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我的家上演全武行


    于此同时的另一边。


    冷山雁拿了两个软羊包子给周桑的一双儿女,两个小孩子才洗了热水澡,因为饥饿小脸上都没有什么肉,显得眼睛大的突兀,垂涎地他手里的包子,然后看了孟氏一眼。


    孟氏点了点头,两个孩子就迫不及待的接过,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别急,这里还有好多吃的。”白茶摆了一桌子饭菜,给他们倒了两碗温水。


    冷山雁扶着疲惫沧桑的孟氏在一旁坐下,从包袱里拿出几套棉衣和鞋袜:“这是我自己的冬衣,哥哥和我身量差不多,穿着应该正合适。只是我尚无孩子,他们的冬衣都是临时去估衣铺买的,不过不管是外衣还是里面的夹袄都充了厚实的棉花,应该够你们撑到边境了。”


    孟氏感激不已,抹着眼泪:“多谢您和沈大人。”


    冷山雁:“快别这样说,妻主与周娘子是同期,也算是朋友,朋友之间还客气什么。”


    孟氏道:“刚流放时,家人也给我们准备了厚实的衣裳和干粮,还给押送我们的差役不少好处,可随着上路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些差役就变了脸,不仅苛待我们,连她们穿的衣裳都是从我们身上抢的。”


    “这些小吏都是难缠的小鬼,每次押送流放犯人都能大赚一笔。你们遭了难,她们以为你们再无翻身的可能,又天高皇帝远的,她们也就放肆了。只是可惜了你们,周娘子可是状元出身。”冷山雁淡淡看着他。


    孟氏一路上饱尝委屈,终于听到有人为自己抱屈,顿时将一肚子委屈都倾诉了出来:“妻主考上状元时,亲戚邻居们都要祝贺我,被罢官之后,就立刻散得没了踪影。其实那也不全是她的错啊,她顶多落一个管教不严的罪名,谁知惩罚的这么重……听说都是因为瑞贵君的挑拨,陛下又、”


    冷山雁安抚道:“陛下病了。”


    “不、不是。”孟氏摇摇头,眼中闪着泪花:“我听说,陛下不是病了,是疯了。”


    冷山雁面容冷了些,幸好他已经提前清场,眼下没有外人。


    “哥哥可别乱说。”


    虽然冷山雁很想继续听下去,但理智让他清楚,知道的越多越危险,尤其这种宫闱秘事,所以他起身理了理衣裳,宽慰了孟氏几句就走了。


    回到家中的冷山雁,回想着上辈子的情景。


    上辈子他这个时候已经在顾家站稳了脚跟,虽然偶尔还是要受顾太爷的讥讽针对,但已经掌握了顾家的大半权利,也有机会接触到外界的传闻。


    尤其是那些从京城经商回来的人,在酒桌上会吐露两句,什么‘皇帝喜欢折磨宫人,大冬天让宫人穿着艳丽的衣裳跳进荷花池里装锦鲤,冻死不少人。’‘皇帝喜好美人,男女不限,京中常有貌美者无故失踪,一段时间后,尸体出现在城郊。’


    上辈子,冷山雁对这种皇室新闻不感兴趣,一心扑在夺权上,如今想来,多半是真的了。


    他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雪,天地间浩白一片,内心的庆幸却达到了一个顶峰。


    幸好沈黛末没有留在京城,幸好他们来到了寒山县,不然在那恶心的疯帝手下做事,她不知道吃多少苦头。


    因为流放的犯人也要赶行程,所以沈黛末不能久留周桑一家人,第二天风雪一停,她们就启程了。


    沈黛末在长亭外目送她远行。


    冷山雁道:“妻主不必担心,我不仅给他们一家人备好了冬衣、干粮,就连差役也准备了,瞬间也敲打了一番,这样她们在路上抢周桑一家衣物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


    沈黛末看着周桑一家人消失在了雪地里,转身握住他修长白皙的手。


    冷山雁今日穿了一身淡色的衣袍,软缎上有着淡银色的纹样,在风雪中愈发显得清冷。


    “还是你想得周到。”她叹道:“我就是惋惜周桑的遭遇,太女竟然连她这样的人都保不住,崩盘崩的稀烂。”


    “或许太女一党有她们的考量呢。”冷山雁道。


    他记得虽然何大将军如今势大,但最后还是太女继位,只是太女继位之后,天下依然不太太平,战火不断,就连苏城县都未能幸免。


    那些攻城的士兵,一进城就四处抢粮抢钱。县城本地的豪富为了免遭大难,都要准备所谓的孝敬钱保平安,冷山雁亦不能幸免。


    重活一世,冷山雁别无他求,只希望沈黛末和他能够平安度过一生。


    “可能吧。”沈黛末说。


    她既然已经远离了京城旋涡中心,那就顾好眼前,坚守岗位,自然人心向她。


    *


    几天后,朝廷的旨意下来,许大户于午时在菜市口被斩首,百姓的欢呼声如浪潮一般,标志着曾经危害寒山县的一霸彻底被消灭,师苍静也在人群之中,看着许大户被砍下的头颅,落下泪来。


    “吓到了你了?”人群散去后,沈黛末看着眼眶红红的师苍静说道。


    师苍静擦了擦眼泪,倔强道:“我才没有被吓到,我是高兴地哭了,折磨我这么久的人,光是砍头都不能泄我心头之恨。”


    “过去烟消云散了,你和父亲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就行,对了,这段时间你的生意还好吗?可有人再刁难你?”沈黛末道。


    师苍静微垂下脸,鼻尖还有些淡红:“若有人欺负我,大人会为我出头吗?”


    沈黛末笑了笑:“你是良籍,正经卖艺为生,若有主家借机骚扰你,你就来官府击鼓鸣冤,我自然依法为你做主。”


    “……是这样的做主吗。”师苍静抿着唇沉默了。


    “这些日子,你有空吗?”沈黛末问。


    “有空。”师苍静脱口而出,然后才意识到自己答得太快,连忙改口道:“快到年节了,许多人家都要办酒席,大人想要我哪天作陪?”


