月自与长庚相伴,清辉普照天地。
嫂嫂,您放宽心,我二哥如同长庚一般,年年长明。
云箫韶叹口气,怎说的,管他明不明的,又承六叔的劝。
他六叔话里话外是捧着李怀雍,云箫韶心里却知道,他是在慰自己。
一霎长风散魂,一缕荷香盈怀,云箫韶记起,在这头甫醒来时,她被提溜到慈居殿好一顿整治,太后红口白牙偏说她肚子里有货,高高捧着只等她跌脚,那时也是李怀商,肯劝慰她一句。
深深福一福,云箫韶向他道:“多谢六叔。”
一句话说完又似并没说得尽,一时想他拿生辰时的芍药起兴,神思相似飞絮无定。云箫韶无端生出几分盼,不是盼赠芍药的人,是盼或许能一道赏芍药的人。倘若有一个六叔这般的温存人解语,时时劝她一句:天教明月与长庚。
来年春到,芍药再开……
未防文华门内杏黄衣角一闪,李怀雍缓步而出。
他望李怀商身上瞧一眼,目光并未流连,转对云箫韶温声道:“回来了?怎么去这样久。”
云箫韶脸上方才的欣怀荡然无存,一派空空,依规矩见礼,并没答话。
此时的她,只当时寻常进宫在正阳宫听训,听完出来,路上恰巧遇着李怀商一程,话别时李怀雍又恰巧出门,如此而已。分毫没有甚么被捉、尴尬,也不察两兄弟间暗潮涌动,她眼中一切不过偶遇。
李怀雍又说:“晨起你就匆匆进宫,叫我好等。”
这话说的,好似云箫韶是打崇文殿出去进宫的,谁哪个在崇文殿过的夜?云箫韶未解他又发哪门子癫,一板一眼答话:“皇后娘娘好留,多说几句话。”
“你啊,”李怀雍嗔她,“又和母后合气?不肯叫一声母后,使小性子不是?”
他的语气轻快,神态亲昵,仿佛无人处他夫妻二个长是如此相处:“父皇病着,母后心急,倘有急躁,我代她给你赔不是,好不好?”
一旁李怀商告道:“皇兄且与嫂嫂叙话。”说罢就要告辞。
李怀雍却道:“六弟这就告辞?方才还说爱看东宫一隅秋菊,怎么,不进去近瞧瞧?”这话说到他兄弟脸上,把个李怀商臊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云箫韶则瞠目,这他都听见了?他何时来的。
这李怀雍说着,还真侧一侧身把人往门内请,白说他一句便了,还不肯罢休,来握云箫韶的手。说巧也不巧,云箫韶袖子恰这时候挥一挥,好似往衣裳上掸灰,借机给他手错开。
这一下,兄弟俩齐齐盯上她的袖子口。
方才说起风,这风忒不长眼,偏吹着她袖口,一枚两截的帕子飘摇而落,千不合万不合,两个皇子,自小骑射功夫练大,都存有几分身手,甫一瞧见坠物,先头第一个都想着去接。
如此可好,秋风里兄弟俩一人一截破烂帕子抓在掌中,面面相觑。
第 27 章
后来宫人们都说, 今日东宫有奇闻,说文华门外太子还有六王爷,两个主子齐齐呆在原地, 各自随侍遣到三尺外, 说好一会子话, 不知说些什么。
又有人问了, 奇怪,没别人儿?没有太子妃么?咱们怎见的是太子妃也在。
就有看得确切的说,原本太子妃也在的, 只是后来不知怎的只余太子爷和六王爷。
神色还都不是很过得去。
宫女太监议论两句, 各自散开。
太子妃之所以后来不见, 原来云箫韶看两人捏着她碎帕子, 怎的都没物归原主的意思?罢了,一枚半枚手帕值什么,云箫韶不想陪李怀雍在外现眼,隐约也不想给李怀商看, 遂推说这是正门外, 属臣往来她不便多待, 率先回梧桐苑。
因她不知,兄弟两个又说一晌的话。
第二日李怀雍寻来十二封镂金丝的苏绣帕子送她补用,她看也没看,随手扔到库里。
话休饶舌, 转眼荷开又败, 暑气的尾影彻彻底底踩不着, 早晚凉气改换一日到晚的凉, 仁和帝身上越发沉重,看是好不了。
万事顺着藤, 逆不过风去,太子李怀雍的请辞表如约呈到御前。
仁和帝点头,他便不再是太子,赐一个隐字做封,隐王爷。
仿佛是生怕他长脸,不肯叫他独有封号,仁和帝还给六子李怀商封泰王,又给九子李怀玄封吉王,如此圣意之亲疏喜恶,满朝皆知。
既然不再尊居太子位,自然不能再住着东宫,隐王李怀雍携王妃外居,这旨意很快下来。也没说许隐王新建王府,只给在前朝靖江王府原址上拾掇拾掇罢了,宫人也不另拨,好么这哪是搬出去,简直是叫赶出去。
云箫韶接着旨,即刻领人收拾。李怀雍的一应物什有詹事府管着,哪个多长的几个闲心?她才不管,只管自己梧桐苑一亩三分地。
乔迁新居,搁旁人身上是喜事,搁在隐王夫妇身上,那就不是喜事。云箫韶也不想打眼,暗叫画晴请家里伙计帮忙,她自己的东西绝早先搬个囫囵,悄无声息,阚经奉李怀雍的命来搭手,自然空手去空手归,一根毛的忙也没帮上。
