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我做官咯


    但孟灵徽不能让沈黛末一直认为自己的男人,索性主动来到了沈黛末的马车前,跟她解释清楚。


    沈黛末听了孟灵徽的解释,虽然有些不敢相信,但还是连忙道歉:“是我先入为主了,看到令弟男扮女装之后,娘子又生得雌雄莫辨,就下意识认为您也是男子,还请娘子恕罪。”


    孟灵徽淡淡一笑:“不怪你,我长年累月的病着,身子羸弱,不似寻常女子强健,被误会也情有可原,只是被误认为男子,对女子来说终究是一件丑事,还请沈娘子不要与他人讲述。”


    沈黛末自然满口答应。


    孟燕回站在一旁,骄傲的抬着下巴,紫眸中傲然光彩格外夺目:“也就是你运气好遇到了我姐姐,要是一般女人早就把你打一顿了。”


    沈黛末低下头抿着唇,有些汗颜。


    她这这双火眼金睛,可是被互联网上无数女装大佬历练出来,竟然也有看走眼的时候,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一场小小的乌龙之后,他们继续上路。


    孟燕回被她戳破了女装之后,干脆恢复了男装的扮相,只是他的衣着不似寻常男子般层层叠叠的衣服拘束着,而是穿了一身红衣劲装,腰间佩戴着黑色皮革躞蹀,头上缠着一抹额饰,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持着马鞭前进,树林间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肩头,额前的碎发被微风拂过,略微遮住他的眉峰,衬的他那一双紫眸明亮异常炯炯有光,散发着英姿勃发的少年气。


    沈黛末在女尊世界呆久了,见过的男人基本都是温柔持家款的,忽然间见到浑身洋溢着青春肆意的小少年,不免多看了一眼。


    但就是这一眼,被孟燕回敏锐的捕捉到,他骑着马过来,肩头沾着初生草木的清香。


    “你偷看我做什么?”孟燕回直勾勾地盯着她,紫眸清冽,好像草原上小兽。


    沈黛末低头:“我没有偷看,只是一抬头就看到公子在骑马,来不及避开。”


    孟燕回紧握着马鞭,鼻尖微微一哼,咬牙压着声音说道:“说辞!你就是在偷看我,你在偷看我的眼睛,我感受得到,下次再被我发现,我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沈黛末一惊,破小孩,你的脾气不是一般的大啊。


    不过转念一想,为什么他要强调她看了他的眼睛,还威胁挖她的眼睛?


    难道是因为……自卑?


    中原王朝的子民们皆黑发黑眸,异瞳异发都会被当成异类排挤,阿邬就是因为长相而屡次被欺凌,养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


    从这个破小孩的衣着打扮以及性格来看,他的家里人应该很宠爱他,但这也改变不了社会大环境对异族血统的歧视,所以他才会如此敏感。


    沈黛末不过看了他一下,他就以为她在盯着他的眼睛看,然后大发脾气。


    表面上是千宠万宠的少爷,但也会因为外貌而自卑,外表的骄傲跋扈,实际上很在乎别人的眼光嘛。


    沈黛末本想夸他一句紫色的眼睛很漂亮的,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闭上了嘴钻回了马车里。


    孟燕回策马离开,回归他们的队伍。


    “小世子,您怎么又跟她杠上了?”仆人问。


    孟燕回沉着脸下马,随手将马鞭丢给仆人,紫眸也因为主人心情不佳也变得沉郁:“那个女人从见我的第一眼开始,就格外关注我的眼睛。”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怪不得这小祖宗一直呛沈娘子。


    就因为一个眼神,沈娘子可真够冤枉的。


    仆人委婉道:“小世子,是不是您多想了?奴瞧着她的眼神很正常啊,甚至许多时候她都不敢直视您。”


    孟燕回狠狠瞪了他一眼:“主子的事,轮得到你来教我?滚!”


    *


    经过几l天的跋涉,终于来到了京城,沈黛末掀开帘子就被这座繁华的古代城市吸引住,毕竟古装电视剧的布景再好,也完全复原不出来此刻沈黛末眼睛看到的景象,鳞次栉比的房屋,热闹的集市和行人几l乎快要把整个街道挤满,连他们的马车都快寸步难行。


    “你第一次来京城?”孟燕回不知道什么时候骑马来到了她的马车边,明明看出了她是第一次来京城,还故意面带讥讽地问她。


    “家里穷,这还是我第一次出远门。”沈黛末说。


    孟燕回嘴角的讥嘲僵硬了一下。


    他本意是想嘲笑她土包子第一次进城没见过世面,以此来报复沈黛末屡次冒犯他,谁知道沈黛末竟然如此坦白自己贫穷的家世。


    孟燕回咬了咬唇,恶劣少年的良知有了一点点愧疚,但最终拗不下面子,准备掉头离开。


    偏偏就在此刻,从旁边的一条巷子里又驶出了一辆豪华plus马车,比孟灵徽的还要气派非常,感觉那马车里能装下三室一厅。


    “哪来的异族男人,没长眼睛吗?别挡道,快点滚!”驾车的奴仆对着孟燕回颐指气使。


    身为东海静王唯一的弟弟,静王府的小世子,身份尊贵,从来只有孟燕回骂别人的份,还从没有人敢骂他,而且还是踩在他最不能碰的异族血统的逆鳞上骂他。


    “哪来的狗奴才,竟然这么对我说话,你可知道我是谁?”孟燕回怒道。


    “我管你是谁,敢当了我们的车驾,就算你是皇子皇女都得给我们让路,你滚不滚?再不滚我的马鞭子可不会留情,抽烂了你这张漂亮的小脸蛋。”仆人大声调笑道。


    孟燕回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愤恨地指着她:“你放肆!”


    “贱男人给你脸了是吧!”奴仆突脸变脸,竟然真的扬起马鞭朝他的脸上抽去,这一鞭子要是真落在孟燕回的脸上,肯定得皮开肉绽,半张脸都得毁了。


    纵使沈黛末打定主意不惹是非,但也不能眼看着孟燕回遭难。


    她飞快跳下马车,接住那一记鞭子,并用力一拽将那张狂的豪奴从马车上拽了下来,一个擒拿制住了她。


    “……你。”孟燕回呆愣愣地看着沈黛末,晶莹漂亮的紫眸里隐隐有水光闪过。


    “被吓到了?没事,她不会再打你了。”沈黛末说道。


    孟燕回匆匆抬起袖子在眼前抹了一下:“我才没有被吓到。”


    “燕儿,怎么回事?”孟灵徽在仆人的搀扶下匆匆赶来。


    她的马车行驶在前,又因为街道人多拥堵不堪,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事情闹大了她才知晓。


    孟燕回红着眼眶向她诉说刚才发生的事情。


    孟灵徽看了眼被沈黛末制服的豪奴,又看了眼对方的马车,强撑着笑意对沈黛末说道:“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处理,多谢娘子仗义出手,你我萍水相逢,因为都要去京城,这才临时搭伴,现在既然已经到了京城,那就此分别吧。”


    “姐姐,她救了我。”孟燕回焦急地拉着她的袖子说。


    孟灵徽并不理会孟燕回,而是面不改色地朝她行礼。


    沈黛末明白,孟灵徽是想把她从这场冲突里摘出去,于是也就顺势拿起行礼消失在人海中。


    *


    沈黛末找了一个客栈住下,因为会试在即,客栈里基本都是从各地赶来的考生。


    正如丰家祖母所说,这些考生聚在一起都会商量着去考官家里拜见,有人邀请沈黛末一起前往,被她假装风寒推辞了,在房间里安心温书。


    自从上次分别之后,沈黛末再也没有见过孟灵徽和孟燕回,她也渐渐将他们抛之脑后,等到会试结束,她如愿在名单之上。


    查芝兴奋若狂,沈黛末持续性懵逼,没想到考神如此眷顾她。


    一个小地方出身的寒门学子,在没有名师教导的情况下连中两元,已经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


    大将军府内,仆人附在何云耳边窃窃私语。


    何云抬眸:“哦,有这种事?”


    “驾车的奴才亲眼看见她跟东海静王一起进京,一个小小寒门学子,如果没有静王指使,她哪来的胆子敢惊扰您的车驾,也幸好当日马车是空的,没有惊扰了您。不过她静王一个小小的外地异姓王,竟然敢对您无礼,这明显是不服您的势。”仆人说道。


    “那她还想依附太女不成?”何云幽幽道。


    “或许那个寒门学子就是她故意派出来蹦跶的蚂蚱,演给太女看的投诚戏码。”


    何云没有接她的话,而是问道:“静王为何进京?”


    仆人摇摇头:“不知道,但静王曾经停靠的驿站曾经失火,静王姐弟险些殒命其中。”


    何云皱了皱眉:“去查。”


    “是。”仆人点头,又问:“那个寒门学子怎么办?”


    “东海静王母女两代人从来不掺和京中局势,如今也坐不住了,想扶持一个寒门学子做她的爪牙,呵,没那么容易。”何云冷笑:“那人叫什么?”


    “沈黛末。”


    “考试前可拜会了考官?”


    仆人遗憾摇头:“就是这点发愁,她自从进京就待在客栈里闭门不出,不然的话,就可以说她贿赂考官,正好这次的主考官是李珂,文丞相的内侄媳妇。把沈黛末和李珂除掉,既断了静王的妄想,又能狠狠打压太女一派,一箭双雕,可惜可惜。”


    何云并不在意:“既然如此,那就派人进宫告诉瑞贵君一声,我不想看到沈黛末的名字出现的殿试金榜上。”


    仆人谄媚点头:“陛下宠爱瑞贵君,想勾掉一个穷学生的名字简直易如反掌,静王苦心培养的人,在大将军您这儿,不过一句话就能断了她的青云路。”


    “你这张嘴啊。”何云哈哈大笑。


    *


    殿试的日子到了,沈黛末跟其他学子们一起排队进宫,皇宫气派金碧辉煌,大气磅礴的建筑衬的人格外渺小,参加了这么多次考试,心态稳得一批的沈黛末头一次感到了紧张。


    考试时,她只顾埋头写,等到考完试,她跟着其他考生走出宫殿才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殿试结果出来。


    沈黛末,第二甲第100名,赐进士出身。


    查芝兴奋地像她考上了一样,欢喜得近乎疯了。


    沈黛末也开心,跑回客栈里准备给冷山雁写信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雁郎吾夫,久不通函,至以为念……”略带稚嫩的少年音从沈黛末身后幽幽响起。


    她吓了一跳,满脸震惊地靠着墙:“你怎么在这里?”


    孟燕回抿着唇,他依旧穿着鲜亮的红衣,但上面染上了明显的脏污,发间还有杂草,看起来极为狼狈。


    “我来恭喜你,还有……对不起。”


    “什么?”


    孟燕回垂着头,静静地看着地面,紫眸光芒黯淡:“姐姐说,你本该是榜眼或者探花的。”


    她应该骑着高头大马,头戴簪花,意气风发地去游街,却因为救他,沦落成一百名开外的小人物。


    沈黛末越听越糊涂:“孟公子,你到底在说什么?我的名次金榜上写得明明白白,怎么可能是榜眼探花?”


    “那是因为你救了我,被何大将军误认为我姐姐的党羽,她想打压姐姐,就拿你开刀。”孟燕回情绪有些激动。


    “党羽、何大将军?孟公子,你们到底是谁?”


    孟燕回阖了阖眼:“我姐姐是东海静王,孟灵徽。那天姐姐认出了冲撞我的马车上的家徽,是何大将军的车驾,所以连忙将你支走了。可回到府中,姐姐一直忧心你,派人一打探,发现将军府中有人的在调查你。姐姐就知道何大将军要拿你做筏子,她连忙去请太女、文丞相帮忙,但她们都不愿意掺和进来。”


    “眼看着走投无路,我就进宫去求了端容皇子。”孟燕回咬了咬唇,提起端容皇子时,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像是很不喜欢对方,嘴唇都快咬出血。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端容皇子得知你的事情,又请了文皇后出面,这才说服了太女帮你,把你原本已经被划掉的名字,给重新添了上去……但你不能再留在京城做官了,只能外任一个穷乡僻壤的小知县,调令应该很快就会下来了,你连琼林宴都不能参加。”


    沈黛末终于明白过来,心有余悸。


    原来在她傻傻备考的期间,发生了如此暗潮汹涌,惊心动魄的事情,自己的命运就这样被别人握在了手里把玩,她却一无所知。


    “所以我就是你们这群神仙们斗法之下,被殃及的池鱼?”


    孟燕回深深埋着头,浓密的睫毛染上了一点湿意,强忍着眼眶的酸涩:“对不起。”


    沈黛末仰头深吸一口气:“这件事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你完全可以不告诉我,为什么要来?你是怎么来的?”


    她看着他身上满身污泥的狼狈模样,金尊玉贵的静王世子,又怎么会沦落成这样。


    “姐姐也是这样跟我说的,她说你知道了真相只是徒增烦恼。可我总觉得对不起你……所以我钻狗洞,抢了仆人的车驾来找你。”孟燕回眨了眨湿漉漉的眼眶。


    沈黛末眸子一怔,摇了摇头,给他递了一方帕子。


    “我没事,你都还没哭呢,我没有哭。”孟燕回倔强得不肯接,胡乱得抹了一把泪,却把脸上抹的更加脏兮兮的。


    沈黛末叹气:“我是该哭,但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虽然觉得有些不公平,但当个小县令是她参加科举的初衷,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砰——


    孟燕回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袱丢在她面前:“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的一辈子都被我毁了,可我只能补偿你这一点点。”


    沈黛末不明所以,打开包袱。


    无数块拳头大小的金子和银子,形状虽然不规则,但重量沉到令人咋舌。


    这是一点点?