    沈黛末道:“明天怎么样?我要宴请一位贵客,她喜好风雅,我觉得城内最雅不过你的琵琶。”


    师苍静清理的面容顿时苍白了一下,他抬眸,美目在风雪中更显得清亮:“大人是想把我当礼物,送给那位贵客?”


    沈黛末忙解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只是请你过去演奏而已,而且也不是当着我们的面,我们要去城外的云川湖,游湖看雪,你只需在湖边的小亭内弹奏一曲即可。”


    师苍静的脸色这才好了些:“真的?只是在亭里弹一曲?”


    “当然。”沈黛末又道:“至于出场费,你放心,我给的绝对不会比其他人少。而且这位贵客的身份我也不瞒你,是享誉全国的大诗人,霍青。她是霍又琴的远方表亲,途径寒山县时被我知道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留她吃一顿饭,以她的名气,也不算污了你的琵琶吧?”


    霍青在大姚的名声极高,亭台楼阁名山大川,只要被她题过诗,都能声名大振,就连名伎的身价也能跟着暴涨。


    “要是她能在诗中夸一句你的琵琶技艺好,那你这辈子都不用为生计发愁了。”她好声好气的说。


    谁知师苍静却低着头咬了咬唇,道:“谁稀罕她的破诗。”


    “你不稀罕,可我稀罕啊!你就当帮帮我,行吗?”沈黛末柔声劝道。


    她费了这么大力气请霍青吃饭,就是想着把她哄好了,求她写一首诗,夸一夸寒山县的小青柑,做小青柑的最强市场营销。


    师苍静瞧她一副婉声哀求的模样,忍不住轻声笑:“好吧。”


    *


    云川湖在延绵的群山间,风雪虽停,但苍翠的青山已经被皑皑白雪覆盖,山中亭台楼阁皆染一身素白,湖水呈现出近乎深沉的霁蓝色,仿佛苍茫的白雪世界里挖出来一块清透的蓝宝石。


    在这片流动的蓝宝石上,有一帆小舟行驶其中,小舟上坐着三人。


    沈黛末穿着一身素净的白衣,乌云般浓密的鬓边只有一支珍珠排簪将长发松松绾起,手执玉柄在拨弄着舟上小茶炉,沸腾的茶水冒出滚滚白烟,茗香如雨雾般萦绕在她精致漂亮的眉眼间。


    她亲手倒了一杯茶,递向对面,指尖干净清透。


    小舟的另一端,坐着霍又琴和她的远方表姐霍青。


    霍青看着沈黛末,迟迟未伸手,直到霍又琴用手肘推了她一下,霍青才如梦初醒般接过茶,饮了一口,立马夸道:“茶汤清透,茶香清雅,好茶好茶!”


    就在这时,岸边的小亭上响起了琵琶音,在山水之间显得无比空灵绝妙。


    霍青朝着岸边一望,只见一个蒙着面的男子独坐小亭内,纤纤玉指弹奏着琵琶。


    她忍不住叹道:“我走遍名山,听过如此绝美琴声,但如此高超的琵琶技艺真乃绝妙。”


    沈黛末笑了笑,并趁机给霍又琴使了个眼色。


    霍又琴立马道:“表姐,来吃个寒山柑,除了这琴声,这寒山柑也是出了寒山县再次吃不到的绝品。”


    沈黛末来之前,特意交代了,把小青柑改名成为寒山柑,就为了带出寒山县的名号,打造产品的独一无二。


    “哦?”


    霍又琴剥了一个。


    霍青看着她剥皮如剥纸一般轻松,道:“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好剥皮的柑橘。”


    霍又琴笑道:“那是自然,都说了是绝品,你再尝尝。”


    霍青吃了一口,忍不住惊叹:“柑橘的口感大多酸甜,偶有进贡的品种虽甜,但甜的发腻,不似这寒山柑甜而清爽。”


    沈黛末道:“青娘子有所不知,这寒山柑原本也是酸的,可一旦初雪降临,万物在雪中凋敝之时,寒山柑就如梅花经雪而香一样,在风刀雪雨之下褪去了苦涩的酸味,变得如糖一般清甜,并且越是在高山之上,历经的风寒越多,寒山柑的个头就越大,口味也越好,因而得名寒山柑。您面前这一盘,就是柑农冒着雪,在高山柑橘树巅亲手摘下来的。”


    霍青感叹:“原来如此,看来这柑橘也如人一样,只有经历苦寒磨砺,才能得到这样粒粒饱满晶莹的香甜果肉,怎能不算一种涅槃重生呢。”


    沈黛末微笑附和:“是啊。”


    霍又琴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大人,您可真能编啊。’


    沈黛末冲着她狡黠地眨了眨眼,不用这样说怎么能加深她的印象,让她心甘情愿为小青柑写诗呢?


    而且再好的产品也是需要包装的,小青柑就是因为缺少包装和营销,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滞销。现在她给小青柑添上了励志的人设和稀缺性,不仅大诗人会买账,那些达官贵人们为了满足优越感也会买,那她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大半了。


    从云川湖游玩上岸,师苍静已经抱着琵琶静静地推到了一边。


    沈黛末本想再豪请霍青吃一顿,但被霍青婉拒:“我时间匆忙,京中的师英校尉还等着我。”


    沈黛末不便强留,大手一挥,给准备今天启程的霍青准备了车马仆从护送,更给她塞了很多路费,然后她才哆哆嗦嗦地回到家中。


    “好冷啊,冷死我了。”沈黛末一回到家,就缩进了被子里:“大冬天的去云川湖,雅是真的雅,风也是真的大啊,我的手都快冻僵了。”


    冷山雁又在屋里生了一个炭火盆,从柜子里拿出最厚的被子,盖在沈黛末身上,又将一个手炉塞进杯中里,手轻抚着她的额头,寒狭的眸子里透露着担忧:“还冷吗?”