落后李怀雍亲自去看,梧桐苑已空,此间主人神态架势,好似烧高香忙的要搬走,一丝留恋也无。
至于,又几日李怀雍在库中寻着他送云箫韶的十二封金丝帕,他面上是何等峻厉,目中是何等深沉,晚间又是如何一夜无眠,谁理会他。
……
隐王迁出宫,可说呢,立着竿打落影子,不上两日夜仁和帝的风疾立时好个大半,能下床,一日里清醒白省,连奏折劄子也能阅,精神头足得很。
如此一来宫中免不得越崇信道教天师道,星宿星象之说镇着,哪个敢不低头,冯太后拿这由头领阖宫嫔妃抄《太上清静经》还愿,无人敢有怨言。
云箫韶也叫进去,她从太子妃贬成亲王妃,旁人眼里情是凤凰枝跌落乌泥滩,只等看她笑话,她倒好,安之若素,一星儿的羞臊也没有,进来该行礼、该抄经,行止无差,意图看笑话的人落个空。
面皮这项,云箫韶活过一遭再看不透?自要是自己不觉着,旁人议论再是沸反盈天也碍不着。
只是明里暗里的白眼奚落,不当回事罢了,有一件却当不得无事。
冯太后惯会作贱人,旁的嫔妃月内写十卷也罢,冯太后似笑非笑望云箫韶,说她嫁的是中宫嫡子,身份贵重,要她写满一百。
一百卷,云箫韶险些仰倒,《太上清静经》实打实的上下两篇三千字,要现在钦安殿写一百卷,云箫韶又不愿意告饶低头,能不能答应还两说,还要落脸面,这事谁干,只得应承下来,领着画晴几乎平明宫里开钥进宫,日昳才回,几乎吃住在钦安殿。
幸好有温嫔悄悄给送来温经梳络的杜仲黄金膏,熬制成帖给扦进细棉手巾,再煨进炉子热热的,取下敷用,云箫韶右手腕子才舒坦些。
待她一百卷的经抄完,单面绣袄已经上身。
画晴心疼她的,忿忿:“这太后,可可儿是逮着软柿子欺压,还不许旁人替,实在张致。”
云箫韶叹一口气:“咱们不是软柿子,是柿子树上只长咱们一枚果儿,不薅咱们薅谁。”
唉,早知如此,还不如放李怀雍在朝中露脸,好赖还能叫朝臣们瞧瞧他的能耐,这一向做的什么忙?笼屉里蒸的馒头、冬天下的雪,通是白忙。
回到王府歇几日,还是这个字,白的,白歇。
许是迁居安置在前,连日抄经在后,一来二去云箫韶竟然病了,成日躺在昏沉沉踅磨榻上,精神也消损,饮食也不振,别人贴秋膘,她倒好,竟然清减好些。
李怀雍上心,四处求医,又捏鼻子望太医院延医来看,每日里雷打不动净手给她顿药,要伺候她吃药,她哪个耐他的,每每推说苦剌剌害嗓子。
不是云箫韶不爱惜自身,哪的道理?天许她捡回一条命,哪有不珍重的道理,只是看见李怀雍那刀斧劈裁相似的鼻子和黑沉沉深潭的眼,她真是,慢说是苦口的药,就是好吃一嘴的吃食都要倒胃口,实在用不进。
秋风要沉香帐子遮,不然准是彻骨寒,一样道理,甚么病,不吃药哪有好的,云箫韶越病势起伏不见好。
信儿传到云府,她母亲杨氏心疼她,下帖说要带筝流来探她的病,她不愿意筝流和王府走动得勤,没得留下甚话头,将来有心人借着说一嘴,因回帖说怕过病气,不叫筝流过来。杨氏一看,也是这个理儿,回帖定下日子。
到日子上,李怀雍做他的腔调样子,专意遣人去接,又来对云箫韶说,他今日城外庄子有事,不在府中,说她只管与母亲好聚,不拘时辰规矩。
云箫韶不咸不淡答了,叫画春送他出去。
他出去,她精神起来,传来茶案瓯子,亲自起来筛茶,没使画春顿茶。
画晚打帘子引杨氏进来,瞧见她这精气神儿好着,不由抚一抚胸口道一声阿弥陀佛,又说:“我的儿,说你病了,又不要他二姐来近身,看唬我一跳。”
且说呢,大约是是不跟李怀雍一方屋檐底下,又看见母亲,病气扑似的驱散大半。
娘儿两个说几句闲话,杨氏看着画春笑:“这孩子眼见是个伶俐人,你倒有好眼光。”
正经算画春是还没给杨氏磕过头,听见夸连忙望跟前拜:“奴婢见过太太,给太太磕头,娘娘待奴婢如亲闺女一般,奴腆脸,太太往后就是奴嫡亲的姥姥娘。”
杨氏面上大喜,管云箫韶现讨撒金红,封五两银子,又赏头上一枚碧玉簪,欢喜得画春要不的,杨氏说:“你家娘娘家去,长是存埋怨,说家里没有巧手小玉顿瓜仁茶,可见是你养她的嘴叼。”
哪有不明白的,画春称当不得太太的夸,自下去顿茶不题。
她出去,云箫韶笑笑的:“母亲什么话,单门支人。”
“就你机灵鬼儿,”杨氏嗔她,“我非是要支她,只你屋里就她眼生,我有句话不是她听的。”
云箫韶把神色整了,叫画晴两个稍间帘外守,防丫鬟不知情大剌剌进来,问是什么话,杨氏道:“你父亲月前的信儿,提早启程,年底前保管回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已北上家来?”云箫韶一惊,“任上不满怎能提早归家?”