    孟燕回面带愧疚:“我这次出门带的金银首饰不多,只有一些金银项圈、金簪子、金钏之类的,我把它们都溶了弄了这些,你先拿着用,以后不够了再跟我要,我静王府里还有一些。你的马车被烧了,其实也是被我们牵连的,后面停的那辆马车你也拿去吧,虽然寒酸了点,但还能将就着用。”


    沈黛末:“……”


    如果说刚才她还有点不满的话,现在的她仅剩的不满都消失了。


    既然科举名次改不回来,那她就勉为其难的收下这些咯,总不能两头吃亏吧。


    孟燕回看到她收下这些,心里终于好受了一些,或许是因为愧疚无颜面对她,他并没有多留很快离开,继续从狗洞里钻了回去。


    他刚刚拍掉身上的泥土,就看到孟灵徽坐在花园里白山茶花树下,苍白的面容比雪更白几l分,在清冷的风中摇摇欲坠:“你还是去找她了?”


    孟燕回并不遮掩:“这件事因我而起,我做不到对她漠视不理。”


    孟灵徽轻轻摇头,扯了扯从肩膀上滑落的厚重外袍:“她会恨你。”


    孟燕回的紫眸毫无惧意:“我宁愿她恨我,也不愿她稀里糊涂地过一辈子,我的人生就已经糊涂透顶了。”


    听到他这样说,孟灵徽一时有些站不住,扶着山茶花树勉强坐在藤椅上,良久她声音虚弱:“罢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吧,她外任做官也许是件好事。”


    “什么意思?”


    孟灵徽阖上双眸,脑中不断浮现出宫廷内荒唐又震撼的景象:“我前几l日进宫面圣,陛下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陛下了。”


    第62章 我和郎君小别胜新婚


    没过几日,朝廷的文书调令就下来了,命她即刻前往寒山县赴任就职。


    寒山县地处凤州,远离京城也不富庶,是个名副其实的闭塞偏远之地,索性她从京城去往寒山县时要经过老家苏城县,所以她提前写信给冷山雁,告知她自己中榜并要赴任的消息,让他提前准备,与她一起前往寒山县。


    送信的人快马离去,沈黛末这才收拾了行囊,离开暂住的客栈准备出发。


    在这个客栈里居住的客人们多是学子,落榜的大多已经灰溜溜地回老家,准备下次再战;中榜的学子则欢欢喜喜的准备参加朝廷准备的琼林宴,奔赴大好前程。


    只有沈黛末,明明榜上有名,却无缘琼林宴,只得了一个贫穷小县城的知县一职。


    看着她离开,客栈里的学子们窃窃私语。


    “听说是得罪了何大将军,这才出手整治了她,也是做给咱们看的,谁若不服大将军,下场估计比她还惨。”


    “是啊,明明是会试第一名,殿试再怎么样也该是第一甲,或是第二甲前几名,却莫名其妙100名开外,连京城都待不下去。”


    “这就是无权无势的下场。”


    “谁让瑞贵君得宠,何大将军又手握重兵呢,毕竟现在北有胡人虎视眈眈,南有南越这个劲敌,都离不开何家,连太女的风头都抢了去。”


    一个年轻女子插进了她们的聊天中,她五官平平无奇但眼神却炯炯有光:“太女是大姚江山的继承人,肩挑江山社稷重任,何大将军再如何也不能动摇国之根本。”


    其他学子们不敢说话,因为眼前女子正是新科状元,周桑。


    周桑早早拜在文丞相门下,文丞相是太女的外祖母,周桑自然也就成了铁血太女党,知道沈黛末事件的来龙去脉,看着她的马车在纷乱的杏花雨中渐行渐远,眼神流露出惋惜。


    比起周桑的惋惜,沈黛末倒是觉得无所谓了,一味沉湎过去无用,不如享受现在。


    因为孟燕回赠送的马车实在是太舒服了,不仅马车车身用了昂贵上乘的木料,雕刻精美,里面还铺着柔软厚实的毯子,躺在上面不仅舒适还有减震的功能,比她被烧毁的马车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而且就连拉车的马匹也是难得的良驹,古代马匹贵重,像这样好品相的马儿光是租一次都要1、200百文钱,价值能比得上苏城县换一栋带院子的好房子,堪称古代版玛莎拉蒂。


    就这孟燕回还说它寒酸,王孙贵族就是如此豪横。


    一个月后,沈黛末终于回到了心心念念的苏城县,席氏和冷山雁站在门口迎接她。


    家门口再次点起了爆竹,只是这一次的阵仗比她考上举人时还要大,毕竟有了实权的官职,虽然官位不大,但绝非平民富商之流可比的。


    鞭炮声噼里啪啦,炸开刺目的星火,碎裂的红纸在烟雾中如花般飞艳,冷山雁一改往常沉郁的深色穿着,一袭淡银色长袍,容色清冷矜贵,静立在烟火中,远远看去如同披上了一层淡光,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却将所有人的眼球牢牢吸引住。


    不等查芝搬出落脚的凳子,沈黛末就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清风拨乱了她额前的碎发,轻薄的裙裾翩飞,像一阵夹杂着花香的春风拂到冷山雁面前:“郎君,我回来了。”


    冷山雁唇畔凝着笑意,将她纷乱的碎发撩至耳后,眼底萦着压抑已久的情愫,毕竟她这一去太久了,一月底出门,五月份才回来,小半年的时间,流逝的时光承载不住他的思念,他时常在深夜辗转反侧,坐在她曾坐过的书案前,看她曾看过的风景,掰着手指头数她归来的日子。


    然而真到了她回来的时刻,周围又都围满了贺喜的客人,身后还站着席氏,冷山雁不得不继续压抑着,持着外人挑不出错的温和语调说道:“妻主平安归来就好。”


    然后就将她迎了进来,在一中恭贺声中,维持着端庄稳重的主君形象,连袖子都不曾挨着沈黛末,默默站在她身后,看着她与客人笑着交谈。


    街坊邻居们几乎都来了,不仅如此,顾锦华、县令县丞、乡绅大户、府中衙役们,甚至辛氏、胡氏都带着家人前往祝贺,恭贺声连绵不绝,一桌桌的宴席府中都快装不下了,送来的礼物更是堆满了屋子。


    客人太多,家中人手不够,冷山雁不得不去外面雇了专门帮富人家承办喜事酒席的四司人,免得招待不周,失了礼数。


    沈黛末被顾锦华拉去了前院宴席,后院自然由冷山雁主事。


    辛氏给了冷折月一个眼色,冷折月抿着唇起身,隔着桌子向着冷山雁遥敬一杯酒:“恭喜大嫂嫂高中,即将外地赴任。”


    冷山雁执起酒杯,淡淡笑着:“多谢。”


    冷折月心里不满地哼了一声,可即便再不满,他也不敢再当面发作。


    沈黛末如今的身份不同了,虽然沈黛末和冷母的官职一样,但一个是举人出身,一个却是进士出身,地位差了一大截,连带着进士夫郎冷山雁的地位也水涨船高。


    守鳏的二哥冷清风,也因为沈黛末中了进士,在顾家过得好了些。


    况且冷母那边似乎出了些紧急状况,派人回来要了几次钱,家里财政一时艰难起来,这个时候就沈黛末中进士对冷家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就是管别人借钱,别人看着冷母、沈黛末这对婆媳俩个都是做官的,也能多借一些。


    只是冷折月心中落差巨大,自己从小就瞧不上的大哥,却成了几位兄弟里过得最好的那个,就因为嫁了一个好妻主,不仅没有通房小侍,没有难伺候的岳父,还百般维护他。


    再想想和自己定亲的县令独女乌烟瘴气的后宅,这一对比,冷折月心里膈应的难受,精美的酒菜也食之无味。


    酒宴结束,冷折月一刻不停的离开了。


    而沈黛末那边也吃得差不多了,白茶扶着沈黛末上楼回屋,看着沈黛末绯红的脸颊,他抱怨道:“那些人也真是的,就知道灌您酒。”


    沈黛末跌跌撞撞地走:“放心吧,我喝得都是不烈的淡酒,没醉。”


    白茶紧紧揽着沈黛末的腰,微微嗔怪道:“还说没醉呢,路都走不稳了。”


    沈黛末微微一笑:“我脑子清醒着呢。”


    自从上次被喝断片闹出甘竹雨的事后,她对酒就格外上心,但凡觉得五六分的醉意涌上头就再也不喝了,免得失了理智。


    所以她此刻虽然有了些醉意,反应迟缓了些,脚步虚浮无力,但基本的判断仍是有的。


    白茶将她搀扶到床上,不等他蹲下身为她脱鞋,沈黛末自己就把鞋子踢掉钻进了被子里,只露出一张醉陶陶的脸颊。


    白茶半蹲在床边轻笑:“娘子回来这么久了,难道就没有发现家里少了一个人?”


    “少了人?谁?甘竹雨吗?今天确实没见到他,他怎么了?病了吗?”


    白茶替她掖了掖被角,说道:“他呀,死了。”


    “哦死了啊……”酒气上头,沈黛末迟钝的脑子开始缓慢运作:“不对啊,他怎么死了?”


    白茶忍着笑,嘀咕道:“还说没醉呢,眼神都涣散了,不过这一次再没有哪个小贱人敢半道把您劫走了。”


    他将整件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她,只隐瞒了冷山雁故意暗示甘母处理甘竹雨,说他是自己跌进池塘里淹死了。


    沈黛末躺在床上,一脸怔忪茫然。


    “娘子,娘子?”白茶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您听明白了吗?”


    “嗯?”沈黛末看向他,迷蒙的眼睛像下了一场湿润的大雾。


    “果然还是醉了啊。”白茶蹲下身,下巴支在床沿边,盯着她涣散的眼神。


    醉酒后的沈黛末长发松散,面带酡红,眼神更是迷醉慵懒,姿态昳丽得令人遐想。


    怎么女子也能长得这么好看呢?


    白茶忍不住凑近了些,在她耳畔悄声道:“我去给您熬碗醒酒汤来好不好?”


    话一说完,楼梯突然传出有人走上来的声音。


    熟悉的脚步声让白茶瞬间起身,整理了一下仪容,并与沈黛末保持着一米的距离,规矩的侍立在一旁。


    冷山雁端着一碗沆瀣浆走上来,淡漠的眼神扫了一眼白茶,漆黑漠然的眼底尽是看不透的虚昧。


    “下去吧,我来伺候妻主就好。”


    “是。”白茶点了点头,飞快离开。


    冷山雁端着沆瀣浆,靠着床沿坐下,摇曳的烛光中,他疏离清冷的脸一半迎着烛火,轮廓分明立体,一半却隐没在黑暗中。


    “妻主,喝了醒酒汤再睡。”他低声道,低沉的嗓音在静谧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暧昧缠绵。


    沈黛末偏了偏头,水濛濛的醉眼似睁非睁地盯着他:“郎君?”


    “嗯。”冷山雁垂着眼眸,声音很是舒缓。


    他一手伸进了她的颈后,干燥白皙的手掌托着,准备喂她喝下醒酒汤,谁知道一直懵懵的沈黛末突然一个侧身,醉醺醺的脸埋进了他的腰腹间,滚烫的温度隔着淡银色的衣裳渗透进来,贴着他的肌肤,冷山雁倒吸一口气,手中的沆瀣浆都晃了些出来。


    “妻主——”


    “雁子——”沈黛末的脸埋在冷山雁的怀里大喊,苦闷又透着委屈。


    冷山雁清冷的眼眸一怔,良久,他低下头看着埋在自己腰间,只露出半颗毛茸茸的脑袋的沈黛末:“妻主,您叫我什么?”


