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他眼中有委屈, 有冤枉,还有一丝儿伤痛,云箫韶心中一窒。
她怎不知?她的误解暗含的意思:咱不信他。既不信他的为人, 也不信他说过的话, 如今看把他伤了。
门外小镜儿呵呵地在笑, 无忧无虑, 看来并不记得宫中岁月,有那么一瞬,云箫韶心里只盼着有什么法子叫李怀商也忘一忘, 忘记她今日说过的所有的话。
那边厢李怀商又问一回:“在你眼里我如此不堪?”
听他言辞切切:“我好容易娶你进门, 绝不会欺侮你、给你难堪, 我, ”他终于鼓足勇气道出真病,“我和我二哥不一样的。我知道他让你伤心,我只对你说,我不会的。”
不, 不是的, 为着你二哥伤心?那是多久前的事了, 已隔山海,从未追寻,云箫韶低头看一看身上,今日自己一身儿的妃红颜色袖衫长裙。
难道她的疑心是因为还念着从前的伤疤怕疼?
不, 不是的。
打哪时候起?从前她多穿青碧一类清爽颜色, 拜堂那天夜里李怀商一句“你穿红的好看”, 不知不觉她改换衣装, 如今三不五时品红、银红穿在身上,她是拿着看旁人的眼光看他?不, 她看他从来只是他。
李怀商听云箫韶轻声道:“你对我说过初次见面的情形,你才几岁,我为着给先太后贺寿穿的红的。”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她声音愈轻:“你少时起,心里就念着一个人,我千怕万怕,怕你忙活一场,到头来发觉我并不是那个人。”
原来她竟是个拙的,早已动着真心真情,怕他心心念念那么多年,到头来发觉她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娘。怕他会灰心,会败兴,是以连身儿衣裳打选也不由己,是以逼自己端起王府正妃的修养,外头养的有个小的?接进府罢,哪怕她打碎牙往肚里吞,她也不愿意他失望。
这许多的未竟之言,云箫韶没说。
可李怀商听得分明,心怀大动,也顾不得是在外头,两步走来拥住她,搂在怀里一壁抚她的发一壁说道:“那的话?我万万没有那般的念头。”
又手捧她面颊,凑近说:“往后你该生气就生气,该恼我就恼我,知道么?”
眼见她眼中清凌凌一撮儿泪,凝在眼中将落未落,李怀商真的慌了,赶着说:“不虞之隙,求全之毁,是我的不是,没对你事事明言,惹出你的误会。”
云箫韶直摇头:“不是你的不是,是我的。我没个定心,冤枉你好人,早该摊开问你,又自己唬着神儿不敢,是我的不是。”
她本不愿意这档口落泪,这怎说的,本是她冤枉人,到头她还要哭,好似人欺负她似的,可是禁不得心中酸软又一块大石头落地,前头多少日浑身紧绷,如今一句话说开,金珠儿流之不尽。
李怀商抽出手巾替她拭泪,又哄着说:“你的镯子我巴巴要来,又不好生保管,看要到处乱放,也是我的不是。”
这话说的,云箫韶破涕为笑:“哪来的道理,你也说强要来小镜儿要哭,你难道跟他抢不成?跟丫鬟抢完跟孩子抢,好不知羞。”
李怀商情真意切:“你跟前我要知什么羞?就要抢。”
瞧她面上春来雪融,他也宽心,搂着她不住偎晃,口中道出心曲:“箫箫,箫箫,我原以为不消说的,今日也对你说一句名言,我从前就不肯纳妾,往后也不愿,府里府外我没一个沾过身的人,往后也只有你。”
好,好,云箫韶只想叫来母亲也听一听,她眼中不用容人,她非要眼皮子窄也无妨,他亲口说的,只有她一人。
倚他肩上,她叹道:“世间男子但凡聊有家资,无不想着三妻四妾,偏你不要,你还姓李。”
姓李,嗯,他姓李。
只是屋中姓李的这位,一时半刻没言语。
大冷的天儿,外头北风灌彻彤云密布,偏她身上暖的,温热的身子暖呼呼、软颤颤,这般依偎在怀,李怀商哪能没个绮思?前阵子值务忙碌又憋忍得狠,一时脑子里不是旁的,走马灯似的全是有几回云箫韶坐他膝上红馥馥嘴唇与他尝的情景。
什么三妻四妾,从前没这念头,往后没有,此时此刻更没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有……
李怀商下颌一沉,在云箫韶耳边低声说一句什么,一下云箫韶耳畔一点薄红攀上脖子脸,赛过原本胭脂,她眼角浅露浓霞,也低着声儿:“好。”
“好?”李怀商眼中一亮,极英挺的眉毛扬起,拉她就要往外走,走着一壁朗声重复道,“好!”
两人手儿绞缠着,迳到院中,镜白看见他六叔要走,摇摇摆摆走来追赶,嘴里叫道:“六叔叔!”
李怀商脚步不停,这孩子小小的人儿,短腿儿没赶上他,只赶上落后他一步的云箫韶,小手攥上她裙角。
“哎,”云箫韶拽住人,转头俯身摸摸小孩儿面颊,“孩子看叫你。”
李怀商面上僵的:“几时不能叫?”专意要回府,可云箫韶暂绊着脚步。
这孩子,恁地乖觉,云箫韶按说是个生人,摸他小脸儿他也不闹,云箫韶忍不住心生喜欢,少不得再逗两句。
逗着笑着,再细看这孩子眉眼,可不?他不太像冯贵妃,五官倒有几分仁和帝影子,李怀商面上轮廓大致与温娘娘相似,可眼睛眉毛是随他父皇长的,要不云箫韶当时路过惊鸿一瞥,一眼就觉着这孩子长得像李怀商,原来不是他像李怀商,而是他和李怀商都长得像仁和帝。
也是云箫韶不爱往冯贵妃宫里走动,不常见着这孩子,只有逢年过节宫宴上有过几面之缘,一时没认出来,唉,这孩子。
云箫韶手背蹭过他红扑扑小脸儿,说道:“乖孩子,看这大冷的天,进屋去好不好?你六叔婶娘改日再来看你。”
她身后李怀商嘴里念叨:“婶娘?”
又独自乐呵开,一时也不急着走,立在原地笑呵呵又说一遍:“婶娘。”
没想镜白听见,有样学样喊道:“婶娘!你是婶娘!”
边上桐姨丫鬟凑趣儿,笑道:“这孩子与王妃投缘呢。”
李怀商脸上笑得有些孩子气:“那是,这是他婶娘。”婶娘两个字碾着舌尖说的,格外重两分,一下云箫韶脸上挂不住,看又要蒸红。
落后两人终于打院子出来,此时已经月照当空,下弦如缺。
天上的月不圆,地上的人却是圆的,去时李怀商跃马、云箫韶乘轿,归时李怀商拥着她,把她放在身前马背上,两人一骑慢慢打马逛着前行。
李怀商双臂紧紧护着她,一时又问:“你倒不见慌?”