杨氏叹口气:“可是说呢,寻常必不能成行,你父亲怕不是得着圣上密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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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说,云箫韶体省母亲的一声叹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密旨南去,算日子,那会子仁和帝还没病,李怀雍还好端端当着太子,那时仁和帝有要紧话要传云箫韶的爹,如今时移势易,快风打吹着案上无人看的册子,翻过不知多少篇儿,这句要紧话圣意还想对父亲说么?
云箫韶安母亲的心:“是福不是祸,父亲只要专心办差,无贪私无纳赂,挂落总也吃不到咱家头上。”
唉,她自然知道仁和帝一生信重父亲,从不因李怀雍的废立另眼相看,奈何母亲不知道,这话也不能拿出来直说,怕不要当她发癔症。
看母亲忧心样子,云箫韶心里揣的徐家那一档子事儿,少不得暂咽下,没得雪上加霜给母亲添忧心。不过既父亲就要回京,那也不急,筝流的亲事总归也要等到父亲回来拿主意,到时再慢慢告诉二老知道便了。
谁知听见她事不关己语气,杨氏更叹气:“如今王爷这境遇,你看也养好身子给添添喜事不是?怎平白又病了?”
又说:“兴许圣上看孙子面,你夫妻二个也能早回东宫。我儿,你也瞧见他表姑娘上蹿下跳样子,你肚里根蒂要早落下来,你还怕什么?”
我怕,就怕我生养他的孩儿,一辈子要与他绑在一处,永无重见天光之日。
可母亲目光殷殷,一味担忧的不是旁的,是云箫韶的处境,怎好驳她?面上云箫韶只说:“怎急来,我且养着吧。”
她的叹息去乘秋风,吹到冬是寒凉,未知何时才能吹到春暖花开日。
第 28 章
李怀雍为人, 嘴里几句虚几句实谁摸得准,可有句话他不是胡说。
慢说搁在本朝,就是前朝、就是再望前数完三皇五帝, 哪一朝哪一代的太子妃有和离之说?如今成了亲王妃倒些儿有望, 可一样是离经叛道, 唐突开口看吓着母亲。
揣着这般思量, 云箫韶按下满怀心事,只与杨氏家常。
说起她前儿抄经,腕上累, 成日站着弯腰也是累, 杨氏说:“知你都不缺, 家里的行赶巧进有上好的杜仲, 制成黄金膏你也敷一敷。”
云箫韶想起温嫔的情谊,面上微微带笑收下,口中道:“不打紧,不过抄经打蘸, 哪就娇养成样子。”
又听杨氏道:“按说太后也是, 哪有这样为难人的。”
云箫韶心中一动:“怎么, 外头都知道我每奉太后的命在钦安殿抄经?”
“可说呢,”杨氏十分顺气人,此时忍不住也含三分不忿,“满京里都在传, 太后先头兴甚么红绡梨案, 在宫宴上掀起好大风波, 将你的身子骇流了, 如今又为难你害病。”
这两件儿,云箫韶若有所思, 自古没有无源的水,水上也不载没蒿的船,能从宫里传出去的话都不是白传的,是哪个,把前后没搭联的两件事撺成一件儿?
且搁着,云箫韶一例劝慰杨氏:“那来的身子,母亲知道不是?再说太后为难,先头也是看着正阳宫为难,我哪个就顶在前头,母亲莫听传闻,我好着呢。”
杨氏摸她面颊又拉她的手:“我儿,你长大了,又惯会宽慰不许我操心,实际个人日子个人知晓,我哪里体会得你的辛苦,不过尽力帮一帮。”
云箫韶笑道:“我如今天大的辛苦,只瞧着过两年筝流的亲事。”
说起这茬,杨氏也笑,笑里又带叹:“鸾筝儿我真有心多留她几年,你在她岁数上,安静自干儿弹琴,能静坐一晌午,她哪来这等性子?一刻也安坐不得,哪个是掌家侍奉夫君婆母的材料?”
嗯,这话,倘若没有豺狼在侧觊觎,云箫韶也一般念想。
算自身与知交,秦玉玞说是嫁得好罢,可也是说,没有在家畅快。
但凡女子,一生当中最惬意快活日子,多半要算在家做姑娘时的日子,这道理,谁嫁人谁知道。
云箫韶又只盼着,这道理筝流一辈子无从知道。
娘儿俩又说几句筝流,用过午食,云箫韶留杨氏过午一同筛桂花英子,款留到厢房歇息,她本带病,说一晌的话自觉困顿,自歇下不题。
前人词里写说午醉醒来愁未醒,云箫韶睡前分明没饮,醒来却头昏昏然发沉,画晴探她额上分明不烫着人,可她一个劲没精神头,画晴取来醒脑丸融进南薄荷叶汁子,细细在她额角敷上,好一会子才缓过劲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想着去厢房寻母亲。
转过月门又转回花廊,靖江王府怎么不好?通是好着,只两个字,自在,没有成遛的宫女太监呼啦啦一拨接一拨,见着云箫韶就跪下行礼。旁人受人跪拜或趾高气扬或漠然处之,云箫韶不成,只替他们膝盖疼,也替自己嫌烦。
如今王府就没这个烦恼,自在又清净,一路扶着画晴的手慢行,寥寥几个丫头洒扫侍立,也不聒噪,云箫韶神思清明不少。
可她这份儿闲适没存住一刻,远远望见厢房门前,本来指画春陪着杨氏,可是如今门前答应的哪是画春?分明是阚经儿。
连忙领画晴望草木荫里躲,云箫韶暗道,阚经怎会在此?李怀雍今日说去城外庄子料理庶务,难道阚经没跟着?不,阚经候在门外,他主子能在哪?自有在屋里。
拉上画晴,悄着声儿垫着脚儿,两个拐到另一面连着园子的月门,隐在门廊里听屋内动静。
果然听见李怀雍的声儿,十二分的真挚无疑——
“我知母亲顾虑,我只说一句,我心悦箫娘,情愿一生不他娶。”
云箫韶帕子捂着,和画晴对视。
现云箫韶和李怀雍两个,说是夫妻,实则只是一纸契约搭伙人,没得怎与母亲说这个?
