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与郎君近距离
由于席氏那边的花园里养着两只羊,成天咩咩地叫,不仅吵得人,还需要人每日喂它们材料,清理粪便。
詹和倚老卖老,自然不肯干这种粗活,推脱给小辈甘竹雨。但甘竹雨此前可是顾太爷的贴身仆人,在顾家也算是一等仆人,自然也不愿意干这种掉档次的活。
况且他心里还惦记着每天不定时来院子里跟席氏问安的沈黛末,万一在他清理羊粪时,正好被沈黛末撞见,自己这段时间苦心经营的形象不就全毁了吗?
可是这种事情他与詹和都不想做,就更加不可能推给白茶。
白茶可是个牙尖嘴利的主,还是冷山雁的陪嫁,要是甘竹雨敢推给他,白茶怕是得把房顶给掀了,冷山雁更会趁势整治他。
想来想去,甘竹雨最后将注意打在了整个院子里最没有存在感、最老实、长得又最丑的阿邬身上。
下午,阿邬捧着一堆新鲜的青草来到花园里。
“咩咩咩——”
拴在树上的两只羊饿得不停地叫,阿邬将草料丢在地上后,它们就大口吃了起来,随着咀嚼的动作,山羊下巴上的一撮小胡子跟着动来动去,像极了两个白胡子老头。
阿邬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它们吃草,不过是普通而无聊的场景,在阿邬眼里却仿佛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一双比起中原人略浅的淡色瞳孔,在冬日午后的暖阳下,干净得像没有任何杂质的宝石。
“臭死了,还不快点把这里清理出来,傻呆呆地站在这里干什么?”甘竹雨端着一盆水从院子里经过,低声骂道。
阿邬回过神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立刻拿起了扫帚开始清理。
甘竹雨见左右无人,凑近他质问道:“看这些羊饿得,你今天上午怎么没来喂羊?怎么没来清理?”
阿邬始终低着头:“上午白茶临时拿着许多衣服来让我洗,我洗完衣服就得准备午饭,实在抽不开身。”
一听白茶,甘竹雨仿佛受到了极大的羞辱,朝着阿邬的小腿骨狠狠踢了一下。
阿邬顿时疼得蹙了下眉。
“白茶的吩咐你就听,我的吩咐你就不听了是不是?难道他是你主子?不把这些畜生处理好,太爷来院子里逛脏了他老人家的眼怎么办?从现在开始每隔一个时辰你就要过来处理一下,做不好我就告诉太爷把你给发卖了,听见没有!”甘竹雨咬着牙恶狠狠说,清秀的一张脸在此刻变得有些狰狞。
听到‘发卖’两个字,阿邬身体本能一颤,想到了曾经被亲生父亲拉到繁华街市口像卖牲口一样,大声叫卖的场景。
“……我会马上清理好,请不要告诉太爷。”阿邬紧紧握着扫帚,手里的清理动作加快,生怕自己再次被卖掉。
“早这样听话不就好了!”甘竹雨看着阿邬这样子,得意又轻蔑地勾起唇发出一丝嘲笑,端着水盆离开了。
阿邬拿着扫帚卖力干活,将山羊周边的枯草和粪便清理完,又将院子周围的枯枝落叶都用耙子杷干净,全都扫到一个袋子里。
忙完这些,他已经出了一身汗,寒风一吹,背后热汗瞬间变成凉津津的水,打湿了衣裳黏在后背上。
阿邬抬手擦了擦汗,脸上晕着两团明显不自然的红。“你们吃饱了吗?”他对着两只羊轻声问道,嗓音粗粗哑哑,仿佛在砂纸上摩擦。
两只羊面前的草料已经见底,冲着阿邬咩咩咩的叫唤。
阿邬抿着唇:“今天草料不够,只有这些了,你们忍一忍,晚上叫的声音不要太大,别吵着太爷和詹叔、竹雨公子他们,不然我——”
“不然什么?”沈黛末提着两个盒子从一旁的大树边探出头来。
她刚从县城最大的珠宝阁楼宝潋楼回来,路过院子就准备给席氏日常请安,再回自己里屋,然后她就看见阿邬一个人对着安静吃草的羊喃喃自语。
寒风萧瑟,冷清清的花园里空无一人,只有他高大颀长的身形在地砖上投映下了惨淡淡的影子,夺目却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于是出于好奇,她才走过去问上一句。
阿邬听到熟悉的声音,立马转过身看向她,浅色的眸子慌乱却难以掩饰耀眼之色。
“怎么不说话了?不然什么?”沈黛末问。
阿邬低下头,不敢直视沈黛末,竭力夹着粗哑的嗓子,让自己的嗓音不那么难听:“没什么,就是不想让它们吵到太爷休息。”
沈黛末笑了笑:“阿邬,你很怕我吗?怎么每次见到我都是这种战战兢兢的模样?”
阿邬诧异地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像鸵鸟似的,脸色蓦的更红了:“没有。阿邬、不讨厌娘子。”
‘真是个沉默又孤僻害羞的人啊,只是说两句话,脸就这么红了。’
沈黛末本不想打扰他,正准备离开时,随口问了一句:“对了,你怎么跑到父亲的院子里了?”
阿邬依旧低着头,眼睛一直盯着地砖,说道:“竹雨公子让我过来喂羊清理羊的粪便,我就来了。”
沈黛末诧异地看了看羊,又看了看他:“这些活儿也是你来干?”
阿邬紧握着扫帚点头。
“我记得今天一大早你就一直在忙,中午还要做饭,到了下午也不得消停,竟然还要做这些?”沈黛末问他。
阿邬默默点头。
沈黛末一时无语,打量了一圈院子。院子里种着许多花木,入冬之后,常有枯败的叶子飘落在地上,如果不经常打理,院子就显得凌乱不堪。
可此时的院子干干净净,甚至都看不到一片多余的落叶。
她看着阿邬身边那个装满垃圾的大麻袋子,试探着问:“不会这个院子也是你打扫的吧?”
“……嗯。”阿邬继续点头。
沈黛末惊诧无比。
席氏的院子沈黛末居住小四合院的五倍大,两个人打扫起来都费时费力,竟然全让阿邬一个人打扫,真是逮着一只羊往死里薅啊。
“所以这家里的所有脏活累活都让你一个人干了?这可不行,我得去跟郎君商量商量,这根本就不是人干的活儿。”沈黛末说道。
“娘子!”阿邬焦急慌乱地扔掉手里的扫帚,一下跪在地上,粗糙的大手拉住沈黛末的裙摆。
“你这是做什么?起来!”沈黛末放下手里的盒子,伸手搀他。
阿邬摇摇头,深邃立体的混血脸上露出脆弱的神情:“娘子,我能干活的,这些活对我来说一点问题也没有。”
一个丑陋粗鄙的仆人,只有展示自己的价值才有被主人留下的可能。阿邬深知自己比不上白茶的地位,更比不上甘竹雨的美貌,他只有在做这些繁重的粗活时,才会得到一种安全感。
沈黛末垂着头,看着他拽着自己裙摆的手。
即使在如此情形之下,阿邬那双粗糙布满茧子的手都只是指尖捏着她一小截裙摆,唯恐冒犯了她。
可也就这时,沈黛末才注意到阿邬的手。
阿邬的骨架生得大,因此连手掌也比一般男子宽大许多,分明的骨节上散落深红一块浅紫一块的痕迹,有些是伤痕,有些是皲裂的冻疮,可以说是伤痕累累。
沈黛末叹了口气,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轻声说道:“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相信我郎君不会把所有差事都压在你一个人身上,这些活儿是谁安排你做的?父亲?甘竹雨?还是詹和?”
“……娘子。”阿邬嗫喏着唤她。
“你别害怕,我替你做主。”沈黛末温声细语地说,仿佛一捧暖人的温水。
阿邬浅色的眸光一颤,隐约似有泪在眼眶里打转,嗓音发涩缓缓道:“郎君他安排我在厨房负责一家人的三餐饮食洗碗刷碗,平时再和白茶一起打扫这边的院子,洗这边的衣裳。”
他们这边的小院子并不大,他和白茶两个人一起打扫院子,应该也不算太累。
“然后呢?”
“然后有一天我去给太爷送饭时,詹叔来找我,听说我下午要洗衣服,就让我顺便把他们的也洗了。”
“他们?”
“太爷和詹叔的。”
“你没拒绝吗?”沈黛末问。
阿邬低下头:“我……不敢。”
詹和与甘竹雨时不时就把要赶他走挂在嘴边,席氏以前就嫌弃他丑,想把他赶走,如果不是沈黛末执意不肯,他早就不知道被再次发卖到什么地方了。
所以,如果这些脏活累活他再不做的话,席氏就更加对他不满意,一定会再次想办法赶走他。
他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是他呆过的最好的地方,第一次有人不嫌弃他丑陋的样貌夸奖他,还对他温柔的笑。
他这辈子都没有体会过被人温柔以待的感觉。
阿邬默默将沈黛末的裙摆攥得更紧,仿佛这一片小小的衣摆是什么养分,只要握紧了,他就不会迅速的干涸枯死。
沈黛末叹息一声:“我明白了。所以之后就是詹和他们看你好说话,就一点一点地所有脏活累活都推给你来做了是吗?”
阿邬点点头。
沈黛末揉了揉额头,既怜悯阿邬的遭遇,又生气詹和那一伙人。
活都让阿邬一个人干了,那甘竹雨、詹和这两个人不就是白拿工资不干活,在她家里当大爷吗?这她可不能忍。
“从今天起除了那边院子的饮食,你什么都不用管,你跟我一起回去。”沈黛末说道。
“……好。”阿邬低声答应,弯腰伸手准备把地上的麻布袋子拿起来带走。
沈黛末直接拉过来,然后丢到一边,冷声道:“不用管这些,一会儿让他们自己来收拾!”
阿邬看着沈黛末,浓密卷翘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了一下:“娘子、生气了吗?”
“有点。”沈黛末直说道。
“……对不起。”阿邬低垂着脑袋,下午的阳光之下,照得他的发色也比中原人的发色稍浅一些,是深褐色,发梢微微有些卷弧,看起来就像一只皮毛质地很柔软的橘猫。
“你不必跟我道歉,我知道你的难处,甘竹雨、詹和他们很得父亲的喜欢。如果我要求你拒绝他们的要求,反而就是在为难你了,只是阿邬,你要懂得爱惜你自己。”沈黛末柔声道。
“爱惜……自己?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爱惜的”阿邬低声呢喃。
从小到大,他都是在父母兄弟姊妹的嫌弃中长大的,就连他最疼爱的弟弟,也会在长大之后,当着他的面毫不留情的说‘哥哥太丑了,不想跟哥哥一起出门’‘哥哥你把脸遮起来好不好?’这种话。
父母更是轻贱他,直说他以后倒贴都没有女人要,是个赔钱货。
他厌恶自己这张丑脸和身材,视其如洪水猛兽,毁了自己一辈子的祸根,恨不得撕烂了它,又怎么会爱惜?
“不要轻贱自己,阿邬你很好啊,你不要跟别人的审美比,说不定在其他人的眼里你很漂亮啊。”沈黛末笑着鼓励他。
“我……漂亮?”阿邬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渴望从沈黛末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一毫的捉弄,但是沈黛末眸光似水,蕴藏着淡淡的温柔,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阿邬,你很好看。”沈黛末点了点头,再次说道。
一瞬间,阿邬浅色的眼睛里里晕开一团模糊的水晕,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双手压抑不住的捏紧颤抖,沈黛末的面容身形在他的眼里淡化成纤长的影子,融入了背后暖洋洋的光芒中。
“走吧,这里的事我一会儿处理。”沈黛末盯着他伤痕遍布的手,说道:“你的手上这是冻疮烂掉之后结的痂吧?冻疮如果不处理好,以后年年都会长的,而且又痒又疼,一到深冬时节,手指就像烂了一样。”
阿邬拘谨地将自己的手背在身后,不想让沈黛末看到自己粗糙难看的手。
沈黛末微微一笑:“你躲什么?我早就看见了。”
阿邬的脸色更加红了,深邃立体的混血五官因为他羞赧的表情,难得显现出一丝清俊的少年气。
“一会儿我让白茶给你拿点冻疮的药,你记得涂,虽然不能彻底根治冻疮,但至少可以缓解一下冻疮发痒的问题。”沈黛末说道。
“……嗯。”阿邬压着嗓子回应她,声音很轻,仿佛蜻蜓翅膀般轻盈。
沈黛末走在前面,阿邬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但无论沈黛末走得是快是慢,两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
午后的阳光温柔和醺,也将沈黛末的影子拉的细细长长,像一片黑云掠过山川似得,飘过一块又一块淡青色的砖,阿邬垂着眸子,纯净的浅色眼睛静静地注视着,生怕踩到了这片影。
经过蜿蜒的小路时,他会特意放慢步调,看到自己的影子与沈黛末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即使他竭力克制自己,完美而深邃立体的脸上染上了不正常的红晕,像是被毒辣的阳光晒伤,心脏在他的胸腔处一下一下猛烈的撞击着,脑子也开始昏涨不受控制。
阿邬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跟着沈黛末走过曲折的花园石子小径,经过无人居住的西厢房和亭子。
眼看着八角洞门就在眼前,他的身体莫名的开始越来越难受,视线也越发模糊,高大又过分消瘦的身形开始摇晃,即便这样他还是强忍着努力跟上沈黛末的步伐,跟着那片永远触摸不到,令他向往的的影子。
八角洞门越来越近,隐约可以看见四合小院里熟悉的玉兰树,横斜不一的枝桠上有些已经开始长出了绿色的花苞,再过一段时间,就会开始盛雪般的玉兰花来。
阿邬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视线已经有些涣散。
好不容易捱着过了洞门,他眼前那片温柔和飘忽的影忽然生动了起来。
“郎君!”沈黛末的脚步突然加快朝前跑去,影子离他越来越远。
阿邬掀起沉重的眼皮,抬起头看。
冷山雁一人静立在玉兰树下,黑白分明的丹凤眸半垂,仿佛绝世罕见的黑山白水的风景图,淡而幽静却艳杀一切。
“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不冷吗?”沈黛末笑着来到他身边,驱寒温暖。
冷山雁不着痕迹地睨了她身后的阿邬一眼,狭长的冷眸弧度漠然,再看向沈黛末时,眸中却淡淡含情:“屋子里有些闷,就想出来走走。”
“那也小心点别着凉了……差点忘了,我这次回来给你买了一个暖手炉,这样你就不会冷了。”沈黛末开始手里的盒子,指尖勾着镀银的细把手,将小巧精致的暖手炉提了起来:“喜欢吗?”