    “雁子,没有你我怎么活啊雁子,他毁谤我啊,我差点喜当娘啊,雁子——”沈黛末双手紧紧地箍着冷山雁的腰,一边不停哑着嗓子喊,一边不停地往他的怀里拱。


    原来是因为甘竹雨那件事。


    冷山雁哭笑不得低下头,声音轻柔地像情人般的狎昵:“妻主,您钻错地方了。”


    “唔?”不停往雁子怀里拱的沈黛末一僵,她的整个脑袋都钻进他松垂宽大的袖袍中,袖袍被揉褶地不成样子,露出冷山雁一截修长玉冷的手腕。


    虽是这样说,但冷山雁并没有一丝阻挠她的意思,带着玉蛇戒指的手指甚至缠着她一缕墨发,一副予取予求的姿态。


    沈黛末胡乱地从他的袖子里钻了出来,但双手却依旧没有松开紧紧地缠着他,长发凌乱着,带着醉意的水眸清莹还泛着水润的薄光直勾勾的看着他,柔软丝滑的长发拂过他的清冷禁欲的面颊。


    冷山雁呼吸一紧,初夏淡淡的燥热与滚烫的酒气纠缠在一起,好像缠绵窒息的浪潮,他修长的脖颈微微仰起,喉结更加分明突出,上下滑动。


    沈黛末搂着他的腰,微烫的唇落在他不停滚动的喉结。


    沆瀣浆从他的手中跌落,略稠的甜浆沾染了他一手,清透的汁液顺着他的指缝滑下,一滴一滴从指尖滴落,一枚枚吻不停如雨点般落下,轻柔细密,却像草原里的小火星,刹那间就烧红了整片天空。


    冷山雁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胸膛剧烈起伏。


    沈黛末的吻极致温柔亲昵,让他伸出一种被视若珍宝的错觉,从喉结吻到下巴,从眉间眼角再到鼻尖,最后落在他微微张开的唇上,她忽然笑了笑,轻轻的咬了一口。


    冷山雁紧攥着床单,喉间发出压抑又渴望的闷声,被咬过的下唇殷红如血,带着浅浅的牙印,有些疼,可缠着她发丝的手却抓得更紧,死死不肯放开,甚至渴望她咬得再重一些,狠一些,在他身上永久地留下独属于她的烙印。


    沈黛末嘴角微微上扬,脸埋入他的脖颈间,亲了亲他柔软糜红的耳垂:“雁子,你的腰好细啊。”


    第63章 我和郎君的二人世界开始咯


    冷山雁呼吸紊乱滚烫,白皙的脸上像被蒸熟了一样,每呼出一口气,腰腹肌肉便兴奋得紧缩着,修长的手指插入沈黛末浓密的发丝间,托着她的后脑,几欲滴血的薄唇亲吻着她凌乱的发丝。


    沈黛末的脸埋在他的脖颈,肆意玩弄着他的耳垂,带着酒气的呼吸仿佛一场湿漉漉的情潮。没一会儿,她的脸缓缓从脖间滑落到胸口,手还不安分地环在他的腰上勾勾拽拽,轻柔地发丝轻柔暧昧的蹭着他领口的肌肤,激起一片颤栗涟漪,冷山雁仰起头,一双从不沾染情欲的眼底泛着湿润的微光,像是要被汹涌淹没。


    “……解不开。”沈黛末含糊的声音从他的胸膛传来,手指勾在了他的衣带间。


    他的衣袍层层叠叠宽大而又繁复,沈黛末的指尖在他腰间就像进了一片迷失森林,越急越拉扯,腰带就收缩地更紧。


    冷山雁的手指从她的发间抽出,炙热的呼吸,微微颤抖的双手落在腰上。


    沈黛末的脸还埋在他的胸口,一会儿轻咬着他一丝不苟的衣领,一会儿轻轻吻着他领口露出的少得可怜的肌肤,指间还不安分的轻蹭着他的脸、唇、眉骨。


    “雁子、好喜欢你啊、只有你最好、”她胡乱的说着情话,带着蛊惑的意味,却丝毫不顾这样的后果。


    浓稠暧昧的灯光下,冷山雁仰着头,修长的脖颈微微拱出一个压抑紧绷的弧度,喉结不停滚动着。


    他们虽然是结发夫妻,但沈黛末婚前尚有三两个相好,可冷山雁活了两辈子,在这方面却格外生涩纯情,沈黛末的撩拨对他来说如同毒药,胸腔被激动狂跳的心脏撞得闷痛,唯有她的爱意触碰可以纾解,带来让他浑身颤抖般的快乐,可短暂的快乐之后,又忍不住渴望得到更多,如同掉进了永远无法的满足的空虚之中,折磨得他浑身肌肤都在牵痛。


    他指间动作飞快,终于将腰间束缚的衣带全部解开,依循着本能的渴望拉着她的手真实地触碰在他肌肤上时,眼尾像浸饱了水般,格外湿润透亮,连低垂的眼睫都带着宛如梅雨季节的潮湿。


    “妻主。”他将脸深深埋入她的发丝间,深深嗅着她发间的淡香,低哑的声音无限渴望,渴望她彻底的占有他。


    可沈黛末却身子一歪,彻底醉得睡了过去。


    灯光靡丽,光影微动,冷山雁已经被染得绯红的眼尾微微一颤,把他撩拨得□□焚身,她却甩手不管了。


    “妻主、”冷山雁勾着她一缕发丝,低声轻唤。


    沈黛末侧了侧身,声音醉迷迷地:“别闹、我好累、”


    冷山雁垂着眸子,忍着胀痛重新系上了衣带,沈黛末不碰他他宽衣解带给谁看?


    衣料与被褥之间发出细微的摩挲声,醉梦中的沈黛末手一伸,搂着他的腰往自己身上贴了贴,贴得极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声:“郎君、好郎君别动了。”


    冷山雁原本低落的情绪因她梦中还不忘亲昵他而发笑。


    他执起她的手指,报复似的轻咬着她的指尖,然后钻进了她的怀里,声音沉得发哑:“睡吧,妻主。”


    *


    一夜好梦。


    沈黛末伸着懒腰起身,冷山雁早已等候在床边,见她睡醒,先给她灌了一碗醒酒汤。“昨夜为您喝,您不肯还……闹了我一场,这会儿痛疼了吧?”


    “是有点。”沈黛末揉着隐痛的太阳穴,回想起昨夜做的一场冒粉红泡泡的春梦,梦中风情绝色的冷山雁,脸颊微微有些烫。


    她偷偷打量了一下冷山雁,还是熟悉的装扮,宽大的衣裳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到一寸多余的肌肤,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可亵渎的禁欲危险,和梦中的他完全不一样,果然是梦。


    “我给您揉揉?”冷山雁将空碗放在一边,说道。


    沈黛末眼中一喜:“好啊。”


    她裹着被子,脸枕在他的大腿上,享受着自己美人郎君的头部按摩。


    他指尖的力道十分合适,不会太重也不会太轻,适度地缓和了宿醉后的头疼。


    窗外天光大亮,明媚刺目的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户纸透了进来,也变成了柔和的绵绵薄光,温柔的洒在冷山雁的身上,像渡了一层神圣的光辉,连垂落在她面前的发丝都在发光。


    “妻主在京城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边揉着一边问。


    “你怎么知道?”沈黛末刚说完,就想起了自己带回来的马车和金子,这些她并没有瞒着他。


    “那辆马车单论马匹就得百两,更别提您带回来的那一包沉甸甸的黄金,够一个清官近十年的俸禄,您只是去考试,怎么还带回了这些?难不成是有人看您金榜题名,像榜下捉媳?”冷山雁垂着眸,淡淡光影将他眼睫投影得长长的。


    沈黛末支起身子看他:“你不会吃醋了吧?”


    冷山雁手上一用力,又把她的脸重新摁回了自己腿上,语气不咸不淡:“没有。”


    沈黛末默默笑着,分明就是吃醋了。


    “我哪里有被人榜下捉媳的本事,那些大富之家就算要捉也是去捉状元、榜眼、探花,轮不到我。”她说。


    冷山雁垂眸看她,眸光静默如云。


    他的妻主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受欢迎?算了,不知道也好。


    “那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他问。


    沈黛末自然如实说了。


    冷山雁越听眼神越冷,只因帮了东海静王的弟弟,到手的探花之名就这么没了,即便补偿了这些金银,可根本不能和前途相提并论。


    一般科举前三甲,都会进入翰林院,一辈子都是京官。不说别的,单是京官这一点,就是很多外地官员一辈子的梦想,每年在任地辛苦,就为了政绩好看,再花上一大笔钱疏通关系,才可以挤进京师。


    进入翰林院之后,只要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慢慢熬资历,也成了有头有脸的朝廷大员。


    可就因为一个男子,沈黛末的大好前途就这么没了,冷山雁怎么可能不气。


    生气归生气。


    一想到她已经为了东海静王得罪了何大将军,还能平安归来,冷山雁便又觉得庆幸。


    他从不指望沈黛末能位极人臣,只求她平安无忧,县令官职虽小,但也算是当地的一把手,不需要在京城看谁的脸色,担心稍有不慎就得罪了某位贵人,况且在他上辈子的记忆中,往后一段时间,会天下大乱。


    北边的胡人,南边的南越,都会侵扰中原,越是富庶之地,越是被侵扰的厉害,反倒是穷乡僻壤之所的百姓,能幸免于难。


    如此倒也因祸得福了。


    冷山雁轻抚了抚她的发丝,低声安慰道:“妻主别难过,虽然朝廷不公,但至少您能在大将军手下保住性命,往后我们远离是非之地,过自己的日子就好。”


    沈黛末拉过他的手,看着他表情略带隐忧却还要反过头来安慰她,就忍不住笑了笑:“放心吧,我一点都不难过,我本来就想像你母亲那样,带着你却外地当个小官,上头没有人管,无拘无束多好。”


    冷山雁看她确实不在意,心下也就放松了些。


    “寒山县离我们这里很远,地方又偏僻,还有不少崎岖山路,咱们需要早点上路才行。”他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没打算在这里停留多久,主要是为了回来接你。”沈黛末点点头,顺势搂住了他的腰。


    这腰的手感纤细劲瘦,怎么跟梦中一模一样?


    “那父亲呢?”冷山雁眼神微暗,试探道。


    沈黛末道:“你也说了寒山县偏远,路途颠簸,父亲年纪大了,怕是不便与我们同去。”


    冷山雁淡淡一笑:“还是要问过父亲才好,免得父亲埋怨。”


    沈黛末点点头,起身收拾好,就去席氏房里请安,并把自己要赴任寒山县的事情说了。


    席氏端坐在主位之上,手指不安的勾着,腰背也挺得笔直,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眼神时不时偷看向冷山雁。


    “父亲,事情就是这样,这次去寒山县路上断则一个月,多则两个月,女儿担心您的身体承受不住。”沈黛末说道。


    席氏不敢吱声。


    因为冷山雁就站在沈黛末的身后,淡漠的眼神轻轻往他身上一扫,席氏就立马想到死的不明不白的甘竹雨,瞬间如同见了猫的老鼠,汗毛凛凛。


    “父亲也不必担心留在家里没个保障,妻主已经把这房子买了下来,另外还会再置办了十几亩田地,交由专门的人打理,佃农也会定期交租,钱粮您只管收着,连儿和仇珍两个人也会留下来贴身伺候您,您若是在家里觉得闷了,就让一哥时常来陪陪您。寒山县偏僻贫苦不比苏城县安逸,父亲就不必跟着我们一起去受苦了。”冷山雁说。


    他的声音十分温和,将席氏留在老家的一切都准备好,私下里还给他准备了一笔不菲的钱,贤惠得令人感慨,却把席氏所有的接口都堵住了。


    席氏欲哭无泪,想跟着亲女儿一起走,但实在害怕冷山雁的手段。


    他生怕自己非要跟着过去,冷山雁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把他给弄死,毕竟几个月的长途跋涉,弄死老人可比弄死甘竹雨容易太多。


    加之冷山雁又把这里安排的妥帖,既有私房钱,还有两个人仆人伺候,大房子住着,佃农每年交租,可谓吃喝不愁安枕无忧。


    于是,在恩威并施之下,席氏只能点头同意。


    第64章 我的郎君的二人世界


    说服了席氏之后,沈黛末去城中有名的铁匠铺买了锋利的长剑长刀和匕首,毕竟寒山县偏远,他们虽然走官道,但越远离京城越容易出事,所以买着防身也好,而且她身为读书人,随身带刀很合理嘛。


    两日的整顿之后,沈黛末带着冷山雁、白茶、阿邬、查芝出发了。


    席氏在家门口送她,满脸不舍,哭得死去活来,如果不是连儿和仇珍搀扶着,估计他能哭得晕过去,直到马车渐渐走远,席氏才被两人扶着回到了屋里。


    ‘玛莎拉蒂’的抗震性很好,加上走在平坦的官道上,沈黛末坐在其中几乎感受不到什么震感,而且经过这两日冷山雁对马车的布置,内部也与从前大不一样。


    原本铺在马车内部的毛绒绒毯子被撤下,换乘了不知名的布料,这布料丝滑凉爽,铺在车里足够两人平躺的小榻上,就像躺在水床一样,冰冰凉凉地令人不易出汗。小榻边摆着一台小桌,桌上是他自己熬制的有清热解毒功效的木樨熟水,口渴时喝上一口,夏季烦闷的燥热感瞬间一扫而空。


    小桌下面的小抽屉里装着梅子姜、香糖果子、糖荔枝、狮子糖、霜蜂儿……等小零食。


    小榻的枕边则放着许多书籍,都是她随手一捞就能拿到的位置,连坐起的动作都不需要了。


    书堆一旁摆着冷山雁陪嫁的碧清琉璃花瓶,花瓶中插着还戴着露水的栀子花,栀子花香浓郁清甜,洁白柔软的花瓣,带着独属于夏天的香气,沁人心脾,填满了马车内部的空间。


    之前她刚从孟燕回手里拿到这辆马车时,内部装饰虽然豪华但空荡,可这两天经过冷山雁这样一妆点,宛如住进了一个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的迷你公寓里,虽然东西堆得满满当当,但丝毫不显得杂乱无章,反而有一种温馨的家庭感。


    舒服得令沈黛末觉得自己不是在赶路,而是在度假,这辆马车就是她的移动城堡,吃喝用度一应俱全。


    沈黛末从书堆里抽出一本楚辞随意翻看,并问一旁的冷山雁:“郎君,你看过什么书?”


    冷山雁正在给栀子花更换清水,修长白皙的指骨上沾凝着清透晶莹的水珠,他用帕子擦拭了一下,淡声笑道:“只看过《男戒》。”


    沈黛末从书里抬起头:“婆婆可是举人,家里藏书不少,你竟然只看《男戒》不看其他的吗?”