    “还行,一会儿就暖和了。”


    冷山雁吩咐道:“快去把姜汤端来。”


    说完,他仔细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干燥温暖的手伸进被子里,不停地揉搓着她冻得僵硬的手指:“冬天被窝不易热,早知道我就先躺进去替您暖一暖了。”


    沈黛末侧了侧身子笑道:“暖床吗?”


    “嗯。”冷山雁低声应着,伸手摘下她发间的珍珠排簪,乌浓墨发一下倾泻,接着他的手放在腰间,作势要脱衣服。


    沈黛末连忙拉住他:“别,我开玩笑的。外面虽然冷,但我临走时穿得厚,除了露在外面的手和脸被风吹得有点疼之外,其他一切都好,你别担心。”


    冷山雁半跪在床边,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沉重:“我担心您受风寒,为了一个柑橘把自己的身体搭上。”


    沈黛末笑:“哪有那么严重。”


    “娘子,姜汤来了。”白茶道。


    “这么快?”她惊讶。


    白茶道:“郎君知道你今天要去云川湖,早就让我们煮好姜汤备着了,还去药局抓了驱寒的药包,拿药须现熬药效才好,一会儿熬好了您就可以喝了。”


    沈黛末的脸皱成一团:“姜汤已经够难喝的了,药就不用了吧。”


    冷山雁坐在一旁不说话,丹凤眼忧心忡忡的望着她,竟有几分说不出的可怜。


    沈黛末没脾气了:“好好好,我现在就喝。”


    捏着鼻子将辣乎乎的姜汤一饮而尽,沈黛末感觉浑身都热了起来,才喝完没多久,一碗驱寒汤又端了过来。


    沈黛末叹了口气继续喝。冷山雁眼中的隐忧才略淡了些。


    “一会儿师苍静会来,我之前已经给他封了10两银子,一会儿再拿10两给他。”沈黛末道。


    “20两。”白茶不满地嘟囔:“一首曲子竟然值20两。”


    “天寒地冻,人家弹琴也不易,况且娘子早就与他约定好了的。”冷山雁起身从柜子里拿钱,对神情充满不悦的白茶道:“娘子现在不宜见风,需要静养,我在这里照顾她。一会儿师公子来了,你直接把钱给他就是。”


    “是。”白茶福了福身出去了。


    *


    没过一会儿,师苍静果然来了,而且面色凝重,神色匆匆。


    白茶见他到来,直接将10两银子给了他:“这是娘子吩咐我给你的剩下的报酬。”


    师苍静看了眼钱,说道:“钱先放着,我想见一见沈大人。”


    白茶:“我还没见过谁不急着收报酬的,你还是先把钱拿着吧,反正都是给你的。至于娘子,你今天怕是见不到。郎君吩咐了,娘子今儿在冰天雪地里待了一上午,怕染了风寒,这会儿正在屋里修养,谁也不见。”


    师苍静本就着急,听到白茶的话,声音不由得重了些:“我今天一定要见到她,我有急事!”


    白茶莫名其妙被他吼了一声,脾气也上来了:“你一个弹琵琶的能有什么急事,都跟你说了娘子这会儿不见人,明日再来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还是你活不到明天了?”


    师苍静本就对冷山雁主仆两个心存芥蒂,听到他这样说,忍怒讥笑道:“我是个弹琵琶的,你不也是伺候人的奴才?咱们半斤八两,你少仗着主子的威风对我吆五喝六。况且我这个弹琵琶的,今天可帮了你们娘子大忙,你主子也只不过是靠女人吃饭的,没了沈大人,他还不如我风光。”


    白茶切了一声,笑着嘲讽:“你也别仗着帮了娘子的忙,就能骑在我头上去,世上弹琵琶的千千万,没了你还有别人。还有脸拿我们郎君跟你比,笑话!你见过哪个正室要抛头露面,在席间招待女客的?那是随意送人的小侍才有的待遇。”


    “你——”师苍静指着白茶的脸,气得满脸通红。


    “我怎么了?说我家郎君靠女人吃饭,是又怎么样?谁让我家郎君偏偏就是娘子明媒正娶的结发夫郎呢?娘子挣了钱就愿意交给郎君保管,拦也拦不住,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再说了——”白茶得意的扬了扬脸,阴阳怪气道:“我家郎君只靠一个女人吃饭,不像有些人不知靠了多少,嫉妒的牙痒痒,生气都不忘把他牵扯进来,诋毁他。”


    “你胡说!”师苍静气得浑身发抖,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


    “怎么戳破你的小心思了,你恼羞成怒了?”白茶大喊道,不甘示弱地回击。


    两人就在小花园里打了起来。


    听到吵闹声的阿邬,走出来看到这一幕,连忙朝主屋跑去。


    第82章 我和郎君和白茶


    刚喝完药躺在床上的沈黛末怎么都没想到,会听到白茶和师苍静打起来的消息,两个无冤无仇的人怎么会打起来呢?