慌?慌什么,云箫韶问,李怀商说寻常小娘似乎都怕,云筝流笑而不语,她和筝流两个都会御马,不说叫她上阵,寻常总不怕。
她嘴上不说,只向身后笑道:“有你执缰,我不怕。”
李怀商开心了,捋服帖了,口中道一声“抓紧”,双腿一夹马腹,座下乌骓陡然快行,马蹄儿声一阵紧似一阵,风吹打在面上,云箫韶也不闭眼,睁大眼睛看前路,兴奋得脸上泛红,不禁得笑出声。
“你果真不怕!”李怀商确信,也畅快笑起来。
又催缰,两个一路狂奔到王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到门头上,他似乎又念着什么,神色又不大舒敞,率先翻身下马再来扶云箫韶,只一味把脸垂着。
云箫韶手递在他手里,人暂稳坐马鞍上没动,问他:“怎了?”
李怀商头低着,声音也低着:“是否教过你御马。”?甚么?云箫韶没听明白,他仰起脸,眼中又是那样式湿漉漉、黏糊糊神采:“二兄,他是不是教过你?因此你才不怕。”!这那说的,真没有!云箫韶滑下马去,急得看险些跌一跤,头重脚轻投到李怀商怀中,本想着速即站直,脑中一转又不站了,推说扭着,要李怀商扶,李怀商是个实诚人,真当她扭着,单膝跪地要看她的伤,此时府门内小厮已经迎出来牵马,云箫韶口中叫他起,又赶忙遮掩衣裙,说唬他顽的,并没有扭着。
他没起身,手还踅在她裙摆,昂着脸认真地问:“真的?”
“真的。”她垂眸看他。
又补一句:“我幼时学的御马,舅舅、舅母来京时所授,和我妹子一道,随你问去。”
西南民风开放,云箫韶舅母上马能战,是蜀中响当当的女将,京中也闻名。李怀商听罢看着是放下心,脸色放晴,云箫韶拉他起身:“走罢,没得在这里现眼,一会子巡夜的过来当是什么。”
李怀商初时没动,某一刻霍地起身打横将她合身条抱起,对她说:“成亲那夜里你就说脚踝疼,今日又拿着扯由头,我倒看看,你到底哪里疼。”
方才云箫韶坐在马背上没吓着,此时悬空躺他臂间可是吓着神儿,一时挣动说哪儿也不疼自己能走,一时帕子遮脸上,说丫鬟底下都看着也像样儿!李怀商却说:“我说像样子就像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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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箫韶争不过他,只得任他抱进云萝居,一路上多少丫鬟婆子厮儿笑嘻嘻见礼,真把她羞杀了。
他一例不理,大步流星气势如虹,一路抱着人到里间睡房,高声吩咐画晴出去关门,轧着人紧紧覆到榻上。
真到榻上,他又停下劲头,左右挣不开衣裳,腰上带子死活不听他使唤,打着死结还是怎的,一味作对解不开。他不自在,云箫韶自在,倚在枕上卸钗解发,解完冲他笑道:“你急什么。”
烛光隐隐,暗香浮动,李怀商眼底赤红:“你说我急什么。”
他越急,云箫韶越把脸儿扬了,看他闷头解衣裳,只露出刀削似的侧脸儿。也是不期,她忆起从前两人几次偶遇,他要守着规矩,从来是这般侧身侧面与她说话。
话说回来,他侧边面上,一直这般英挺受看么?
心神游丝一般无定,云箫韶不知脑中哪根弦儿一动,文君当垆沽的那盅儿酒翻了,媚娘开箱比的那件儿湘裙染了,口中叫一声:“六叔。”
李怀商蓦地抬眼:“你叫我什么?”
云箫韶看他越红的眼睛,知着茧儿,朱唇轻启:“叔叔。”
榻上女子,口唇与衣裙开一色红,青睫与云鬓并燃绿,李怀商忍不得,打挺翻到她身上,听她轻轻一声惊呼,又捉她手,道:“你与我解。”
哪有不好的,两人双双倒在帐中。
蜂蝶儿不访也有春色,桃杏儿开在交叠的手掌心,今时今夜,地久天长。
第 72 章
今年的年节阖宫喜气。
仁和帝虽说没好全乎, 总算比前些日子好得多,阖宫大宴也能露个脸,端坐上首, 精神矍铄, 满面红光。
云箫韶冷眼看着, 咱们陛下面上神色十分欣昂, 在九犀玉阶最上另置两席,分别赐给德妃和新晋的徐嫔,不间歇地给两人案上赐吃食、加膳。
他一派喜乐, 九犀玉阶上另一人, 面色就没那么好看。
原本年节大宴, 按规矩最上一阶只有三人的座儿, 皇帝陛下、太后和皇后,连太子的席都没有,如今可好,什么人都坐上去, 徐皇后整面的大妆原本端庄秀丽, 可她偏偏面上青一块红一块, 活像胭脂颜色没调匀,十分的怪异,也是十分的不虞。
“在瞧什么?”
边上李怀商挝脸悄声问一嘴,云箫韶头儿偏去些, 答道:“看你父皇, 一丁点瞧不出前阵子病得起不来床样子。”
“嗯。”李怀商也说是, 阶下歌舞, 殿上宗室群臣,夫妻两个旁若无人说话, 议论几句仁和帝的病怪异之处。
议论不上两句,李怀商袖子挥开,似有若无挡着,手臂护在云箫韶身后腰侧,脸上满是疼惜:“累不累?”
两人如今真正新婚燕尔焦不离孟,发髻也替梳过,衣裳也替穿过,可说,坐在房中说话呢,三说两不说就要滚到榻上,今日宫宴少不得要跪坐大半晌,是以他要问:累不累?云箫韶脸上飞红,低声回嘴:累要怪谁,通没个节制。
她这样子浅嗔轻怒,看没把李怀商魂勾着,脸上也见红,夫妻两个相对脸红,不知道还当泰王爷一席奉上的甚么酒,比旁人的酒浓还是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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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防对过一席有人插话,是李怀雍忽然开口:“六弟与六弟妹恩爱甚笃。”
云箫韶速即把眼睛垂了,脸冷了,也不说话,别过脸只等李怀商说话,李怀商轻飘飘回一句:“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皇兄与嫂嫂表兄妹自幼的相识,想必更恩爱才是。”
好,说得好,云箫韶直要给自家夫君敲锣打鼓,看他镇日只是爽直忠厚,没想嘴上也有如此刁钻凌厉的时候,嘴角不自觉挂上笑影儿,垂着头只杵在他身边儿不言语。
又听李怀商奇道:“今日又不见嫂嫂?”