    冷山雁侧对着她,折去琉璃花瓶中发黄的栀子花瓣:“那些书都是给女儿家看的,我看那些做什么?况且大族人家的公子也有只能勉强识字的,我能读《男戒》认识账本上的字已经很好了。”


    沈黛末看着他。


    马车为了通风所以并没有放下帘子,夏日的阳光透过官道两边茂盛浓郁的树叶照射进他低垂的丹凤眼中,似有一汪绿色浪潮在他眼底翻涌。


    她明明记得,小说原著中的冷山雁十分喜欢看书,没事的时候就捧着一本书看,说句博览古今群书也不过分,也正因为他喜欢看书,所以一肚子计谋信手拈来,怎么现在……也可能是他嫁进顾家掌权之后才开始看的。


    沈黛末捧着楚辞挨近了他些,说道:“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只读《男戒》多没意思,郎君,陪我看吧。”


    冷山雁静看着她,忽然一笑,眼底光泽在窗外风景的映衬下格外温润:“好啊。”


    上一世,冷山雁还没有嫁进顾家之前,就透着翻阅遍了冷母的藏书,旁人说男子读书无益,女子不喜欢太过聪慧,处处掐尖要强的男子。


    冷山雁不信也不在乎,嫁到顾家之后成了鳏夫,他就更加不在意旁人的眼光。


    可当沈黛末问他的这一刻,以前从不在意的话,突然涌进了他的脑中,于是下意识说他只看过《男戒》,这个回答总是不会出错的,女子应该都会喜欢,沈黛末应该也会喜欢。


    但当沈黛末贴着他,让他陪她一起看书时,冷山雁的心便瞬间软了下来。


    别人都只会喋喋不休地让他安分、听话、乖顺,他稍不愿意,那些唠叨的教化瞬间就会瞬间变成一截骇人的钢鞭,抽打在他身上,强迫他佝下身子顺从。


    只有他的妻主不会,她温柔地就像春日雨,夏日的风,栀子花的花香,诱惑人心的万丈红尘,她从来不会强迫他做什么,但却让他心甘情愿卸下一身顽刺,拔下锋利爪牙,为她低头臣服。


    “这个不行,你之前只看过《男戒》,这本书对你来说可能有点难度,咱们看这个吧,通俗易懂,生动有趣。”沈黛末放下楚辞,拿出一本女尊世界的聊斋故事。


    冷山雁从背后拥着她,下巴轻轻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温柔含笑:“嗯,都听妻主的。”


    沈黛末脖子微微缩了缩,他刚刚才碰过栀子花,垂落在她肩头的发丝还残留着栀子花的香气,淡淡的缭绕着她,花香人也香。


    沈黛末低头抿着唇低笑,谁不喜欢香喷喷的男人呢?


    “这些字有不认识的吗?我可以教你。”她翻开第一页,问道。


    “这些不认识,妻主教教我吧。”冷山雁指着两个比较生涩繁复的字说,说完之后,他的手慢慢垂下,轻轻搭在她的腰间。


    “……嗯,好,这个字念……”沈黛末拿着书本的手一紧。


    他的呼吸落在她的脖颈间,混着的栀子花香,仿佛溶成了清甜的汁液,从她的衣襟灌进去,顺着肌肤的纹理渗透到血液中,甜腻的香、夏日的热气,马车外被风拂过如海浪般哗啦啦的树叶声,声嘶力竭的蝉鸣以及冷山雁紧贴着她后背的心跳,一下一下,咚咚咚咚敲打在她的身上,蒸腾得她脸颊发烫。


    “就是这样读,会了吧?”沈黛末的声音绷地紧紧地,指尖发白。


    冷山雁淡淡嗯了一声,语调似笑非笑。


    “马车里太热了,我出去透个气。”沈黛末摸着滚烫发红的脸颊,提着裙子跑了出去,留下冷山雁独坐其中,唇角暗自勾笑。


    “呼!”沈黛末走出马车外,恰好一阵清风拂过,令人深吸一口气。


    马车形势到了一处山腰间,山涧清流直下,头顶绿树遮蔽,甚是清凉,她来到小溪边,掬一捧水浇在脸上,清澈冰凉的水珠从她的眉间发梢滚落,洗去了她脸上残留的燥热和那一室的暧昧。


    “你们也都休息一下吧,让马儿也吃吃草。”沈黛末对着查芝他们说道。


    “是。”查芝他们都下了马车,在车的周围舒展筋骨。


    阿邬默默从车上拿出了许多水壶,来到沈黛末的身边装水。


    “这么多水都喝完了?”沈黛末问。


    阿邬低着头,眼睛一直盯着沈黛末的脚尖:“生火做饭、洗脸净手、这些都需要水,而且夏天天气热,水也就用得快。”


    沈黛末点了点头:“也是,夏天闷热,连带着食欲也没有,郎君从苏城县带来的零食我也没怎么吃,太甜了,吃完了就想喝水。可惜这山里也没有什么果子可以吃,要是新鲜果子生津止渴就好了。”


    阿邬手里抱着水壶,默默听着她说,像一只安静听主人絮叨的大金毛。


    沈黛末无声笑了笑:“算了,你去忙你的吧。”


    阿邬点点头,抱着水壶离开。


    休息整顿了半刻钟后,他们准备启程,就在这时阿邬抱着一大捧荷叶从茂密的高草丛中走了出来。


    白茶惊喜道:“你从哪里找到的荷叶?这附近有荷花吗?我给娘子和郎君也摘两朵回来。”


    阿邬低声道:“这不是荷叶,是山荷叶。”


    “山荷叶,那是什么东西?”白茶不解。


    阿邬道:“山荷叶的茎秆可以吃。”


    他从行礼里拿出一个瓷盘,开始捣鼓。


    山荷叶与荷叶类似,但却长在山中,阿邬折下茎秆,剥下茎秆的外皮,切成整齐的小段,像一叠小山似的摆放在白磁盘中。


    “我来尝尝。”白茶拿起一个咬了一口,顿时脸色一变,吐了出来:“呸呸呸,太酸了吧,这怎么吃啊。”


    “配上蜂蜜就可以中和酸味。”阿邬用蜂蜜罐子里舀了一大勺,放在被堆成小青山般的山荷叶茎边,金澄澄的像一轮落日。


    “娘子……尝尝。”阿邬来到沈黛末面前,低着脑袋,手捧着白磁盘。


    沈黛末拿起一截山荷叶,沾了点蜂蜜,山荷叶的酸味与蜂蜜的甜混在一起,瞬间变得酸甜可口,停不下来。


    “好吃。”沈黛末赞叹道:“阿邬你真是个天才。”


    阿邬低垂的脸颊微微有些红,他小时候带弟弟妹妹时,弟弟妹妹馋嘴想吃东西,他就会去山里摘山荷叶给他们吃。


    刚才听到沈黛末说天气热没有胃口,他这才想到进山去找山荷叶,原本并不抱希望,没想到这边山里竟然也有,就摘了许多回来。


    看着沈黛末吃得开心,他就像也掉进了甜滋滋的蜜罐里一样,整颗心也跟着甜了起来。


    “只是阿邬,下次别这样做了。”沈黛末说道。


    阿邬刚刚泛甜的心顿时忐忑起来,以为自己让沈黛末不高兴了,顾不得礼数自卑,抬头看她。


    沈黛末担忧道:“这边山高林深,说不定就藏着什么猛兽毒蛇,你一个人悄悄的进山,我连你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你要是遇到危险受了伤怎么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救你。”


    阿邬顿时百感交集,从小到大,连父母兄弟都不曾关心他的死活,只有沈黛末会关心他。他将脑袋深深埋进胸口,眼眶充盈滚烫,一种难过的高兴涌上鼻尖,酸涩难忍。


    第65章 我的郎君独守空房


    沈黛末将山荷叶分了一半给查芝白茶他们,一部分分给了阿邬:“这么多山荷叶我和郎君两个也吃不完,你们路上当解渴的零食吃吧。一路上都辛苦了,下午加快进程,到了驿站就能好好休息。”


    查芝和白茶连声道谢,阿邬低着头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泪花将他眼前的视线糊的朦胧模糊,一抬头,看见沈黛末身后的马车帘子被素净修长的手撩了起来,一双狭长清冷的眼睛淡淡凝着他,冷艳逼人的面容带着几分阴郁,像极了一根锋利的针,让人心尖一抖。


    阿邬像被冷山雁的眼神刺到,慌忙地低下头去。


    过了一会儿,他再抬起头偷偷看去,发现车窗帘子已经被放下,那双渗人的双眼也消失不见。


    他抱着东西,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不起眼位置,回想起刚才沈黛末对他的关怀,心中涌起无限暖意,吃着酸甜的山荷叶,嘴角也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白茶撇了撇嘴:“不就是被娘子夸奖了嘛,得意什么?”


    查芝割了许多青草放到马车后面,低声笑道:“阿邬细心体贴,娘子随口一句想吃新鲜的果子,就算这山里一颗果子都没有,他都能找到其他东西讨娘子开心,那娘子当然对他另眼相看,你要是嫉妒他,就跟他学学怎么伺候娘子呗。”


    白茶剜了她一眼:“我嫉妒他?别开玩笑了。”


    对他们男人来说,一百个细心体贴都不如一张漂亮的脸蛋好使,脸才是第一竞争力。


    温柔、才华、厨艺……任意一项技能加上漂亮,都能把女人的心牢牢拴住,但唯独不能单出,不然女人还娶夫郎干什么?直接雇个会做饭打扫的老头子不就行了?


    像阿邬那种长相,再温柔细心体贴都没用,单是站在他家公子面前,就是一场残忍的羞辱。


    “你既然不嫉妒他,为何还总是针对他?”查芝问。


    白茶嗤笑一声,一个丑八怪,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成天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暗暗觊觎着娘子。娘子偶尔跟他说句话,他就扭扭捏捏装纯情,妄图给娘子留下深刻印象,真恶心。


    如果不是看他做事勤快,娘子又喜欢他做的饭菜,他早就想法子把他留在老宅了。


    查芝摇摇头,不懂男人之间的勾心斗角。


    马车内,沈黛末端着剥好的山荷叶,沾了点蜂蜜递给冷山雁:“郎君你尝尝,味道还不错。”


    冷山雁笑着接过,咬了一口。


    沈黛末问道:“怎么样?还吃得惯吗?”


    冷山雁的眉头轻轻蹙着,漂亮的眼睛都被酸得眯了起来,山荷叶入口滋味酸涩得堪比未成熟的青杏子,但很快就被浓稠甜蜜的蜜浆包裹,酸味淡去,慢慢地竟也能适应了:“还不错。”


    沈黛末笑道:“我刚开始吃的时候也吃不惯,结果越吃越上瘾,这东西长在山里就像普通的草,也亏了阿邬,不然都不知道这东西竟然能吃。”


    “阿邬在乡下长大,山里东奔西跑认识的东西也比我们多一些。”冷山雁垂首淡笑,指尖再次拿起一截山荷叶送到了沈黛末嘴边。


    沈黛末张口咬下,无比自然的靠在冷山雁的身上,就像靠着用天鹅绒制作而成的柔软抱枕,冷山雁也自然而然的环着她的腰,让她靠得舒服些,熟稔的动作仿佛已经成亲很久的老夫老妻。


    吃腻了山荷叶,沈黛末拿起那本鬼故事,冷山雁也靠在她的肩膀上,陪着她一起看。


    在这个以儒学为正统的世界,鬼故事算是不入流的杂书,而且虽然鬼故事,但内容也多半是美貌男鬼、男妖精与多情学子之间的爱情故事,因此许多人对此嗤之以鼻,所以便是上一世,冷山雁也从未涉猎。


    如今冷不丁接触这种光怪陆离的小故事,倒也觉得新奇,深入地读了下去。


    沈黛末看书的速度很快,堪称一目十行,但每次她都会刻意放慢翻页的速度,指尖捻起书页角示意一下,等到靠在她肩膀上的冷山雁轻轻点头,她才继续翻阅。


    时光飞快,沈黛末没一会儿看得累了,准备午睡一会儿。


    朦胧的睡意间,她感到有一双手轻柔的抚摸着她的脸颊,等她醒来时,她正枕在冷山雁的腿上,身上披着一件晴山色大袖衫,外头的天已经黑了。


    原本只打算午睡一个小时,没想到直接睡到了晚上,沈黛末撑着坐起来:“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刚过酉时,马山就要到驿站了,把外衣穿上,山间夜里冷,小心着凉。”冷山雁理了理晴山色大袖衫上的褶皱说。


    沈黛末揉着惺忪的睡眼,张开双臂,晴山色大袖衫就套了上来。


    “怎么不叫醒我?”她问。


    冷山雁低头,为她系着带子说道:“看您睡得正香,就没叫醒您。”


    沈黛末失笑道:“今天晚上我可能就睡不着了。”


    冷山雁勾着衣带的修长手指微微一顿,暗淡的眼底透露出琢磨不透的淡笑。


    没一会儿,查芝勒马停下:“娘子,郎君,驿站到了,请下车吧。”


    沈黛末点了点头:“知道了。”


    冷山雁拿出帷帽戴上,在沈黛末的搀扶下下车。


    这处驿站距离寒山县不过几十里,在这里休整一晚上,明天应该就可以到寒山县了。


    驿站里人很多,人员也杂乱,沈黛末连忙让白茶扶着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冷山雁进了房间。


    查芝在后院里喂马,沈黛末则去水井边打水,打水的人很多需要排队,沈黛末才睡了一觉,精神异常振奋,正好看见驿站门口的楹联,就念了出来。


    排在沈黛末身后的年轻女人,突然说了句:“驿站的对联都俗不可耐,还是要去山河大川边的名厅名楼,那里的对联才叫一绝。”


    沈黛末没说话,那个年轻女人可能觉得失礼,立马对她作揖请罪:“娘子莫怪,我只是有感而发,并没有针对您的意思。”


    沈黛末笑了笑:“无妨。”


    年轻女人穿着一身青衣,眼神有一种大学生般的清澈:“我叫霍又琴,是寒山县人士,敢问娘子?”


    沈黛末道:“我也是去寒山县的。”


    “娘子不是寒山县人?来寒山县做什么?探亲?访友?还是做生意?”霍又琴像是个读书人,说话声音很是轻柔,但话又多又密,像个唐僧。


    “赴任。”沈黛末简单直接。


    霍又琴眼前一亮:“莫非您就是新知县?”