冷山雁勾了勾唇:“很喜欢。”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沈黛末一笑,笑意舒展。
阿邬站在两人身边默默看着他们恩爱的一幕。
笑得这样开心自在的娘子,是在他面前从未有过的……真好。
阿邬极轻微地跟着沈黛末一起笑,明明脑子又涨又疼,耳膜好像要炸裂开来,但是看见沈黛末笑,他也莫名地跟着开心,开心中又像吃了一颗青梅,刀子化开青梅,流出又酸又涩的汁液,身体也越发难受。
沈黛末对冷山雁说道:“对了,我刚才在那边院子里碰见了阿邬,他太老实总是被人欺负,以后送饭的活儿就白茶去送,或者那边的人自己过来取吧。詹和、甘竹雨两个人伺候父亲,却什么活都不干,显得我像个冤种。一会儿我在亲自去那边一趟,骂他们一通。”
阿邬听着沈黛末的声音,终于支撑不住向前栽倒了下去。
他就站在沈黛末身后,离沈黛末最近,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本能地不想伤到她,往旁边一倒,脑袋磕到了花坛,耳畔最后响起沈黛末的惊呼声,之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甘竹雨从外面回来,发现阿邬不见了踪影,栓羊的地方还有散落着一大袋垃圾,敏锐的他顿时嗅到了一股不对劲,偷偷跑到八角洞门边打量情况。
发现那边乱哄哄的,还来了一位大夫,却不是往主屋里去,而是去下人房。
知道自己大难临头的甘竹雨,吓得连忙跑了回去,跟詹和紧急商量。
最后两人一起跑到了席氏跟前,再次吹起了耳旁风。
“太爷,我们这么做还不是为您吗?娘子全被雁郎君给蒙蔽了,把你安排在这个院子里,看似给了你体面,可这院子空荡冷清,就是在让您坐冷板凳。”
“上次娘子就是因为雁郎君,才当众给您没脸,我们也不是诚心刁难阿邬,就是想搓搓雁郎君的锐气,给您出气啊。”
“况且好端端地弄两只羊养在花园里,怎么不养在他们那边?弄得院子里臭烘烘的,这是把咱们这边当成羊圈了?这一口恶气不出,我都替您委屈。”
两个人一唱一和,将席氏唬得一愣一愣。
忘记了冷山雁每日雷打不动,凌晨五点钟就来向他请安,即使席氏再怎么甩脸色,冷山雁都会陪他坐上一个时辰。忘记了沈黛末也是日日过来问候。更忘记了两个院子的大小差距,沈黛末那四合小院里挤着四口人,外加一窝鸡舍。
总是席氏完全信了甘竹雨与詹和的话,即使明知阿邬被甘竹雨等人折腾得病了,也一心向着他们。
等到沈黛末来兴师问罪时,席氏直接帮他们抗住所有火力。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女婿呢?你直接告诉他,有什么话直接过来跟我说,别什么都指望你给他出头!”席氏率先发难。
沈黛末一脸莫名其妙却并不上当:“父亲这事儿跟郎君他没关系,别什么事儿都往他身上扯。你身边这一对干父子干得都是什么事,阿邬一个人,干了三四个人的活,刚才直接晕厥过去。”
“我请了大夫来看诊,大夫说,他是因为过度劳累,外加高烧才这样的,父亲,阿邬已经烧了陆续烧了三天了,之前还因为烧得不重可以勉强干活,直到病情越来越严重才这样,还在还昏迷着。”沈黛末拍着桌子,俨然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说的有理有据,毕竟将一个壮实的大活人折腾病了,席氏的态度一时也软了下来。
“可、可你不是已经给他请了大夫吗?主子给下人请大夫上门看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那这俩干父子呢?我看这几天他们连凉水都没沾过吧,你怕是要把他们养成二主子了!”沈黛末说道。
“娘子,瞧您这话说的,我们也是一心伺候太爷,怎么就成了二主子了,这您可真是冤枉我这老头子了。”詹和道。
“你闭嘴!我跟父亲说话,没你插嘴的份!”沈黛末指着詹和的鼻子骂,继续将气愤上头的人设贯彻到底。
詹和从未见过沈黛末这个样子,悻悻地闭上嘴,求助地看向席氏。
“你别以为向父亲使眼色,父亲就会听你的。”沈黛末来到席氏跟前,半是生气,半是委屈道:“我不想被外人传我是苛待下人的主子,不然往后应酬,我哪儿还有脸跟那些乡绅们坐一块儿?今天这件事,必须得有个交代!他们不要脸我还要脸!”
关乎到沈黛末的名声,席氏终究还是做了取舍。
“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处罚的事情以后再说,眼下最关键的是善后。阿邬生病,一时半会儿怕是好不了,原先他做的洗衣、做饭、洗碗、打扫院子、给羊喂草料等事情都没人干,得有人顶替。而且阿邬病得下不来床,身边也需要有人时刻照顾。白茶要伺候我和郎君两个人,还要采买做针线的等活儿,抽不开身,需要人手。”
甘竹雨一听,这就是让他在做苦力与照顾阿邬之间做选择啊。
他立马跪下,言辞恳切道:“阿邬平时跟我交好,有些活儿我力气小干不动,都是阿邬主动帮我的,并非我强加给他。不过事到如今竹雨怎么辩解都辩解不明了,现在他病了,竹雨愿意去照顾他,等他醒来为竹雨证明清白。”
詹和一听,脸色立马像生吞南方大蟑螂一样难受。
好小子,你跑去照顾阿邬,那他不就要去干那些能累死一头牛的活?
“……好啊。”沈黛末看着跪在地上的甘竹雨点了点头。
甘竹雨低下头,刚为自己逃过一劫而庆幸,就听到沈黛末继续说:“只是阿邬也不能白白病一场,你们这两个月的工钱,就当是他的赔礼吧。”
“……是。”两个人无可奈何的点头。
甘竹雨毕竟在顾家干了那么多年,兜里尚有一些积蓄,因此罚两个月的工钱,虽然心疼倒也不算大出血。
詹和则与他相反,他家本就不富裕,拢共才在沈家做了几个月的工,这一下子就要折去两个月的工钱,原本想这个月给孙女卖新衣服,这下全没了,还要当牛做马地干活,差点就气死过去。
*
沈黛末高高兴兴地回到了冷山雁的身边,由于阿邬病了,今晚的晚餐是白茶做的,酥黄独、酿白鱼、满山香、金玉羹,简简单单三菜一汤。
“郎君你猜得可真准,我一说让他们两个做选择,甘竹雨果然第一个抢答,自告奋勇跑去照顾阿邬。”沈黛末说道。
冷山雁拿着勺子为她盛了一碗热腾腾的汤,不紧不慢道:“一边是老实好欺负的阿邬,一边是繁重的体力活,甘竹雨自然知道该怎么选。”
沈黛末喝了一口汤,叹气道:“阿邬他现在怎么样?醒了吗?”
冷山雁道:“白茶正在照顾呢,一会儿我再去看看。”
“嗯,希望他不要有事。”沈黛末说道。
低头吃饭的冷山雁眼底很快泛起一丝涟漪,淡而清浅,但很快就隐入了沉静的眼中。
饭后,他来到阿邬的房间,看着阿邬因为生病而惨白的一张脸,原本就不太好看的他,因为缺少血色,更丑得入木三分。
看着这样的阿邬,冷山雁心中的危机感瞬间淡去,是他多虑了。
“他还没醒?”冷山雁问道。
一旁的白茶说道:“刚才倒是短暂的醒了一次,我给他灌了药,他就又睡下了。”
“明日甘竹雨回来照顾他,你留心些,别让他们两个单独相处。”
白茶不解:“为什么?”
“我担心甘竹雨怀恨在心,将怨气都撒在阿邬身上,越照顾越病。”冷山雁淡声道。
白茶低声:“那不是更好。”
冷山雁瞥了他一眼:“甘竹雨最多也就来照顾阿邬一两天。”
“不是说他跟詹和两个人,一个要照顾阿邬一直到康复为止,一个要顶替阿邬之前干得活吗?甘竹雨怎么就干一两天?我看阿邬可不像一两天就会醒来的样子。”白茶闷声道。
“甘竹雨的卖身契在我们这里,詹和却不在,他看到那么多活堆积着,肯定会找借口回家躲一阵子,所以无论甘竹雨怎么选,最后都是他来做。”冷山雁唇角轻慢地扬起。
“哦~原来公子您是在耍他玩呢,也对,该让那个小贱人吃点苦头了,以为傍上了太爷就万事无忧了,切——他就算再得太爷喜爱,在娘子面前,也毫无可比性。只是詹和,就这样放过他了?他之前可是撺掇着太爷给您使绊子呢。”白茶道冷山雁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他这次走了,再想回来自然就没那么容易了。”
白茶捂着嘴呵呵笑。
“行了,你照顾好阿邬,别出差错。”冷山雁嘱咐道,准备离开。
白茶撇了撇嘴:“哦。”
冷山雁侧眸看向一脸闷闷的白茶:“让你照顾阿邬,你就这么不开心?”
白茶嗯了一声。
“你对他有意见?”
白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他又丑又装怪。”
冷山雁微微挑眉。
“公子您还记得阿邬的嗓音是什么样的吗?”白茶问。
冷山雁回想了一番:“低哑,有些粗。”
“对,没错!他平时说话的时候就是这样的,粗粗哑哑的,但是他跟娘子说话的时候就不是这个声音,故意夹着嗓子,跟平常完全是两幅面孔!”白茶说道。
“……”冷山雁轻笑了一声。
“还有啊,这个阿邬看起来挺老实的,但是眼珠子从来不老实,只要娘子露面,无论他在做什么,总是会偷偷地看娘子,我逮着他好多回了。”白茶一说起阿邬的小动作就滔滔不绝。
“娘子常常说阿邬老实,估计是被他的假面孔骗了。我看呐,他这次发烧也是故意的,不然怎么晕哪儿不好,偏偏晕倒娘子面前?分明是在博娘子的怜爱!这家伙心机不比甘竹雨低,真是丑人多作怪,竟然敢惦记咱们娘子,也不拿个镜子照照自己他配不配,这样的人等他病好了,就该赶他出去!”白茶翻着白眼。
冷山雁勾了勾唇,笑声沉缓:“随他去吧。”
白茶不解道:“公子,您难道想放着这个祸害在身边,一直勾引娘子吗?”
“何必小题大做,弄得家宅不宁。”冷山雁盯着昏睡中的阿邬,眸光薄寒疏冷,尽是看不透的深邃。
小题大做?这叫小题大做?
白茶看着冷山雁离开的背影不解。
就在这时,昏迷中的阿邬难受地哼了一声。
白茶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怪不得公子不把你放在眼里,丑得难以下咽。娘子如今可是苏城县里响当当的人物,多少男子上赶着来当小侍,我看着你都反胃,何况娘子呢。”
*
第二天,甘竹雨端着自己亲自熬得粥来到阿邬的房门前,但门却推不开。
无奈他只能敲了敲门,白茶打着哈欠开了门:“你怎么现在才来?”
甘竹雨端着粥赔笑道:“我给阿邬熬粥,这才耽误了一些时间,阿邬好些了吗?我想进去看看他。”
白茶拦在门口:“说进就进?来我们院子也不知道跟娘子和郎君请安拜见,好歹也是顾家出来的,规矩还用我来教你?”
甘竹雨嘴角的笑微微抽搐:“那我先去给娘子和郎君请安,然后再来照顾阿邬。”
白茶摆了摆手,一副打发苍蝇的表情:“去吧去吧。”
甘竹雨被白茶气得深吸一口气,但想到沈黛末也在主屋里,立马整理了一下仪容进了主屋。
谁知他一进屋,沈黛末竟然不在,只有冷山雁一人端坐在主位上,背景黑沉沉的一片,漆黑地仿佛是一道深渊,两边窗户有淡淡的光束洒下来,将空气中细小的尘埃照得分明,却始终照不穿那一片沉沉浓黑,倒有一种将光源也吸进去的绝望感。
冷山雁就再这压抑道极致的黑色中端坐着,冷肤墨发,狭长的凤眼半垂,修长分明的手指端着白瓷茶盏,不紧不慢地饮着茶。
甘竹雨瞬间明白自己这是被骗了,明面上说是来照顾阿邬,实则进了冷山雁的地盘,揉搓拿捏还不任凭他说了算。
但人已经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
“竹雨拜见郎君。”
冷山雁掀起眸子看他,眼中兴味微浓,却不叫他起来。
甘竹雨就只能在地上生生跪着,大约跪了半柱香的时间,膝盖隐隐作痛,这时冷山雁忽然站了起来。
甘竹雨一动,以为自己也能跟着起来,谁知冷山雁只是轻慢地理了理衣袖:“我去跟父亲请安。”
“郎君!那、那我呢?”甘竹雨叫住他:“我还得去照顾阿邬呢。”
冷山雁轻笑一声:“你就在这儿待着,白茶。”
“来了。”白茶从阿邬房里出来。
“一会儿阿邬醒了,你们一起照顾他。阿邬是因为这个家才累病的,必须细心照顾,不许偷懒,不然我断不会留情。”冷山雁的声线很淡,仿佛没有丝毫情绪一般,却总让人觉得莫名寒冷。
“是。”
“……是。”甘竹雨咬着唇,憋屈地应答。
按照惯例,冷山雁每日取跟席氏请安之后,都要在席氏那边坐上一个时辰,以免被人抓住他不孝岳父的错处。
但这也就意味着甘竹雨得在寒冬冰冷的地面上跪上足足一个时辰。
等到冷山雁请安回来后,甘竹雨的一双腿仿佛失去了知觉,好几次尝试站起来都直接摔了一个大马趴。
冷山雁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虽然不发一言,但神情却透着嘲弄傲慢,让甘竹雨脸上好一阵难堪。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还不等休息就被白茶拉去照顾阿邬。
白茶故意以阿邬为借口,一会儿说阿邬想喝水,让他去烧热水;一会儿又说阿邬不想喝粥想吃面,让他去做面……
一遍又一遍的折腾之下,甘竹雨几乎没有坐下的时候,双腿膝盖更加疼痛难忍,连走路都变得一瘸一拐。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甘竹雨以为自己可以回去了,却再次被白茶拦住,以晚上照顾阿邬为由,将他的行李全都搬到了阿邬房里打地铺,日夜不得休息。
此刻的甘竹雨相当于已经被冷山雁完全控制了人身自由,席氏和沈黛末他都见不到,有苦难言,却因为白茶的看管,连哭都不敢哭一声。
好不容易等到三日后,詹和找借口回家多清闲,甘竹雨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借着打扫庭院的理由跑到席氏面前诉苦。
但冷山雁却一直陪在席氏身边照顾,门口被白茶把控着,甘竹雨连席氏的门都进不了。
不到半个月,甘竹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整个人看起来都极为憔悴,一张清秀漂亮的脸蛋,硬生生给累丑了,媚眼如丝的明眸,也成了无神的鱼眼珠子。
他只能盼望着詹和早点回来,跟他一起联手,再一起对付冷山雁。
谁知等了半个月,都不见詹和的影子。
后来他才得知,詹和当初是以孙女生病回去看望为理由走的。
等他再想回来时,冷山雁竟然以害怕詹和身上沾了病气,传染给席氏为由,让查芝将他拦在宅门外面,不让他进门。
甘竹雨得知这个消息时,心都凉了半截。
午后,洗完一家子碗的甘竹雨躲在厨房角落里偷偷地抹眼泪。
当初他是因为看上沈黛末年轻有为,又是极为罕见的美貌,后宅除了一位正夫外,干干净净,他这才动了心。
嫁进人口关系简单的沈家,总比嫁给花心风流,连孩子都一大堆,后宅算计防不胜防的顾家好,而且沈黛末可是举人,门第比顾家高。
谁知他看走了眼,沈黛末取得这个冷山雁,不仅是个妒夫,还是毒夫。
不让他进门为侍,扰乱他的计划,还以各种手段折磨他,早知这样还不如给顾锦华开脸做通房,在慢慢熬成小侍,多生几个孩子傍身。
从风光体面的顾老太爷贴身仆人,再到沈黛末的准小侍,再到最低等的粗使仆人。
甘竹雨看着自己已经磨出茧子的手,心中无限酸楚悔恨,对冷山雁的恨意更上一层楼,将他当成毁了自己人生的罪魁祸首。
*
冬至日前一夜,沈黛末正在看书,冷山雁在她身边坐下,将暖手炉放进了她的手上。
因为在窗边看书,时不时地需要翻阅纸张,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冰冷,暖手炉一放进她的手里,顿时有一种快要冻僵的肉被放进温室的感觉,浑身上下都是春天。
“明天就是冬至日了,按照习俗要吃饺子,妻主想吃什么馅儿的?我好去准备。”冷山雁在烛火旁,冷冷的眸子仿佛也被烛火点燃,跳动着火的影子。
“这么快就冬至了?”沈黛末想了想:“可是半个月前不是才吃过饺子吗?我现在不想吃饺子了。”
冷山雁支着下巴,笑了笑:“那妻主想吃什么?”
“花园里不是养了羊吗?我想喝羊肉汤。”沈黛末期待道。
“羊肉汤?”冷山雁笑道:“好,那明天就喝羊肉汤,正好这阵子冷了,喝羊肉汤也可暖暖身子。”
“嗯。”
“阿邬休息了快一个月了,应该好多了吧?”沈黛末翻着书,随口问道。
冷山雁看着她,片刻,他说:“阿邬的身体已经快完全康复了,不过我担心他的病情复发,一直不让他出房间。”
“明天如果做羊肉汤的话,那么大一只羊,咱们也吃不完,给白茶、查芝、阿邬他们也分一些吧,快年底了,大家也都吃点好的。”沈黛末说道。
“……好。”
说完,冷山雁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熏炉,熏炉上面画着精美的花式。
冬季的夜晚光线暗得有些阴郁,即使烛光也驱散不了这种从四面八方用来的湿冷感。
沈黛末隔着烛火之光,看向冷山雁。
他打开熏炉,在里面灌了些热水,水汽开始蒸腾,在房间里翻滚。接着他拿出一沓清洗过的干净衣裳,覆盖在熏炉上,干爽的衣裳很快就被水蒸气浸湿。然后冷山雁不知道往炉子里丢了什么东西,没一会儿,一阵香味就散开,浸湿了水汽的衣裳像沙漠里经过一场旱季的植物一样,拼命汲取着水汽里香味。
等他重新叠好衣裳的时候,衣裳已经变得香喷喷的了。
沈黛末看着这一幕,问道:“郎君你这是在做什么?”
“给衣裳熏香。”冷山雁道。
“熏香?”