李怀雍注视两人的方向,说不清到底在看谁,目光深沉神色奇异,嘴上答说:“她身上不好。”
喔,不好啊,那就好生养着罢。李怀商关切几句揭过,不再搭理,自顾自与云箫韶絮语。
赶巧殿中正唱着《汉宫春》“透春新消息”,云箫韶说教坊司唱的还不如碧容唱的,又说可惜碧容如今忙得很,不唱了,李怀商就说,既然喜欢,回过父皇挪一批优儿到府中罢了。
云箫韶拿眼睛觑他,说瓜田李下的,李怀商慌起来,支吾半晌才说,只养在云萝居后院,不许踏足王府别的地方,云箫韶心中好笑,故意说那你既要避嫌,你不来云萝居了?李怀商想一想,说我去的时候教她们避开。
可还行,云箫韶撑不住笑开。
她笑得如此恣肆,如此毫无挂碍,抿着唇,笑靥好比花枝上骨朵儿明媚,眼睛濛濛,好似阳春三月的新雨。
她或许不自知,这般的笑容落在旁人眼里是如何的刺目。
说这日年宴,准储君、二皇子李怀雍,提早离席,回去东宫自斟自饮,痛饮达旦,独自醉倒在东宫一处宫室,年初一早上东宫的太监宫女才寻着他人影。
若问是东宫哪间宫室,是崇文殿后的一间,如今无人居住的一间,梧桐苑。
此一类种种宫外并不得知,因此丝毫没有妨着云箫韶的事,年初二李怀商陪她回门,她心情极佳,脸上一直乐呵呵。
哪有不乐呵的,年前秦家使人来致歉,亲事作废两头说清,往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秦玉珏做不成筝流的夫婿,要不的就杨氏那个态度,云箫韶少不得还须费心,如今可好,秦家主动上门,皆大欢喜。
府上亲朋云集,李怀商陪着云父往前院会客,云箫韶在后院陪母亲,又说起秦玉玞。
杨氏道:“我就说,常言道栓驴的麻绳伤不着好樟木,她是个好的,谁碍得着她?如今双生揣在肚里,她的好日子还在后头。”
云箫韶瞅着,凉凉道:“母亲可省这句,头胎生怀双生子,生产时要受多大的罪,鬼门关走一遭也似,还好日子呢。”
又问:“若是我呢,我要头胎就揣两个,看您笑得出来。”
杨氏伸手拍她:“你呀,还说嘴,你想也得有。你可抓紧,嫁去几个月了?没听个动静。”
云箫韶不爱话头引自己身上,锲而不舍接茬说她玉玞姐姐:“她如今怀着身子还好,过一段儿孩儿生下来,加之陛下圣体好了,朝中风声再松一松,她夫君没个顾忌,说不得妾室就要进门,也说得好日子?”
杨氏语重心长:“车多不碍路,船多不碍港,这话我说多少回,看你记不住。”
又来了又来了,说到这上云箫韶说生说死说不通,一时又想现把李怀商叫来,让他对母亲说;一时又觉着真是,宠上天没个体统,本就是你两个一处发疯,你非要母亲说你这个疯发得好。
只得暂且绕过这茬不再提。
又说几句如今上门给筝流提亲的人家,说来说起还是上直卫庞指挥使家的公子数得上,云箫韶陪着说一会子,回门不是住对月,日昳前与李怀商回府。
云箫韶料定,秦玉玞这一胎一旦落地,她的日子只怕更不好过,听李怀商也说,年节休沐松泛,朝臣狎妓之风死灰复燃,她家汉子哪个是能管得住□□子的?迟早要故态复萌,说不得几时就要纳妾,唉。
没成想,云箫韶预料很对,同时也不对,一半是对一半不对。
这日正月上辛,李怀商奉旨领群臣望西郊祭天,云箫韶得空去看秦玉玞。
甫一进府势头就大不相同,她婆母亲自出来迎接,王妃长、王妃短,殷勤献个没完,说先头几回王妃娘娘上门,老身身上不爽没亲自得见,实在怠慢云云,请王妃万莫放在心上。
既然是去看秦玉玞,云箫韶自然不是空手,带的四色布匹、四盒蒸酥果品、补身的羊腔血杞子、重口的鲊酱蜜膏等等,要说也是寻常,可她婆母跟没见过似的,一样一样赞不绝口,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直把云箫韶捧得云里雾里。
还把她宝贝儿子拉出来溜一圈,隔着屏风给云箫韶见礼。
头几回上门,这母子俩可从没露过面儿。
落后进到秦玉玞房中,也是,从前恁做张做致的丫鬟现如今一个一个的,服服帖帖、毕恭毕敬,秦玉玞翘脚躺在太师椅上,一旁炭盆熏烤得火旺旺的,室内温暖如春,一个丫头跪在她足边,手上独山玉小圆锤一下一下给她锤足底。
细看这丫头眉目,哎,这不先前她夫君房里那个么?上回没个恭敬硬要拉秦玉玞过去陪酒的那个。
悄悄扯一扯玉玞姐姐袖子,云箫韶低声道:“花间岁月新,你家这是,新年新气象?”
秦玉玞爽朗一笑,脚上一蹬使那丫头下去,又说:“我心里想着一口酸的,想吃蜜裹山里红,你去置办来,要城东戴记炒货家的。”
嘶,这里去城东,又是大冷的天儿,没个大半日回不来,那丫鬟却半句反驳没有,领命躬身退出去。
她出去,屋里只剩秦玉玞心腹人,才对云箫韶说:“你不知道,如今是好了。”
原来果然如云箫韶预见,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携伎宿倡风气如今又发,秦玉玞汉子最是个膘臭的行货根子,果然禁不住又去院子吃酒。
只是他这回吃花酒,没吃回来甚可意儿的小妾,反而吃回来一身病。
好不了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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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玉玞唇边一簇大快人心笑意:“我不说,只怕把你说犯恶心,总归好些个太医轮番看过,层叠的疮子日夜血流不止,疼得他没口子哭爹喊娘,后来没法子,齐根切掉才慢慢止住血见好。”
阿?那根子,切了?云箫韶骇得眼睛睁得老大,嘴里直吸气儿:“那他子息上?”可就再没个指望了。
不对,云箫韶看一看秦玉玞肚子,有,还有一星儿指望,就是秦玉玞这一胎。怪不得,怪不得她婆母一力要趋奉云箫韶,实在是沾光,沾着玉玞姐姐的光。
往后她夫家这一支,就指着秦玉玞这个肚子。
秦玉玞十二万分的痛快:“他家里三代单传,我这肚子蹦出个女娃儿也好,尚可以招赘传香火,可我但凡要有个山高水低,他就等着做他家断子绝孙的罪人好了。”
那可不,如今他再想娶妾,任他娶好了,银样镴戗头样子也没有,娶回家只能干瞪眼。他要没个检点,他要折辱发妻,到头来受辱的只有他自己。正是:
人生虽未有前知,祸福因由更问谁。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秦玉玞又道:“不得哄着、供着我?他母子俩就怕我一个嘴快给捅出去,也怕我生怀完就要和离家去,那他的这点子丑事不得人尽皆知?”
嗯,见她这样子,云箫韶替她高兴。
甚?不如她汉子改邪归正、两人好好过日子?
怕不是脑子让门攮了、驴撅了,盼男人回心转意?