    其他打水的人听到这,都纷纷回过头来看她。沈黛末点了点头,这一路她从未掩饰过自己的身份,甚至巴不得别人知道她是官员。


    毕竟古代的治安不比现代,山贼盗匪猖獗,肆意打劫,对沈黛末这样的官员却敬而远之,不敢冒犯。


    毕竟抢劫平民商户和抢劫官员的犯罪性质不是一个量级,除非她们疯了,否则都绕着走。


    沈黛末一亮明身份,立刻就有一个中年女人走上前来。


    这女人是去寒山县做生意的商人,得知她的身份想要结伴而行。


    霍又琴说道:“你们商队人多货多,岂不耽误了娘子的行程?”


    商人看着霍又琴,问道:“这位娘子怕是很多年没有回寒山县了吧,不知道寒山县虎患猖獗,没有几十个人结伴前行都不敢上路的,我也是为了大人的安全着想。”


    “虎患?”沈黛末疑惑。


    霍又琴不以为然:“哪座山里里没有几只老虎,而且咱们是走官道,又不是往深林里钻,怎么能碰到老虎。”


    商人直摇头不理会她,却转而看向沈黛末:“大人,我们这里从二年前就开始闹虎患,起初只是咬死一两个人吃掉,前任知县置之不理,如今老虎越来越多,已经敢下山去村子里抓人吃了。”


    沈黛末吓了一跳:“有这种事?”


    “千真万确。”商人紧紧抓着沈黛末的手。


    其他人也围了上来,向沈黛末诉说着老虎肆虐给她们的生意带来的危害,就差没跪下来喊一声青天大老爷了,沈黛末赶紧记录下来。


    月色迷迷,山雾缭绕。


    冷山雁坐在房间里,褪下了厚重的外袍,只穿着一身洁白的单衣,斜倚在床边,如墨汁一般的长发倾泻而下,烛光衬的他本就清冷矜贵的脸更加昳丽俊美,微微上挑的丹凤眼在摇漾的灯光下摇曳出缠绵风情,仿佛一枝冷到艳极的花,等待着被人采撷。


    夜色越来越浓,灯光也越来越暗,看着即将燃尽的灯芯,冷山雁眸色渐深。


    “白茶,去看看娘子怎么还没回来?”


    白茶赶紧去外面看了一圈,回来答复道:“娘子在外头被一群人围住了,说要处理什么虎患,娘子正拿着纸笔记录呢,看她精神奕奕的样子,今晚怕是不用睡了。”


    冷山雁暗暗垂下眸子。千算万算,还是算差一招。


    白茶道:“公子,要不您早点歇下吧,娘子今儿睡了一下午,晚上熬得住,您却不行啊,明天还要赶路呢。”


    冷山雁摆了摆手,沉沉的语气似叹息般:“下去吧。”


    第66章 我和郎君和苍苍


    驿站人多,沈黛末将这些人在什么地方遇到的老虎、数量、公母、人员伤亡情况、赔偿情况一一做了记录。最后一统计,在同一时间段出没的老虎足有五只,按照这个数量估计,寒山县附近的老虎估计有十几只之多。


    她这哪里是去赴任啊,简直一头钻进了老虎窝。他们来的时候没有遇到老虎真是老天眷顾。


    现代人用枪打死一只老虎都十分费劲,何况古代人,而且这些老虎在山林出没,受害的都是进山捡柴、种地的普通老百姓,遇上老虎压根没有抵抗之力,只能躺平任吃。


    沈黛末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睛,暗下决心,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解决虎患。


    第二天,沈黛末跟随商户祝安等人一起结伴同行,商户运送着三两马车的货物,随行的仆人有十个,再加上一起结伴的其他人,浩浩荡荡的队伍足有四十多人。


    这么多人,就算遇到老虎,大家齐心协力也能驱赶走,沈黛末放下心来。


    她在队伍中绕了一圈,忽然问道:“昨夜那个书生霍又琴呢?”


    “那个年轻人死犟,非说她自小在寒山县长大,老虎不会下山,提前带着随从走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由她去吧。”商户祝安说道。


    沈黛末点点头,回到了自己的马车,开始上路。


    寒山县处在一众群山之中,清晨群山间的晨雾弥漫,仿佛丝雨般将人的发丝浸透湿润,起伏的山峦像陆地上的海浪,隐藏在蒸腾得雾气中,朦朦胧胧别有一番美感。


    可这样的美景却透着一股诡异,静,太静了,连一声鸟叫都没有。


    沈黛末警惕起来:“查芝,点燃火把。”


    “是。”查芝立刻燃起早就准备好的火把,其他人也跟着有样学样,一道道火光在弥漫的大雾中亮了起来。


    忽然马儿开始不安的乱动。


    山林中传来一声虎啸,紧接着就是一声声惨叫,但惨叫声并不是从她们的队伍中传出来的,而是在前方,而且惨叫声还在继续。


    众人连忙循着声音赶去,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一直斑斓大老虎赫然出现在面前,它的脸上沾满了鲜血,锋利的虎爪下横七竖八躺着三个仆人,瘆人的眼珠子盯着众人。


    霍又琴缩在已经被拍烂的马车内部,瞪大了眼睛,惊恐发抖。在霍又琴身边有一个手持长刀的女人,与老虎僵持着。


    其他人见状立刻拿出武器和火把驱赶,几十个围着老虎,老虎竟然也不害怕,用布满倒刺的舌头舔了舔嘴边毛发的血液,蹿进了路边的草丛里。


    大家立刻将已经被吓得神智不清的霍又琴扶起来,马不停蹄地朝寒山县赶,至于尸体,谁都不敢管,生怕那浓重的血腥味道再次吸引来老虎,就任他们躺在路中间。


    沈黛末透过车窗,看向横躺在路中间的尸体,神情凝重。


    掠食性动物捕猎,一般捕到猎物就会将其叼走吃掉,但这个老虎咬死了人非但没有走,反而继续咬死了两个人,以及一匹马,最后还一个人都没有带走,可见它并不是因为饥饿才咬人,而是像猫抓老鼠一样,在玩,在享受杀人的乐趣。


    沈黛末捏紧了拳头。


    “刚才在霍又琴身边的女人是谁?帮我请来。”她对查芝说道。


    “是。”查芝很快将那个女人带来。


    沈黛末对她坦明身份,那女人也不隐瞒,恭敬道:“大人,小人名叫雷宁,是山中猎户,今早上山捕猎听到有虎啸声赶来,就发现老虎在吃人,于是出手相助,但还没有保住其他人的性命。”


    沈黛末一看雷宁年轻,模样清秀,一身劲装腰缠虎皮腰带,背上负着一把弓,手持一把带血的长刀,可见是个经验丰富的猎户。


    “你很熟悉这里的老虎?”她问。


    雷宁道:“回大人,我和母亲都是猎户,对这座山中十几头老虎都认识。”


    沈黛末点点头:“那你愿不愿意帮我做事?”


    雷宁大喜,立刻单膝跪下冲她行了一个抱拳礼:“雷宁愿跟随大人,万死不辞。”


    沈黛末点了点头,转身时看见了白茶眼底惊魂未定的泪花。


    养在深闺的男人,第一次出远门,就看到老虎吃人,被吓哭很正常。


    她撩开车帘重新回到了马车内,握住冷山雁的手,柔声问道:“吓到了吧?”


    冷山雁看着她笑了起来,深邃的丹凤眼黑得澄澈分明:“乍一眼看到尸体,确实有些惊吓,但现在已经好了。”


    沈黛末握紧了他的手:“别害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嗯。”冷山雁轻声道,笑眼里盛着她的倒影,顺势靠在了她的怀中。


    上辈子杀人无数的他,怎么可能害怕尸体。


    只是看着沈黛末明明满心烦忧寒山县虎患,还不忘回过头来关心他,温柔坚定地说会保护他,做他的依靠,他眼底的笑意就越发浓重,深邃的眼睛也变成了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浓郁的黑色。


    *


    寒山县依山而建,县城不大,只有五万人口,城中繁华热闹程度也远远不如苏城县。


    到了寒山县后,沈黛末与商户祝安等人分别,先让牙人给他们找了一间房屋租下,将冷山雁他们安置下来,然后才去了县衙。


    走进大门,穿过甬道,再进仪门,上月台,来到县衙大堂,一路上竟然畅通无阻,一个人都没有。直到进了二厅,才在二厅主簿衙里找到了聚集的衙役小吏和县丞。


    县丞看到沈黛末十分震惊,像是没想到她如此年轻,将她请进了屋。


    “不知大人今日前来,恕下官没有提前准备,失礼失礼。”县丞站着替她斟茶。


    沈黛末微微一笑:“你既然不知,那就无妨。”


    她自从启程上路开始,几乎不会在野外露宿,而是在驿站落脚,按理驿站的驿丞应该早就把她今日会来上任的消息传递过来了才对。


    可县丞故作不知,可见这是故意在给她一个下马威,或者说,是在试探她的忍耐度。


    沈黛末笑着接过她的茶,咳了两声才喝了口,说道:“茶不错,让她们各忙各的吧,不用在这里守着我了。”


    她们,指的就是外头站着的衙役们。


    沈黛末在苏城县经常出入各种酒局,跟苏城县知县、县丞的关系近了后,得知她们县衙的衙役们多是当地乡绅们的亲戚、朋友,或者多少沾了点裙带关系。


    而且知县任期到了就会调职离开,但衙役们可一直都守在当地,并且虽然衙役没有编制,但一般情况下可以‘世袭’,真就流水的知县,铁打的乡绅衙役。


    因此,沈黛末一到县衙,看见那些衙役们一个个有恃无恐的态度,就知道她们的背后肯定有靠山。


    寒山县身处虎穴之中,她好像也深处虎穴诶。


    “是。”县丞冲着她们甩了甩手:“出去吧。”


    “我来寒山县时,遇见了一只老虎拦路,看它咬死了三个人一匹马,虎患如此严重,为何不派人剿灭虎患呢?”沈黛末睁着雪亮干净的眼睛,露出比霍又琴还要清澈且愚蠢的眼神,直白的问道。


    县丞无奈叹气:“不是我们不想灭虎,实在是囊中羞涩,大人,请跟我来。”


    她带着沈黛末到了库房,库房是储存官府税钱的地方。


    一进门,霍,比她的脸蛋还要干净。


    沈黛末捂着嘴又咳了两下。


    县丞问:“大人,您还好吧?”


    沈黛末摇摇头:“没事,就是赶路时有些着凉。把账本给我瞧瞧。”


    县丞将账本呈上,上面记录了县衙的收入和支出。


    “其实我们又何尝不想灭虎呢?可是灭虎需要钱去征集民壮、勇士,万一有人伤了或是死了,得拿出抚恤。寒山县,地薄人贫,上一任知县兢兢业业也才勉强收支平衡。”县丞继续无奈叹气。


    沈黛末咳嗽着合上了账本,有些生气:“说白了,就是缺钱。可虎患必须要处理,不能置百姓于水火。”


    “那大人觉得应当如何?我们一定为大人马首是瞻。”


    “我、我、”沈黛末抿了抿唇:“容我想想,之后再议。”


    “是。”县丞微笑着看她,仿佛在看一个绝色的小傻子。


    沈黛末又在县衙里转了一圈,县衙里没什么人,但监狱里的犯人却满满当当。


    当晚,沈黛末就病了,这一病就是半个月。


    县丞来看她:“大人这些日子身子可大好了?”


    沈黛末身上裹着薄被,发丝凌乱,唇色苍白,赶紧的里衣紧贴着清瘦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吹就要倒了的病态柔弱。


    “谁知道呢,这病一直拖拖拉拉的,站一会儿就觉得头晕心慌,只能躺着。”她虚弱地笑着,却不忘批示县丞之前带来的公务:“对了,这两日堆积的案件拿来了吗?”


    “……拿来了,请您过目。”县丞呈上折子:“这个案子,乡里两户人家为了争地打了起来,把姓李的人家打成重伤,按律应判——”


    沈黛末咳嗽着将折子推回去:“争的是哪块地?谁先动的手?凶器是什么?可有目击者?只有李家一面之词,怎么就把那家人关了起来,快放了!”