之前她换洗的衣裳一直由冷山雁处理,虽然每次穿衣时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但她一直以为是洗衣服时天然的胰子或是皂角等香气,没想到竟然是他每次洗完衣服晾干之后,再专门花时间熏香。
“好复杂啊。”她来到冷山雁身边,拿过摊开衣服的一角,给他帮忙。
冷山雁抬眸看她一眼,笑容淡淡地:“并不复杂,雁一直都是这样为妻主熏衣的。”
沈黛末疑惑道:“一直都是这样?怪不得我的衣服总是香的,但是怎么以前从未见你这样弄过?”
冷山雁:“因为从前怕打扰妻主,一直避着您,今天事情有些多,忙到现在才得空熏衣裳。”
“那你的衣裳也熏过了吗?”
冷山雁点点头。
沈黛末忽然将脸凑到了他的胸口,轻轻嗅了嗅,脸颊轻轻地蹭着他的脖子:“啊,你的香跟我是一样的。”
冷山雁叠衣服的手一动,衣裳瞬间散开,掉落在地上。
他连忙蹲下身捡了起来,幸好蒙昧的光线照不出他此刻微红的脸颊。
当他深吸一口气,再站起来时,沈黛末已经回到了桌边继续看书。
冷山雁刚刚泛起波澜的心湖,瞬间成了只有一个人知晓的涟漪,落寞地低下头,继续低头叠衣裳。
*
羊肉汤比她想象中的难做,因为是活羊,白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羊又反抗得厉害,差点顶到白茶的心窝子。
于是白茶只能向沈黛末求救:“娘子,这个羊我实在不会杀。”
沈黛末挠挠头,她也没杀过羊诶。
最后,只能将外院的查芝领了进来,她和查芝一人一把刀,与目光炯炯的羊对峙。
“娘子,一会儿我摁住羊的脑袋,你冲上去直接咔嚓——”查芝比了一个割脖子的手势。
咦,好残忍!但是羊肉汤谁让实在美味呢!
沈黛末毫不犹豫地点头:“放心吧。”
查芝放下刀,趁羊一个不注意,扑了上去。
但是这两只羊仿佛有了灵性一样,直接一蹬,躲过了查芝的猛扑,不但躲过了查芝,另一只羊还直接在查芝身上狠狠塌了两脚。
“啊——”查芝发出惨叫。
沈黛末上前将她脱离两只羊的攻击范围,拍了拍她:“没事吧?”
“我没事!我以前也杀过羊,从来没遇见过这样倔的。”查芝起身道。
沈黛末:“没事,保命要紧,我也不是非要喝羊肉汤。”
“不行!娘子您放心吧,我今天一定要让您喝到羊肉汤!”查芝撸起了袖子,在沈黛末面前被羊踹了,简直丢尽了她作为女人的脸。
但是这两只羊实在聪明绝顶,还学会互相打掩护了,查芝冲向一只羊,另一只羊就用羊角顶她,直接将查芝顶翻。
沈黛末忙摁住其中一只,羊不停地咩咩大叫,羊角顶在她的肩上,沈黛末忍着疼,一个手起刀落。
倒在地上的查芝流露出佩服的眼神:“娘子您太厉害了,杀羊其实跟杀猪差不多,都很难摁住,一般人杀羊也得两个人配合才行,您竟然一个人就解决了。”
沈黛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哪里哪里,运气。”
可白茶在一旁看着羊却犯了难:“可是怎么处理这个羊肉啊?厨房里好像没有专业的剔骨刀。”
沈黛末看向查芝。
查芝低头:“娘子您别看我,我向来只有帮着杀羊的份,没有吃羊的份。”
沈黛末叹气:“看来还是得找专业人士。”
最后,她和查芝一起出门,找专业的人杀处理养。
外院空虚,无人看守,阿邬在养病,冷山雁要在席氏面前扮演孝顺女婿,白茶又忙着准备食材,于是临时将看门的人物交给了甘竹雨。
甘竹雨憋屈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机会,终于可以偷偷地跑出去。
只是他知道,自己的卖身契还在冷山雁的手中,纵然跑也跑不远,而且白茶很快就会发现他不在家中。
一旦他被人追回来,日子一定更加凄惨。
惶恐间,他突然想起了曾经被他嫌弃的表姐甘菱。
甘菱同样也是顾家的仆人,而且是个看门的门子。甘菱一直对他有好感,时常向他献殷勤,但甘竹雨从来瞧不上同为下人的甘菱。
他一心想嫁给一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过上荣华富贵的一生,在他眼里,哪怕是给富贵人家做小侍,也比贫苦人家的正夫好,至少不会短了他的吃穿用度。
但现在,被冷山雁折磨地快要崩溃的甘竹雨不这样想了,他现在只想尽快脱离沈家,脱离冷山雁的掌控。
顾锦华?他肯定是不会再要他了。甘菱就是最好的方法,只要他嫁给甘菱,再想办法求席氏开恩放他离开,那么他就可以获得自由。
因此,甘竹雨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沈家,敲开了沈家的门。
这个时间正好是甘菱值班的日子,当她看到突然出现的甘竹雨时,大吃一惊:“竹雨?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咱们家主送给沈举人了吗?而且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甘菱冒出一大串的问题。
甘竹雨着急地打断她的话:“表姐,什么都别问了,沈家那个雁郎君他、他就是个心如蛇蝎的毒夫,他憎恨我长得好看,就嫉妒我,以为我要勾引沈娘子,成天打我骂我,我实在受不了了才跑出来,表姐,你一定要救我。”
甘菱表情奇怪:“竹雨,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表姐,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些山盟海誓,你还当真吗?”
甘菱眼神闪躲了一下:“自然,自然。”
“娶我!”甘竹雨急不可耐地拉着她的手:“太爷对我很好,怜惜我的遭遇,又有愧于我,所以只要我成婚他就会放我离开的。”
“这……容我回去跟父亲母亲商量一下。”
“表姐,你还犹豫什么,你难道想看着我那个毒夫欺负死吗?”甘竹雨催促道。
甘菱明显有些犹豫。
她确实喜欢甘竹雨没错,但她在顾家待了这么久,也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说他和华娘子不清不楚。
之前沈娘子不愿意纳他为侍的时候,沈家雁郎君就派人来找过他,说只要她愿意,可以随时接走甘竹雨。
开玩笑,她甘菱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娶一个名声不好的男人,以后会被人耻笑的,哪怕那人是小时候爱慕的表弟也不可以。
所以甘菱当即就拒绝,并且家里已经给她商议了一门亲事,对方长得不好看,但至少风评干净。
不过看样子,甘竹雨并不知道。
甘菱顿时起了其他心思,道:“好,那你先回去,等我来娶你。”
“真的?”甘竹雨激动无比:“那我等你,你一定要来。”
“好。”
甘竹雨不敢耽误时间,与甘菱约定好了时间,就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
新鲜的羊肉炖萝卜,就是冬日最佳的滋补品,沈黛末夹了一块羊肉,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
冷山雁在一旁低笑:“原来妻主喜欢吃羊肉,看来以后得让乡下的庄子多养一些羊了。”
沈黛末笑着喝了一口羊肉汤:“那倒不必,偶尔吃一次就行,天天吃也是会腻的。”
冷山雁见她碗里的汤见底了,因为冬季天冷,羊肉汤表面已经有些凝固了,就起身为她盛了一碗新的。
“你不用给我盛,你自己也喝啊,嘶——”沈黛末伸手去接碗的时候,左手锁骨传来阵阵疼痛。
“妻主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冷山雁顿时察觉到她的异常。
沈黛末摇了摇头:“没事,就是刚才被羊角撞了一下锁骨罢了。”
冷山雁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放下筷子,严肃的样子清冷地令人胆寒。
“我看看。”他拉着她的衣领,如果不是这时有白茶在场,他怕是要直接把她的衣服撕了。
沈黛末小声道:“在这里不太好吧?”
冷山雁拉着她上了二楼。
“现在可以了,妻主,脱吧。”锋利逼人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她的左边锁骨,强烈的如同刀子一样的眼神,给她一种刑讯逼供的错觉。
头一回见这样的雁子,有点小刺激。
“其实真的没什么,我自己伤得严不严重我自己能不知道吗?估计也就是青了一块而已。”沈黛末解开衣裳,扒开衣领,左肩乃至锁骨的大片肌肤露出出来。
在她的锁骨边果然有一片青紫,但确实如她所说,并不严重。
冷山雁没有说话,沉默着走进她,指尖轻轻触碰着她的锁骨。
沈黛末深吸了一口气,抿着唇。
“很疼吗?”冷山雁问。
沈黛末摇摇头:“不疼,凉。”
他的手指像冰一样冷,触碰在她温热的肌肤上,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冷山雁默默收回手。
沈黛末暗自呼气,刚一放松,突然一片温热落在她的锁骨,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爬遍全身。
第52章 我和郎君零距离
冷山雁轻抵着她的肩头,修长的手指握住她的肩头,薄唇落在她的锁骨伤口处,漆黑顺滑的长发瞬间着他的侧颜滑落,遮住他落在她锁骨上的薄唇,温热的呼吸像有温度的雾,沾染在她的肌肤。
沈黛末瞪大了双眸看向他。
从她的视角看去,她只能看见冷山雁弧度纤长的眼眸轻垂着,淡睫微不可查地颤动着。
忽然,他仿佛感受到了沈黛末的目光,薄冷的眼睫微掀看向他,天生上挑的眼梢,不笑也似在笑,琥珀般逆着光线猛烈又暗潮汹涌地撞进了她的眼里。
沈黛末呼吸瞬间乱了,从未有过的方寸大乱。
“你——”
从小到大,无论生活里突然出现了什么变故,她都能很快适应,就像这次天糊开局的穿越一样,但唯独冷山雁这一吻、这一眼,她竟然一时没了招架之力。
而且她长这么大,除了小时候被老爹亲过脸之外,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这样亲密的对她。大脑宕机之下,双手已经下意识将他推开。
冷山雁被她这猛地一推,倒退了一步,跌坐在床头,墨色的外袍在洁白的床褥上纷乱的散开,像一滴墨汁在宣纸上晕染开一朵墨莲。
“啊对不起对不起。”沈黛末懊恼自己怎么动作这么猛,连忙跑到床边扶他:“你没事儿吧?”
冷山雁明显怔了一下,长发散乱地披拂着:“妻主……很讨厌雁吗?”
“我怎么会讨厌你?”沈黛末连忙摇头,头上束发的簪子都快摇飞了:
冷山雁迎着她的目光,丹凤眼里零零碎碎的光芒,仿佛碎了一地的镜子,迷人地晃眼又脆弱不堪:“那您为何……推开我?”
“我、我没反应过来。”沈黛末默默扯了扯衣裳,将褪至肩头的衣领给扯了上来,并且想起了自己刚穿越过来时给自己立的深爱着冷山雁的人设。
据她的观察,冷山雁应该是对此深信不疑的。
女尊国的男子大部分都是被动的,就算喜欢某个女子,也会含羞地等待着女方主动亲近,所以冷山雁刚才的动作的意思是……
沈黛末咽了咽喉咙,有点不确定,再问问。
“郎君,你刚才亲我……是因为喜欢我吗?”她害怕闹出乌龙,所以直接一发直球攻击。
过于直白的问题,让冷山雁漆黑的瞳孔微微放大。
房间里静静的,窗外的玉兰树纤细的枝条在窗扉上映出横斜的影子,仿若水中的倒影,在凛冽的寒风中静默的轻轻摇曳着,一下一下,搅乱他的心湖。
他不知道应该如何用语言来表达心意,说得太少,苍白而空泛;说得太多,又显得轻浮。一时沉默起来,好像一座肃穆的山,终年笼罩着不辨真容的浓浓雾气。
他不说话,沈黛末就安安静静地等着,并且默默拢了拢他散乱的衣袍,抚平衣裳上的褶皱。
她目睹过大学室友跟心仪的男生表白的过程,陷入热恋的女生在微信对话框里将表白的话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同寝室的几个女孩都帮她出谋划策,恋爱经历为零的沈黛末也被迫成为爱情军师。
等室友忐忑又激动地发出了表白的信息,开始陷入了漫长又不安的等待。虽然等待的过程有点长,聊天页面不断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想来对方应该也跟室友一样,不断的删改着措辞。
好在最后结局皆大欢喜,男生也早就喜欢室友,没想到反而是室友更勇敢,抢先表白。
寝室爆发欢呼。
因此,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的沈黛末十分有耐心,等待着冷山雁的回答。
她回想起自己与冷山雁的点点滴滴,从最初的惊艳初见、对‘大反派’的抵触、开始防备试探,再到如今,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习惯了冷山雁陪在她的身边,一声声唤她妻主,生活中那些平淡而琐碎的小事,因为和他在一起,也觉得温馨美好。
起初沈黛末觉得自己是见色起意看,可相处了这么久,就算是再好看的一张脸,也应该看腻了,换做现代她追的那些顶流男神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个。
可轮到冷山雁,她总会沉溺在他的眼眸中,一遍又一遍。
到这时,沈黛末才意识到,在等待冷山雁答复的过程中,她也产生了如同室友般忐忑又紧张的心情。
忽然沈黛末的手被冷山雁温柔地牵住,他的手像白瓷一样的温润又冷清的质感,将她的手珍而重之地捧在手心里,然后他微微低下头,淡色的薄唇亲吻着她的指尖,那双细而媚长的眼睛却直勾勾的盯着她,眸色深沉潜藏着翻涌炙热,混合着冷淡的木质香调,在静谧的房间里无声燃烧。
“……”沈黛末几乎是秉着呼吸看着他的薄唇落在自己的手指尖上,明明动作如蜻蜓点水,眼神无声,对她的冲击却仿佛山洪轰隆,久久不能平静。
救命,为什么他的眼神这么蛊?明明只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眼神。
吻毕,他垂着眸,凝视着她与他融合的衣摆,低眉的模样角度正是他最美的模样:“我的心意,妻主还不知晓吗?”
“!!!!!!”沈黛末内心发出比当初在宿舍里还要高兴的欢呼声。
“……嗯,我知晓了。”她抿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的嘴角笑得太过分。
冷山雁藏在袖子的紧握的手微微松了一下,但气息微微紊乱。
他做出了两辈子都没有做过的事情,豁出了男子的矜持,以身体为诱,却还没有得到她的答复,强烈的不安就像一根缠在脖子上的绞绳,仰视着高座上的她,生死等待着属于她的判决。
“妻主,那您——”
“娘子!书坊的费大娘来找您了。”外面传来白茶的声音。
白茶没有上楼,而是就站在楼梯的转角处,对着楼上喊。
“知道了,就来。”沈黛末起身,对着冷山雁说道:“费大娘找我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我去看看。”
“……好。”冷山雁低沉的声线仿佛模糊的叹息。
他也跟着起身,白皙的手指帮她抚平微褶的衣裳。
费大娘和她相识许久,却几乎从来没有上门,这次亲自来拜访,她担心有什么急事,胡乱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出去了。
“我走了。”她急匆匆地往外走,下楼时发出咚咚的声音。
跑到一半,沈黛末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啪嗒啪嗒折了回去,着急忙慌地上楼。
当她重新回到楼上的时候,看见冷山雁正静坐在床边。
他的眼神淡淡忧郁,双手放在膝上望着窗外,窗外的薄光景致虚拢在他的周围,披拂上一层冷倦的光,透出无边的孤独。
沈黛末心跳漏了一拍,这是什么寂寞人夫感。
冷山雁见她突然折返回来,有些意外,诧异地看着她:“妻主,您怎么回来了?是费大娘出什么事了吗?”