屋内李怀雍未知隔窗有人、墙上生耳,他告诉云箫韶一句,说今日他不在府中,叫云箫韶放下戒备,他钻得空档,本就是为着能与杨氏亲自说上话。
由来的算计,哪个防得,今日一席话,李怀雍打定主意要说完。
杨氏端坐上首,他微微躬身,接趟侃侃而谈:“若说太子之位失之,也并非全属祸事。储君肩负重责,闲散王爷不必,小王情愿一生只守着箫娘罢了。”
个中深意:储君急子嗣,也免不了三妻四妾,可摆闲的王爷不必,为着云箫韶,他愿意独守一人。
要说他这话好便宜,是,他是没娶小纳妾,刮剌上娘舅家表妹,暗中勾兑又没娶到家里,可不是没他娶?干净是好大的脸面!
李怀雍却自有笃定:徐茜蓉一节,云箫韶必不会与杨氏多言。她凡事有礼有节,顾全脸面也顾全亲情,不愿意占娘家父母亲的忧心,即便徐茜蓉再三露出圭角,她也不会对母亲明说。
看情形,李怀雍这话一说,杨氏立刻感触目来,李怀雍自知,他猜得不错。
杨氏只当他一往情深,叹道:“甚感,甚感,只是凤箫儿这个身子,三病四痛的,自恁是不好,恐怕耽误青春。”
李怀雍道:“母亲别急,功名利禄福寿子息,由来命定,我等凡人急什么?我也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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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再说她年头刚不好,我也心疼她,不愿她急着有孕。”
一番话,又知心疼人又显豁达心性,可可儿算是把杨氏收拢住,只当他是个好的。
丈婿两人又说几句,李怀雍执著一句收尾:“我心如磐石,盼卿如蒲柳,蒲柳韧如丝,磐石无转移。此生无论际遇前程,小王不离不弃,实望箫娘同有此心,母亲在上,明鉴。”
杨氏哪有不信的,自古男子三妻四妾,这个女婿却说愿得一人心,他还不是寻常人家子弟,他是天潢贵胄他是龙子凤孙,通是难得。杨氏感叹几句得夫婿如此,是凤箫儿福气,云云,李怀雍见吹拨出去弦音听得响,大功圆满,遂告辞。
要说这李怀雍,也不算他诳语,句句都是心腹话,只是这个心腹话,听在杨氏耳中犹如裹饴糖,听在云箫韶耳中呢,有如挟尖刀利刃,蜜糖也淬□□。
听完李怀雍与母亲秘语,云箫韶立在廊下,直比那日在正阳宫外听着一席话还要如鲠在喉。
边上画晴扯她袖子:“娘,要不,那张契并徐姑娘的事儿,咱就对太太说了?叫他先说这一嘴,娘这上不上、下不下的。”
可不,不上不下。
他是深情厚谊他是非卿不可,倒显得她云箫韶不识好歹薄情寡义。忍不得的,她心中大骂,好你李怀雍,亲口约下将来两不相干,又来母亲跟前饶舌!
须知今日李怀雍这番话,倘若他是当着云箫韶的面儿说到杨氏跟前,那只当他是卖好,只当他是戏做得囫囵,全云箫韶的面子不留破绽,可他不是,他是使计钻巧悄悄来对母亲说,安的什么好心!
云箫韶门儿清,一来是他如今境遇,云家和父亲的势他要借,要拉拢,二来是他对自己,怕是还存着心思。这两项,哪一项都燎得云箫韶心头火起,知他不可信,没成想他早定的主意不愿照履约定,这个心摆到明面上摆到母亲跟前!
毁诺弃信两面三刀!
画晴看她面上阴云不定,又说:“娘,咱每回去罢?可不能叫王爷知道咱旁听他这一耳朵。”
是,管是不能叫他知道,为今只得先做忍耐以图后计,两人快步回到房中。
房中是画春在寻她二人,见两人进来,画春急急地道:“娘娘不是歇午觉?怎这打外头进来。”
云箫韶只说午后沉闷头昏,在园子里逛逛醒神,画春说既然精神不振,还要多请人来看才是,云箫韶道:“折腾得本就满城风雨,罢了。”她实在不愿,画春只得作罢。
画春出去,画晴觑着眼睛告一句:“望后还是叫画晚顿茶。”
“你也瞧出来了?”云箫韶发髻解开她给篦头,见她头儿点了:“可不,好端端的,她看顾太太歇息,怎叫王爷进去说话?进去罢了,也不来告娘一声,还来咱屋里问娘哪逛去,张着招子给王爷望风不是?”