    县丞又拿出另一本折子:“张三租了李四的房子,但李四突然反悔,说张三租住期间毁坏了房子。”


    沈黛末继续推:“李四也是从王老二那里租的房子,然后转租给张三,按照大姚律法,租客不允许转租,所以这份交易不成立,也就没有纠纷,快快放了。”


    县丞深吸一口气,被她和稀泥的作风气得似笑非笑,阴阳怪气道:“大人病中还要处理案情,真是辛劳又仁慈,拖您的福,这些日子牢房都空了。”


    沈黛末笑着:“惭愧惭愧,我也只是尽力而为而已。”


    县丞脸色微涨,愤而离开。


    冷山雁端着一叠小甑糕和一碗香薰饮走了进来:“县丞大人今日好像比前几天更加生气,脸色都藏不住了。”


    沈黛末将被子一撩,坐起来哈哈大笑,一扫刚才病恹恹的神色姿态:“衙役工资低得只能糊口,她们靠着随意抓捕犯人,靠收好处费贪污,如今牢房空了,她们的钱袋子也空了,当然坐不住了。”


    冷山雁笑着从帕子轻轻擦去了她嘴唇上用来掩盖唇色的白粉,露出了她原本健康自然的淡粉色。


    她拿起碟子里的小甑糕咬了一口:“真好吃,咦,郎君,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


    沈黛末咬着小甑糕,手指轻轻抚着他微微上挑的眼角,略带攻击性的丹凤眼,因为眼角那一抹微红而透出些许媚意。


    冷山雁眼睫轻颤,脸微微动了动,轻柔浓密的睫毛如同蝶翼般拂过她的指尖,倒像是他在用脸磨蹭她的指尖一样。


    “县丞大人带着她的夫郎来了,你们刚才谈话时,她夫郎就在后院与我聊天打探你的病情,我自然要流些眼泪。”他淡笑着说。


    什么叫贤内助,这就叫贤内助呀。


    沈黛末无法想象冷山雁落泪的场景,她俯身吧唧亲了下他的眼角:“以后你不用再演戏替我遮掩了,我的病改好了。”


    演的太过火,背后的那些人该着急了。


    “……好。”冷山雁轻声应着,被她的唇吻过的地方像被火焰烫了一般,晕染出一片荼蘼的艳红,如同烈火玫瑰,眼底也染上了几分湿润。


    *


    沈黛末病好的消息刚一传出,就有人迫不及待地请她吃饭。


    吃饭的地点在许大户的家中,当日下着小雨,沈黛末与县丞一同前往许家,许家门口的柳树在细雨微风中浮动摇摆。


    “沈大人,久仰久仰,原本您刚到寒山县就应该拜访您,谁知您病了,正好今日一顿酒席就当为你做的去灾宴。”一个50多岁的微胖女人走了出来。


    “这位就是许大户,城中有名的乡绅大户。”县丞在她耳边说道。


    沈黛末也淡笑着:“许娘子,久仰。”


    许大户上下打量着沈黛末,满眼惊叹之色:“早听闻沈大人年轻有为,没想到今日一见,不但有谢女之才,还有怀娘之貌啊。”


    怀娘,历史上有名的美女。


    沈黛末微微一笑:“哪里,许大户谬赞了。”


    下人们开始摆上酒菜,宴上许大户一直拉着她的手不停地夸,沈黛末也只要耐着性子跟她商业互吹。


    但吹了这么久,许大户都没有要进入正题的意思,沈黛末有点烦了。


    就在这时,县丞打趣道:“许大户,沈大人赏脸来你府,怎么光有酒菜没有人作陪?”


    许大户喝酒上了头,脸色通红:“怎么没有,去请莲花相公来。”


    县丞又惊又喜:“你竟然请了莲花相公?”


    沈黛末静静看着她俩一唱一和。


    演,继续演,我就不信你不知道。


    “大人您有所不知,莲花相公是我们这里有名的佳人,不但精通音律,还会写诗作赋,平时就算是千金也难请到。”县丞跟她解释道。


    沈黛末勾唇深意一笑:“是吗?那我今日可真是有幸。”


    这时,下人上前通报:“家主,莲花相公已经在花园了。”


    “走,我们去瞧瞧!”许大户起身。


    沈黛末也跟着她们一同前往,花园中春色开得绚烂,雨中的天是极为清艳的蓝色,濛濛雨雾为院中春色增添了宜人光景,满园的花色在逶迤曲折长廊边绕着,池中的莲花接天莲叶,一蓬蓬纯白无暇,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以令人倾倒的姿态,在涟漪层层的池水中盛开着,淡淡的雨雾萦着氤氲湿气,像油画般梦幻绮丽。


    烟雨中,身着纤尘不染白衣的男子静静弹奏着琵琶,清澈无尘的眸子似这场迷蒙如梦的烟雨,仿佛戏台之上,只靠着一个眼神,就能迷倒众生的绝代名伶。


    沈黛末隔着满池春水莲花,震惊的望着他,苍苍?!


    第67章 我与郎君在下雨天


    师苍静的五官精致,乍一看只是一个漂亮的青年,并不像冷山雁一样有着华丽到近乎猛烈的冲击性,只一眼就能让人毕生难忘。


    他在帅哥云集的娱乐圈里并不算出挑,但他的身上却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尤其那双眼睛,如一场终年弥漫着浓雾的青山,引着人深入的探究,想要拨开层层迷雾,窥见里面的样子。


    就如同此刻,烟雨朦胧中静静开放的莲花。


    但沈黛末此刻满脑子只有,靠靠靠!


    他不是应该逐梦演艺圈吗?怎么会在这里?难不成他也穿越过来了?


    她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连带着瞳孔也微微放大,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男人。


    许大户与县丞看到沈黛末的表情反应,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里泄露出得逞的笑容。


    琵琶声还在继续,像这场淅淅沥沥缠绵悱恻的雨,婉转中透着一抹淡淡的哀伤,在配上他此刻略带忧愁的眼神,仿佛全世界都委屈了他。


    沈黛末默默攥紧了水榭边涂着红漆的扶手,倒吸了一口凉气。


    像,太像了。


    师苍静最开始在演艺圈籍籍无名,然后凭借着一部美强惨男主剧爆红出圈,尤其那爱而不得眼神戏,让无数人路转粉,为他尖叫,某站上一个他的个人剪辑向视频播放量已经突破百万。


    面前这个男人,怎么能连一个眼神都跟师苍静一样?太可怕了。


    就在她震撼中,琵琶声已经停止,许大户与县丞纷纷鼓掌。


    清脆的鼓掌声将沈黛末的思绪回神,她也抬手跟着拍了起来。


    师苍静抱着琵琶向她们走来,一袭白衣轻薄如纱层层叠叠的堆积着,宛若将这场烟雨披拂在了身上,白色最是衬人肌肤,肤色稍微黑一点,都会被衬托的更黑,但也会将肌肤雪白细腻之人衬托得更白。


    移步间,师苍静已经来到了沈黛末面前,抱着琵琶冲她微微倾身行礼。


    她闻到了淡淡清雅的菡萏香味。


    “这一曲真宛如天籁之音,如梦似幻,余音绕梁,真不愧是莲花相公。”许大户赞叹不已。


    县丞也跟着附和:“早听闻莲花相公精通音律,琴技一绝,今日问听一曲,真是名不虚传,沈大人,您觉得呢?”


    “……嗯,谈得很好。”沈黛末随口应道。


    她虽然对这个跟师苍静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十分好奇,但也没忘了此刻自己身处的环境,以及她们特意找一个漂亮男人来弹琴目的。


    默默收回了视线,表现出一副不咸不淡的样子。


    “莲花相公可是我们寒山县最出名的艺伎,一曲值千金,不知多少人家想请他上门奏一曲都请不来,沈大人不如再让他为您弹奏一首?”许大户说道。


    同时又看向一直低头不语的莲花相公,说道:“这位可是咱们寒山县新上任的知县大人,相公一定不要吝啬,将最好的技艺拿出来。”


    莲花相公此前一直抱着琵琶,半垂着眼眸,静静地盯着地面不说话。


    听到许大户这样说,他抬眸看了她一眼又飞快落回地面,眸色清如水。


    “大人想听什么曲子?”他低声问道,声线也如人般清澈温润。救命,怎么声音也这么像?


    “就弹一曲塞上曲吧。”沈黛末故作平静说道。


    “是。”莲花相公开始拨弄琴弦,修长的手指在琵琶弦上轻拨慢揉,弹得缠绵凄美。


    一曲终了,莲花相公抱着琵琶退下,沈黛末与许大户继续喝酒,心却始终落在了他的身上。


    离开许家之后,沈黛末对查芝说道:“你去城中打听打听那个莲花相公。”


    查芝笑道:“娘子,不用打听,我知道。”


    “你知道?”


    查芝点头:“您不是让我在城里到处溜达了解情况吗?这莲花相公可是寒山县有名的风云人物,人美、琴绝,歌声也妙,听说还会作诗呢,有不少读书人专门写诗词夸他是千年难得一见的佳人。娘子莫不是看上他了?可是他卖艺不卖身诶。”


    查芝突然歪了歪头,笑道:“不过您可是知县,您要是想要,他估计是十分愿意的。”


    “我没让你打听这些没用的。”


    查芝疑惑:“那什么是有用的?”


    沈黛末:“他本命叫什么?父母是谁?之前有没有过重病发烧、失足落水、失忆的经历?还有他有没有写过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千古绝句?”


    “我只关心男人漂不漂亮,您说的这些我倒不知道了。”查芝说道:“不过您放心,我这就去打听。”


    “好,最好今晚就给我消息。”沈黛末说。


    查芝拉着缰绳回头:“娘子,您对那个莲花相公这么上心啊。”


    沈黛末点头:“嗯,非常上心。”


    说不定这就是她的穿越老乡,她能不上心吗?


    “那看来那位传闻中的莲花相公是真的很漂亮了。”查芝小声嘀咕:“……才见了一面就把娘子迷得晕晕乎乎的,也不知道他和郎君比,谁更好看呢?”


    马车驶到家门口,白茶举着伞替她遮雨。


    他们在寒山县租的是一套三进的院子,模样平平无奇,唯独花园极为漂亮精致,花园两边栽种着盛开的紫薇花树,脚下是一行由石子铺成的小径直穿花园,小径两端的绣球花浓蓝浅,一簇簇花朵凝着雨露沾湿了她的裙摆,在满园春色中最漂亮的当属院中池塘,池塘边盛开着唐菖蒲花,而池塘中心的莲花,紫的白的红的,开了一大片。


    绕过池塘,就是她和冷山雁的卧房,卧房门口栽种了一树美人蕉,被雨水冲刷的苍绿肥厚,绿油油的看得人心旷神怡。


    冷山雁已经站在门口等着她了。


    夜雨中,他手持着一盏油灯照明,烛火在风雨中怯怯发光,美人蕉在雨中摇曳风情,水珠落在他的睫毛上,丹凤眼更显魅艳。


    “今日回来的这么早?”冷山雁在门口脱下她被雨露沾湿的外袍。


    “跟她们没什么好聊的,索性就早点回来了。”沈黛末经过冷山雁的身边,径直往床上倒去。


    她经过冷山雁身边时,酒气淡不可闻。


    原本担心她又饮酒伤身的冷山雁淡淡笑着:“看来醒酒汤也是白准备了。”


    “我今天就喝了两口酒,没事的。”沈黛末趴在床上,看见窗台边的月白冰纹瓶中插着两只白色的莲花,一高一低,错落有致地映在天边昏黄的月亮上,别有一番意境。“你去池塘摘的莲花吗?”她问道。


    “嗯,阴雨天,房子潮湿昏暗无光,显得阴沉沉的,就采了两支莲花装点一下。”冷山雁说道:“喜欢吗?”


    沈黛末点点头:“喜欢,但你也要小心,别跌进池塘里去,那处的水还是挺深的,若需要花可以让白茶去街上买,街上每天都有卖花的小童。”


    冷山雁低眉浅笑:“嗯。”


    他将油灯随手放在桌上,拿起沈黛末脱下来的外袍,掸了掸上面的水珠,准备挂在衣架上。


    忽然间,他微微皱起了眉。


    攥着沈黛末的衣裳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极淡的菡萏香味混着带着潮湿水汽涌入了他的鼻间。


    冷山雁紧抿的唇有些颤抖。


    之前在苏城县,沈黛末也常常出门应酬。


    他清楚女人们酒桌上的规矩,难免找伎子作陪唱曲,每次她回来,身上除了酒气之外还有一股浓浓的脂粉香,但冷山雁从不在意,因为他闻出了那些脂粉味的劣质刺鼻,连酒气都无法遮掩,时间都无法冲淡残留的浓香,可见那些伎子围绕在她身边时,香味得多浓郁,浓郁到令人作呕。


    沈黛末喝醉时,也会借着酒气向他抱怨,那些男人香味太浓,浓到她晕香想吐。


    能用这种劣质香的伎子,想必也不是什么绝色的名伎,因此他笃定沈黛末瞧不上那些男人,并不将外面那些莺莺燕燕放在心上。


    可这一次,沈黛末身上残留的香味,几乎要消失了。


    而且即便淡成这样,与潮湿冰凉的水汽一融合,却另有一种沁人心脾的淡香。


    淡而不散,岂不令女人魂牵梦萦?


    这绝对不是普通的香饼、香囊、香薰可以达到的效果,用此香的主人也必定不一般。


    冷山雁心中顿时涌现出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他猛地将衣架上的衣服拽了下来,弄得衣架摇摇晃晃,沈黛末也从床上坐起来看他:“郎君,你做什么?”


    冷山雁背对着她:“我看您的衣裳脏了,准备拿去洗洗。”


    “现在?”沈黛末看了看漆黑的天,缠绵的雨:“这个天好像不适合洗衣服吧,一个星、好几天都干不了。”


    冷山雁将衣服抱在怀里,手指紧捏着菡萏香味透出来的地方,恨不得将它给剪烂:“无事,衣服既然脏了,还是尽快洗了才好,唔——”


    沈黛末从背后拥住他,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一只手顺着他的手臂慢慢摸下,握住他的手指。


    “大半夜的洗什么洗衣服,早点陪我休息不好吗?”沈黛末贴着他白皙的后脖颈亲了一下。


    她听见潮湿的水汽中,冷山雁模糊的吟声。


    第68章 我的郎君吃醋咯


    水汽氤氲,冷山雁的神情模糊变幻。


    沈黛末从背后拥着他,柔软的唇隔着缕缕发丝贴着他的后脖颈肉,带来令他颤栗的酥麻温热,仿佛一片烟花从身后绽开,立刻激起他血液中压抑依旧的亢奋。他微微仰起头,发出轻而模糊的声音,饱满凸起的喉结因此而滚动着。


    沈黛末扯下他手里的衣裳,丢在一旁的椅背上,正欲抽开手时,冷山雁的手一把拉住了她。


    他微凉的手指像一块细腻的冷玉,顺着她的指缝插了进去,与她紧紧相扣,密不可分。并且钳制住了她的手臂,想要离开他后背的胸膛,让她重新搂住他的腰肢,拥地比之前还要紧密。


    沈黛末一手放在他的腰上,一手抵在他剧烈起伏的胸膛,隔着肌肤与衣料,她的掌心仿佛能够感受到他胸腔内蓬勃欲发的滚烫,让她的掌心也跟着发热,指尖烧灼起来。


    沈黛末微热的脸颊在他颀长白皙的颈边蹭了蹭,耳畔低沉的吟声越来越重。


    “香吗?”冷山雁喑哑的声线在细雨飘摇的夜晚含糊不清。


    “……”沈黛末疑惑他为什么这么问。


    冷山雁却转过身来,手臂勾着她的脖子,低声追问道:“香吗?”