    不等她开口,冷山雁就已经对着阿邬吩咐道:“你伺候娘子更衣绾发,我出去处理。”


    他的眼眸半眯着,语气很是冷漠,如一阵风一样掠过阿邬径直走出去。


    阿邬原本焦急的神情顿时愣了一下,随即羞赧的低下头,粗糙的手指扣在一起,淡色的眼眸偷偷看向沈黛末,怯怯的目光如同一汪银色山泉:“……娘子。”


    沈黛末头发又多又密,不好绾发,平时都是冷山雁每日帮她梳发,阿邬的手干得了粗活,却从替人绾过发,紧张地弄了好一会儿。


    等沈黛末终于赶到出事的小花园时,冷山雁已经将扭打在一起的两人扯开。


    白茶的脸上全是巴掌印,半边脸直接肿了起来。而师苍静的脸上更是又两道鲜明的红痕,像是被白茶用指甲挠得,嘴角也有血渗出来,发丝也被白茶抓乱,颇有几分凌乱的美感。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沈黛末问。


    师苍静原本低垂着头坐在一旁擦拭着脸上的血,听到沈黛末的声音,他猛然间抬起头来,一双眼睛湿润带红地望着她,像极了一株抓破美人脸茶花。


    “沈大人,我有话要对你说。”


    沈黛末点了点头:“师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直说无妨。”


    “不是这件事,我要私下对你说。”


    沈黛末与冷山雁对视了一眼,将师苍静带到了一旁的小亭子里,这里离小花园并不远,可以清楚地看到小亭子里面的动作,但却听到具体交谈的话。


    “请坐吧,这里没人,师公子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师苍静坐下,指尖捂着脸上的伤口,缓缓道:“大人可还记得,今日送走霍大诗人时她说的话?”


    沈黛末回想了一下:“她好像说京城有人在等着她,似乎是什么校尉。”


    “是师英,师校尉。”师苍静纠正道,湿润的眼里闪出些许期待:“我的母亲就叫师英。”


    沈黛末沉默了良久,道:“可是你不是说你母亲是洪州普通人士吗?她却在京城做校尉,或许是同名同姓呢?”


    师苍静道:“起初我也是这样猜测的,可是回到家中告诉父亲后,父亲说母亲七年间就离乡不知去了何处,如今哪怕是同名同姓,总归是一丝希望。”


    “所以你来找我是?”


    师苍静沉默了一会儿,从袖子里拿出一袋钱:“苍静想托大人在京城打听一下这位师校尉的身份来历。”


    沈黛末看着钱,微微皱起了眉:“这你怕是找错人了,我在京中也没有人脉关系帮你打听。”


    师苍静突然跪在沈黛末面前:“大人,我能依靠指望的人只有您了,求您帮帮我,无论结果是好是坏,都比现在这样空悬着渺茫的希望吊着我和父亲好。”


    沈黛末连忙将他扶起:“你们父子俩怎么都这么喜欢跪我?”


    “大人?您答应了?”师苍静仰眸望着她,微红的眼眶里氤氲着湿润的水汽,看着极为可怜,一瞬间,沈黛末仿佛又见到了那位令人惊艳的莲花相公。


    沈黛末道:“我只能帮你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去往京城的商队,但不能保证具体时间。”


    师苍静笑了起来,眼眶中还含着泪花,衬得脸上的伤痕更加触目惊心,惹人怜惜:“只要大人愿意帮我就好。”


    沈黛末道:“所以你怎么会跟白茶打起来?”


    师苍静朝着白茶的方向瞥了一眼:“大人从前说,若是我受了委屈去官府找您,您会为我出头,那内宅男子之间发成争执,是不是也要去官府,您才会为我出头?”


    “这种事情自然不用闹到官府去,你只需告诉我,怎么会跟白茶打起来?”


    “大人怎么认定是我跟白茶打起来,不是他先招惹我,我被迫还击呢?”师苍静倔强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语气有多么恃宠而骄。


    沈黛末顺着他的话询问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是白茶先动的手?白茶,过来。”


    她对着小花园沉声喊道,白茶捂着脸亦步亦趋地往小亭子走,仔细看他的眼眶也是一圈红,像是也哭过。


    师苍静忍不住道:“奴才打了客人,你倒先哭起来了,不是谁哭就是谁有理。”


    “明明是你先打的我,你还贼喊捉贼!”白茶反驳。


    然而他刚说完,就听冷山雁冰冷的呵斥:“跪下!”


    白茶立马老老实实地跪下。


    师苍静勾起唇角:“原来你也有老实的时候,主子在的时候倒是乖顺得很,背地里就是这样对待来访的客人的,如此两面做派,可见主子不会调教人。”


    师苍静睚眦必报,始终记得当初冷山雁一次次用‘莲花相公’羞辱他,这次接着骂白茶的机会,拐着弯打起冷山雁的脸。


    看着冷山雁眼底的一片阴影沉下来,师苍静心里就感到一阵畅快,好像赢得了一场胜利。


    “师公子您怎么能这么说?”白茶突然对着师苍静反问。


    不等师苍静开口,白茶就跪着往沈黛末面前走了两步,委屈地解释道:“师公子来的时候是来领赏钱的,谁知道他一路风风火火,对我也是颐指气使,点名道姓要见娘子。我知道师公子从前高高在上惯了,于是好声好气地跟他解释,娘子在外头吹了一天的风,才喝了药要休息,但师公子一直不依不饶,不但羞辱我,连郎君也一块骂了起来。我一个奴才,被羞辱了倒不要紧,可见不得郎君无端受辱,这才忍不住回怼了他两句,谁知道师公子竟然冲上来就打了我两巴掌。”


    “你胡说!”师苍静脸色一变。


    “师公子,你敢发誓不是你先动的手?”白茶盯着他质问。


    “你——明明是你、”师苍静指着白茶,声音发颤。


    “够了。”冷山雁淡淡的声线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争执。


    他来到师苍静面前,朝着他低眉俯身,花亭的阴影在他的眉眼间打下一片阴影来,令他本就冷艳逼人的眼眸更显得几分阴翳:“这次确实是我没有管教好白茶,我愿替白茶向师公子赔礼道歉。”


    师苍静哼了一声,冷山雁的赔罪让他心中愈发得意,谁让这次是他占了理,他恨不得扬起鞭子乘胜追击,将冷山雁打得节节败退,让他也尝尝被羞辱的滋味。


    “雁郎君的陪嫁牙尖嘴利,是该好好管教了,否则岂不带累了整个沈家的风气。”他语气轻蔑又倨傲,准备看冷山雁难堪无地自容的脸色。


    谁知沈黛末直接蜡烛冷山雁,让他在自己旁边坐下,语气温和似水:“这件事错的是白茶,纵然你有过失,也不该替他承受,让他自己向师公子赔罪。”