不如盼正月的雷雨、六月的雪。如今他烂根子,再没个精气神作妖,也没那个脸,往后这家里秦玉玞是大,自己孩儿自己教,钱财中馈也握在手里,婆母家人没一个敢欺侮她、对她不敬,这才是好日子。
告别秦玉玞,云箫韶出来。
她今日原背着两份礼,还有一包东西,拨浪鼓、泥娃娃、琉璃珠一类,要拿给镜白。
自打见过面,秦玉玞时时也念着,年节也上礼,只是不好大张旗鼓登门,一向仍由望鸿出面,她但凡想起好吃的、好顽的,也是望鸿带来庆寿寺后巷,今日路过,悄悄拐到隔一条的街角停一停,总不妨事罢?
领着画晴下轿,别说,天儿还怪冷,身上貂鼠袄紧一紧,云箫韶就预备转过院角去叫门。
话说是否少了桐姨的礼?李怀商待桐姨是个长辈,她要随着怀商的,要不给添上什么,今日罢了,回头再来?
脑中一个犹疑,脚下慢一步,云箫韶没立时上前。
也亏得她并没有赶着进门。
正进退不定,巷角呼啸一阵马蹄声逼近,一队人马转瞬奔至,云箫韶拽着画晴躲到墙后,眼睁睁看着这队人闯门而入,把个桐姨及两个丫鬟捆了带走,小镜儿也钳出来,小娃娃吓得直哭,没人管,给捰在马上一齐带走。
这些是什么人?带去哪?
“去,去……”云箫韶忍着惊魂未定,扭头往回奔,先头教随轿的天明儿,“你先行一步,快!回去告诉王爷,桐姨出事了!”
第 73 章
那队人马, 他们的衣饰,乌漆嘛黑的,不事一丝纹饰, 云箫韶越想越心惊, 怎么似乎是上辈子见过在李怀雍跟前答应的人手?
是李怀雍的人来捉镜白和桐姨?
须知镜白可不只是镜白, 他是李怀玄, 仁和帝金口玉言下旨处死的李怀玄,窝藏这么一个孩子被掀出来,李怀商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牵出萝卜拔出泥, 少不得再揪出这孩子如何获救, 到时候温娘娘也没好下场!
好在看时辰怀商应当已经打西郊回转, 应当就在府中, 快一些,只要小厮传话快一些。云箫韶心急如焚,画晴也不要跟着,教去家里赶着告父亲知道, 看看有什么法子。
……有甚么法子?李怀玄被捉去, 云箫韶认不出他来, 仁和帝认不出来?只要人往仁和帝跟前一抱,万事皆休。
如今之计,脑中电转,云箫韶咬咬牙往轿外分付:“进宫。”
王府的轿夫惊着:“回王妃娘娘话, 咱不回王府?”
“先不回, ”云箫韶沉声道, “进宫。”
青阳门前她利落下轿, 直奔东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比及她急急赶到崇文殿,阚经儿见是她只身前来, 请她进殿等候,立刻遣人去请主子爷。云箫韶很奇怪:“你主子不在此间起居么?”
还能在哪。
喔,也许去陪徐茜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想阚经儿苦笑道:“娘娘何须问来,自来挪到您从前的梧桐苑,也不要奴才等伺候,镇日独自关在里头,唉。”
云箫韶哑然,也没什么话好答,只是沉默不语。
须臾,李怀雍踏进殿中,却不走进来,只是望着云箫韶不言语,云箫韶轻咳一声:“见过太子殿下。”
说就要见礼,李怀雍这时动作,三步并作两步抢到近前,想上手扶她又不敢的样子,恍着神儿问:“你来了?”
可不我来么?你的人要致我夫君于死地!
云箫韶镇定道:“一刻钟前东宫暗卫倾巢而出,太子殿下不必推作不知情,解走的老妇人与幼子,也还请殿下抬抬手,否则昔日与净莲教勾结的到底是谁,还未见个分晓。”
你虽然住进东宫,可是复位的诏书一直没影儿,你不怕和净莲教扯上干系?
原来云箫韶一直留着一手,家去前交予李怀雍的望月楼刺客服制,她手上还留有一件,并没有毫无保留漏给李怀雍。
听见她说完,李怀雍发梦一般的神情落地,眼中光华黯灭,喃喃道你是为着这个才来,又说:“东宫的暗卫?你错了,是宫中的暗卫。解走的甚么老妇人与幼子,我不知情。”
甚?你不知情?
云箫韶忡愣,不是李怀雍?不是他什么法子探知九皇子下落继而拿人?那还有谁,她实在想不出除却东宫、除却皇后,还有谁想对泰王府和温娘娘不利。
又听李怀雍问:“什么幼儿?”
云箫韶闭口不言,他惨淡笑一笑,又说:“暗卫不是我指使,那就只有我父皇,无论这幼儿是谁,恐怕已经押到清心殿。”
清心殿?云箫韶勉力镇静,细观他神色不像扯谎,是真的不知情,那谁哪来的闲工夫跟他饶舌,即刻屈一屈膝要告辞。
她身后李怀雍张嘴想唤她,终究,却终究只是张张嘴,没半个音儿发出来。
却见云箫韶前脚还没迈出崇文殿门槛呢,外头急匆匆内监两步赶进来,冲着她道:“泰王妃叫奴才们好找,快着些儿,与咱家走一趟罢。”
走一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问才知,这一趟要往清心殿,和公公出宫传旨,陛下要见泰王夫妇,到青阳门外赶巧碰着泰王府的轿夫,说王妃往东宫来,这才有的清心殿太监来崇文殿传召。
方才话儿到嘴边说不出,此时李怀雍回过神,速即追来:“公公,本宫一同前往。”
那太监拦得住他?只得硬着头皮默许。
一行人急往外赶,忽地一道茜紫身影打廊庑角上转出,是徐茜蓉,她口中叫道:“表哥!”
又问:“你要与这贱人往何处去?”
她显怀得很,肚子比温玉玞的还要大,看去简直即将临盆,可她人却极瘦,边上如意儿扶她手,露出的一截腕子细瘦得好比霜枝不堪雪,面上也枯蜡蜡的不像样,与往昔面上丰盈、艳若桃李的样子判若两人。
听她口出恶语,太监哎哟一声屏息不敢言语,李怀雍缓缓转去,无甚感情地吩咐阚经:“扶徐氏回去。”
“我不去!”徐茜蓉眼中全是怨毒,盯着云箫韶嘶声道,“……来不及了。你们胆敢私藏九皇子那个孽种,我爹报给姑妈,姑妈再禀告陛下,少不得算你们一个冯氏余党,乱臣贼子,你,泰王府,你们云家,都得死!”
不听还罢了,听她如此一说,李怀雍向云箫韶惊道:“九弟?没死?六弟救下的?”
未及云箫韶答话,那边厢徐茜蓉踉跄两步嗬嗬地笑:“肯定还有德妃那个贱人掺和!”
云箫韶不明白她,德妃和她有什么仇?平白就要骂人。
听她又忿忿骂道:“贱人!要她多言一句给我按个庶妃的衔?我就这么命贱?就配当一个亲王府庶妃?”