    他的语气透着浓浓的迫切,迫切之下是隐约而脆弱的不安。


    “呃……香。”沈黛末因他突然转身的动作倒退了半步,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椅子是竹子做的,突然承受了重量发出轻微的吱响。


    “是衣服香,还是我香?”冷山雁不依不饶,像一条通体黝黑的玉蛇,借着夜色潜行,修长的双腿跨坐在她两侧。一时间,他们两人都被紧紧地嵌进了椅子里,他紧绷的大腿肌肉贴着她的腰侧,带着蛇戒的细长幽凉的手指尖在她的脸侧游走,长发从他的肩头倾泻而下,垂落在她的脸上。


    沈黛末抬头望着几乎坐在身上的冷山雁,呼吸有些滞缓。


    “……当然是你、衣服很香但是用香饼熏出来的,郎君身上的香很特别,跟一切香味都不一样……你最香。”


    屋内的烛火莹光并不明亮,火光照在他的身上,笼罩着他的身形轮廓,泛起一层朦胧的清辉,却不似月光般清白透亮,不染尘埃的圣洁光辉,而是透着熠熠生辉的人间贪婪欲望的光芒。


    身后的墙壁上映出他的影子,很模糊的一团的,并不清晰。但沈黛末却能感受到,这团模糊之下,他清瘦的身形,半跪着的修长的双腿,劲瘦而柔软的塌腰弧度,仿佛一直充满欲望的魅魔。


    她说完,就听头顶传来一声低笑,有些慵懒,还有些莫名的得意,像赢得了一场战争。


    沈黛末有些不明,但她的手已经伸进他宽大厚实的外袍,双手拥紧他柔软的腰肢,顺带将脸也埋了进去。


    香喷喷的郎君都送到面前了,她哪有心思管其他的,先抱抱占占便宜再说。


    冷山雁的腰细她是知道的,之前喝醉后那场梦境的触感记忆犹新,早就想亲手试试了,如今真拥住了他,竟发觉比她想象中的更纤细更生动,他的腰肢在她的手臂间像一条会呼吸的无骨美人蛇。


    好舒服。


    沈黛末勾起嘴角,像偷了腥的猫。


    但她并未注意到,冷山雁扶着椅背紧扣的手指。


    沈黛末的脸埋在他的胸口,柔软的发丝像海葵的触手,轻柔缠绵地钻进他的衣领里,蹭得他肌肤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瘙痒,昳丽的眼尾一片湿润,呼吸愈急促,愈渴望,夹着她腰身的大腿也收缩得更紧,肌肉紧绷的发硬发疼,可越是这样,他扬起的脸上唇角就越发上扬,在紧绷的压抑中感受到极端的快乐。


    他还有很多话想问她。


    比如,是他香,还是外面那个不知名的贱人更香,但这话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变成唇口溢出的低吟。


    反正问了也是白问,这世间最香的从来都是野花。


    如此一想,他顿觉浑身都传来一阵绞痛,眼底渗出一片水光,水光的尽头有一个模糊的男人,即将将他最渴望、最珍视的一切夺走。


    他是谁?比他更好看?比他更年轻?比他身材更好吗?


    一瞬间尖叫般的嗡鸣声在他的耳膜炸开,眼睛一阵刺痛,血液躁动逆流。他塌下软腰,不管不顾的亲吻着沈黛末,嘴唇都有些颤抖,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挽留住她。


    沈黛末瞪大了眼睛,冷山雁的吻来得太态度太猛烈,好像前一秒还终年积雪,下一秒就爆发的火山,热烈岩浆如浪潮般袭来,虽然猛烈,却格外青涩,胡乱且毫无章法地吻着她,在她的嘴唇、鼻尖、眼尾都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沈黛末有点懵,她的郎君不是摸摸耳垂都会脸红的纯情人夫吗?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溅着水花的脚步声。


    白茶提着灯,人影映在洁白的纸窗上:“娘子,查芝说有事找您。”


    沈黛末的脸上一片水痕,她轻轻拍了拍冷山雁的腰,示意他停下来,但得到的是冷山雁压抑的哼声,滚烫的身体所有重量都压在她的身上。如果不是她稳着椅子,怕是两个人都要栽倒。


    他的身体火热又柔软,水一样的淌在她身上,趴在她耳边呼吸急促。


    “娘子?”白茶站在门口又喊了一声。


    “知道了。”沈黛末对着门口喊,随即轻轻抱了下冷山雁,柔声说道:“查芝找我有正事,我去看看,你先休息。”


    说罢,她从他身下挪出身体,用帕子匆匆擦了一把脸,理了理凌乱的衣襟,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冷山雁拽住了她的衣袖。


    他那张冷艳绮丽的面容染上暧昧的凌乱,额头上浮起细密的薄汗,眼梢微红,密丛丛的睫毛也湿润地低垂着,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诡艳之美。


    “有事吗?”沈黛末蹲下身,温柔地用袖子拭去他额头上的汗珠。


    冷山雁像是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但眼神闪动了一下,最终只说了一句:“我等你回来。”


    沈黛末无声笑起来,在他唇角亲了亲,起身离开。


    *


    她撑着伞来到查芝住的下人房。


    查芝见到她就直说了:“娘子,查到了,那个莲花相公是十年前来到咱们寒山县的,小倌馆的老鸨瞧他长得好看,就把他当做花魁瘦马来培养,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卖艺不卖身。他会作诗,但千古名句没有。他身体也不大好,经常生病,但濒死的情况好像没有,也没有失足落水,失忆等情况发生。”


    “对了,莲花相公本名叫师苍静。”查芝补充道。


    “师苍静?”沈黛末有些坐不住。


    长得像,神态像,连名字也一模一样,她真怀疑是师苍静本人穿来了。


    “是啊,娘子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查芝抬头问。


    “没什么。”沈黛末摇了摇头,突然看到她脖子上残留的胭脂痕迹,问道:“你去小倌馆了?”


    查芝不还意思地笑了笑:“娘子,您让我打听的可是小倌馆的头牌花魁啊,那怎么能随便打听得到,自然是要进去点一个跟莲花相公相熟的小倌,深入了解了。”


    沈黛末没说话,也没问她的深入了解。


    查芝却凑上前说道:“您猜怎么着,那小倌说,莲花相公今天一回来就闭门不出,也不去给客人弹曲儿了,大家疑惑,问了他身边的小奴才知道,原来今儿他遇见了一位青年才俊的客人,正念念不忘呢。”


    查芝揶揄道:“娘子,今天的酒桌上能称得上青年才俊的可只有您,莲花相公是对您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沈黛末低下头,轻嘲般笑了笑。


    “我离开的时候正好碰见了莲花相公的贴身小奴,他见过我,知道我是您身边侍奉的,欢天喜地地回去找了莲花相公,然后就托我将这封请帖给您。”查芝递上请帖。


    请帖的颜色是极淡蓝的月白色,里面的信笺还有一朵工笔细描的莲花,上面是师苍静的亲笔,说邀她品鉴诗词。


    小倌馆内,小奴替师苍静脱下衣裳,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衣问道:“公子,沈大人真的会来吗?”


    师苍静换下衣裳就去洗手,洗了很多遍,几乎要把手上的皮洗掉。


    “她一定会来的。”他的语气很笃定。


    许大户说过,沈黛末才及笄一年多,出身寒门,但科举之路无比畅通,几乎没有波折。


    这样年轻的女人,人生太过顺利,家中又只有一位正室夫郎,是经不起一点诱惑的。酒色财气,任何一样只要对她稍加引诱,就会无限沉沦。在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她就是权利的具象化,一旦她的欲望膨胀,就会被这座城永远蒙蔽,看不清它的本来面目。


    什么天子门生,什么意义风发,什么礼法儒骨,统统都消磨了。


    小奴笑道:“也对,毕竟可是您亲自为她下帖,哪个女人能逃出您的手掌心呢?”


    师苍静转过身,看到小奴的手上还抱着他换下来的衣裳,那是他去许大户家里,给那三个女人弹奏时的衣裳。


    他胸口顿时涌起一股反胃的恶意,他干呕了几声,眼眶水光充红:“快把它拿出去,丢掉!”


    第69章 我去喝花酒


    沈黛末站在小倌馆的门前,望着匾额上金灿灿的‘金玉瓯’有些出神。跟她印象中的一群穿着风流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露出妩媚动人的笑容招摇揽客的场景不同,金玉瓯里的门口清清静静,二楼上虽然也坐着几个面容标志俊秀的男人,但手执折扇坐在一起,以折扇掩唇轻笑,眼波流盼看着来往的路人。


    与其他小倌馆的门前的媚俗场面明显不同,一看就知道是个普通人进入不了的高端场所。


    走进内部,才发现里面的占地面积很大,除了一座四五层的挂着金纱栀子灯的大楼之外,水榭亭台应有尽有,丝竹管乐之声不停地从里面传出来,飘荡的帷幔间隐约可见男人女人们调笑戏弄的场景。


    这并不是沈黛末第一次去小倌馆。


    大姚国法并未限制官员狎伎,所以苏城县的知县、县丞有时就会邀请她一起去小倌馆听曲赏玩。


    但当时受邀的沈黛末并不知晓聚会地点是在小倌馆,只当是一场普通的酒席而已,就跟着对方的人去了,然后带着一身的脂粉劣香回家。


    回到家的沈黛末,连卧房都不敢进去,躲在一楼原先席氏住的房间里,遮遮掩掩的换衣服。


    谁知衣裳还没换好,就被冷山雁给发现了。


    那一瞬间,沈黛末就像一个在外头鬼混回来,被妻子抓包的渣男,满脸大写的仓惶。


    她本以为冷山雁会因为她去小倌馆而生气发火,或是像阮青鱼那样,似哭似闹地抱怨一通。


    但冷山雁却连半点怨怒都没有,不仅不过问她,反而主动帮她换衣裳。


    贤惠得令人心疼。


    沈黛末怕他多想,连忙解释自己是真的在听曲儿L,没做出格的事情。


    冷山雁听后,清冷的面容才浮现一抹浅笑,肩膀也放松了些,柔声对她说:“我一闻到您身上的味道,就知道您一定去了小倌馆,那种地方……平时取乐玩玩就好,莫跟他们走得太近,年年都有被骗的倾家荡产的女人,也年年都有染了脏病被丢出去的男人。”


    如今回想起来,沈黛末方才感到一丝疑惑。


    冷山雁初为人夫,怎么一闻到她身上沾染了香味,就笃定她去了小倌馆?这也未免太熟练了吧。


    “沈大人?!”一名清秀的小奴小跑着来到沈黛末面前,圆润的眼睛里明显露出雀跃的神情。


    “沈大人,您终于来了,我们家相公等您很久了,今日总算是盼到您了。”


    “这几天有许多事情,就没过来,让你们相公久等了。”沈黛末淡声说道。


    她之前装了帮个月的病,恢复之后就去了衙门处理了堆积的政务,说是处理,其实也只是应付一下,表明她也是在做事的态度。


    此前县丞递给她的那些案子,都被她一一退了回去,衙役们无油水可捞,都对她怨声载道,于是就在政务上给她使绊子,或是对她下达的命令互相推诿不去做,想要以此来倒逼沈黛末这个知县,反过头来拿捏她。


    沈黛末也不着急。


    反正她才上任,不需要太快交出政绩,主打一个和稀泥。


    这样又拖了半个月,反倒是衙役们先按捺不住了。


    毕竟衙役不像知县,俸禄虽然不高,但养活一家子人没问题。衙役们的薪资极低,就靠着好处费捞油水,沈黛末一上任,她们的收入急剧缩水,已经急得不行。


    她们急了,沈黛末就开心了,也终于得了空去见这位莲花相公。


    小奴甜甜笑道:“沈大人肯来,我们叫相公就已经很开心了,相公他这……”


    小奴捂了下嘴,表情欲言又止:“沈大人,我带您去见相公吧。”


    沈黛末点点头,跟着小奴走。


    穿过曲折的回廊以及重重密蕊的花荫,拨开如水荇般在轻柔的微风中摇摆的柳枝,面前豁然开朗,一片莲花池映入眼帘,纯白无暇的白莲花在池塘中盛开,偶有一两簇紫莲在盛白中作为点缀。


    清风拂过,菡萏香气扑面而来,花香盈满袖。


    小奴停在莲花池上的水榭前:“沈大人,我们家相公就在里面。”


    说完,小奴拉着查芝离开。


    莲花池上清幽无比,沈黛末推门进入,就看到师苍静站在窗户边,她的推门动作正好引得一阵疾风从窗户涌入,吹得窗边轻柔的纱帘翩动纷飞,也将站在窗边的师苍静吹得青丝凌乱,衣袂飘飘,仿佛即将羽化的仙人。


    他对着沈黛末遥遥一拜:“苍静见过沈大人,大人日理万机,能抽空来见苍静一次,苍静感激涕零。”


    沈黛末踏步进入水榭:“不用感激涕零那么严重,我没那么大的架子。”


    师苍静起身,水眸看着她:“苍静出身卑贱,但也粗识得几个字,学着女人的样子做过几首玩闹般的诗词,但苦于没人指点。听闻沈大人是进士出身,又是会元,可否请大人赏脸,教教苍静?”