她是李怀雍的人,云箫韶闭目养神,这一椿是定下的,可怎说?上辈子那头她守着云箫韶这东宫废妃到头,不离不弃,却原来竟然是李怀雍的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云箫韶不懂得,那时李怀雍对她早已恩断义绝,还遣人守着她作甚。
感怀么?不曾,烦乱么?没有,只有十成十的审视连带着不耐烦。
要,要想个法子。
往事如烟不追,要紧着眼下的日子过,要想个法子,不能任李怀雍给母亲喝灌迷魂汤,今日墨黑的能说成皂白的,明日说不得就能把徐燕藉这个臭的说成香的,绝不能放任自流。
更紧要,今日李怀雍不守约,不能遵行诺言两人各不相干,明日登基,说不得就要循老例,赐云家一个满门抄斩。
一切要从头算,扳倒冯氏之后,不能扶立李怀雍。李怀雍的面目,是时候往母亲跟前掀一掀,必须,想个法子。
第 29 章
常言道说来容易上手难, 真要掀李怀雍的老底,掀到哪份上,云箫韶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
直说我通灵显梦, 梦见李怀雍忘恩负义, 当上皇帝就将咱家赶尽杀绝?
还梦见筝流嫁到徐家, 没活过二十, 芳年早逝一尸两命?
别说母亲一准不信,怕还要说她颠三倒四,真是, 咒谁呢。
如今之计, 或者只有把徐茜蓉的一档子事将拎出来说一嘴。
光是这个云箫韶也头疼。
说深秋时光, 她身上终于好些, 虽没好个全乎,是能起身,遂这日出府来转。
早该享的便利,这是身在王府的另一个好处, 不比在宫里, 出入还要牌子记档, 生怕出来次数频繁惹眼,在王府可不想出去散心就出去散心?
也合她好好散一散心,在府里镇日看见李怀雍就厌烦。
她领着画晴到鏊子街,别鹤的主持, 买卖已经开张, 开一间小小群古斋, 往来买办些珍奇摆件玩意儿, 倒也过得去,她今日得空来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望明间坐下看一会子账, 别鹤诚惶诚恐,连称经营不善,云箫韶叫他别慌:“咱这买卖是这个调性,开张吃半年,不急。”又勉励几句,恐耽误主顾进来看货,遂到内院坐。
甫一进来,云箫韶脚步一顿。
犹记盛夏艳阳天,她心里要在这院子中央搭一座葡萄架,奈何知易行难又暑气恼人,未能成行,可是今日怎的?院子还是从前的院子,当中平地起,白玉亭台樟子木,青鸟案首贵妃椅,搭得好一座葡萄架。
画晴叫来别鹤:“这几盆葡萄是谁移来?”
别鹤答说是他自作主张,眼瞧一半台柱,空着也是空着,云箫韶赏过,他告退出去,画晴奇道:“这个厮儿,倒有眼力劲儿。”
云箫韶抬手握一握枝上紫馥馥果实串儿,摇头道:“这正经是大宛红,宫里苑圃房精心培的,他一人之力恐怕移不来。”
主仆二个不约而同一齐眼风外飘,望一望隔壁清香四溢的茶楼。这座葡萄架子甭管是谁动的手,拿主意的一定是茶楼主人。
云箫韶立在葡萄架下,这时节真是赶巧,紫红紫红的果儿盈满枝头,恁是喜欢人,画晴问她:“娘,咱契这座院子又开商肆,原承他的情,如今又葡萄架也差人搭来,咱怎谢他的?”
叹气,云箫韶道:“他明里不肯领功,咱们怎么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思忖片刻,心里主意定下。
“如此,这果儿挂着也是挂着,咱采回去,动手制些小玩意儿小吃食送他罢。”
主意说了,别鹤叫来伙计小厮,连枝子剪下成串的葡萄,使葛布分包再呈盛进冰鉴,说给送到王府,只说是娘娘路上相中买来又怎了?值什么,云箫韶说可,到府上先叫画晚收下。
这项忙完,云箫韶主仆二个又在院中坐一刻,常言道无事夜晚不行路,无事背后不说人,可见是警世箴言,云箫韶刚和画晴说一嘴他六叔真是,无事不体贴,话音还没落,影壁边上别鹤探一个头。
笑道:“娘娘,外头泰王爷来了,说是恰在清雨阁看账,听闻娘娘驾在此。”说罢递来李怀商的帖。
嗯,他如今不只是六王爷,他是泰王。
云箫韶分付把主院垂花门开了,说请见。
怎能不见?好在人家给搭的葡萄架子下歇脚,不见人?不是那样规矩。
李怀商进来,两人见礼,隔石案远远儿坐下,画晴与望鸿分立两侧,云箫韶赞两句别鹤得力,李怀商颔首,只说绵替嫂嫂分忧。
又说起:“实不相瞒,别鹤原在我处搭南北茶叶生药铺,也忝管些旁的。”
这一听,云箫韶问:“如今呢?这一向买卖叔叔不做了?”
李怀商摇头,说是周转不开,云箫韶这一听,周转不开,咱们手头旁的没有,银子管够啊。
做买卖,自己做,分心费神还容易露出首尾,这笔进项可不想进王府的库,若是、若是走李怀商的路子呢?
不好贸贸然开口,云箫韶只半是顽笑:“或者我赁与六叔?利钱比市面少算叔叔的。”
李怀商竟然真的接茬,真正问起几分利,云箫韶哪个知道?