这话越发不中听,云箫韶皱皱眉,也通是颠倒,没个是非黑白,当时若不是温娘娘开口劝,你连庶妃都当不上。
不过眼下不是与她计较的时候,是徐皇后和襄国公告发,皇帝下旨捉拿,要定怀商和温娘娘的罪!
云箫韶紧着催促那太监:“陛下传召,耽误不得,烦公公带路。”
太监躬身称是,一行人直奔清心殿,谁也没再理会徐茜蓉一句,她犹在后呼喝什么,无非是些儿咒骂,污言秽语的,也没人着意要去听清。
赶到清心殿时,殿中德妃、泰王爷已在阶下跪着,桐姨和镜白塞嘴捆臂掼在一角,徐皇后、襄国公侍立仁和帝两侧,云箫韶一见这情形,二话不说走去跪到李怀商身边。李怀商回首看她,又看看她身后跟的李怀雍,眼中有些惊异,不过这档口也不好问。
李怀雍上前见礼:“参见父皇,母后。”
上首仁和帝没开口,徐皇后代道:“你既来了也好,也听听,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温氏也做得出来!实在目无陛下,目无法纪!”
云箫韶悄悄觑温娘娘脸色,见她只垂脸儿跪着,并不见十分惊惶神色,徐皇后疾言厉色她也不辩驳、不反抗。
她不说话罢了,殿中统共也没人接茬,徐皇后见状又啰嗦几句,诸如什么温氏有愧皇恩、李怀商不忠不孝等等。
一篇话说完,眼巴巴望向仁和帝,谁知仁和帝还是没言语。
这一向,云箫韶微微喘上一口气,仁和帝,虽则说下令拿人,实际上是不是另有主意?
这时襄国公禀道:“启禀陛下,兹冯氏余孽、前吉王李怀玄,经德妃温氏、泰王李怀商窝藏包庇,不曾伏法,苟延躲命,今押至御前,等候发落。”
他不似他姐,他说话倒言简意赅,只是跟他姐一般待遇,不得仁和帝一个字的回音。
殿中安静一刻,落针可闻,只余小镜儿捂着嘴低弱的哭声。
须臾,忽听李怀雍道:“启禀父皇。”
云箫韶心中一颤,他要说甚?别是火上浇油。
却听他道:“天下间幼儿千千万,或也有相似,如何说这一名幼童就是冯氏余孽?”
阿?竟然,他竟然是跳出来质疑?云箫韶猝不及防,想李怀商也没想到,夫妻两个齐齐向李怀雍投去目光。
玉阶上徐皇后气急败坏:“你与谁说话!这面貌这五官,宫里嬷嬷早就认出来,确系李怀玄无疑。”
“回母后的话,”李怀雍不慌不忙,“先前儿臣就说,人有相似,更何况幼儿尚未长成,一个鼻子两只眼睛,只有更相像。且儿臣细观,幼儿虽然神智未全开,可这年岁上,总该对家人呼唤自己姓名有所反应。”
是,慢说是孩童,就是一只猫儿、狗儿,拿名字取喊,稍开智些的都要跑来。
李怀雍接着道:“无论殿上谁唤‘李怀玄’,这名幼儿全无反应,一例哭闹不止。”
可见他或许并不是李怀玄,至少近来旁人不以这名字唤他。也算有理有据,云箫韶非常想冒险抬抬脸儿,看看这番说辞仁和帝信服没有。
听李怀雍又对徐皇后说:“至于宫中嬷嬷,早年近身伺候冯氏的宫人母后已经全部赐死,又哪里找来包准能辨认皇子的嬷嬷呢。”
死无对证。
这是个路子,先前云箫韶觉着仁和帝能一眼认出小镜儿,其实是她想岔了。
虽说李怀玄婴孩时他母妃受宠,他父皇几乎和他朝夕相处,可是小孩子总是长得飞快,算来仁和帝业已经有年余未见过他,不一定能说得准,李怀雍走的就是这个路子。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襄国公和徐皇后要说这是李怀玄,我德妃、泰王爷打死不认,两方各执一词,总不能拿着没个定论的事情定罪。
“来人,”上首仁和帝蓦地开口,声音不变喜怒,“将那孩儿抱来。”
抱来?干什么?什么意思?
和公公亲自将小镜儿抱到仁和帝跟前,仁和帝挥挥手,和公公将他口中塞布扯开,说也奇怪,方才一直哭闹不止的小镜儿此时安静得很,只是向龙椅上张望。
仁和帝微微倾身,问:“你认得朕么?”!你认得皇帝么,这话去问小镜儿,他虽然话说不囫囵,可是点头摇头总会!倘若真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他怎会认得九五之尊!都不必他点头,他只要对仁和帝表现出一丁点熟稔,此事就要决撒!
云箫韶飞速和李怀商对视一眼,互相眼中都是惊疑不定:这可如何是好!
第 74 章
徐皇后上前两步, 一把挝过小镜儿后颈子,声色俱厉:“是了,你认不认得父皇?认不认得母后?”
云箫韶几乎要起身抢去, 险些惊呼出声:瞧她手上寸长的丹蔻护甲, 看伤着孩子!边上李怀商握一握她的手, 她勉强镇静, 端正跪好。
她两个如此情态,落在李怀雍眼中,又是一痛。
从前她做太子妃时, 做隐王妃时, 他若是有难, 她恨不得退避三舍, 冷眼旁观、高高挂起,后来寻个由头定下誓约,她才好些,肯助一助他。如今她做泰王妃, 倒好, 二话不说跟六弟和德妃母子跪去, 半句也不把自身往外摘。
如何不能摘?救人的想来是德妃,置宅子的是老六,她一个刚进门的王妃,若说不知情, 有甚说不过去。
可她没说, 当即就去跪。
不, 李怀雍又想, 她从前,对你也是一般的。
上一世的时候。
你受冯氏欺压, 是她不离不弃陪着你。你受父皇疑心,被撸去储君之位,是她再三央求她娘家父亲,多番为你奔走,扶你重回东宫。更别提她为着给你诞育子嗣,灌下多少苦药、受多少罪。
后来那孩子还是没了,成儿,她多伤心,大约是,李怀雍不得不认,她为你交付的伤心和用心,就在那时候耗完。
倘若那时候还余些儿,后头云家覆灭,也该消残殆尽。纵然那境地她依然情深似海,可后来你不肯迎她为后,你万万不该再有念想,你也太残忍。
可笑你自觉还能弥补,弥补完了你又一次弃她而去,如今好了,她的心交予旁人,你终于肯明白么?
明白,李怀雍胸中剧痛,两世自诩聪敏实则糊涂,两世自诩深情其实薄情,他终于才明白。
又能如何?护着她罢,你欠她的,从前没护周全的,她不要你,如今万幸还有用得着你之处,你还愣着做什么?