沈黛末直接凑上了上去,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无视他眼中的愕然,在他耳畔说道:“我也喜欢你。”
说完,沈黛末用手贴着脸上微烫脸颊降温,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亲男生来着,有点不好意思。
但是当她看到冷山雁眉眼怔忪,像只呆雁似的,傻乎乎的望着她时,她立马不后悔了。
这副模样跟他平时清冷端庄的样子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感,竟然有一种十分好欺负的感觉。
她心脏咚咚直跳,忍不住捧着他的脸,又亲了一下,补充道:“很喜欢、很喜欢。”
三句话,拿捏一只呆雁子。
冷山雁原地怔愣,半晌,才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轻触着刚才被沈黛末亲过的地方,柔软、温热,强烈的情绪在他的心底摩荡,比太阳还要耀眼滚烫。
“这次我真走啦,不能让费大娘久等。”她低声道。
“啊?……嗯。”冷山雁呆滞的眼神稍显迷茫后反映了过来,声音微重,点了点头。
沈黛末看着他这个样子,忍不住偷笑,倒退了两步,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水架子,装着水的盆倒了一地,顺着楼梯栏杆哗哗的往下流。
“哎呀!”白茶在楼下惊叫着,拿着拖把急急忙忙地跑上来,却看见沈黛末笑吟吟地站在楼梯口。
“娘子、公子你们没事吧?水盆怎么倒了?”他问。
沈黛末摇着头,笑着侧身经过他的身边下楼:“没事,你继续拖吧,我先走了。”
“?打倒了水还这么开心?”白茶一脸雾水,再看向冷山雁。
冷山雁坐在床边,虽然低眉敛目端着仪态,但若细看,就能发现他清冷的眉眼已经软化。
“……公子?”白茶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他伺候冷山雁这么久,见过他装作温柔的样子,却从没见过他在人后也这幅模样过。
冷山雁并不理会他,起身推开窗户,隔着交错横行的玉兰树枝看去。
沈黛末刚走到楼下院子里,就像感受到他的视线一样,转身抬头望向窗户,看到窗前的他那一刻,笑着冲他招手,寒风吹动着她腰间的纤长飘带、发丝纷乱,却丝毫掩盖不了她笑意清澈动人。
冷山雁靠着窗户低笑,清艳矜贵,是万物凋零的深冬里唯一的景色。
第53章 我的郎君贤内助
沈黛末见到了早就等候的费大娘,问道:“费大娘,您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费大娘放下手里的茶杯,笑呵呵地对她说道:“四娘子,如今你可是个大忙人了,想要见你一面可不容易。”
沈黛末不好意思地笑道:“费大娘,您就别打趣我了,有些应酬我也是没法避开,不得不去。”
自从她考上举人之后,就成为城里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的座上宾,沈黛末偶尔可以推脱不去,但人家三番四次地来请她,她再不去就成了过分孤高,结交也成了结仇,因此她去书坊的次数也比之前少了很多。
“我明白,其实这次来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这不快过年了,提前给你送礼。省得过年那几日,想进你沈府的大门都还得排队。”费大娘笑着说。
她将一沓礼盒送给了沈黛末,沈黛末笑道:“这怎么好意思,我还没准备回礼呢。”
“什么回礼不回礼的,咱们这样的交情不讲那些虚的,你赏脸来吃个满月酒就好。”费大娘爽快的说。
“孙女儿?满月?费文都有孩子了?”沈黛末无比惊讶。
在她考中举人后不久,费大娘就给费文取了一位冯氏。
冯氏家中以卖酥油饼铺子维持生计,他模样周正,性格也干练,可惜早年丧父,母亲又因为贫寒没有再续弦,导致冯氏从小就没有男性长辈教导,说亲颇为困难。
而费文好赌是出了名的,以至于稍微爱惜孩子的人家,都不愿意把儿子嫁过去。于是一来二去,媒人就将他俩凑在了一起。
依稀记得,费文在婚后还跑来跟她吐槽,说她的新婚夫郎一点也不温柔,是个泼辣悍货,成了婚之后不仅不再允许她出去赌钱,还把她心爱的战斗鸡给卖了,偏偏费大娘夫妻俩还十分支持冯氏的做法,弄得费文郁闷不已。
“合着这个家里我成外人了。”费文伤心的跟她哭诉,并且借钱。
沈黛末哪里敢借钱给她出去烂赌,费文更加伤心地回家去了。
费大娘乐得眼睛都乐不拢了:“可不是嘛,女婿的胎如今已经稳了,我请了城中最权威的李大夫诊了脉,确定是个姑娘。”
“这么快?”沈黛末喃喃道。
“这还快?不快了!他们都成婚四个多月了,算日子也该有孩子了。”费大娘说着,忽然捂了捂嘴,朝沈黛末歉意一笑。
沈黛末歪了歪头,起初还不明白,然后猛然间想起来她和冷山雁成婚已经快一年了。
费文和冯氏成亲四个月,怀孕三月。她和雁子成婚一年,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难免让人想入非非。
费大娘甚至已经开始安慰她:“没事的,不要着急,慢慢总会有的……赶明儿,我让我女婿冯氏过来,让你夫郎也沾沾孕气。”
沈黛末惊恐摆手:“不了,不了。”
费大娘笑了笑,只当她是害羞。
于是第二天,冯氏还是上门了。
考虑到冯氏是费文的夫郎,冷山雁只当是普通后宅男子间的拜访结交,平淡地与他聊着家常。
“郎君,查芝说外头来了一个女人,自称是甘竹雨的表姐,说甘竹雨在乡下的父亲病了,请甘竹雨回去看看。”白茶在给冷山雁添茶时,轻声说道。
冷山雁浅抿了一口香茶:“带甘竹雨出去看看,若确认是他表姐,就准他三日假回去看看吧。”
“是。”白茶得了命令走了。
冯氏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夸道:“雁郎君真是心善,跟传闻中的沈四娘子似的,般配极了。”
普通人家的仆人,但凡是像甘竹雨这种签了卖身死契的,待遇都算不上太好。
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顾忌着虚名,卖了死契的下人们境遇倒还好些,但普通人家都以务实为主,有一个卖了死契的下人,都跟遇上待宰的羊羔一样,随意使唤,别说亲爹病了,就算是亲爹死了,允许回去奔丧都算是主人家开了大恩。
像冷山雁这样的,可谓是极为宽厚仁慈的主人家了。
冷山雁淡淡一笑,随意道:“传闻?我家妻主还有了传闻?”
“雁郎君不知道?外面人人都在夸沈四娘子,说她品性温良,从不拿举人的势头压人,无论是衙门里的县丞门吏,还是大户乡绅之家提起她,都是满口的夸赞,更重要是才貌双绝,不知道有多少男儿家……”冯氏说着说着,突然顿了一下,说道:“不知道有多少男儿家都羡慕你嫁得好呢。”
冯氏暗自捏紧了帕子,自己差点就说错了话。
可他话中轻微的闪顿,又怎么可能瞒过敏锐的冷山雁。
仅仅一年时间,沈黛末就从臭名昭著的赌徒摇身一变成了的举人,她年纪尚轻,不过刚及笄一年,又生得姿容清丽,沈四娘子的名声传得满城皆知,成了许多男子倾慕的对象。
白茶在外采买时,免不了要接触街边摆摊做生意的男人们,经常把这些听来的消息告诉冷山雁。
所以对于冯氏明显的遮掩,他心知肚明,却只是低头笑了笑,只当没听出来,又继续与冯氏聊了一会儿,直到快晌午了,才送冯氏离开。
*
甘竹雨得知‘父亲生病’的消息后,急匆匆地就走了。
事发突然,一直在厨房里专心做事的阿邬并不知情,刚给席氏送过午饭,正准备端着甘竹雨那份饭菜给他送去,就被白茶给拦了下来:“忘了告诉你,甘竹雨回乡下老家了,这三天不用准备他的饭菜。”
“知道了。”阿邬低着头,并不过问甘竹雨回家的理由。
倒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沈黛末停下了脚步,问道:“甘竹雨回家了?他回家做什么?郎君准了?”
白茶和阿邬一起抬头,齐齐看向沈黛末。
沈黛末怀里抱着一大束白梅花,这些花几乎要把她的脸全部挡住,莹静洁白的花朵在寒冬中绽放着,浓郁的奇香凌着清寒凛冽的风中兀自芬芳,清雅脱俗。
白茶赶紧说道:“是甘竹雨他乡下的老爹生病了,郎君开恩,让他回去三天。”
“哦。”
“娘子,这是您买的花?”
沈黛末点点头:“嗯,回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小贩子在卖,就买了一点,刚刚给父亲送了一些。”
“真好看。”白茶低声道。
“那送你一枝。”沈黛末从里面挑了一枝送给他。
“真的?”白茶受宠若惊,克制着止不住的笑容接过:“太谢谢娘子。”
“不用谢,快过年了我买的多,你们和查芝都有,阿邬这是给你的。”沈黛末又挑了一枝花开得好的腊梅给了阿邬。
阿邬俨然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一份,短暂的惊讶后,低着头红着脸伸手。
“谢谢娘子。”他的声音低而沉厚。
“不用客气。”
阿邬暗自捏紧了白梅花,脸颊滚烫。
相处了这么久了,还是这么容易害羞。沈黛末笑了笑,看向白茶:“饭菜都准备好了吗?”
“早就准备好了,正在锅里温着呢,就等娘子您回来了,我们这就把饭菜端出来。”白茶道。
沈黛末点了点头,抱着剩下的白梅花进了屋。
白茶捧着腊梅,目光紧紧追随着沈黛末的背影,直到她进了屋,他才低头嗅着白梅花,闻着扑鼻馨香暗暗轻笑,但转头看见阿邬的手里也有一枝腊梅,而且开得还比他好,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些。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准备碗筷,一会儿娘子该饿了。”
阿邬沉默着将白梅花放回屋里,又回到了熟悉的厨房工作中。
“郎君,我回来啦!瞧我给你带了什么?”
沈黛末抱着一大捧白梅花,脚步轻快地上了楼,几朵娇弱嫩小的白梅花受不了颠簸从枝头落下,有些顺着她的衣裳落在地上,有些则落在了她的肩头。
冷山雁站在窗边,一袭白衣,衣摆处是如山水画般晕开的墨色,一路晕染在他的腰际,半披的墨发垂在身后,冷风徐徐拂动他的长发。
他轻抬眼睫冲她一笑,捻起她肩膀上落着的白梅花,笑声低沉:“白梅花。”
“喜欢吗?”沈黛末问。
冷山雁笑着点头,从柜子里拿出一个花瓶,花瓶是油画般的银蓝色,配上姿态清淡素雅的白梅花,想想就好看。
在花瓶里倒入干净的清水后,他开始根据花瓶的深度和瓶口的宽度修剪花枝。
沈黛末就在一旁坐下,将他剪下不用的细枝末节的白梅花摘下来,放在手心里念叨:“白梅花真香,却不是那种闻着会晕头的香味,花朵像雪一样,我回来的路上远远看见有人背着背篓在卖,还以为他背着一蒌雪,可惜今年雪下得格外迟,都快过年了还没落雪。”
冷山雁看向窗外:“妻主想看雪?”
沈黛末点点头:“当然啦。瑞雪兆丰年,还能堆雪人。”
冷山雁敛眉低笑:“那应该也就是这几天了。”
“真的?”
“嗯,去年下雪不也是除夕夜下的吗?”
沈黛末心虚笑:“我忘记了。”那个时候她还没有穿来呢。
“说到过年,妻主,年后我们一起去拜访一下我的外祖母吧。”冷山雁看向沈黛末。
沈黛末想也没想就回答:“好啊。”
冷家一家对冷山雁都不咋地,也就外祖一家还对冷山雁抱有善意。
“你和你外祖父母很久没见了吧,这次正好聚一聚。”她说。
冷山雁低头道:“十几年了没见了。”
他父亲死的早,丰氏一家又在隔壁县,二老年纪大了,不可能三天两头地跑,渐渐地联络也就淡了,仅靠着逢年过节的书信维持着。
“我外祖母还在鹿山书院任职,虽然没有官职,但学生不少都已经入仕时常来拜访她,必须多人都要了解朝中局势,您年后就要进京参加会试,京城不比苏城县,有她提前指点,至少能知道什么人应该避开,不要太亲近。我已经给外祖母致了书信,她很欢迎您去。”冷山雁玄清凤眸看着她。
沈黛末这才恍然明白,原来他并不是突发奇想单纯地走亲戚,而是在为她筹谋打算。
她自己都没想这么多,只顾着闷头准备考试,几乎忘记了这是古代。
年底事情多,冷山雁作为当家主君也忙,却将她的事情都考虑得周到妥帖,甚至用上了自己仅有的人脉关系为她的未来铺路。
她心中有些感动,握住他的手:“谢谢你想着我。”
冷山雁眸光轻闪,像乌墨浓黑的云层里偶尔露出一线月亮波光,清冷温柔:“您是我妻主,我自然要想着您、呃——”
沈黛末脑子一热,一下将他抱住。
冷山雁微微倒吸一口气,双手愕然张开,一手执着白梅花,一手执着剪刀,停顿在半空中,生怕剪刀不长眼,戳到沈黛末。
“……妻主。”
沈黛末将下巴抵在冷山雁的肩上,蹭了蹭他的领口露出来的一截冷白的雪颈:“郎君,有你真好。”
第54章 我和郎君去串门
转眼间就到了过年,大年三十前夜是最忙的时候,有人送礼,就要准备回礼;有人来拜访,出于礼数,沈黛末就要回访;还要请客吃饭,请说书、唱曲儿、演傀儡戏的手艺人在席间弹唱,这些人无论初次来府,还是准备离开都要到主人家面叩拜,大小事务细枝末节一大堆,就连白茶都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阿邬,家里的铜钱不够了,没法打赏,你去外面兑点散钱来,快点。”白茶匆匆将二两银子塞到阿邬手里,又匆匆离开。
“好。”阿邬洗干净手上的油污,摘下围裙,打开小院的门出去。
宾客来访几乎都走席氏院子的正门,因为那边院子宽敞,沈黛末待客也基本都在那边,所以这边小院倒显得冷清,几乎没人走。
所以,当阿邬兑好了散钱,看到甘竹雨站在僻静的小巷子拐角,泫而欲泣地拉住甘菱的手不肯放手时,他有些意外。
一是,他为什么在这里?
二是,他怎么能跟女人随意拉扯,他不是一直心仪娘子吗?
不等阿邬思考,甘菱就不耐烦地甩开了甘竹雨的手走了,甘竹雨则哭哭啼啼地回了沈家。
阿邬不认识甘菱,也不在乎他们之间的关系纠葛。
他很喜欢现在平静安稳的生活,每一天都闪闪发光,所以他只当什么也没看见,继续沉默如海。
好容易到了除夕夜,终于安静了下来,沈黛末和冷山雁、席氏坐在一起吃了一顿清净的年夜饭。
年后,沈黛末给沈庆云和兰姐儿送了一点干果蜜饯类的礼品,虽然冷山雁与胡氏、阮氏不合,但沈庆云至少跟沈黛末没有明面上的过节。
沈庆云一家子清贫度日,过年了连一顿油水丰厚的饭菜都准备不起。
阮氏看到沈庆云提着沈黛末送的礼物回来,立马阴阳怪气道:“小妹如今成了举人,送礼都跟以前不同,等她考了状元更加风光,你这个姐姐也就更比不上妹妹了,不如沈家以后让她当家做主吧。”
沈庆云现在和阮氏的关系剑拔弩张,说不到两句话就要吵起来。
她讥嘲道:“她风光有什么不好?人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沈四真考上状元,当了宰相,那也得在老家置办田地房产,她能托付给外人?还不是得交给我打理。银子从我手里一过,我一辈子吃喝不愁。而且我是沈家嫡长女,沈家的族长,祭祖典礼得由我主持,她再怎么也越不过我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冷氏,比你年轻、比你好看、比你命好,你既然这么不满意现在,趁早和离,将来你改嫁高门,我一定买一捆鞭炮庆祝!”
一番话把阮青鱼气得直跳脚,大年初一,又摔锅砸碗闹了一通。
而另一边,沈黛末已经带着冷山雁来到了隔壁县城。
丰家是书香门第,早早地就安排仆人在城门口领路迎接,并准备丰盛的饭菜款待。
丰家祖父母都是饱读诗书,性格又极为和善的人,他们的两个女儿也就是冷山雁的姑母,丰映棠、丰荆青虽然性格迥异,一个外向一个内向,但都极为真挚,跟她们一家相处简直如沐春风。
饭后,丰家祖父拉着冷山雁去后间叙旧,沈黛末则跟祖母和姑母们一边喝着温好的羊羔酒一边聊天。“雁儿来信说,你短短一年就考中举人,可见天赋过人,把雁儿交给你我也就放心了。”
“年后,你就要去京城参加会试,只要会试一过,殿试就稳了,但你也要切忌,无论怎样你都是天子门生,你要忠的是天子。”
沈黛末听出其中玩绕,虚心道:“请祖母指教。”
丰祖母开始细细道来。
“当今圣上是开国先帝的妹妹,先帝虽有女儿,但不知为何下诏命圣上继位。圣上仁厚,继位之后将先帝的女儿们统统封为郡王,先帝的儿女跟圣上儿女地位相等,皆享受皇女皇子的封号品级与待遇。”
“当今太女为圣上结发夫君文皇后所出的嫡长女,名正言顺的继承者,文家世代公卿,文皇后之母文琼官拜宰相。然,近来圣上对文皇后身边的婢子宠爱异常,还将其升为贵君,给了封号。”
“瑞贵君受宠后,瑞贵君的姐姐妹妹侄女等等一众人都跟着飞黄腾达,尤其是瑞贵君的姐姐,如今官拜太仆射兼凤州节度使,手握十万精兵。”
“两年前,圣上圣体抱恙昏迷中梦见一仙人,于是大兴土木建道观,劳民伤财,尤其是南方负责运输木料的劳工们怨声载道,年前南边之所以打仗,就是因为这些劳工不满造反,也是何大将军前去平乱。因为圣上对瑞贵君一家更为信任宠爱。”
沈黛末听明白了,朝廷里党政激烈,尤其是太女和何大将军,就是朝廷里最大的两座山头。
她一个寒门考生,谁都得罪不起,千万别轻易站队。
虽然朝廷在开国第一场科举时定下了‘锁宿制’的规定,即科举考试开始之前,考官们要求待在特定场所,避免与考生接触,以保持科举考试的公平性。
但如今,这项规定已经形同虚设,考生们千里迢迢赶到京城,都会第一时间去考官家里拜访。
沈黛末:落榜事小,惹祸上身事大,就让她静静地当个小透明吧。
小住三日之后,沈黛末带着冷山雁回去。
丰家祖父看着冷山雁爱怜不舍的道别,一直到车马快看不见时,丰家祖父还要遥遥地冲他招手。
“你外祖父很疼你。”沈黛末放下帘子说道。
冷山雁摇了摇头:“爱屋及乌,外祖父他是想起了我那早逝的父亲了,我只是沾了父亲的光而已。”
冷山雁性情冷淡,从不高估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他自出生起,与外祖父见面不过两次,纵然是血亲,在如此浅薄情分下也很难生出多么深重的感情,他自己亦是如此。
沈黛末笑道:“那我就是沾了你的光!”