本是试探,云箫韶推笑道:“几分利值什么说,只要六叔别上官府告我放官吏债便好。”
两人又说几句,似乎都有意动,只是没说定,话头暂且撂下。
又说起云箫韶的病,李怀商道:“听闻嫂嫂身上不爽利,如今大好了?”
云箫韶答好个囫囵,多谢六叔的问。
他又说:“秋日风疾,或许进屋略坐坐好些。”
说着起身要告辞。
也是,两人单独在院中,已经有些在边上显出皂白,再进屋儿,不像样。云箫韶站起来送。
临出去前,李怀商抚一抚栏杆:“这台子倘合嫂嫂心意,只管常来,小王庶务繁忙,或许不在楼中,只消对伙计说,叫他们奉茶便是。”
云箫韶一听,知又是他的体贴,生怕他杵在这里多有不便,因说一句:我忙得很,不常来。
福一福谢过,云箫韶看他手上正搭在栏杆头上的雕,遂赞道:“这台子精巧,青鸟儿雕得显羽欲飞,好巧思、好手艺。”
李怀商目光克制,不多瞧她,只道:
“那嫂嫂只管多来散心。虽然未知嫂嫂何故忧思成疾,只想来,与二兄脱不开干系。贤伉俪堪为我兄弟表率,只是万请嫂嫂凡事放宽心,身子要紧。”
云箫韶脱口而出:“你怎知我是为着他忧思成疾?”
李怀商手收回去负在身后,只望着葡萄架:“青鸟衔葡萄,飞上金井栏。美人恐惊去,不敢捲帘看。倘若只为着葡萄,美人何故夷犹?还是为着青鸟罢了。”
他声调沉着,语意郁郁迟缓,一时说得云箫韶也深思,仔细算又说不清思虑的甚,只是飘忽忽浑然。
“再及,”他忽地又道,转叫望鸿呈上一只梨花木匣,将掀开,“按说这东铱驊西小王送来不合规矩,只是毁嫂嫂一枚的,也该补上。”
云箫韶教画晴接过,一看之下分外哑然,匣中不是旁的,竟然是从前她在文华门外头遗落的帕子。
这帕子当日他兄弟两个一人一半儿,后来李怀雍送来一副十二枚簇新簇新的苏绣,李怀商的这枚,竟然不知望何处寻的巧手绣娘,一针一线扦攓补救,又在接处双面绣一片凤凰羽,堪堪遮着断绝处,一丁点瞧不出端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落后送李怀商出去,云箫韶忘了,又短他一句多谢。
画晴说:“人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一枚帕子罢了,值当下这许多功夫。”
云箫韶只是默然不语。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话是这样说,可若要云箫韶来选,她和李怀商一般的人,即便是衣,也自中意旧时衣。
她告诉画晴:“还有人说,白首如新倾盖如故,有人白头到老尚且陌生,可见人心不以老旧为真。”
一时头顶上葡萄叶挟风声簌簌,低头再看手中木匣,匣里纤手素,头上一声秋,云箫韶一个激灵醍醐灌顶。
是了,我何故夷犹?
她犹豫什么?只管告诉母亲,李怀雍又不是衔她姻缘的青鸟,她哪个怕惊着?犯的哪门子犹豫?她实打实是母亲心尖儿宠爱,她这袭女儿衣,无论新旧破损,从来是母亲心头第一桩,母亲要心疼,可母亲又不是怯懦的人,难道只会一味伤心?如这匣中帕子一般,母亲难道不会张罗着缝补?
未免看低母亲也看低自己。
打鏊子街清堂口出来,云箫韶一解多日萦也似的忧思,回到王府心中凝定,使人去襄国公府上下帖,说新居寂寞,请府上大姑娘一叙。
空口白牙,她说什么李怀雍与徐茜蓉的首尾,终究不够数儿,不若教母亲亲耳听一听。
很快徐茜蓉回帖,约定后日叨扰。
得着信,云箫韶又借着给筝流送蜜茶果子给家里去信,请母亲后日悄悄进来,从后角门进,务必勿惹人注目。
一应盘算落地,只待正日子。
当中又出一件事儿。
这日李怀雍清早来看云箫韶,言道:“我瞧你还是消减得多,从前颊上丰如盈月,如今削似的清瘦。”
从前?从前云箫韶就不爱搭理他,听他在母亲跟前卖癫,如今只有更不爱,只说:“年岁长身量长,脸型有变也不稀奇。”
李怀雍叹口气,眼睛似乎瞧着案上她手里按的帕子,又似乎没瞧着,又说:“城外宝檀寺有一姑子云游,专攻妇女千金科,久负盛名,你心里向来觉着不好,我使人请她来看你。”
云箫韶推辞,他说:“不必多话,你也早养得强健,母亲也宽心不是?人我已经下帖下封说好,一时就来。”
要你管母亲宽心不宽心?任他温言款语,云箫韶只想翻眼睛。不过既然什么姑子请到跟前,没有空打发回去的道理,遂请来看。
那姑子生的宽山鼻子、莲瓣嘴,端的慈眉善目,看过云箫韶面色又切脉,说得一两项症结,竟然全中,云箫韶看她好手段,她开一味荜澄茄散也就收下。
晚间服药,画晚照案煎来,云箫韶呷一口,嗯?入口似乎与寻常荜澄茄散不同,甘口儿,画晚说那可不,里头甘草添到八分。
八分?荜澄茄散哪个没见过,甘草分明只有一分的量,云箫韶几个都不很精习岐黄,当是那姑子秘方罢了,横竖服过药云箫韶精神头足着,可见起效,也就罢了。
服用几日,竟然更见康健。