李怀雍劝徐皇后:“母后,罢了。”
徐皇后对他怒目而视。
他恍若未见,向仁和帝躬身建言:“父皇,未及龆年的孩童,尚在牙牙学语,他的证词如何做得数?即便他不怕生人,或许只是天生外向,生做好性子罢了。”
仁和帝目光逗留在小镜儿面上,口中问李怀雍:“那你说说看,要如何确认这孩子身份。”
李怀雍道:“自然要问收留他的人。依儿臣看,德娘娘执掌宫中,平素无有不敬、不周,德行宫中上下称颂,六弟更与儿臣一处长大,儿臣最知道他的内外相应、言行相称。”
他道:“日久见人心,儿臣愿为他二人作保,父皇只管问这孩子来历,他二人口中绝无虚言。”
襄国公冷冷道:“殿下请慎言,仁者不危人以要名,殿下若是为着不相干的人置自身于危墙之下,来日一朝事与愿违,殿下仔细落个不仁不孝的境地。”
李怀雍十分淡然:“国公请慎言,泰王是本宫嫡亲兄弟,如何是不相干之人。”
两人又争执几句,没一句道着真病,没一句挨着验证小镜儿身份,仁和帝不耐地略略皱眉,边上徐皇后见着趁机道:“陛下,这孩子不惧陛下天子威势,在陛下跟前半晌哭也没哭一句,可见与陛下熟识,是那个孽子无疑。”
仁和帝却不搭理她,冲殿中迟缓开口:“德妃,你来说,这孩子是何来历。”
陛下开金口询问,德妃愣是不接。
好了,仁和帝不搭理徐皇后,温娘娘不搭理他,这怎说的,云箫韶急得好似手捧烫手山芋,心说娘娘您倒是说一句啊!
徐皇后下挤兑:“想是无话可说!”
“启禀陛下,”云箫韶忍不得开口,“这孩子是——”
是谁?!一时半刻云箫韶想不出旁的话,李怀商也吃她忽然出言唬一跳,呆呆看她,她回望,脑中不知哪根筋一搭,张口道:“是王爷外室所养。”
这下李怀商真正惊呆,不仅张眼瞪她,嘴巴也微微张开,一脸的委屈:不是说清的?云箫韶也是焦急,当场想不出旁的说辞,拿早先的误会搪塞一句,唉!
“哦?”仁和帝发问,“外室所养,人呢。”
指一指一旁桐姨:“总不是这个老妇,宅中也没有旁的主子。”
云箫韶一时心烦意乱,要你问,你是皇帝就你会问,你还说人家老,也不自照镜子瞧瞧。
她还没想出个相宜的答话,一直不发一言的德妃忽然开口:“不如滴血验亲。”
啊?滴血验亲?满殿惊诧,谁,验谁?怎么验?
德妃手背轻抚额头,大拜至地:“请求陛下,验取怀商与此子血液,看是否相融。”
徐皇后立即反驳:“验亲验亲,众所周知,不必父子,兄弟姊妹之血皆可相融,即便你儿与这孩子血液相融,也不能证实他是你儿的骨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音刚落,旁人还没说什么,徐皇后自己忽地脸色煞白,惊得帕子捂嘴足下倒退两步,险些没站稳!
德妃直起身,一字一句:“敢问皇后娘娘,不是我儿的骨肉,难道是我儿的兄弟吗?”
是呀,不是父子,难道是兄弟?可是,九皇子李怀玄,是您亲手验过的不是陛下亲生啊?
原来当时仁和帝本来也没非要处置李怀玄,好端端怎说起滴血验亲这项?都是徐皇后一力撺掇,德妃在旁看得一清二楚,徐皇后做得好手脚,不知在水中搅合什么东西,两滴血唰地分两簇,绝没有个碰头。
到这地步,殿中没一个傻的,都听得弦儿:九皇子,是吃皇后诬栽了。
李怀雍叹口气:“母后,您认罪罢。”
认罪,从前冯氏是什么罪,当中一项即是谋害皇嗣,你徐皇后也不遑多让啊,生生撺掇陛下弑子。
认罪,仁和帝可不许她轻易认罪,当即招来太医院院判一众人,当殿验亲。
金尊玉贵的金盏,验天下最腌臜混乱的事,院判在李怀商左手食指尖扎一下子,血珠儿登时迸出,落入盏中,又给小镜儿下针,孩子不认识这白胡子老头,还咯咯地笑,直到手上淌血,疼劲儿传过去才哇哇大哭。
这回仁和帝没再置若罔闻,给和公公一个眼色,和公公知局,立即叫松开桐姨,使她来安抚小镜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盏中也很快见分晓,两股鲜血兜兜转转汇聚一处。
院判禀报:“启禀陛下,两者相融,系血亲无疑。”
殿中襄国公惊骇之极无话可说,徐皇后更是面无人色,跌坐在九犀玉阶一角,形容难以置信。
当然难以置信,本想着捉德妃、捉泰王一个错处,到头来怎祸及自身!
阶下德妃再一次端正下拜:“如此大事,关乎皇室血脉,臣妾却一意隐瞒陛下,臣妾大罪,求陛下责罚。”
皇室血脉,究竟是仁和帝的儿子这个血脉还是孙子?
她语焉不详,仁和帝却听得清楚,目光落在小镜儿身上,久久不能回神。
也是曾在他膝头笑过哭过的孩子,他也哄过逗过,年过半百喜得的幼子,也曾带给他无边的慰藉和欢喜,盛怒之下痛下杀手,如今他晓得后悔、晓得追忆了。
如此一来,替他保存血脉、不惜抗旨隐瞒的德妃,罪过变功德。
众人只见,皇帝陛下打龙椅起身走来德妃身边,亲自把她扶起,握她的手:“可见你心怀的慈念。”
这是一句不清不楚的夸赞,不过总不是降罪,云箫韶、李怀商两个俱松一口气。
这头赞完德妃,仁和帝转头看一眼徐皇后,下旨:“徐氏荧惑失道,怀不德,无人母之恩,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其退避宫,褫玺绶,责命有司详查其罪。”
“陛下!陛下……”徐皇后嘴唇翕忽。
奈何今日是她攒的局,自掘坟墓,辩无可辩。
襄国公一同跪下口称有罪,李怀雍也跪下,但他这会子三缄其口,半句没替自己母后求情。
他不求情,仁和帝也说,他方才还替德妃说话,不干他的事,只是襄国公就没这个运道,褫夺爵位,贬为庶民,发大理寺待罪。
其余诸人,云箫韶和李怀商还跪着,小镜儿知道什么,在桐姨怀中止住哭泣,左看看、右看看,恢复无忧无虑样子。
云箫韶心中又犯嘀咕,如今仁和帝已经知道小镜儿就是李怀玄,当如何处置?他是天子,总不能收回成命,已经“鸩杀身亡”的冯氏孽子也不能活过来,小镜儿该如何是好?
只听仁和帝道:“既是外室所养,并不能承袭爵位宗庙,不过到底是皇家血脉,收回泰王府抚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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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和帝别有深意:“朕不治你两个的罪,起来罢。”
起、起来?起来可以,但云箫韶心中大惊,好啊,好啊好啊,这是白落一儿子?