冷山雁侧头看她,眸间笑意淡淡:“怎么是沾了我的光?您靠自己考上举人,就算没有与我成亲,只是以考生的身份来拜访外祖母,她也会告诉您的。”
“再怎样也是有亲疏之分的嘛,外祖母还不是看在我外孙媳妇的面子上,说了许多不会跟外人讲的机密,他们疼你,所以就连我一起关照啦。”沈黛末轻靠着他。
冷山雁无声低笑。
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
查芝搬好小凳子方便她下马车落脚,便是在这时,寂静深邃的天空忽然飘落下几片雪花,落在沈黛末的手背上,形状极为漂亮,但很快就化为透明的雪水,冰冰凉凉融入肌肤里。
“下雪了?”沈黛末抬头。
北风朔朔刮过,吹得雪花片片纷乱,顷刻间,就从小雪变成了大雪。
“终于下雪了,这场雪来得可真晚。”沈黛末抬头望着天,伸手去接那些雪,冷风和雪花齐齐往她衣袖衣领里钻,但她因为落雪的惊喜而一点也不觉得冷。
但冷山雁就不同了,对他来说一场雪而已,年年都能见到,没什么惊奇,比起雪他更担心沈黛末因此受了风寒。
原本马车里就不比烧着炭火的屋子暖和,现在又在风雪里站着,他连忙从马车里拿出冬季的外披披在她的身上,轻轻掸去了她领口的雪,说道:“外面风雪大,先进屋吧。”
沈黛末不情不愿地进了屋。
“去烧一大锅热水,今天冷死了。”白茶指使着阿邬。
阿邬点点头,立马开始烧火。
白茶对着冰冷的手指轻轻哈气,准备回房间里加一件厚衣裳,路过阿邬的房门时,随意瞥了眼里面。
阿邬的房间简朴到令人发指,一张床,一张桌,一张被而已,床头的白梅花已经谢了,只剩下几根枯枝以及枯枝上已经黯淡的残花。
“还舍不得扔……真恶心。”白茶小声啐了一口。
水烧开,白茶端着热腾腾的洗脚水上了楼,二楼的炭火烧的正旺,时不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炭火充分燃烧后的猩红色让整个房间都变得暖烘烘的。
冷山雁站在衣架前褪去沉重的厚外袍,沈黛末则坐在书案边,面对着半开的窗户,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娘子,洗脚水来了。”
“嗯,放在这里就行。”沈黛末连头都没回,专心捣鼓。
“是。”
白茶端着洗脚盆上前,慢慢走进沈黛末。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格外迟、也下得格外大,这才一会儿的功夫,窗沿上就已经对了一层雪。而沈黛末就用窗台上的雪,堆起了一排超级迷你小雪人,有些尚且能看出人行,有些确实像个长了眼睛的黄豆,闪电尾巴的老鼠……稀奇古怪,却透着一抹可爱。
白茶忍不住轻笑起来:“娘子,您、这可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怎么?”冷山雁上前。
沈黛末侧了侧身子,展示窗台上的小雪人:“我的雪人,可爱吧?在这方面我可是专家。”
冷山雁看着雪人,无奈低头轻笑:“可爱,但是手指都冻红了,小心生冻疮。”
“不会的。”她说:“你也来试试。”
冷山雁两辈子的岁数加起来都是个30多岁的老男人了,对这种孩子气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但难得沈黛末有兴致,他竟然也听话的堆了一个,只是造型丑兮兮的。
“不是这样,你得这样不然它会塌的……我教你,你记住了……”沈黛末站在冷山雁身侧,手把手的教他。
冷山雁侧眸看她专注的神情,眼神无限温柔。
窗外风雪不断,阿邬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看着二楼窗户边幸福地依偎在一起的两人,烛火的光芒从屋内透出来,无限温馨,仿佛他无法触及到的梦乡。
第55章 我被算计了
年节一过,沈黛末就要着手准备上京赶考的事情,古代没有高铁,从苏城县做马车到京城需要半个月的时间,但考虑到路上荒凉、野兽、盗匪、极端天气等等影响,必须提前一个月出发。
这还是因为苏城县离京城近的缘故,若是南边的学子,家里穷苦买不起马屁,只能靠一双脚走路上京,怕是得提前半年出发。
顾锦华知道她要进京赶考,在她即将进京的前一夜做了饭局,邀请了许多人来为她践行。
沈黛末应了邀请,带着查芝一起前往。
“娘子,宝潋楼的小二说您之前在他们家定制的戒指已经做好了,问您什么时候过去取,若是郎君试过不合适,他们再做修改。”
“终于做好了,我还以为得等我考试完回来他们才能交货,那咱们先去宝潋楼,再去顾家。”沈黛末说道。
“是。”
“沈四娘子,您可算来了,瞧瞧这戒指怎么样?您还满意吗?”宝潋楼的掌柜双手呈上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
沈黛末打开盒子,柔软的黑色绸布上静静躺着一枚白玉戒指。
这戒指与市面上戒指款式花样都极其不同,一般的戒指无论宽戒细戒,都是一个完整的环形,但这枚戒指却并非如此。戒身是缠绕两圈的蛇形,戒指通体雪白成色极好,唯独蛇头部分有一点墨一样的漆黑,恰似一双摄人心魄的蛇瞳,环伺四周。
沈黛末满意地点点头不枉费她亲自画设计稿,挑玉石料子,特意让工匠打造出来。
一旁的掌柜也忍不住夸道:“老身卖了许多年的珠宝首饰,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新颖的戒指,虽然奇特却别有一番韵致,沈四娘子真是奇思妙想啊。”
沈黛末笑了笑:“不是我的奇思妙想,之前在一个外地商人那里见过这样的戒指,凭着记忆画下的,能复刻个七七八八就很满意了。”
掌柜的说:“这戒指好看是好看,但是极挑男子的手,太短不行,太胖也不行,只会衬的手更短更胖。”
沈黛末想到冷山雁那一双修长如玉的手,微微一笑:“付账吧。”
拿到了心心念念的戒指,沈黛末前往酒楼赴宴。
或许是因为她明天就要进京赶考的原因,宴会上的顾锦华对她格外亲热,跟其他人一起不停的跟她灌酒,沈黛末的酒量本就不算太好,每次喝完都是迷迷糊糊地,这一次更是彻底断片了。
因此,她压根不知道今夜的血雨腥风。
*
冷山雁在房里左等右等,等不到沈黛末回来,就带着白茶去大门口等着,谁知竟然发现查芝的房里亮着灯,准备歇下。
白茶直接上去砸门,查芝一脸茫然:“娘子?娘子没有回去?”
冷山雁容色一冷,顾不得责难查芝,赶紧寻找失踪的沈黛末。
深夜本就寂静,这一番折腾将已经睡下的席氏、阿邬等人都惊醒了,大家都忙着在厢房、耳房、后罩房里寻找,最后在甘竹雨的房间里找到了睡迷糊的沈黛末,以及哭成泪人、衣衫不整的甘竹雨。
白茶头一个冲上去,拉扯甘竹雨凌乱的头发:“贱人!你是个什么东西,竟然敢勾引娘子!”
甘竹雨涕泪俱下地哭诉:“我怎么敢勾引娘子呢?我晚上正睡着觉,听到查芝在外头敲门,说娘子回来了,我打开门一瞧,就见娘子喝得醉醺醺的,本想着和她一起将娘子送回屋里去,谁知查芝突然就走了,剩我和娘子两个人,谁知……谁知道娘子醉酒眼花,将我认成了郎君这才……”
甘竹雨一下子推开白茶,跪在了席氏脚下,哭得泪雨连连:“太爷,我冤枉啊,我清清白白一个男儿家,怎么可能去做那种事,实在是娘子的力气大,我挣脱不了。”
“挣脱不开,你难道还不会喊吗?难不成您的嘴巴被人缝起来了?!”白茶怒道。
“行了!”席氏叹气,制止了白茶追问:“这件事终归是末儿做错了,何苦对他一个可怜人苦苦相逼?”
白茶被席氏的话堵住,一腔愤懑憋在心里,求救地看向冷山雁,期盼他说句话。
甘竹雨这件事要是不解决了,他就真的成了娘子后院里名正言顺的小侍了。
“事情具体如何,还是等明日娘子醒来再说吧,查芝,把娘子扶回去。”冷山雁神情淡漠,就连语气也没有一丝起伏波澜。
连席氏也惊叹于他的理智,理智得近乎绝情了,妻主不声不响地睡了男人,是个男人早就发疯似得吃醋闹了起来,哪像冷山雁这般,也太冷漠了。
只是他没看见,冷山雁镇定自持的表象下,垂落的宽大袖袍里,指甲已经快要嵌入掌心。
查芝点头:“是。”
喝醉酒的人身子骨都是瘫软的,仿佛一滩烂泥,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查芝身上,查芝将她背上二楼,放在床上,累得气喘吁吁,一回头,就见冷山雁坐在桌边。
桌上只有一盏油灯,灯光晦暗,只映照出冷山雁压抑的半张脸,以及一双漠然的睨着她的冷眸,仿佛一片恐怖的云笼罩在她的头顶,瞬间整个暗室仿佛成了瘆人的刑房冰窟,让人胆战心惊。
查芝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冷山雁一拍桌子,周身都是强压下的盛怒。
查芝道:“宴会结束之后,顾家娘子看娘子喝醉了,就安排酒楼的马车送娘子回去,我原本是想送娘子回来的,谁知走到花园时,娘子突然摸着袖子,说戒指不见了。”
“我找了一圈没找到,娘子就说应该是掉在马车里了,让我赶紧回去找。我原本不放心留娘子一人,但娘子十分紧张那枚戒指,不停催我,我也担心有人贪图戒指贵重私藏了。于是心想反正都到自己家了,又有甘竹雨看护着,酒楼离咱们这里不远,我不过跑一趟,很快就能回来应该没什么事,谁知我跑到酒楼才知,送我们回来的马车不是酒楼的,而是顾家的,因此我又跑去顾家,来回折腾了一圈。”
“等到我回来时,垂花门已经关上了,我以为甘竹雨已经将娘子扶了回去,夜深人静,我不敢贸然打扰,就回房间准备第二天再把戒指还给娘子,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郎君这件事不怪娘子,怪我!是我照顾娘子不周,您要打要罚我都认了,绝无怨言!”
查芝说完,直接朝着地面重重磕头。
冷山雁眯了眯眼,琢磨不透的眼神里透着危险。
此时再罚查芝已于事无补,不过按照查芝的说法,甘竹雨有很大嫌疑。
今夜这一场闹剧,都是因为这个一个莫名其妙的戒指,冷山雁心情躁怒:“什么戒指?”
查芝连忙从怀里掏出宝潋楼的小盒子:“就是这个。”
冷山雁打开盒子,玉蛇戒静静躺在其中,冰冷的蛇瞳像锋利的刀尖,戳进他的狭长的眼里。
查芝低下头,说:“这个戒指是娘子自己画的图稿,挑选的玉石,请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从年前开始就在准备了,不知道背着您偷偷跑去宝潋楼多少次,商量细节,才打造出来的这枚戒指。娘子时常跟我说,你之前的白玉戒指碎了,她就要买最好的给您,原本今天才从宝潋楼里拿回来,准备晚上回来给您一个惊喜……”
冷山雁眸光一暗,火光映在本就深邃黝黑的瞳孔里,灼灼浓烈,像焚尽一切的烈焰。
如果没有甘竹雨,今夜她会亲手将戒指为他戴上,今夜他们会做一对寻常夫妻,直到天明,他送她启程,再盼着她归来。
冷山雁漠然戴上戒指,轻抚着吐着蛇信子的图案,再抬眸时,眼中杀意必现。
*
当沈黛末揉着太阳穴从床上坐起来时。
“妻主醒了?喝碗沆瀣浆吧。”冷山雁的声音清冷。
沈黛末眼睛都还没睁开,循着他的声音,懒洋洋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低头喝了大半碗沆瀣浆。
“末儿,头还疼吗?”席氏关心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沈黛末立刻坐直了身子:“父亲,您怎么在这儿?”
不等席氏答复,沈黛末紧接着就看到了委屈地坐在桌边哭泣的甘竹雨。
沈黛末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她,情况不对劲。
席氏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都跟她说了,沈黛末当即两眼一黑,大脑一片混乱,努力想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一切,但怎么也会想不起来,难道她真的这样禽兽吗?
她看向一旁的冷山雁,顿时百感交集。
“郎君,我、”她茫然地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有深深的无力感。
“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末儿你做的不对,欺负了人家竹雨,咱们可不能做始乱终弃的事情,得给他一个名分,这件事女婿也是同意的。”席氏说道。
“不行!”沈黛末大声拒绝。
一直哭泣的甘竹雨眼眶含泪地盯着她:“娘子,您就这样狠心?明明是您强占了我。”
沈黛末心乱如麻,昨夜的记忆她全都断了,但被人撞见在床上的事情是事实,没法洗白。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愿意竭尽所能补偿你,你想要房子还是要地?唯独纳你为侍,我做不到。”
“末儿!”席氏不满地看着她。
冷山雁痴痴地望着沈黛末,听到她的话,漆黑如墨的眼中升起焰焰花火。
“你——”甘竹雨的身子摇摇欲坠。
他之前委身于甘菱,谁知甘菱图了他的身子,就不要他了,更要命的是,他这个月还没来过葵水,一旦被人发现他未婚先孕,以后他该如何自处?
正当他惊恐万分时,遇到落单醉酒的沈黛末,假装生米煮成熟饭,指望着以后老老实实做举人家的小侍,谁知哪怕已经被众人撞见他们在一张床上,沈黛末竟然都不愿意给他一个名分,这不是把他往死路上逼吗?
“娘子不愿意,是嫌弃竹雨的出身吗?那就当我死了好了,还您一个清白!”甘竹雨悲痛万分,知道事已至此,如果沈黛末再不纳他,他也只有一个‘死’字。
于是他心一横,直接冲到窗台边,就要跳下去。
幸好沈黛末一把抓住手:“你疯了!”
甘竹雨哭着挣扎:“我被您破了身子,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了,娘子还救我做什么?”