如此李怀雍自记上几分功劳,央云箫韶道:“我从前一念之差,不该逼你处置文姑子,如今这名你看着好?或请进府来,园子西面改一间佛堂,只当供养一名家生姑子。”
这名看着好不好、佛堂施不施,文姑子也活不过来,那一日的惊魂收不回去,好几日短的魂梦也安不下,往事后期空记省。云箫韶没答应李怀雍。
如同他明里暗里无数次的示好,她未说好,未说坏,只是不言不语不搭理。
第 30 章
这宝檀寺姑子, 委实下得好方儿,经她的手添减几味的荜澄茄散管是药到病除,云箫韶精神日好。
精神头好着, 她也不忙旁的, 领碧容、画晴几个亲自动手, 点酿几坛葡萄酒。
葡萄是果品, 不比粳米、糯米酿酒通要月余,葡萄浅酿旬余就好。碧容又交供一张南边葡萄枸杞汁头的秘方,说这枸杞可是好东西, 花、枝、叶、果皆可入药, 果儿称血枸子, 最延年益寿, 云箫韶瞧着这个好,叫从库里称来,按着秘方细细炮制,盛进荷叶盖罐, 也得好几罐子。
她年小暂吃不上, 命人给母亲、秦玉玞母亲送去, 大头自然留给料儿的恩主,葡萄枸杞汁头送进宫给温嫔,葡萄浅酿也送去。
说是送温嫔,实也明了, 温嫔一个宫妃, 没得饮那许多酒?横竖要留给她儿。
如此可谢他一棚葡萄架子么?不知。
因念着入冬可没有好枝叶好果子瞧, 也是为着散心, 云箫韶三不五时心里想着望鏊子街转,尤其身上好了, 精神头足,也不畏寒,葡萄架下或做针指或弹琴看书,多少好时光。
她自认行止正大,出来又没避着躲着,这信儿,拦不住的传到李怀商处。
一齐传到他手里,还有好几坛葡萄香酝。
一晃是宫里景和门外头的路,一晃又是清雨阁縠烟罥雾的帘,李怀商心里乍惊乍疑,总觉着不知哪时候起,云箫韶待他不同以往。
还是一般的有礼,还是一般的亲切,只是多得一分的小心翼翼么?或是旁的什么,他想不透,一时又自觉多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可看一看手边佳酿,再想一想那日东宫文华门前二兄的不假辞色,淡然之下不是旁的,全是暗流深意,竟是隐隐防他。
一件件一桩桩,李怀商心绪如缕又如煎,中间一枚似有若无的线头和火苗:二兄防我,是、是她曾在二兄跟前说什么?除非她有意,否则二兄缘何防备。
可她前儿弃用红花炭,夫妻二个该是和好如初,她又说甚么?
李怀商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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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知葡萄酿入口甘爽而余味绵绵,唇齿留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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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休饶舌,日子捺捻指儿般过,光阴素不等人,眨眼功夫已是入冬十一月上。
这日画晴来告诉李怀雍,说王妃在园子里漻沫亭设宴,请王爷去,李怀雍哪有不开怀的,当即应下。
又问何事设宴,画晴依葫芦画瓢传云箫韶的话:妾月前待他徐姑娘的客,言语间多有不善,或有得罪,已遣礼往国公府赔过,到底是皇后娘娘母家,今日也给王爷赔罪。
李怀雍听了,放在心上。
说这月前云箫韶如何与他徐姑娘不欢而散,难道是云箫韶没按住脾性给徐茜蓉没脸?
非也,云箫韶是单门要揭徐茜蓉的疤,望她伤处撩戳,逼她发疯。
那时还没入冬,徐茜蓉应邀来陪病里发闷的云箫韶说话。
自打暑天里云箫韶生辰,徐茜蓉讨落好大一个脸面,两人交恶。可徐茜蓉受家里耳提面命,说要捧着紧着云氏巴结,徐皇后要赏云箫韶东西,常常也是过她的手,逼她常与走动。
这是明面上的,暗里姑嫂两个相对无言两看相厌,谁也没好脸。
这一遭说是来陪说话,徐茜蓉冷眼打量,谁知安的什么心。
果然她进屋,云箫韶这主人也不邀她往里间榻上坐,只在明间设座,她见礼,云箫韶神色淡淡跟没看见似的,她也不等云箫韶叫起,自往下首酸枝椅上坐。
坐下也不吱声,也不询问云箫韶的病,画晴顿茶又给奉一盒四样蒸酥果馅儿,她鼓着眼睛道:“这饴糖满的,我不吃。”
爱吃不吃,叫你来也不是单要喂你吃这一嘴,咱们是有要紧话想听你说。
云箫韶面上微微一笑:“情儿是好,王爷最喜欢看我吃甜食,说是开怀,叫他也动食指。”
徐茜蓉脸色一变,好半天才憋一句:“人人都说你端方人儿,不知你真面目,要拿这等话刺我?竟是个酸拧的老婆。”
云箫韶问她:“我酸你什么?我光明正大住在隐王府中路正院,你还住着你的国公府。”
专意把长眉挑了,语含嘲讽:“王府的门都没进,我酸你?”