    沈黛末:“???啊这、”


    她以为考上编制,就不用再碰书本来着。


    “其实我作诗的水平也很一般,你应该找城中的才女指点你。”她说。


    师苍静低眉苦笑,雪一样的肌肤在灯光下清透无比:“论才学,整个寒山县谁能比得上大人呢?难道大人是不愿指教苍静吗?可是嫌弃苍静的出身?”


    沈黛末:“没有没有……”你别道德绑架。


    “那就拿来我瞧瞧吧。”她无奈道。


    “多谢大人。”师苍静语气微微上扬,透出宛若孩子般的惊喜,但他低垂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的笑意。


    作为一个在小倌馆长大,被老鸨无数鞭子下调教出来的花魁,他极擅长察言观色,怎么可能听不出沈黛末那话里的勉强。


    也正因这份勉强,让师苍静的心涌出极冷的讥嘲。


    女人最大的爱好,就是好为人师。


    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对远不如自己的人,尤其是男人,进行居高临下的指点,最后故作再良师般问上一句:“如此可懂得了?”


    然后不停观察他的表情,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的惊叹、折服、崇拜、神往,得到极大的满足。


    像沈黛末这样口是心非,明明内心已经得意飘飘然,但非要演绎出勉强无奈戏码的女人他见得更多。


    又是一个伪淑女。


    师苍静的胃部又开始恶心反酸起来。他忍着恶心,拿出诗词,柔声恭顺道:“这是苍静所作的两首拙诗,请大人点评。”


    沈黛末拿起来,飞快地扫了两眼:“嗯,写的挺好的。”


    师苍静垂头静听,等待着沈黛末接下来的表演,等到的却是一阵沉默。


    他不禁抬起头来看她,发现沈黛末也正在看向她。


    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大人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黛末眨了眨眼:“我说了啊,写的挺好的。”


    “没了?”


    “嗯。”


    师苍静没忍住,嘴角微微抽了抽。


    按照以往那些女人们的套路,不是应该先假模假样的夸他一下,然后再话锋一转,一个‘但是’之后,将他的诗文贬低了个遍,最后再故作委婉的说‘不过你一个男子,能写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这个流程吗?


    为什么?


    沈黛末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外,但很快,师苍静恢复如常,柔声笑道:“这几首诗难道都一样好吗?一定能分分个高低吧?”


    “既然是你写的诗,那么就都是你的心血凝结,分个高低没什么意义,但是你非要让我选的话……”沈黛末看着散漫桌面的诗词,沉思了一会儿L。


    “这个吧。”她拿起一张纸,上面是一篇咏山茶花的七言。


    师苍静淡笑来到她身边,为她斟了一杯茶,眼底浮现出一抹‘果然如此’的光芒。


    这首诗是他故意混在一众艳情诗、闺怨词中的唯一一篇咏物诗。


    师苍静永远铭记自己是花魁伎子的身份,他是等待被撕开的商品,只是在被撕开享用之前,被老鸨用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捧起虚幻的清高。


    毕竟女人最喜欢的就是,沦落风尘的男人,有着不该属于他们的洁白真心,给她们带来变态的满足感。


    师苍静就是利用这一点,利用这首咏山茶,将他这个久经情场的名伎花魁内心的一点‘洁白真心’展示给她看。


    “这、”师苍静故作惊慌,将这首诗藏在身后:“这只是我随手做的,没想过给大人看,怎么就混进去了。”


    接着师苍静紧咬着唇,清透水润的眼眸里透出星星点点的期待:“大人为什么觉得它好?”


    沈黛末笑着喝茶:“其他的诗都是在写莲花,我看着都审美疲劳了,就这首诗写山茶花,觉得很新鲜,就选它了。”


    师苍静水眸一僵,唇咬得更紧。


    他默默深吸一口气,柔声道:“那大人可否赠苍静一首诗?”


    大哥,我科举都考完了,真的不想再触碰知识了。


    “这样吧,我们对个对子吧?”


    “对子?”师苍静有些疑惑,但看沈黛末终于来了兴致,还是点了点头:“您请说。”


    “三长一短选最短。”


    第70章 我的郎君是充电器


    师苍静的眼睛里飞快的闪过一抹疑惑。


    沈黛末的心也跟着凉了一大半,原来不是老乡。


    但是她仍带着最后一抹希望,万一这位老乡是个学霸,不知道这种考场乱蒙的小口诀呢?


    “对不上吗?那我再出一个对子。”


    师苍静飞快点头:“好。”


    “奇变偶不变。”


    “我……”师苍静的脸色彻底变了,这根本就不是寻常的对子,更像一句寒意深刻的暗语。


    “没事,对不上就算了。”沈黛末的心彻底凉凉,带着一声叹息:“时辰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说完,她径直往水榭外走去。


    师苍静素净清雅的脸上迅速地掠过一抹慌张之色,他连忙追了上去,拉着沈黛末的衣袖,双眸湿润地仿佛月色下泛着涟漪的湖水。


    “大人,是不是苍静哪里做的不好,惹您生气了?”他语气哀求,瘦挺的薄背也微微弯了下去。


    沈黛末摇摇头:“你没有做错,其实今天看到你我挺开心的。”


    面前的师苍静虽然不是穿越老乡,可这张跟她偶像一模一样的脸,给她带来的刺激,不亚于在古代捡到了一部坏掉的手机。


    虽然无法开机,也没有信号,但它的存在还是让她回忆起了曾经在现代惬意而快乐的生活。


    “那为何大人还要走?”师苍静仰头看她,摇曳的水光映在他素净美丽的脸庞上,颇有几分破碎的意味。


    他不明白。


    明明在许家初见时,沈黛末看他的眼神透露出了极大的惊喜与兴趣,刚才跟他交谈时,她的目光也屡次停留在他的脸上,可见她一定是喜欢他的,至少是喜欢这张脸的。


    可为什么他只是对不出那两个对子,她对他的态度顷刻间就冷了下来?


    沈黛末浅笑着从他的手里抽出了被拉住的袖子:“因为家里还有人在等我。”


    她说完就走,轻飘飘的裙裾无声的掠过他的身边,带着丝丝入扣的凉意拂过他的脸。


    师苍静扶着长廊扶手才勉强维持住身形,从来只有拒绝客人殷勤的师苍静,第一次体会到了被人拒绝的滋味,挫败带来的羞恼感顿时涌上心头。


    *


    查芝跟小奴站在门边聊得火热,看到沈黛末走出来两人皆是一惊。


    “大人,怎么这么着急离开?”查芝跟上来。


    “不走难不成留下来过夜吗?”她说。


    查芝沉默,去小倌馆不过夜,搞纯爱吗?


    “是不是那个莲花相公惹您生气了?”她试探着问。


    “没有。”


    “那就是要价太高了?对啊,莲花相公可是头牌,而且还是没有拍卖过初夜的,要价自然不菲。”查芝觉得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


    “你别分析了,驾车。”沈黛末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上。


    “哦。”查芝捂着脑袋驾车。


    此时夜色已然深静,白天喧闹的街道也陷入沉睡,空荡荡的街道只有马车车轮滚动的声音。


    “吁——”突然,查芝紧紧勒住了马车。


    她惊诧的声音传入车内:“雷宁,大半夜的你站在大人家门口干什么?”


    沈黛末掀开车帘。


    雷宁站在沈家的家门口,面色冰冷的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仇人:“先是许家,又是金玉瓯,大人真是好雅兴,有莲花相公作陪,大人一定乐不思蜀了吧。”


    “放肆,雷宁你敢这样对大人说话!”查芝用马鞭子指着她呵斥。


    沈黛末却拉住了查芝的手,笑着看向雷宁:“我还以为你得过一段时间才会来找我。”


    她跳下马车,也不管雷宁此刻的表情:“走吧,进屋聊。”


    开门的人是阿邬,他听到了门口的吵闹,开门时,那双浅色的眼眸担忧地望着她。


    沈黛末拉着雷宁进屋,经过阿邬身边时,低声对他道:“我跟朋友聊聊,不用惊动郎君。”


    她去小倌馆前,曾让白茶给冷山雁带话会晚点回来,让他不必等她,这个时间段,冷山雁想必已经睡着了。


    阿邬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温顺的低下了头:“是。”


    沈黛末拉着雷宁到了一间没有人居住的空房子,点燃蜡烛,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大人。”雷宁站在沈黛末的身后,语气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汹汹气势。


    沈黛末刚才那一句就已经将她所有的愤怒冲淡,只剩下了浓浓的疑惑、


    “坐。”沈黛末指了指一旁的椅子。


    雷宁四肢紧绷,在沈黛末目光的注视下,正襟危坐。


    “三年前,你曾经在衙门当过两个月的捕快,还参与过官银的押运,为什么突然离职?”沈黛末问。


    雷宁诧异抬头。


    不等她发问,沈黛末直接解答了她的疑惑:“上任第一天,我就翻阅了账本,发现上面出现过你的名字,两次。”


    正是这个发现,致使沈黛末决定装病半个月,免得腹背受敌。


    “寒山县虎患猖獗,你就算捕猎技能再厉害,也不是武松,怎么敢在大雾弥漫的天气,孤身一人进山。你是算好了这个时间,出现在我面前,故意接近我。雷宁,你的目的是什么?”她沉声发问。


    雷宁沉默无言。


    沈黛末皱了皱眉,起身将门打开,站在门口,做出一副送客的样子:“你不说我自然有办法弄明白,但你也不必再待在衙门,我不需要一个不忠于我的人。”


    雷宁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深沉地看向沈黛末:“大人,您觉得为什么寒山县会有虎患?”


    “我不明白,但也知道老虎不是一方特产,相邻的县乡没有,偏偏寒山县的老虎多成患,自然有问题。”沈黛末说道。


    雷宁的表情有了些许变化,语气也不自觉的激动起来:“那是因为有人养虎为患。”


    沈黛末靠着门扉:“说下去。”


    雷宁道:“大人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是山中猎户,我们家世代以捕猎为生,山里有老虎、熊、花豹这些猛兽并不奇怪,但不知从何时开始,山中的老虎渐渐多了起来,它们闹得人心不安,原本住在山里的人都纷纷搬离。”


    “你投身衙门,应该是想要请知县出面剿灭虎患,为什么不到两个月就走了?”沈黛末问。


    雷宁冷笑:“因为我发现知县那帮人根本就没有想要剿虎的意思,每个月几乎都有人被老虎咬死的案子报上来,甚至有一家人全都被老虎咬死的案件,她们全都不管。”


    沈黛末微微蹙眉:“我知道知县、县丞、衙役们都和本地许大户有利益勾连,但我一直不明白,放任老虎泛滥成灾,对她们有什么好处?什么样的利益可以让她们做到如此?”


    “因为树。”雷宁眼神藏恨。


    “树?”


    沈黛末突然想到了什么,快步来到雷宁面前:“陛下想要在京城修建一座大型道观,也曾在我们这里购买过木材?”


    “没错。”雷宁点头:“这里面的利益很深,所以就有人坐不住了。”


    沈黛末顿时明白了。


    山中老虎成灾,那么那些原本住在山里种地的农民们被迫迁移离开,原本属于她们的土地不是被贱卖给地主乡绅,就是直接霸占。


    树木不像小麦稻子,需要农户精心打理,只需要栽下树苗静待生长。


    而且由于砍伐树木需要几十人甚至几百人一起进山,而且携带武器,动静很大,一般的野兽都不敢靠近。但农户就不一样了,她们通常以家庭为单位,武器最多只有一把锄头,遇到猛兽只能自认倒霉。


    可以说,虎患对普通百姓是灭顶之灾,但对占据山头的许大户来说却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人命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而且还有更恐怖的一点。


    “有多少人是真的因为老虎而死?还是栽到了老虎身上?”沈黛末问。


    雷宁听到这句话,顿时眼眶含泪,像是被沈黛末触摸到了最柔软的肋骨,一下跪在了沈黛末面前:“老虎可怕,但还是有人不愿意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我们挡了她们财路,她们就杀了我父母。我接近您,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我信任,能不能为我冤死的父母报仇。”


    沈黛末发出一声叹气,将她扶了起来,拂去了她身上的尘埃:“放心吧,我一定还你们一个公道。”


    送走了雷宁,沈黛末的心情无比沉重,在院子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卧室。


    屋内一片漆黑,沈黛末摸着黑换下衣裳,摸索着上了床,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身子紧紧挨着冷山雁的后背。


    冷山雁转了个身,面对着她。


    “抱歉,吵醒你了吗?”沈黛末低声道。


    冷山雁摇摇头:“我没睡着。”


    他的手指蹭过她略带凉意的脸庞,随后温热的手掌抚在她的脸上为她取暖。


    “……雁郎、”


    “嗯?”


    “我想抱抱你,可以吗……我有点难过。”沈黛末的脑袋抵着他的胸膛。


    “好。”冷山雁的呼吸微微一沉,察觉出她此刻异样的情绪,主动伸出手紧拥着她:“这样好些了吗?”


    沈黛末顺势往他身上贴,脑袋埋在他的脖颈间,深深的嗅着他的气息,手臂用力的缠着他的腰,腿也搭在他修长笔直的双腿上的,仿佛在撸一只超大号的缅因猫,只有这样她心中的沉重才会轻一些。


    “好多了。”沈黛末抬头在他的下巴处亲了亲:“雁郎……有你真好。”


    冷山雁呼吸变得有些异样,恨不得将骨与肉都融进沈黛末的身体里。漆黑的夜色下,他们交颈而卧,浓密的长发像墨汁一样交融在一起,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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