“造孽!本来竹雨也有意跟你,你何必这样逼他,他以后回乡下都会被人戳脊梁骨骂的,连带着家里都会被人耻笑,几代人抬不起头来!”席氏摇头叹气。
“妻主,纳了他吧。”
在甘竹雨的哭闹声中,冷山雁淡而轻的声音,回荡在众人耳畔。
不等沈黛末反应,冷山雁起身来到甘竹雨面前,用帕子擦干他脸上的泪痕,低垂的眉目下是不带一丝情绪的极致冰冷。
“这个弟弟,我认了。”
甘竹雨喜极而泣,跪了下去:“谢郎君垂怜。”
冷山雁冷漠地俯视着伏低做小的甘竹雨,嘴角不露痕迹地轻笑。
沈黛末今日就要启程上路,席氏鲁莽无脑根本护不住甘竹雨,整个沈家都被他一人把持,甘竹雨上赶着进门,就是自己往刀子上撞。
第56章 阿邬坦白
冷山雁的话瞬间安抚住了情绪激动的甘竹雨,沈黛末也从宿醉的震撼中清醒了过来,她检查了一下身体,虽然疲劳、恶心、头晕,但这些都是宿醉之后的正常反应,至于其他的异常一点都没有。
如果昨夜她真的做了不可描述的事,至少应该有些痕迹吧?沈黛末心中顿时怀疑起来,越想越觉得蹊跷。
可众目睽睽,那么多双眼睛看见她和甘竹雨躺在一起,甘竹雨又一口咬死了她,她无法自证清白,如果她执意坚持自己和甘竹雨没有行苟且之事,只怕别人也会认为她是睡了人就不认账了。
席氏还在一旁催促她,让她赶快启程,别耽误了进京赶考的时辰。
冷山雁也在一旁搭话:“妻主的行李我已经准备好了,考试行程千万不能耽误,现在就跟查芝一起出发吧。”
白茶将冷山雁提前准备的被褥、灯具、雨具等等都装进了马车里。
不仅如此,冷山雁担心她路上感染风寒,找不到大夫,还特意去了医药局,抓了好几包治疗风寒的基础万能药,将马车里塞得满满当当。
这些行李里有很多都是不要需要的时候绝对想不起来的小物件,但冷山雁竟然无论大小全都思量周到,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花了多少心思。
越是这样,沈黛末心中就越是难过,觉得自己辜负了他的心意。
正暗自伤心着,冷山雁的手忽然伸了过来,两个人的手在垂落的宽大衣袖里贴在一起,清冷似玉般的修长手指温和地挤进了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紧扣。
沈黛末讶异地看着他。
刚才屋子里一团乱,让她乱了思绪,没有注意冷山雁,如今仔细看他,才发现冷山雁虽然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但眼底却搽了一层薄薄的粉。
冷山雁向来是不涂脂抹粉的,只是为了遮住眼底的一片青黑,可即便这样,也无法完全盖住,整个人乍一看依然端庄矜贵如初,可细看才发现他的憔悴。
昨夜,他一定没有睡好。
“对不起,郎君,昨夜的事情我真的全无印象了,可我直觉觉得,我应该没有碰过甘竹雨……”沈黛末低着头,声音落寞。
冷山雁的指尖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比寻常体温更低的幽凉触感,触碰着她的肌肤。
沈黛末拇指顺着他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摸了摸,蜿蜒的形状,清凉玉骨的触感,以及雕刻的精致纹路,是她准备了很久的玉蛇戒指。
“妻主不必觉得愧疚,您的戒指雁已经收到,雁、很开心很喜欢。”冷山雁声音低沉款款,漂亮的眉眼中仿佛藏着柔软的山川。
沈黛末直愣愣地看着他,眸中光亮轻微颤动着。
猛然,她一把将他抱住,不顾白茶和阿邬还在一旁。
她双手紧紧环着冷山雁的腰,声音闷闷:“对不起,对不起。”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说以后会对他好,只会显得她更像一个渣女,只能一遍遍诉说着自己的愧疚。
冷山雁任由沈黛末像蛇一样紧紧箍住他的腰身,这种紧束地、几乎快要窒息的感觉,让他身体一阵颤栗满足,切实地感受到沈黛末还是在乎他的,狭长的丹凤眼里浮现出一丝笑意,如一阵风,吹散了久久盘踞在眼底的阴翳。
他低下头,薄唇贴着她的耳廓,说道:“您没有对不起我,我等您回来。”
*
沈黛末走后,院子里都冷清了不少,正是料峭时节,即便裹着厚厚的衣裳,依然能感觉到冷意顺着肌肤纹路往肉里钻,更别提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了,草草跪一下倒还好,可跪的时间一场,就像跪在钉子上一眼,又冷又疼。
甘竹雨忍着膝盖麻木的酸疼,规规矩矩地跪在冷山雁的脚下,双手捧着茶杯高高举过头顶,说道:“侍身给郎君敬茶。”
冷山雁也不接,薄冷的眼神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一番,语气透着嘲弄:“你的手不错。”
甘竹雨捧着茶杯的手颤了颤:“谢郎君夸奖。”
“脚也不错。”冷山雁扫了眼他露出来的双脚,嘴唇一勾,虽然语气在笑,却透着让人不舒服的轻蔑。
甘竹雨极其不自然的缩了缩脚。
正经人家是绝对不会用这种看手看脚的方式来夸人的,只有相看货物或者扬州瘦马时才会用,冷山雁这是在赤裸裸地羞辱他。
甘竹雨气得浑身微微颤抖,虽然他出身低下,可家世清白,怎么能卑贱的扬州瘦马相比?
可即便如此,甘竹雨也只能忍气吞声,强作欢笑道:“谢哥哥夸奖。”
“郎君现在还没喝你的茶,你就叫上哥哥来了?未免也太迫不及待了。”白茶讥嘲道。
坐在主位上的席氏,忍不住说道:“早叫晚叫都是一样的,原是我们亏欠了竹雨。”
席氏自己就是小侍出身,知道被主君欺压的苦楚,因此当他看到甘竹雨跪在冷山雁面前敬茶时,瞬间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被胡氏磋磨的样子,开始帮甘竹雨说话。
冷山雁察觉到席氏的情绪变化,接过茶浅浅抿了一口,说道:“起来吧。”
“是。”甘竹雨如释重负,扶着膝盖起来了,然后一瘸一拐地站到了席氏身旁。
席氏看着他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更加心疼他,有些埋怨冷山雁怨夫气太重,怎么能如此苛待刚过门的小侍,正要说他两句,就听冷山雁继续道。
“既然竹雨已经被抬做小侍,那从今日起就从下人房里挪出来吧,如今你也算半个主子,我再为你配个下人伺候,还有父亲身边也需要人照顾。”
席氏的责备之意顿时淡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甘竹雨大喜过望,他苦苦谋划了那么久,终于能过上主子们的生活,不用再当个端茶递水的下人了。
*
“公子,您难道真的要跟甘竹雨那个贱人找仆人伺候?这不是在给他助长气焰吗?”等众人散去,白茶烦躁地说。
冷山雁转了转手上的戒指:“不论如何,他现在都占了小侍的名分,没人伺候不合规矩。”
“可甘竹雨心思狡诈,给了配了仆人,不就相当于给他配了个得力助手吗?”白茶担忧道。
冷山雁一抬眼,冷淡道:“你去给我寻两个人。”
上辈子,冷山雁能再顾家站稳脚跟,不可能只有白茶一个得力助手,心腹势力和眼线遍布全府,这一世,他自然可以好好利用起来。
他让白茶用自己的私产去买下此时还没有卖身进入顾府的两个男仆。一个名叫仇珍,才十三岁,父亲出身于烟花巷,年纪虽小却学了一肚子的脏话,骂起人来能把人活活气死。
上辈子,冷山雁常利用他拿一张嘴挑事,在顾府里搅弄风云。
另一个名叫连儿,是个有眼力见的‘老实人’。
白茶将这两人买下后,拿着卖身契认真敲打了一番:“记住,这个府里谁才是你们的主子,你们的卖身契在郎君手里,月例银子是娘子给你们发的,该忠于谁你们心里有数,可别吃里扒外。”
仇珍和连儿连忙点头。
白茶带着两人见过冷山雁之后,就将他们分别配给了甘竹雨和席氏,名义上是送仆人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实际上是送了一双眼线,时刻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
甘竹雨还沉浸在实现了人生夙愿的喜悦中,看着被指派来的仆人仇珍,也耍起了主人家的威风。
“你叫仇珍?”
仇珍跪地磕头:“是的,侍君。”
“这个名字不好,仇字戾气太重,我听不惯,以后你就叫汀兰吧。”甘竹雨懒懒地靠在摇椅上。
仇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是,谢谢侍君。”
*
阿邬没想到一夜之间,府里就变了天。
他忽然间想起了年前那日,他出去兑换零钱,撞见甘竹雨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的样子,他就差跪下来抱住那个女人了,一个未婚男子,若被女人碰了一下手,都要死要活的,他们之间亲密地有些过分,实在算不得清白。
可是他毕竟只是无意间瞥了一眼,不知道其中内情,又没有证据,不敢说出去。
但甘竹雨与陌生女人纠缠牵手的样子,始终在他心里盘旋。
他隔着盛开的玉兰花树,朝着二楼的窗户望去,以前,沈黛末每日都会桌在窗前读书,神情时而舒展、时而紧皱,有时还会望着天空发呆放空,但无论什么样子,都清丽绝伦,像最清澈的水,最温暖动人混着花香的风,让他一整天的心情变得明媚起来,就连心跳也跟着雀跃。
这样干净温柔的人,应该配郎君这样知书识礼又有雷霆手段的男人,为她打理内务,为她生儿育女,就算纳侍也应该是清清白白,而不是像甘竹雨那样有污点的男人。
想到这里,阿邬一直怯懦卑微的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巨大的勇气,第一次主动走上二楼。
“你是说,你曾见过甘竹雨之前跟一个女人不清白?”冷山雁冷冷道。
“是。”
冷山雁眉目疏冷,周身被寒意裹挟,气甘竹雨不安分守己,更气甘竹雨胆大包天,把沈黛末当做退路算计,水性杨花的贱人,两辈子都是一个德行。
第57章 我的郎君非常生气
甘竹雨荣升小侍后,好日子没过上一天,凌晨寅时二刻,正睡得香甜的甘竹雨就被仇珍从床上要了起来:“侍君,快起了。”
甘竹雨被仇珍摇醒后,看了看外面乌漆墨黑的天,气得用指甲戳仇珍的脸:“你疯了?卯时都不到,把我摇起来做什么?”
锋利的指尖在仇珍干干瘦瘦的小脸上戳出一个又深又红的指甲印子。
仇珍委屈地捂着脸,说道:“昨儿白茶哥哥跟我说,郎君每日寅时五刻起身,洗漱后就去太爷房里等候请安,一起用早餐。所以他特意嘱咐我,让您早点起来,去郎君房里候着。”
冷山雁服侍席氏,甘竹雨服侍冷山雁,上下尊卑,再正常不过。
“就他会装模作样。”甘竹雨垮着张脸抱怨了一句,但却不敢有犹豫地起身穿衣。
一来,冷山雁的手段厉害,甘竹雨打从心里害怕。
二来,他进沈家这么久,冷山雁无论天气如何,头一天忙碌到多晚,第二天卯时初,都雷打不动地在席氏门前候着,伺候席氏梳洗,陪他用早餐。
所以即便甘竹雨心中怀疑冷山雁是在故意针对他,但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当他穿戴好衣裳,急匆匆赶到小院时,白茶已经早早等候在门前了。
看到甘竹雨,白茶就笑着讽道:“甘小侍真是春风得意,一夜好眠,连跟郎君请安的时辰都忘记了。”
甘竹雨急着辩解:“不是的,都是我这奴才刚来,粗手笨脚,忘记了时辰。”
说着甘竹雨狠狠瞟了仇珍一眼,朝他膝盖窝一踢:“还不快认错。”
仇珍一下就跪在了地上,膝盖骨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仇珍到底是个13岁的小孩子,疼痛难忍,小声地哭了起来。
“你还哭?显得你委屈了?”甘竹雨尖细的手指一下一下戳在他的脑门上。
“妻主待下人一向宽容仁厚,不会打骂他们。甘小侍,你也是伺候了顾太爷多年,应当是最能体会这些下人们的苦楚才是,仇珍年纪小,做事鲁莽了些,好好调教便是,何必动手打骂?”冷山雁站在楼梯口,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中,只有一双手从黑暗中露出来,修长分明的指节轻轻敲着栏杆,声音淡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甘竹雨成为小侍后,心态已经有了变化,急于跟过去是下人的自己割席,如今被冷山雁三两句话,就剖开了过往,还是在他的下人仇珍面前,顿时脸上一片辛辣。
他不情不愿地低头:“哥哥教训的是,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汀兰。”
“汀兰,是你给他改的名字吗?”
甘竹雨道:“是,因为我觉得——”
“还是改回来吧。”冷山雁淡而低沉的声线从黑暗中渗透出来,云淡风轻地剥夺了甘竹雨的权利,连一个理由也不屑于找。
“……是。”甘竹雨紧绷的脸微微痉挛,仿佛被冷山雁隔空掌掴了一巴掌。
这一刻,他深切的明白到,冷山雁根本就没有将他当做一个对手,连训话的语气都是轻蔑又不经心,却精准的擦在甘竹雨敏感的自尊上。
“我家郎君还要梳洗,甘小侍,你在站这里等着吧。”白茶勾着唇道,也没给他搬个凳子,意思就是让他就这样站着。
甘竹雨就这样空着肚子,在寒风中站了将近一个时辰,整个人都快要晕了过去,才等到冷山雁下楼。
两人一起前往席氏的住所,伺候着他盥洗完,连儿才将早饭端上,不过只有席氏和冷山雁同桌而食,身为小侍的甘竹雨没有资格与他们坐在一起,只能等到他们吃完,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里吃。
不仅是早上,中午晚上皆是如此,而且快要开春,要裁做春衣,冷山雁又给他安排了一堆儿绣活,要一直熬到晚上,熬得眼睛都红了,第二天寅时二刻又得起来爬起来伺候。
明明是个小侍,却比他做下人时还要累。
甘竹雨就这样熬了一个多月,怨恨之心已经到了极点。
这日一早,照例在院子里站着等冷山雁梳洗后来到席氏的居所。
席氏和冷山雁一起做早餐,早餐简单清淡,不过一碗粥,几碟酱菜而已,但冷山雁吃得斯文优雅,周围伺候的连儿、仇珍也不敢出声,屋内安安静静,只有偶尔碗勺轻微的碰撞声。
“这些日子怎么打扮如此素净?”饭后,冷山雁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问甘竹雨。
甘竹雨扫了眼席氏,立马解释道:“回郎君,我原先是伺候顾太爷的,顾太爷喜欢吃斋念佛,我跟着顾太爷长大,渐渐也喜欢素净装扮,不喜欢俏丽的装饰。”
甘竹雨就是存心报复冷山雁,他的装扮越素,就越好在席氏面前诉苦,说冷山雁不能容人,连小侍都不允许装扮漂亮,席氏就会更加不喜冷山雁的做派,转而维护他。
冷山雁漫不经心地笑:“也不应太素净了跟个道士似的,我这里有一根簪子红玛瑙玫瑰簪子,是我的陪嫁,送你了。”
甘竹雨微微惊讶。
虽然他得到了一根价值不低的簪子,但也明白,冷山雁这是故意在席氏面前表现贤惠大度。
回想起这一个月来自己的遭遇,甘竹雨越发愤愤不平,满怀憎恨地收下了这根玫瑰簪子。
等到冷山雁前脚一走,连儿出去送冷山雁时,甘竹雨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席氏面前,诉说着这些日子冷山雁对他的刁难。
席氏听后,微微叹气:“女婿做得确实不对,但我明白他心里也委屈,毕竟自己的妻主纳了新人,是个男人心里都不好受,况且他不是赔了你一根玛瑙玫瑰簪子吗?你也忍忍吧,日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席氏虽然因为自己的出身对甘竹雨十分怜爱,但他现在早已不是任人揉搓的卑贱小侍,而是沈黛末的爹,沈家的太爷,身份的转变,让他不可能无脑为甘竹雨出头,更要从家族利益考虑。
他虽然不喜欢冷山雁,但论出身,冷山雁就是比甘竹雨好;论能力更是没得挑,算是个称职的当家主君。
甘竹雨懵了,席氏这番话,如一捧凉水浇醒了他。
他在这个家里,没有真正的依仗。
冷山雁再怎么样也是沈黛末明媒正娶的夫郎,背后有冷举人做依靠,除非他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否则根本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难道自己未来几十年,就要任由他欺负到死吗?甘竹雨咬着牙,满心不甘。
带着迫切上位争宠的决心,他对席氏道:“可是太爷,我这个月的癸水没来,郎君给我安排这些活,累得我时常恍惚。”
席氏一听癸水,连忙激动地将甘竹雨从地上扶起来,惊喜地捂住他的肚子:“真的?”