她手牵在李怀商掌心,晕晕乎乎谢恩,又晕晕乎乎出清心殿,宫中废后,德妃一大摊子的事,况且仁和帝当殿不便问,私底下怕还想详细问一问小镜儿,因此德妃不得空,略嘱咐两句就打发她夫妻两个出宫。
一直到马车上,云箫韶才有些实感,喃喃道:“可好,他也不必叫你叔叔,要改口叫爹。”
李怀商也没料到事态如此,夫妻两个又说几句,云箫韶又道:“如此轻易废后,实在是意料之外。”
李怀商抚一抚她的手,讲解道:“也不算意料之外,父皇等这一日也通有一段儿。”
原来先前仁和帝装病又病愈,旨在钓鱼二字:一面把李怀雍吊在东宫,死活不下明旨复位,徐皇后难免心急,一面故意称病,徐皇后这一下见着些儿曙光,只盼着他一命呜呼,已经开始端起准太后架子,拿捏宫中嫔妃,连带云箫韶也发落上。
可惜,仁和帝又“病愈”,这一下徐皇后耐心消耗殆尽,这当中小徐氏也没给自家姑母添丝毫顺心,和德妃抱成一团,眼看又要添新皇子,徐皇后一下坐不住,又听闻庆寿寺后街泰王私藏的孩子可能是李怀玄,立即发难。
云箫韶恍然:“就说你父皇年前的病恁地怪异,原来是这个企图。”
李怀商道:“皇兄再三劝母后来着,不要轻举妄动,原本想也劝得住,只是遇上小镜儿。”
是啊,云箫韶思忖,当是时,德妃也说不要冒头,不要妄动,李怀雍那么聪慧,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
仁和帝一手一松一紧、虚虚实实,看要把徐皇后逼疯,逼出一个逼宫之类的大罪,一举铲除,没想她儿子是个聪慧的,劝住她。只是劝得住一时劝不住一世,她还是编排今日这一出,没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她自己先露出错处。
李怀商侧来拥住云箫韶:“别想了,如此尘埃落定。”
嗯,尘埃落定,徐氏废后,不是死也是打入冷宫。
听李怀商忽然又问:“你今日怎的和皇兄一道进来?”
啊?什么档口,还念着这个?
第 75 章
云箫韶将撞见庆寿寺后巷拿人一节说一遍。
末了道:“我见那起子暗卫行事, 只以为是东宫发难,想着去拦一拦,没想并不曾帮上什么。”
李怀商看去既感触目来又不很舒心, 没头没尾地道:“你想帮什么?若真是皇兄押走桐姨和小镜儿, 你想怎么帮?”
他手中原本抓着云箫韶的手, 此时气鼓鼓、凶巴巴, 看样子很想将她手甩开,又舍不得,攥在手里一味揉捏, 云箫韶嘶一声:“哎, 疼。”他方稍稍松松劲儿。
手上劲头松开, 心里犹自怄气, 他道:“若是皇兄向你提出来什么,你、你,你也不来告我一声。”
提出来什么?云箫韶立即听清他的拧巴,笑道:“他提什么?当咱是个拙的?手里再没个他的把柄。”
少不得将从前上京望月楼李怀雍自导自演遇刺的事讲一讲, 又说:“天地良心, 我第一个不是想着告你知道?天明儿回府报信, 我只差掇过马鞭子赶他,画晴我也遣家去告诉我父亲。”
食指尖点上李怀商脑门子:“你当我是什么人?遇着事儿能只盼着求他李怀雍?”
听说原来并不是求助东宫,而是要挟提防,又多方引援, 李怀商放下心, 别别扭扭问:“天明儿?我没见着他。”
云箫韶说:“宫里传召得急, 想是没赶上, 怎的,我小厮儿脚下慢几步, 你要为着这个发作我不成?”
挣开手儿,假装疼着:“咱们指挥使泰王爷,威风得很,你看,都给捏红了。”
真的?
李怀商连忙去看她手上,哎,确实有红印子,烙在她白馥馥手背上,登时心疼又惭愧,告道:“对不住,我、我手重,”云箫韶不答他的歉,只把眼儿觑他,他眼巴巴的,“我还错在不该误会你奔东宫,对不住。”
夫妻两个互相看看,外头静夜无声,唯有车轱辘吱呀呀地转,云箫韶气势一松,攲倚到李怀商肩上,口中说:“其实我很高兴。”
李怀商问她高兴甚,她道:“你直接来问,我很高兴。”
夫妻间原本该如此,有疑问、有嫌隙,就该即刻摊开掀明说一说。
“我看你父皇和徐皇后,”她声量轻轻的,“如今是徐氏,哎你别怪我妄议你父皇,你说说,他是不是存着去母留子的心思?”
李怀商说是:“皇兄要当太子,国公府不能保存。”
是了,仁和帝一直在给徐皇后和她娘家下套,真正拔出错处也不牵连李怀雍,云箫韶叹气:“昔闻汉武冷酷薄情,自幼的青梅竹马阿娇皇后叫他打入冷宫,亲自选的卫子夫被逼自尽,到头传位给昭帝,更好,把昭帝的生母钩弋夫人直接活埋。依我看,汉武赖好不惧后世史书刀笔。”
哪像咱们仁和帝,你要发落发妻,你发落好了,你是九五至尊,你降圣旨谁还敢不听怎的?你非要逼人家先犯错,你好假惺惺遗憾一句“不宜奉宗庙衣服,不可以承天命”。
两个字:虚伪。
诚然是,徐皇后确实有错,云箫韶也不是个烂好心,但是徐家在她眼中,待李怀雍继位反正活不久,跟死人没两样,她看见仁和帝对付发妻的手段,总是心惊肉跳。
她告诉李怀商:“倘若咱将来有个山高水低,恩爱不存,我宁愿你做汉武,你别学你父皇。”
李怀商握她的手望她的眼睛,向她许诺:“我不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嗯,好。
·
这日,云箫韶正领着画映做针指,宫里来信儿说德妃娘娘请。
到宫门,不往咸庆宫去,反而走景和门要去正阳宫,德妃身边大宫女密语云箫韶:“劳烦王妃,原本也不该搅扰,只是正阳宫那一位不肯安生地去,今日她又非上路不可,烦您进来一趟。”
阿?这怎说的?云箫韶想一想,问:
“请教姑姑,为何徐氏今日非死不可?德妃娘娘又在何处?”
宫女道:“王妃有所不知,早先不上一时辰,东宫徐庶妃决撒了,是陛下明旨,说那头根蒂下来前,正阳宫这一位须得咽气。”
云箫韶心中一动:“东宫徐氏,养的厮儿?”