    白茶也立刻挪到师苍静面前:“是白茶的错,请师公子见谅,若是师公子还觉得不能出气,您要打要骂,白茶绝无怨言。”


    说着白茶还自扇了自己两个巴掌。


    师苍静没有理会白茶的道歉,只是咬着唇看着沈黛末维护冷山雁的样子,怒气涌了上来,方才他的那些得意瞬间成了笑话,就连冷山雁看似低眉瞬间的模样,也仿佛藏着对他的讥嘲。


    故意在他面前做出一副温柔识礼的模样,原来是为了博得沈黛末的怜惜。


    “我这里有一瓶药膏,疗愈伤痕功效极好,师公子、”沈黛末说道。


    “不必了……你就是这样替我出头的。”师苍静红着眼眶,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模样凶狠,可一颗饱含心酸的眼泪却从他的眼眶滚落,滴在地面。


    沈黛末道:“那师公子觉得应该如何处理白茶?”


    谁知沈黛末这样说,师苍静的眼泪却更加汹涌,他震惊地抹着眼泪,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沈黛末,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他打了白茶,白茶也打了他,两个人打得难分胜负。白茶跪也跪了,还自己打了自己巴掌,好像他也该出气了。


    可是他就是觉得委屈,就是觉得不满足,就像一道永远不能填满的沟壑。


    他摸着眼泪想了许久,终于意识到他想要的不过是沈黛末的态度,直白的、毫不掩饰的维护。


    就像冷山雁稍微一低头,她就连忙将他拉到身后维护的态度。


    可是他该以什么立场要呢?他为什么处处都要和冷山雁比较?就像白茶说的,为什么他们之间的争执,为什么他总要将事件之外的冷山雁牵扯进来,难道他真的嫉妒冷山雁?


    师苍静心神大乱,头也不回地跑了。


    “他这是?”沈黛末起身,看着师苍静一溜烟就跑没影儿,问道:“我刚才是说错什么话了吗?终归是我们家里受了气,就这样走了。”


    冷山雁道:“妻主放心,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说起来都是后宅的事,还让您跟着操心,是雁没有处理好这些。”


    “跟你无关,是白茶冒失了。”沈黛末道。


    冷山雁不露痕迹地瞥了眼地上的白茶,对她说道:“妻主还是先进屋吧,刚才闹哄哄的,也没弄清楚事情的具体经过,我再细问问他,阿邬,跟着娘子回去好好伺候。”


    一直站在角落里安安静静的阿邬,走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跟在沈黛末身后。


    小花亭顿时空了,寒风吹过,落在枯枝上的雪花都跟着摇摇颤颤。


    冷山雁手肘支着石桌,指尖抵着太阳穴轻揉,轻阖的眉眼看不清神色,但微蹙的眉头暴露出他此刻燥郁阴沉的心情。


    白茶在寒风中跪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冻得缩了缩身子,忍不住怯怯道:“公子、”


    冷山雁方才缓缓睁开眼,仿佛刚刚从冬眠中苏醒的巨蟒,他的眉眼都陷在一片深沉的阴影中,有一种不讲道理的凶悍危险。“白茶,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他缓缓道。


    白茶赶紧道:“对不起公子,我今天实在被师苍静气坏了,谁让他出言羞辱你,我实在看不惯所以才,不想却连累了您的名声。”


    “这么些年,你向来知分寸懂进退,唯有两个人,你似乎格外看不惯,一个是阿邬,一个是师苍静。”冷山雁仿佛没有听到白茶的解释般,继续说道,语调缓慢,好似也黑夜里慢慢潜行的蛇。


    白茶顿时脸色苍白:“公子,我——”


    冷山雁起身站在白茶面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无边无际的阴影倾轧下来笼罩在他身上,阴森恐怖:“你究竟是以什么立场看不惯他们,当我看不出来吗?还要打着替我出气的名号,发泄你那一肚子的酸醋。”


    “公子、公子,我绝对没有不安分的心思,我只是、只是、”白茶颤抖的抓着冷山雁的衣角。


    历来,男子的陪嫁小奴,最后大多都会被女主人收为通房,运气好些的还可以被抬做小侍、侧室,渐渐地都已经成了大家约定俗成的规则。


    白茶自然也是如此,所以无论是阿邬,还是师苍静,但凡有个莺莺燕燕出现在沈黛末面前,白茶的反应就比冷山雁还要激烈,还要喊打喊杀,生怕他们抢走了属于他的位置。


    白茶哀道:“可是公子,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越过您去,我也是男人,我也想有个娘子那样的依靠,就因娘子还没碰您,所以我从来都没有勾引过娘子。”


    “我还该感谢你了?”冷山雁的拳头紧握地近乎颤抖,眼神冷厉如冰。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白茶自知说错了话,戳到了他最深处的痛点,连忙慌乱的解释。


    冷山雁甩开白茶的手,语气带着隐怒:“虽然收陪嫁为通房是大家默认的规矩,但收与不收还要看妻主,亦有不少陪嫁被配给外院女仆的事,你忘了?”


    白茶咬着唇:“……娘子曾有意纳我的。”


    冷山雁顿时眼眸一紧,眼底神色晦暗浓郁:“娘子何曾许诺过你?”


    白茶回想起那一日的场景,眼神淡淡含春:“那日,太爷想纳甘竹雨进门,借口您一个人打理家事忙不过来,娘子立马就说,还有我可以帮您,不需要在额外纳男人进门了,这意思不就是……”


    冷山雁阖了阖眼眸:“白茶,这个理由有多牵强,不用我多说吧。”


    他一句话轻飘飘的戳破了白茶的美梦:“两年了,若是娘子想纳你,早就纳了。”


    白茶当然知道这个理由的荒唐之处,可他总要想法设法给自己一点希望。


    他跪在冷山雁面前,面容惨淡,像是在哀求又似在利诱:“公子,那个师苍静一直对娘子虎视眈眈,有我帮您一起守着娘子不好吗?我们——”


    冷山雁修长的指骨一把钳住他的下巴,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他,眼尾一抹红,艳丽带毒:“白茶,你把娘子当什么?”