甘竹雨点点头。
“这可是大喜事啊,我得去请大夫。”席氏大喜过望。
“太爷别!”甘竹雨拦住他。
他也怕露馅,找了理由说道:“郎君一直不喜欢我,要是知道我比他先怀上孩子,一定更不开心,还是等三个月后,胎位稳了再说吧。”
“好好。”席氏忙不迭的答应,拉住甘竹雨的手,满脸喜色:“从今日起,你就不用去他那边了,吃住都跟我一块,这可是我们末儿的第一个孩子,你要是能生下来无论是男是女,我都不会亏待你。”
“嗯,谢太爷。”甘竹雨笑着点头。
另一边,冷山雁回到小院后没多久,白茶带着阿邬从外面回来,然后径直上了二楼。
“看清楚了吗?”冷山雁站在窗边,清冷如玉的手指在书案上轻轻抚摸,这里曾是沈黛末每日看书的地方。
白茶的眼里满是激动振奋:“我带着阿邬在顾家外头盯了很久,来来往往的女人那么多,阿邬不偏不倚,准确地认出了甘菱,可见他们两个人确实不干净。”
可转眼,白茶又开始叹气:“可是我们没有证据,甘菱为了自保,肯定不会承认她和那贱蹄子有私情。”
冷山雁拧着眉,神情凝重。
就在这时,连儿偷偷跑了过来:“郎君,我有事要说。”
“急急忙忙地,什么事?”白茶将他拉了进来。
连儿跪在冷山雁面前:“刚才我送走了郎君回去,听到甘小侍在跟太爷说话,走进一听,他说……”
“他说什么?”冷山雁语气低沉。
连儿把脑袋往地上一磕:“他说他怀孕了!”
“什么?!”白茶差点跳脚。
砰——
花瓶被重重的砸在地上,碎片带着主人的盛怒四裂炸开,把在场所有人都惊慑住。
连白茶都满眼不可置信,他伺候冷山雁十几年,从没见过他这样失控的场面。
冷山雁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狭长阴厉的眼中涌起滔天巨浪。
他忽然想起沈黛末临走时那句话,‘我直觉觉得,我应该没有碰过甘竹雨’。
沈黛末说他没有碰过甘竹雨,冷山雁就坚定的信她。
一个不干不净的贱男人,舔着脸爬床,攀上了他的妻主,还想让她养脏男滥女的野种。
突然,他抚着戒指上幽冷的竖瞳冷笑,恻恻阴寒:“证据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第58章 我的郎君揭露真相
沈黛末沿着官道一直赶路,快到直隶时,突然下了一场大雨。
都说春雨贵如油,可对于赶路的行人来说,却是一场灾难,道路上都是被雨水浇打出的泥坑,马车虽然有一定防水的功能,可以架不住大雨的侵袭,湿润的水汽依旧从马车顶部渗透了进来。
查芝糊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暴雨让她的视线变得模糊听力也下降了不少,看不清前方的路,等到马车快要撞到前面的一辆马车时,她才堪堪勒住了马。
马车里的沈黛末一个踉跄,掀开帘子问:“怎么了?”
“娘子,前面好像有辆马车陷进去了。”查芝说道。
沈黛末眯着眼睛,透过倾盆大雨看到了前面一辆豪华版的马车,马车前三匹骏马在暴雨中不停嘶鸣,且不说单是这几匹马就是昂贵的良驹,而且都用丝绸作为装饰,每一匹马的颈上都缠着一圈红缨胸带,马面上更是佩戴着金灿灿的黄金当卢。
至于马车车身更是富丽异常,车身几乎是沈黛末马车的四五倍大,车身涂着朱红赤金两种颜色,上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马车车窗紧紧闭合着,虽然不能窥见内部装饰,但车窗边悬挂着一串金铃铛,在暴风雨中发出清脆而急迫的声响。
能供养的起这么多仆人、骏马、豪车的家庭,不用想一定是称霸一方的顶级富豪。
只是豪华归豪华,这样的马车一旦陷入泥坑里,自然也就比普通马车更加难以拔出。
估计是马车实在陷得太深,仆人们无可奈何,只能躬身来到马车车窗边对着里面的人说了些什么。
然后两个模样标志清俊的男人不情不愿地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这是要清空车内负重,让主人家先下车了。
这两男人一人撑伞,一人站在马车的脚踏前,对着车内柔声说话,紧接着一双白皙的幼手从厚重的车帘里伸了出来,站在脚踏前的男人连忙伸手搀扶住。
从马车里走下来的是一个十四岁左右,打扮得粉光脂艳,梳着未成年少女双丫髻的……小男孩。
没错,就是小男孩。
虽然仆人口口声声唤他小姐,但沈黛末坚信,她的眼睛就是尺。
小男孩看起模样漂亮,还带着稚嫩的少年气,眼睛是少见的紫色,一身大红色的衣裳,领口还戴着一圈薄毛领,将他略带婴儿肥的脸蛋簇拥着,肤白如雪,唇色如血。
男孩儿在众人的簇拥呵护下,微微抬着下巴,像一颗骄矜漂亮的紫水晶。
看很快沈黛末的注意力就从他身上移开了。
因为,那辆马车上又走下来一个人,一袭单薄的衣裳外裹着厚厚的雪狐大氅,即便如此也能看出她身量细长,弱质纤纤,长发松松垮垮地挽着,肤色是不自然病态的白,唇色也极淡,整个人没有一点血色,细而淡的眉也微微颦蹙着,似乎被心事萦绕,活脱脱林妹妹转世,绝色又思虑重的病美人。
比起那小男孩,粗浅的男扮女,这位‘林妹妹’的装扮就明显有内涵多了,乍一眼看还真以为是个姑娘。
那些仆人对这位‘林妹妹’的重视程度,似乎比那小男孩更高。
‘林妹妹’刚下了马车,就以帕子掩口咳嗽了起来,单薄的身子骨都跟着震颤起来。沈黛末看他们的马车陷得很深,本想过去帮忙,但转念一想,人家几十个仆人都束手无策,她和查芝两人又不是大力士,过去了也无济于事。
她刚准备放下帘子,绕道离开,对面的顶级富豪却来了三五个人。
为首的是个戴着斗笠蓑衣的女人:“娘子安,请问娘子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贫僧从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求经。
沈黛末满脑子唐三藏的脸,憋笑道:“我去京城赶考。”
女人回头跟其他人对视了一眼,又说道:“可否让我们看看路引?”
这是在查验身份?你们大富豪的安保工作也太精细了吧,她只是单纯路过诶。
算了,给就给吧。
沈黛末拿出路引,女人仔细看了一遍,说了声多谢,然后回去复命。
但没多久,她又过来了:“我家主人请娘子过去一晤。”
沈黛末疑惑,两个男扮女装的男人,虽然有许多仆人保护着,但出于名誉考虑,不应该避讳她这个女人吗?怎么还主动相约?
沈黛末弄不明白,但直觉告诉她,不应该跟两个有钱、漂亮、又扮做女人外出的神秘男人有牵扯,神秘的男人是危险的,况且她还有家室,他们不避讳,她也得避讳啊。
想到家室,她不由得想起冷山雁。
唉,离开雁子的第三十天,想他。
沈黛末婉拒了邀约,继续上路。
朴素简约的马车从他们面前驶过,一袭红衣的紫眸少年微微咬着唇,盯着车窗内半遮半掩的女人脸,赌气道:“真是个没礼貌的女人。”
‘林妹妹’站在风雨中,拉紧了领口的雪狐毛领,声线纤弱道:“罢了,本就是我们无礼在先。”
“要是在王府,我一定好好教训她。”紫眸少年不满道。
‘林妹妹’深深颦眉:“燕儿,这次进京非同寻常,不许惹是生非。”
孟燕回抿着唇点头,闷闷道:“知道了。”
*
席氏自从得知甘竹雨怀孕之后,对他十分看重,不仅将他带到了自己的居所与他同住,还把后院里养了好久的公鸡给杀了给他炖汤补身子,一日三餐也改为一日四餐。
不用每天三点多起床给冷山雁请安,在寒风凛凛的院子站桩,不用熬夜做针线活,每天只需要吃吃吃养胎,甘竹雨的下巴都丰腴了不少。
“仇珍,这是太爷今天让阿邬给我炖的羊羹,一点羊膻味都没有,你也来一碗。”甘竹雨把碗往仇珍面前推了推,一改之前对仇珍动辄打骂的态度。
这些日子安逸下来,甘竹雨也明白了他与冷山雁之间的差距究竟在哪儿,除了出身之外,就是没有得力的心腹。
好在仇珍年纪尚小,现在给他一点好处,好好培养,未必不能成为第二个白茶。
“谢谢侍君。”仇珍捧着羊羹喝了起来。
甘竹雨点拨道:“如今我怀了娘子的孩子,这可是娘子的长女,要是能顺利生下,我这辈子也就安稳了,自然不会亏待你。”
那你能把我的卖身契拿来吗?仇珍扯了扯嘴角,暗含讽刺。
不过他面子上倒是做足了:“小的一定好好伺候侍君,为您当牛做马。”
甘竹雨满意一笑。
“什么牛啊马啊的?”席氏被冷山雁搀扶着进来,笑着说道。
甘竹雨起身行礼:“见过太爷,见过郎君。”
席氏赶紧扶着他坐下:“小心身子,你现在可不比从前了。”
甘竹雨脸上笑容一僵,看着席氏。
不是说好了一起瞒着冷山雁,怎么直接抖落出来了?
冷山雁唇角似笑非笑:“还想瞒着我?我又不是傻子,这些日子太爷对你一反常态的好,又是杀鸡又是宰羊的,但凡长个脑袋,也该猜出原因了。”
话毕,冷山雁走上前,一片无边恐怖的阴影笼罩在甘竹雨的头顶:“好弟弟,就这样防着我?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歹毒的男人,连一个孩子都容不下?”
甘竹雨脸色煞白:“不是的。”
席氏笑道:“刚才女婿拉着我去花园散步,把一切都跟我说了,是我们多虑了,也错怪了他,其实他心里也一直盼着孩子呢,还说这孩子出生后,由你来亲自抚养。”
席氏的长子当初就是被胡氏抢走了抚养权,这么多年,他一直耿耿于怀。
冷山雁愿意让甘竹雨养孩子,正中席氏下怀,导致他对冷山雁的态度好转。
“是啊,这可是妻主的长女,一定得重视,我已经让白茶去请城里最好的男科大夫。”冷山雁漫不经心地扫了眼甘竹雨,对席氏道。
“可是传闻中的男科圣手李大夫?”席氏问。
冷山雁点点头,声音低沉而缓慢,生怕甘竹雨听不清:“李大夫不但医术精湛,还有一手绝活,能脉出男女以及月份。”
席氏:“那太好了,快去请来。”
“不行。”甘竹雨紧捏着手,心脏已经快要冲了出来,要是让李大夫来了,不就查出他肚子的孩子月份不对了?
“怎么了?我的好弟弟?”冷山雁轻慢地扬起唇角。
“我、当时我侍奉娘子之后,曾对神仙许愿,若是能顺利怀孕一定要去还原,今儿正准备去了,怕是不能让李大夫来了。”甘竹雨紧张地牙齿都在打颤。
席氏道:“既然是神仙许了愿,那是得还,不然不像话。”
冷山雁挑了挑眉梢,不紧不慢道:“确实,那现在就去吧,耽误不得,我和父亲一起陪你。至于李大夫那边,她可是城里最抢手的大夫,今日请了,也得明日才能来。”
甘竹雨如释重负地回到房里。
今天是撑过去了,可明日李大夫还是得上门,上门就等于揭穿,揭穿就等于让他死!
他方寸大乱,不安地在房里来回打转。
他这些年的积蓄大多给了人口众多,吃不饱饭的弟弟妹妹,仅剩的一些积蓄,也因为甘菱谎称会娶他而骗走,不但骗了钱,还骗了身子。
席氏对他好,但只是在饮食方面,不会给他钱。
而且席氏也没钱,沈家的钱、田地、人契都被冷山雁一手把持着。
现在他唯一之前的就是那根红玛瑙玫瑰簪子,可这些钱无法让一个名医,冒着毁掉名声未来的风险替他遮掩。
怎么办怎么办?甘竹雨绝望地扯着头发,突然他捂着肚子,眼神光芒诡异。
清晨的道观挤满了来上香的香客,甘竹雨故意落在后面,将玛瑙玫瑰簪子拿给仇珍:“去把这根簪子当了,去药铺买一副堕胎药。”
仇珍犹豫:“侍君,这可是你未来的依仗啊。”
甘竹雨焦躁异常:“让你去你就去,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现在是我的奴才,我好了你才能好,这件事做完我不会亏待你的。”
仇珍‘无奈’的点了点头,钻进了人群中。
等到他们从道观上香回来后,仇珍也回来了。
“怎么样,买到了吗?”甘竹雨偷偷拉着仇珍到角落里问。
仇珍拿出药包:“买到了,归尾、红花、桃仁……天花粉,用燕醋煮,一记服下就能堕胎。”
甘竹雨盯着药包,笑容极近癫狂:“好,快趁着阿邬不在,从厨房里偷药罐子来,到没人的后罩房里熬煮,记得把后罩房清理好,等我喝下后,你就去找太爷,说是冷山雁那个贱人给我送了一碗安胎药,我喝了就不行了。”
“……可是侍君,眼看着月份就要稳了,何苦打了她?还要嫁祸给雁郎君?”仇珍道。
“你懂什么!”甘竹雨的眼神已近癫狂:“这孩子注定是不能留的。”
“什么叫不能留?”席氏表情呆滞,被冷山雁搀扶着从黑暗中走出。
甘竹雨听到声音,顿时整个人如同失力一样跌坐在地上,脸色灰败如土。
冷山雁移步走近,垂着冷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轻蔑又憎恶:“父亲问你话,什么叫这个孩子不能留?”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这个孩子不对劲,一听明儿李大夫要来诊脉,今儿就坐不住准备堕胎,还想嫁祸给郎君,真是下作恶毒!”白茶道。
“不、不是……”甘竹雨抖着身子解释。
“那是什么?当了我送的簪子买堕胎药的是你,口口声声要嫁祸给郎君的也是你,若你还要狡辩,现在就找两个大夫来诊脉!”白茶怒道。
“不要!”
“不能找大夫!”
席氏与甘竹雨同声齐出。
席氏胸口阵阵发痛,要是让大夫来诊脉,不就知道他们家里的丑事,他那么优秀的女儿,竟然被这个贱蹄子算计,还差点给别人养孩子。
席氏越想越气,冲上去朝着甘竹雨的脸上狠狠甩了两巴掌,声音几乎撕裂:“把这淫夫给我摁在地上打!狠狠地打!”
第59章 我的郎君借刀杀人
“是。”白茶得意一笑,拿出早就准备的棍子。
自从得知甘竹雨跟甘菱勾搭成奸,还要把脏水往沈黛末身上泼之后,他就一直等着今天,可算有机会把心中的怒火尽数发泄出来。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甘竹雨的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等白茶停手的时候,甘竹雨的下半身已经鲜血淋漓,晕死过去。
席氏还不解气:“去把他的卖身契拿来,把这不干不净的烂货卖了!”
“父亲。”冷山雁轻轻抚着席氏剧烈起伏的胸口,一边帮着席氏顺气,一边不紧不慢地说:“虽然他做得不对,但也不必把他卖了,打发他回家去就好,若把事情闹大了,对妻主来说也是一桩丑闻,被人耻笑。”
席氏的拳头握地更紧了:“我的末儿命真苦,竟然被这么个脏东西算计,还不能声张出去。”
席氏又气又无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冷山雁看着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甘竹雨,弧度狭长的眼眸带着胜利者独有的轻慢:“父亲放心,我绝对不会走漏了风声。”
席氏对冷山雁的办事能力还是很相信的,但也不想让甘竹雨下场太好过,白白被人家算计一场,于是特意嘱咐道:“可别轻易放过了这个贱蹄子,让他多吃点苦头,才好知道教训。”
冷山雁恭敬垂首:“放心吧父亲。”
*
冷山雁派人把甘竹雨在乡下的父母请了上来,但甘父病重,来的只有甘母。
甘母是典型的老实寡言的乡下种地人,一辈子只知道埋头种地,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进了沈家,就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一直佝偻着身子。
冷山雁独坐主位,影沉沉的屋子里,蒙昧的光影虚拢住他的身形,神情冷漠而疏离,单是一个眼神就压迫性十足。
甘母的眼睛飞快地在冷山雁脸上觑了一眼,身子佝地更低,试探着问道:“请问郎君叫我来有什么事吗?可是我家竹雨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郎君,还请郎君宽恕。”
侍立一旁的白茶冷冷笑道:“你们真是甘家养出来的□□不知廉耻的好人,背着沈家跟外头的女人乱搞,还搞出了孩子,我们被把他打死都算是仁至义尽,还好意思求我们宽恕?”
甘母忐忑的心顿时惊吓八丈高,下意识道:“绝对不可能!”
这可是关乎男子乃至整个甘家名节的大事,甘母不敢相信:“我家竹雨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搞错了?”仇珍叉着腰:“有人亲眼看见你儿子跟顾家的甘菱在角落里搂在一起,拉拉扯扯,浪声浪气的叫唤,路过的老鼠听了都要啐两口。”
“别说是跟甘菱了,打在顾家的时候你儿子的名声就臭得跟粪坑似的,一个卖皮的下贱鹌鹑,进了门还不安生的淫夫,你还舔着脸维护,真是黄鼠狼闻不出自己臭,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看你们这一家子都是下流的私窠子,也别装模作样的种地了,干脆在门口点上一盏金栀子灯,□□敞亮接客吧!”