这话说得明,徐茜蓉面上漒紫,青红青红颜色脖子脸上都是,恨声道:“若不是你从中作梗,焉知表哥不肯娶我!”
蒸酥果馅儿她不肯吃,云箫韶肯,不慌不忙拈起一枚吃下,帕子压在嘴角,又端起茶盏似笑非笑:“是啊,如何不肯呢,鸾帐鸳丛里早做过夫妻,怎么不肯。”
徐茜蓉瞠目,脱口而出:“你知道?”
只当她桀狡,窥破她心思,没成想原来一早知情!
徐茜蓉起身:“你既知道,咱们最后一层面儿也不必留。”
又忍不得的气:“好你云氏!恁地奸刁,心里明镜似的只等看我笑话!”
云箫韶瞥一眼里头稍间,帘子微动似有人影绰绰,她收回目光老神在在:“我不知,这笑话你若没有自甘下贱闹出来,我哪里得看?”
吃她好赖话这般捯拶在脸上,徐茜蓉哪里禁得,眼里泪光聚了,嘴里犹自逞风:“你且张狂,姑母早有打算,我看你张狂几日!”
当即叫如意儿扶着家去,哭天抹泪样子,不知道还当她回去就要一根绫子蹬腿吊死。
不过旁人不知道,云箫韶知道她的,她才不会自寻短见,她心心念念的表哥她还没嫁呢,她怎甘心。
一般的,云箫韶也知,她再言语狰狞,两人再合气,徐茜蓉回去半个字也不会提。不仅锯嘴做葫芦儿不提,甚至过两日,说不得徐茜蓉还得遣人来给她赔不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今呐,是谁求着谁?
李怀雍虽是红口白牙口口声声,说贬居王府也好,他可做摆闲王爷与云箫韶一生一世一双人,可云箫韶知道,这是句虚的,他是以退为进,一心要收拢云家作助力,图的还是他的大计,他的储君之位。
这话,想必徐茜蓉在徐皇后处没少听,在她爹襄国公、她兄长徐燕藉处,想也耳畔生茧,她敢明面上得罪云箫韶?不敢。
云箫韶这边厢心下凝定,里间安排坐的杨氏可再坐不住。
听见外头送客,杨氏两步抢出,一壁哭道:“我儿,你受苦!”
云箫韶眼睁着,情是无泪,携母亲往窗榻上坐下,道:“没甚么苦,早早知道李怀雍靠不住,未见不是好事。”
她说得绝情话,脸上绝平静。对自己说过的,早在这头甫一醒来时就说过,往后哭成儿罢了,再不为李怀雍掉一滴泪。
瞧她这样子,杨氏大悲:“这条路多难!”
做母亲的再不知,她、她这不是一时合气,而是下定决心要与夫君生分,没有回头路。
云箫韶道:“难不难的,委是没旁的路。我再对母亲说一句,自古无风不起浪,徐茜蓉浪排是她的性子,这事一来没有李怀雍上钩不成,二来,母亲也听她说,‘姑母早有打算’,这话就显出皂白来。”
杨氏惊道:“难不成宫里皇后娘娘纵自家姑娘胡闹不成?像那个体统?”
“不是纵容也是默许,”云箫韶说,“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待揽得父亲帮扶他,待榨完咱家财帛,皇后打的甚么主意?自是叫自家侄女服侍自己儿子。她好儿将来执掌大统,中宫之位岂能便宜我这外人。”
又把那一日正阳宫外听来的一耳朵话说一遍,一点没遮掩没留面儿,将徐皇后面目掀个彻彻底底:“她打得好算盘,一双眼睛不看别的,只看着咱家产业。”
杨氏思忖片刻,道:“纵然徐氏如此算计,想王爷也不会应允罢?”
云箫韶把眼睛垂着:“男儿和咱们心性不一样,他是个心怀天下的,将来身边站的、枕边躺的都是谁,他管?”
又说:“倘若他心里果真只向着我,自然不碰他表姑娘一根汗毛,这话母亲何苦又来问。”
是,是这个理儿,杨氏连忙遮口安慰,又说两个贼狗肉贱,不值当生气。
可是看一看,她闺女实在也没有很生气模样,杨氏长叹:“你这孩子,长是这般,主意拿得定才来告我。”
问如何打算,云箫韶定定道:“冯氏眼里,咱家和徐家差什么,虾、蟆与促织儿,一锹土上的人,将来敢要吉王登基,也没活头。”
隐王李怀雍不成,吉王李怀玄不成,余下还有哪个?
云箫韶与母亲秘语:“父亲回来好商量,我瞧他六叔宽柔仁义,温嫔也好性儿。”
江河争流,泥沙俱下,已身在局中,实在难以矗立中州独善其身,夺嫡一战躲不得要帮扶一方,那不如,帮泰王李怀商。
这是大事,云氏一族荣辱,上百条性命,诚如云箫韶说,要等父亲回来定夺。娘儿两个说定,心里头明白徐氏、明白李怀雍为人罢了,暂勿露在面上。
自然的,即便果真拥立他人,一样不足为李怀雍道也,一例要瞒着,面上不能露出分毫。
又坐一刻,本是悄摸进来,杨氏心里千般心疼万般难言依依不舍告辞。
母亲回去,云箫韶慢慢呷一嘴瓜仁茶,闭闭眼。
李怀雍,你要装好人,你也装得成?今日就把你面子里子撕下,白骨画皮,看你还逞什么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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