    第83章 感动的雁子


    “公子和娘子都是我的主人,是我的天,我对你们一直都是恭敬的,不敢有任何僭越。”白茶仰头,颤抖地看着冷山雁,对于眼前他从小伺候的主子,他是又敬又怕的。


    “这还不算僭越?”冷山雁凉薄的指尖捏着他的下巴:“你自己倒是把一切都盘算好了,却把娘子的意愿抛之脑后,好像只要你投怀送抱娘子就会愿意纳你,莲花相公如此标致的美人,尚且蛊惑不了娘子遑论你?如此冒犯轻狂的态度,别说我容不下你,若是让娘子知道,该是如何?”


    白茶脑子里轰然一响,牙齿不由得发颤:“公子、我没有轻看娘子的意思,我只是……是我自作多情,求您不告诉娘子,更不要将我配给外院的女人。”


    他不断的恳求着。


    冷山雁松开手,眼眸如云遮雾障的幽深黑潭,看不清情绪。


    片刻,他低沉的语气缓和了些,淡淡道:“你伺候我多年,一直衷心对我,这些我都看在眼里,不止你想给自己找一个依靠,我也一直记挂着你的终身大事。”


    白茶惊讶地望着他:“公子、”


    “一般的仆从,大多配给府里的女仆,或主子的长随。娘子身边亲近得力的人,当属查芝、雷宁二人。”


    “公子、”白茶语气透着慌张。


    冷山雁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像一双无形而广阔的大手,轻而易举的摁住慌乱的白茶。


    “查芝原配夫郎亡故,又喜欢寻花问柳,你嫁过去只能委屈做续弦继室。雷宁倒是尚未娶夫,但家底并不殷实,你嫁过去难免过十几年的苦日子,才能慢慢看见起色。这些都不是良配,所以我从未考虑过她们。你跟随我十几年,虽不是血亲,但比亲人也不差了,我一直在替你留意着,待到良配出现那一日,我自会帮你脱了的奴籍,给你备好一份丰厚的嫁妆,让你风风光光的出嫁,做正室夫郎,而不是委屈你做人小侍,连生出来的孩子,都是比其他人低一头的庶出。”


    白茶听到这儿,顿时低声哭了起来:“我从来没想过公子会对我这样好,这样精细的替我打算。”


    “起来吧,别哭了。”冷山雁静静低眉,眸深如浓墨。


    他说这些话,既有真心为白茶做打算,也有一份自己的私心。


    若当初他嫁的顾家小姐没死,白茶想做通房,他或许也就答应了。毕竟白茶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人,是他在顾家的一份助力,顾家大小事务繁多,有白茶帮衬着,他也能少一些辛劳。


    可那都是出于利益上的考量,目的都是维护他自己的地位。


    但同样的事,换到沈黛末身上,冷山雁光是想象一下,就觉得难受至极,他无法忍受自己的妻主有一天会搂着其他人入睡,对其他人流露出疼爱怜惜的眼神,甚至会让其他人怀上她的孩子,利益已经无法驱使他做出任何让步。


    白茶抹着眼泪慢慢起身,他的半张脸都被泪水打湿,寒风一吹,水汽蒸发脸上皴疼。


    “回去洗把脸再出来。”冷山雁淡声吩咐道。


    白茶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


    另一边,阿邬跟着沈黛末回到了屋中,屋子里因为生了两盆炭火的缘故,温暖如春。


    沈黛末脱下厚重的外套给阿邬。


    阿邬抱着厚外套,粗糙的手指感受到外套内的柔和温度,毕竟还闻到淡淡的香味,他肤色略深的脸上浮起两抹淡淡的红晕。


    他将外套搭在衣架上,转身看向正坐在书案边,处理堆积的公务的沈黛末,脱去了厚重的外套,露出雪白的单衣,一尘不染的袖口里露出一层深蓝色的衣袖,哪怕没有精美的花纹刺绣点缀,依然美得空灵。


    阿邬暗自深吸了一口,忍着疯狂加速的心脏,慢慢上前,学着冷山雁伺候她的样子,为她斟上一杯香气四溢的茶。


    “娘子晚上想吃什么吗?”阿邬竭力夹杂嗓子,避免自己粗犷低沉的声线污了沈黛末的耳朵。


    沈黛末抬眸想了想:“做点羊肉吧。”


    “还有呢?”他继续问。


    沈黛末抬眼看他,阿邬浅色的眼眸里陡然窜过一抹慌乱,解释道:“羊肉能御风寒,因此郎君早就嘱咐我炖了五味杏酪羊还有三色肚丝羹,娘子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郎君有心了。”沈黛末低笑了一声,道:“既然已经有了羊肉,就再做一道炙酿白鱼和一个清炒素菜吧,解肉腻。”


    “是,我这就去做。”阿邬低着头,言语中是连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笑意。


    他刚走道门边,就看见从外面回来的冷山雁,神色淡淡的浅睨着他。


    阿邬嘴角的笑容顿时止住,恭敬道:“郎君。”


    冷山雁眼皮子轻掀,道:“做什么去?”