“是,”宫女答一声,“奴婢方才瞧,半个头脸已经瞧见。”
徐茜蓉生怀男孩儿,因此废后徐氏要死。
而温母妃要看顾徐茜蓉的胎,不得已,遂把这差事交到云箫韶手上。
好,怎么不好?不是等着这一日么。
复仇。
其实若论复仇,云箫韶想看徐氏姑侄死在她眼前,也想看襄国公一脉万劫不复。
如今襄国公府大势已去。
月前传出消息,徐家嫡脉全部下狱,襄国公袭爵这些年贪赂纳污、结党营私,一遛罪名还在挖。
想一想害死筝流的徐燕藉,骨头已经烂完,想一想害死成儿的徐茜蓉,人不人、鬼不鬼,云箫韶心想,大约她也算大仇得报。
说起徐茜蓉,虽说她姑母废后并没有连累她,她还是好端端的东宫庶妃。
正阳宫玉阶在前,云箫韶抬步缓缓上前,推开殿门。
这里自来是宫中最尊贵、最奢华的宫室,如今帐幔宫灯凋落,座屏华扇横陈,地上细绒毯灰扑扑的,糊的一层厚灰,不知多久没人洒扫。
尘镜珠帘,颓垣败壁。
徐皇后,不,是废后徐氏,端坐凤座之上,见有人进殿她道:“阶下何人,见本宫为何不跪。”
姗姗地,一步一步,云箫韶走上前:“是我。”
一霎光影闪晃,徐氏点灯来看,待她看清,把眼睛鼓起、声量拔高:“是你!”
“是我。”云箫韶又说,“你如今是庶人,我用不着跪你。”
徐氏鬓发散乱、形容枯槁,发狠似的盯着:“后情不论,我徐家上下从前待你,捧着、敬着,你缘何一朝冷丢去,待蓉儿也没个好脸色。”
云箫韶一眨不眨回视她,缓着声气道:“我若信你一分好,待李怀雍登基,难道你这正阳宫传与我么?”
殿中一时无话,“李怀雍登基”五个字一说,徐氏眼中乍亮,须臾才冷笑骂道:“张嘴呲风,你半枝儿男花女花没有,你就想妄谈封后?”
又说:“我儿,对,我儿要登基,到时候本宫……哀家,哀家就是太后。”
她枯灰的面皮上燃起光亮,也不再瞪着云箫韶看,丽嘉把目光漫漫撒去殿外,呓语一般的:“哀家是太后,哀家是太后!”
目光回转,指云箫韶:“哀家许你云氏入宫?你想得美,你想得美!做你哪辈子黄粱梦,你休想进宫!叫我儿把你打入冷宫,永世不见天日!”
她形若癫狂,多少有些可怖,可云箫韶半分惧色也无,来回挪几步,回首道:
“速即发落到冷宫?不得先把云府抄了?”
徐氏回神:“对LJ,对。先把你姊妹两个妆奁抄来!你们是那富贵的姐姐,配我徐家小子看就委屈你们了!”
她又絮絮说几句,云箫韶冷眼看着。
看着看着叹口气:再来一遭,她还是如此。
冷不防云箫韶开口:“你徐家没小子了,死了,徐燕藉去年抄斩。旁的也没有,你徐家男丁满门抄斩。”
徐氏愣住,云箫韶毫不留情扬一个笑脸:“不是你安给我云家的命数?如今落在你自家头上,你且好好收着罢。”
又道:“你儿即便登基,你也没有自称太后的命。陛下明旨,请你上路。”
传太监进殿,颔首道:“动手。”
“你敢!”徐氏蓦地一惊,就要挣扎,“本宫是皇后!本宫是太后!尔等敢尔!”
胡言乱语几句,云箫韶拍板,把她架着白绫绕她颈上,管事太监请主意:“王妃娘娘,您看?”
云箫韶重复一回:“动手。”说完也不流连,望殿外行去。
她身后,“不——!”徐氏仰天长啸,还说些甚?不知,云箫韶命人将殿门合上。
少一刻,太监出来复命说已经办妥,尸首随即抬出来。
白绫贵不贵,人命不贵,盖因徐氏轻贱旁人的命。杀人者恒被杀之,免不了的。云箫韶请德妃大宫女验过,淡着声儿:“抬下去罢。”
白布裹着抬出去。
任你生前是母仪天下,任你徐国公一脉荣光赫赫,雨打风吹去,如今都作没了。
云箫韶没有悯徐氏之心,立在正阳宫阶上略立一立,理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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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日四月十九,明日廿日是云箫韶生辰。
自打过门以后,云箫韶这是头一回在王府上寿,前夜通有的忙,收理众臣属、亲眷的礼单,看没吓出个好歹。
画晚望着一座与她身量一般高的珊瑚啧啧称奇:“俺每这些年在家,也见过几件东西,却哪个见过这般的宝贝!”
可不是?这座珊瑚莹莹绰绰,原本一座这尺高的囫囵整座珊瑚就难得,这吏部右侍郎家里送来当贺礼的这座,不仅珊瑚枝子齐整,而且镶金嵌玉,金瓦缀孔翠,明珂曜玉璧,通体好似神仙宝树一般,贵不可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还只是其中一件,其余好些个玩意儿,云箫韶越看越逾制,不好自作主张,叫请来李怀商定夺。
李怀商过来一看,安慰她不必推辞,说:“父皇先有的旨意,不必退还,咱就收下。”
成,这珊瑚树,怪好看,鸾筝儿的嫁妆里,就少这一株呢。
李怀商大笑:“财迷。”
云箫韶大方认下:“是财迷,我就迷两样儿,另一件你猜猜?”
李怀商猜测是她娘家小妹,她成日不离口的,她说不是;又猜是小镜儿,自从接来府上,云箫韶对他疼爱至极,她还说不是。
最后闹不过,李怀商开口求饶:“猜不着了。”
云箫韶拉过一旁画晴,只是笑:“河边上行路瞥见水中倒影,当是吓着鬼儿,不是他自身还有谁?”
啊,箫箫迷着他?这一下李怀商心尖儿上甜透,脸上尽染,呆在当地没处下脚似的,云箫韶大笑,边上画晴、画完等丫鬟也跟着笑,李怀商脸红到尽头红无可红,猛可倾身把云箫韶拦腰抱起,道:“明儿尽是宾客,今晚上我给你好好庆生。”
说罢抱着人进卧房,吩咐画晴锁门。
锁甚么?云箫韶拍他:“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李怀商说,看你也要有力气跑。
哎呀。
夫妻二个柔情热意,敦伦至东方曙晓。
次日晨起,最先丫鬟打帘子,是秦玉玞进来。
她如今精神头好着,面上红光满满,她的贺礼也是昨日就搬来,今日又体己另外给云箫韶打一只簪子。
她掀开鸡翅木的匣,露出里头一支芙蓉簪儿:
“从前我及笈时你娘打的一支予我,我照样子打来,今日送你。芙蓉并蒂,咱姊妹两个不比芙蓉花,今年开败明年无踪,咱就比金簪子,经年累月做伴儿,不腐不坏,永世安好。”
云箫韶接过,原来,原来这簪儿在这里。
她在这里醒来以后也寻过,只是没寻着,过去太久实在记不住,原来这头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对儿,是如今秦玉玞特地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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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箫韶对镜嫣然而笑,对秦玉玞说:“玉玞姐姐,我要你给我戴。”
秦玉玞嗔她:“好娇态的寿星公!”一面嗔一面走来妆镜前与她戴簪。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不过,花儿仰仗人照拂培土,真金却自身璀璨,予人荣光。
不羡娇花羡真金,不是姊妹胜似姊妹,两人镜中相视一笑。
这一世,咱们都要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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