仇珍大声讥嘲着,言辞低俗又辛辣,让甘母羞得老脸通红,支支吾吾好半天:“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
仇珍瞪着她:“我怎么?对那些脏得臭的人说话,也别必要太干净,况且,我话脏那也没有你儿子做的事儿脏!”
“身为沈家人肚子里怀的却是别人的种,自己打胎还想栽赃嫁祸到郎君身上,还被太爷抓了个正着,这样恶毒的男人被打死也是活该!”
“你要不嫌丢脸,索性我们也豁出去了,反正错不在我们,也不介意把他架出去宣传宣传,这就是你们甘家养出来的好儿子!”
仇珍一番炮语连珠。
白茶适时朝她脸上丢了一包药材:“这是你的好儿子逼迫仆人去药铺买的堕胎药,因为没钱还当了我们郎君送给他的玛瑙玫瑰簪子,当铺有票据,药铺买药都会存留药单,还有你儿子肚里的胎还没掉,这些都是证据,你要是不信,大可以自己去查,免得说我们冤枉了他。”
说罢,白茶拍了拍手上的药渣子,嫌恶地说:“碰这脏东西,真是晦气。”
白茶和仇珍两个人,一个摆事实讲道理,一个疯狂语言输出,两方夹击下,甘母更加无地自容,拿着药包,气得手直发抖。
此时,独坐高位的冷山雁淡淡开口:“把甘小侍带出来。”
紧接着,仇珍和连儿两个人就一起把病恹恹的甘竹雨拖了出来,直接丢在了甘母面前。
甘竹雨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看甘母,双手徒劳地抓着地板。
冷山雁竟然在甘母面前直接戳穿了他的行为,并且任由仇珍肆意辱骂,简直把他身上最后一层皮给扒了下来。
甘母一个巴掌愤怒地甩在甘竹雨的脸上:“你竟然真的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你个孽障,我们一家子的名声都叫你连累坏了,让我们以后怎么见人?你弟弟怎么嫁人?”
甘竹雨深深地低着头,低声哭泣。
“你还有脸哭,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你爹病得不成样子,要知道你做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得活活被你气死不可!我们甘家没有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孽种。”甘母咬牙切齿。
“听您的话,这是打算舍了甘小侍,任由我们处置了?”冷山雁垂眸整理着袖子,沉郁郁的光影下,他的脸半明半暗。
甘母立马跪下,眼神拒绝:“是,这小畜生做出这种事情,我们——”
“可别。”冷山雁打断了她的话,捏着帕子的手微微遮住口鼻,细眸里浓浓的厌恶之色:“这样丢人的东西,我们可不要,反而带累我们沈家的名声。”
甘母低着头,脸上满是羞愧的颜色。
“原本他做出这样的事情,合该打死,但……罢了,给你们流些体面,你自己领回去处置吧。”冷山雁甩了甩手,一副打发垃圾的态度。
越是这样被羞辱,甘母心中的愤怒就越发甚嚣尘上,看甘竹雨的眼神越发恨不得打死他。
“听说你夫郎病了?”冷山雁又问。
甘母虽然意外,但如实说了:“现在已经病得下不了床了。”
“唉,也是个可怜人,虽然甘小侍做出这种事情天理难容,但甘父无辜。”冷山雁浅饮了一口茶,淡淡的嗓音格外轻柔仁慈:“白茶,准备点补品,一起送他们回乡下吧。”
甘母万万没想到冷山雁都这时候了,还会关心甘父的病情,顿时感动地磕了个头。
冷山雁薄冷的眼神俯视着这对母子,似笑非笑地抬了抬手:“时辰不早了,回去吧,不然天黑路滑容易出事。”
“起来吧,你们也就是摊上我们这样的好人家,要是换做别人,不弄得人尽皆知也得活活扒你一层皮。”白茶阴阳怪气地笑了声:“不过现在这烫手山芋也不关我们的事了。”
‘烫手山芋’四个字,刺痛了甘母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的神经和尊严。
乡下本来就是比城里更注重名誉的封闭之地,一旦把甘竹雨领回去,没两个月肚子就大了起来,藏都藏不住,沈家又回不去,那些乡里乡亲们肯定会议论起来,流言蜚语能把他们家杀死,连她这个当家的脸上都无光,还会时常被人拿出来取笑。
她拖着已经只剩半条命的甘竹雨往家走,黑沉沉的天吞噬了太阳,坠入了黑暗,旁边的水塘在夜色下泛起粼粼波光。
甘母猛然间想起了冷山雁那句话‘天黑路滑容易出事。’
又看了看手上提着的补品,她顿时明白了冷山雁给她留的体面是什么意思。
*
翌日一早,冷山雁照例陪席氏吃早饭,白茶笑着跑了进来,道:“太爷,郎君,甘小侍死了。”
席氏惊得站了起来:“什么?怎么死的?”
白茶笑道:“淹死的。”
“昨儿回去的时候不是还好好地吗?”
“昨天甘家老娘来,说甘老爹病得严重,我心软就允许甘小侍跟着她回去看望,许是甘老爹病情过重,甘小侍伤心过度,不慎跌进水塘里淹死了吧。”冷山雁执着白瓷勺子舀着碗里的白粥,不急不缓地说道。
席氏愣了会儿,不甘心道:“还真是便宜他了,死在丑事曝光之前。”
可饭后,席氏越想越不对劲。
白茶来说甘小侍淹死时,冷山雁怎么那么平静,一副早就知晓的样子,甚至随口将他淹死的原因盖棺定论。
席氏背脊瞬间感觉有一阵凉风从下面往脖子上蹿,凉意疯狂侵袭而来。
他是想好好教训甘竹雨一顿,但只打算打一顿卖了就好,没想过让他死啊。
可冷山雁竟然轻飘飘就害死了一条人命,而且还不知用什么办法,让甘家人自己动手杀了甘竹雨。
而他自己一点血腥不沾,就算事情暴露都查不到他身上。
他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怜悯小侍的父亲病重,允许小侍跟随母亲回乡探病,甚至还贴心地备了补品,谁知道他命薄就淹死了。
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始作俑者却平静地陪着他吃饭。
席氏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冷。
他知道冷山雁跟甘竹雨有私怨,恨他爬上了沈黛末的床,可就因为这私怨就能让他狠下毒手。
席氏不由得怀疑,要是有一天,自己得罪了他,他会不会也会像处置甘竹雨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也给处置了,毕竟他对冷山雁的态度一直不算好。
他越想越害怕,越害怕越胡乱猜忌。
陡然间席氏想到,以冷山雁这样聪明的性子,如果想把戏演全套,刚刚就应该自己也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跟着惊讶一下,可他却表现的异样平静。
冷山雁是不是故意做暴露给他看?故意让他猜到?故意……杀鸡儆猴。
席氏彻底慌了,他的末儿娶了如此心肠歹毒的男人,以后可如何得了。
第60章 我的林妹妹
沈黛末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之前赶到了驿站,此时暴雨已经停了,沈黛末进了驿站的住宿区,就赶紧换下湿漉漉的衣裳。
这个驿站类似于回字结构,外面一圈除了正门外,还有两个瞭望的角楼,而里面一圈就是供官员住宿、办公、喂马的地方。
查芝将马拴到了后面的马厩区,并且买了点草料喂食。
到了深夜,查芝已经睡下,沈黛末还在挑灯夜读。
从苏城县来京城一趟实在太不容易了,沈黛末怀念现代高铁飞机的同时,更加不想浪费自己这一路上的辛苦,怎么样也要考一个好名次回去。
看了很久,沈黛末有些口渴了,端着碗准备出去找驿站的人要点水,正巧迎面撞上了一行人。
正是‘林妹妹’和女装的小男孩儿。
孟燕回看见沈黛末,顿时挑了下眉,挺起胸膛:“是你?”
沈黛末微微一笑:“这位姑娘,我们认识吗?”
“燕儿,不得无礼。”孟灵徽挡在孟燕回身前,对着沈黛末微微屈膝行礼,嗓音轻柔透着无力:“之前我的仆人多有得罪,请娘子莫怪。”
沈黛末深深看了‘林妹妹’一眼,没想到打扮像女人就算了,连声音也如此像。
“无事,出门在外,难免多留心些。”沈黛末客气地说,然后绕过他们径直取水去了。
孟燕回和孟灵徽则分别被仆人带到房间里,换下打湿的衣裳,此时已经是深夜,这些仆人们干了一天的路,都疲惫不堪,想到明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因此也都沉沉睡下了。
一排房间里,只有沈黛末的屋里还亮着灯。
她看着看着书,突然闻到什么东西烧糊的味道,一时觉得奇怪,就走出房间。
结果发现外面已经燃起了冲天大火。
沈黛末赶紧大喊着火了,然后急忙敲打隔壁的房门,房里的人被吵醒,看到大火顿时惊慌起来。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而二楼的楼梯已经完全被大火吞噬,并且迅速烧到其他房间,向他们的方向蔓延。
孟燕回和孟灵徽两人被仆人扶着跑出来,但浓烈熏人的烟雾弥漫,不仅刺得人泪水直流,而且已经覆盖了整个驿站,根本看不清方向,甚至有仆人不慎从烧毁的楼梯口跌落,坠入下面一片火海。
沈黛末用打湿的帕子捂住口鼻,从呛人的烟雾里拽了一个人出来,正是苍白羸弱的‘林妹妹’。
“跟我来。”沈黛末拉着他,走向自己房里,打开窗户把自己的行礼丢了下去,然后和查芝一起跳了下去。
“跳下来,我接着你们。”沈黛末喊道。
最先跳下来是伺候孟燕回的几个男仆,然后是本就病恹恹的‘林妹妹’,他眉间萦着淡淡担忧,像是在害怕,但还是咬牙跳了下来,被沈黛末扶住。
他整个人因为身形不稳而靠在沈黛末的身上,细软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一股淡淡清苦的药香味传来。
沈黛末怔了一下,然后迅速朝他背上推了一下,娇娇弱弱的‘林妹妹’顺势就跌入了一旁担忧的男仆们怀中。
“喂你——”孟燕回在楼上看得分明,他直接跳了下来,站到沈黛末面前,清莹的眼睛充斥着微怒:“你为什么推我姐姐?”
‘大哥,你们什么身份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沈黛末没说话,只是默默又往后退了一步保持距离。
“燕儿。”善解人意的林妹妹开口了,照人的火光之下,他白皙的面容透着病态的苍白,更显得弱不禁风,摇摇欲坠。
“多亏了这位娘子救我们,不然我们今夜就都要命丧火海了。”林妹妹咳嗽着朝沈黛末深深一拜:“多谢娘子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罢了。”沈黛末摆了摆手,比起这些虚礼,她更担心她的马车。
她跑去马厩,马厩已经被烧了一半,很不幸,她的马车也殒命其中。
沈黛末不禁悲从中来。
绝望,马车没了,她怎么能按时赶到京城?
这时,林妹妹等人也在仆人的搀扶下走来,他们的马车也损毁了几辆,但因为他们人多车马也多,所以还有两辆可以使用。
林妹妹似乎一眼就看出了她悲伤的原因,说道:“之前听说娘子是要去京城,正巧我们也是,我这里还有两辆马车可以用,不如娘子与我们同行,这样也能在考试开始前赶到京城。”
在科举面前,沈黛末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了只能答应。
第二天,驿站的火灭了,驿站的人调查了起火原因,说是因为有人不小心碰倒了油灯才引起了大火。
‘林妹妹’看着烧焦的废墟,眉间淡淡忧虑,却什么都没说。
*
沈黛末跟着‘林妹妹’的队伍一路同行,因为感谢救命之恩,‘林妹妹’经常命令仆人来给他们送吃食,但都被沈黛末一一婉拒。
她只想快点赶路,然后到京城与他们分道扬镳。
“那位沈娘子的性格可真奇怪,安安静静地不说话,只知道低头看书,跟谁都不多说一句话。”侍奉孟燕回的仆人在马车外边走边聊。
“怪是怪了些,但是长相可真好看,男子尚且涂脂抹粉修饰呢,她却清水出芙蓉,比男人都好看。”另一位男仆语带羞涩道。
就在这时,马车车帘被一把拉开,露出孟燕回明亮如紫宝石的眸子,语调冰冷地嘲道:“看上人家了?那我做主把你们俩许给她为侍好不好?”
两位仆人顿时羞地满脸通红,无地自容。
孟燕回冷冷地哼了一声,撂下帘子。
旁边的孟灵徽刚饮下苦涩的汤药,擦拭着嘴角药汁,缓声问道:“怎么是许做人侍,而不是为人夫?”
孟燕回靠着车壁,双手环抱于胸前:“她成婚了。”
孟灵徽眼波流露出些许诧异:“你是怎么知晓的?”
“她的腰上佩戴的是绣着并蒂莲的香囊,针脚严实,做工精致,不是市面上的流通货,应该出自内宅男人之手,就算没有成婚,也应该相好的送给她的。”孟燕回信心满满道。
孟灵徽轻声笑:“也对,能上京赶考的都是举人了,沈娘子年纪虽轻,但已经及笄,是成婚的年纪……就是性子奇怪了些,她似乎总在避着我们,好像你我是蛇蝎一般。”
“她不喜欢我们,我还不喜欢她呢,就看不惯她那副样子。”
“别这样,好歹她曾救过我们。”孟灵徽柔声道。
孟燕回凝着眉,脸色算不上有多好:“我才不会跟一个平民置气呢。”
嘴上这么说,可当中午马车停下来在路边休息时,孟燕回还是忍不住气汹汹地来到沈黛末身边。
“喂,我姐姐三番四次向你示好,又是给你送点心,又是给你送吃食,我们吃的东西不知道比你的精致到哪里去了,你竟然屡屡拒绝,连个说辞解释也没有,这样给我姐姐下脸子,你以为你是谁啊,皇亲国戚吗?!”
沈黛末正在路边挖土灶做饭,冷不丁被孟燕回骂了一句,索性摊牌了:“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有必要保持些距离,免得惹人非议,小公子。”
孟燕回顿时瞪了双眼,漂亮澄澈的紫眸在阳光下泛着震惊的光:“你怎么会知道?”
沈黛末淡淡道:“一眼就看出来了。”
孟燕回脸色一阵羞窘,仆人们都夸他的装扮天衣无缝,谁知竟让人一眼识破,一定是那些仆人害怕被他责骂,所以齐齐撒谎偏他,让他在外人面前出了丑。
他恼怒地恨不得立刻把头上的双丫髻拆下来,又听沈黛末不紧不慢地继续补刀。
“我不是有意冒犯失礼。只是你们兄弟俩虽然身边伺候仆人众多,但我毕竟是外女,如此频繁的赠送东西给我,还是会传出风声,我一个女人倒是无所谓,只怕连累了你们的名声。”
“……我们兄弟俩?”
沈黛末:“是啊,不过你哥哥的模样底子比你好多了,装扮也更好看,我差点真把他认作女人了。”
“你——你——你太过分了!”孟燕回气得手都在发抖,竟然直接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巴朝她的身上扔了过去,生气的跑回了马车里告状。
孟灵徽听完孟燕回的解释,不停地咳嗽起来:“咳咳、所以她见你是男扮女装,所以理所当然地将我也咳、认作了男人咳、怪不得、怪不得她从不接受我的示好、在驿站时还推开我咳咳、一切都说得通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孟灵徽用帕子掩着口,一边咳嗽一边大声笑了出来。
马车外的仆人不明所以,还在感叹:“主子好久没有这样畅快开怀地大声笑过了,今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么开心。”
“可不是,主子也是可怜,出生时就没了娘,这些年身子也不好,永远都是满怀心事的样子,我看她的病估计就是因为心情郁结憋出来的。”
马车内,孟燕回气恼道:“姐姐你还笑,堂堂东海静王,被那个女人如此羞辱,你还笑得出来,我都快气死了。”
孟燕回既气恼沈黛末一眼就识破了他引以为傲的装扮技术,更气恼她说姐姐的装扮比他更好,什么意思?是在嘲讽他身为一个男人,长相还不如女子吗?
孟燕回感受到了从技术到男人尊严的两重羞辱,气得直跺脚。
孟灵徽还在笑,苍白的脸色也因此染上了一些淡淡的绯红,她并没有因此怪罪沈黛末,只是笑着道:“不知者无罪。如果不是你自己跑去自取其辱,她或许永远都不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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