    “娘子晚上想吃炙酿白鱼,我正要去准备。”


    冷山雁才处置了蠢蠢欲动的白茶,一进屋,就看见以为自己小心思藏得很好,实际昭然若揭的阿邬,想将他打发了,可又怕招来一个更不安分的男人,于是心情愈发烦闷,随意摆了摆手:“去吧。”


    “是。”


    “郎君,回来啦。”沈黛末合上书,手掌支着下巴,眸子笑盈盈的仿佛一弯弦月。


    “嗯。”冷山雁抿唇浅笑,在见到沈黛末的这一刻,胸腔中的燥郁瞬间烟消云散。


    来到沈黛末身边坐下,看到她手边茶杯里荡漾的茶汤,随口说了一句:“茶水斟得太满了。”


    然后直接将茶水倒掉,重新为她斟了一杯。


    “阿邬头一次做端茶倒水的活,还不太熟练。”沈黛末并未在意这种小事,拉过他的手,轻轻地搓着:“在外头待了这么久,手都冻僵了吧。”


    温热柔软的掌心轻搓着冷山雁冰凉的指尖,仿佛一道氤氲的热流从指尖到掌心,沿着他手心的纹路游走,莫名的酥麻感令他心头一颤,轻轻咬唇。


    “弄清楚他们两个为什么会打起来的原因了吗?白茶虽然有时嘴巴尖利了些,但在外人面前做事还算稳重,不应当如此过激。”沈黛末随口问道。


    “白茶已经交代了,就是两个人言语都不友好,一来二去刺激下,师公子就先动了手,白茶也生气在自己家里还能让一个外人打,就也动起手来。我已经狠狠责备了他一番,他已经知错了。”冷山雁道。


    沈黛末忽然停下手里的动作,静静地看着他。


    冷山雁被她看得心中微乱:“妻主,怎么了?”


    沈黛末凑近了些,低声道:“白茶是你的陪嫁,这次虽然鲁莽了些,但也有维护你的缘故,你这样责骂他,我怕他在心里埋怨你。”


    宫斗剧里不是常这样演吗,原本忠心耿耿的丫鬟,最后因为主子的苛责、不公平待遇,直接跳槽反派团伙,甚至爬上男主的床,背刺女主,把女主伤得体无完肤。


    冷山雁蓦地睁大了眼,没想到在这种时候,沈黛末关心的不是白茶的做法有损沈家的名誉,而是在关心白茶会不会背叛自己。


    “怎么了?”沈黛末看着他这副表情,担心道。


    “没什么。”冷山雁摇摇头,漆黑寒狭的丹凤眼里翻滚着汹涌墨浪:“妻主放心,白茶的性格我是清楚的。”


    沈黛末点点头:“如此就好。”


    她将茶水塞进他的手里,在他光洁的额间落下轻轻一吻:“我看见角落里的白梅花开了,我去折两枝来插在瓶里,你就在屋子里带着暖暖。”


    “嗯。”冷山雁捧着热茶,眉眼染着笑意。


    然而在她走后,他眼中的笑意顷刻散了,白皙的指尖绕着茶杯口一圈又一圈,眼神晦沉。


    他太了解白茶了,承诺为他找一个好妻主,准备丰厚的嫁妆,未必能彻底打消他的野心,不过是暂时安抚白茶的手段。


    他还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彻底断了白茶不该有的心思。


    冷山雁眯起狭长的眼眸,重生后被沈黛末宠出来的慵懒随性慢慢褪去,露出了他骨子里的锋利与贪婪。任何人都不能介入他和妻主之间,抢走独属于他的宠爱。


    *


    落雪白梅,浑然一色,仿佛融入了天地之间,只有那熟悉的暗香裹挟着风雪袭来,才知墙角生长着几枝白梅花。


    沈黛末刚折下来一枝,放在鼻尖轻嗅,就见白茶从另一头走来,柔身行礼:“见过娘子。”


    沈黛末微微点头,天空中一片晶莹透骨的雪花落在她纤长的睫毛上,很快化作一滩雪水,打湿了她本就浓密的长睫,黑亮地如同夜空星辰。


    “哭过了?”沈黛末看着白茶红红的鼻尖问道,声音轻柔和缓,却有一种惑人的魅力。


    白茶原本已经平复好的心情瞬间又泛滥起来,眼眶微红。


    公子虽说承诺会为他寻一个好人家,为他脱奴籍,可是他一个穷苦出身,娘家又无人帮衬的人,能找到最好的人家不过是乡绅或者富商,能力、前途、容貌、才情哪一样比得上娘子?


    更别提娘子对房内人独一份的爱护与尊重,为了保护夫郎连亲生父亲都能顶撞,财产地契毫不设防的交给夫郎管理,就连来癸水都关怀备至,这样的良人上哪里去寻?若是他也能得到娘子这样的疼爱,哪怕不做正夫,一辈子为侍,他也心甘情愿。


    公子既然说娘子无意纳他,那如果娘子有意纳他,是不是公子就同意了?


    想到这儿,白茶的心蠢蠢欲动,语气也带着一种娇嗔态度:“嗯~公子心疼我,也知道我是为了维护他才顶撞的师公子,所以并没有多责罚我,只是我心里过意不去,偷偷哭了一场。”


    沈黛末一笑,眼中溢出细碎光泽:“你家公子确实心疼你。跟客人打起来这样的事情简直闻所未闻,若不是你家公子拦着我,我早把你打发回苏城县与太爷作伴了。”


    让白茶心里的旖旎心思瞬间烟消云散,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沈黛末,但沈黛末说完这句话,就直接转身离开,寒风卷起一堆雪,拂动她的裙摆,清冷如雪中月,高不可攀。


    可那月亮撂下的一句话,却像一根棍子,将白茶最后的小心思彻底打死了。


    白茶最后哭着跑去给冷山雁请罪,感激他替自己说话,冷山雁先是微惊,但很快反应过来。


    晚上熄灯吹烛之后,他才向她说起这件事。


    沈黛末毫不在意地笑道:“我唱白脸,你唱红脸,你们主仆才不会离心啊。”


    冷山雁深邃浓艳的五官陷入夜色深暗中,看不清反应,只是沉默地钻进了沈黛末的怀里。


    “怎么了?冷吗?”沈黛末感受着怀里的一团,轻抚着他弓起的劲瘦脊背。


    “别动。”冷山雁的双手挤进她的怀中揽住她的腰,或许是夜色过浓,沈黛末恍惚觉得他的声线有些湿润颤抖:“妻主,抱我。”


    沈黛末抱住他。


    夜色遮住冷山雁痴迷的眼神,艳丽的丹凤眼妩媚至极,淋淋漓漓像流淌的石榴汁液,柔软的温度从沈黛末的脖颈一路吻上她的唇,留下一道暧昧的水痕,最后撬开她的唇瓣,含住她的舌尖。


    第84章 雁子冷眼旁观


    霍大诗人不愧为名震全国的大诗人,她的诗《寒山柑赋》直接带火了寒山县的小青柑,将名号打了出去,恰逢年节将至,订单如雪花般来到寒山县,那些柑橘商人们各个笑得合不拢嘴,数钱数到手抽筋。


    她们开心,沈黛末也跟着开心。


    柑橘商人买出去的东西越多越贵,收入越多,那么她可以收的税就越多,县衙的财政情况就越好,来年开春,她能够建设的基础设施、民生保障就越多。


    当夜沈黛末请了全城数得上名号的大柑橘商人吃饭,其中包括渠道商人祝安,席间觥筹交错,商人们皆起身向沈黛末敬酒。


    “多亏了大人请霍青诗人为我们的小青柑作诗,不然今年我们的柑橘也不会卖得这么好,这杯酒我代表所有柑橘商以及所有的柑农敬大人一杯。”一位柑橘商起身,来到沈黛末面前,仰头将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沈黛末饮了两杯酒已经有了些许醉意,懒懒地依靠着椅子扶手。


    旁边一位眉目秀洁,身段纤长的小少年,娇羞着脸蛋,殷勤地上前为她斟酒,却被沈黛末纤手微抬,制止住了,杯中残存的酒液倾洒出来,潋滟酒光让打湿了她的指尖。


    “不是小青柑,是寒山柑。”她轻揉着微痛的太阳穴,语气温和地纠正。


    寒山柑其实就是小青柑,但小青柑并非寒山县独有,所以沈黛末为了加强消费者的印象,硬生生创造了一个新品种。


    “啊~哈哈,对对,是寒山柑。”柑橘商们对视一笑:“多亏了大人妙计,我等人绝对想不出来。”


    祝安朝沈黛末旁边的漂亮小少年使了一个眼色,漂亮少年立马会意,放下手中酒壶,红着脸颊羞答答地伸出手,想替她揉按太阳穴缓解头痛,却被沈黛末轻轻推开。


    小奴满脸羞容。


    祝安无声叹气,似在感叹他不中用,把握不住机会。


    另一边,柑橘商们还聊得热火朝天:“自从诗人霍青专门写了一首《寒山柑赋》之后,京城中人都纷纷抢购订单,都想在年节时品尝一下它的滋味。”


    “可不,柑农们的剪子都快剪冒烟了,就为了赶在年节之前把货发出去。”


    “我都准备再多买几块地,扩大种植规模,现在简直供不应求啊。”


    “既然供不应求,那价格就掌握在我们手里。”沈黛末斜倚着扶手,轻声道。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击中在沈黛末的身上。


    因为喝了酒,她的发髻有些松散,半透明的岫玉簪子低垂,如雨滴般的流苏在浓墨的乌发间若隐若现,几缕青丝落在脸颊畔,一旁的烛火朦胧了她轮廓柔和清丽的面容,略带醉意的眼眸水澹澹的,抬眼间水波流转,淡雅清绝。


    虽同为女人,但众人眼神皆有刹那失神。


    其实,霍青的《寒山柑赋》反响虽好,但还不至于爆火的程度,真正让它名声大噪的是霍青回到京城之后,另作的一首《寒山晴雪记》。


    里面描写了她与沈黛末同游云川湖的场景,诗中说她眸似海棠醉日,眉如浅淡青山,一颦一笑,恍若雪中仙子。从此,寒山黛娘成了美女的代名词,京城纸贵,连诗中她亲自剥的寒山柑也跟着沾了光,声名大噪。


    柑橘商中有不少人此前从未见过沈黛末,如今亲眼见到,也终于明白霍青为什么能惦记她这么久,都回到京城了,还要专门再为她另作一首诗。美男遍地都有,美女却是稀缺之物,更何况还是年轻有为,管理者一方百姓的知县,可不心心念念不能忘怀。


    “大人刚才说价格在我们手上,是何意?”祝安跟沈黛末接触的时间最长,早就习惯了周围人初见沈黛末时的惊艳,于是接过她的话,问道。


    沈黛末道:“寒山柑借着霍青诗人的东风打出了名号,虽然订单看着多,但大多都是赶京中潮流尝个鲜,柑橘说破了天也就是个水果,不似东珠蜀锦这类奢侈品,等风潮渐渐过去,寒山柑也就被人抛之脑后,此时扩大种植规模,以后只能看着它们烂在地里。”


    商人听完沈黛末的分析,面面相觑,连忙问道:“那大人觉得我们应当如何做?”


    沈黛末微微偏头,扶了扶欲坠的流苏玉簪,道:“物以稀为贵,能被霍青诗人专门写诗夸过的柑橘,短时间内自然会受名流追捧,想在宴会上请宴宾客,可若是我们现在就让寒山柑流入寻常百姓家,那名流也就不屑把玩食用了。”


    “所以大人是想……”祝安询问。


    “垄断资源,制造稀缺。”沈黛末冷静道:“个头小的寒山柑全部内部消化,本来城中柑橘种植就不多,城内百姓完全可以做到。维持如今的柑橘规模,不许扩种,只有个头大、形状饱满、颜色好的寒山柑才允许销售出去,并且价格要贵。年底了,各地官员都会向陛下朝贡,趁着这次热度,你们都挑一批品质最好的寒山柑敬献给陛下,若能得陛下和后宫贵君们的喜欢,那么我们就可以把寒山柑打造成柑橘之王,成为像胭脂米这样长供于贵族之物。”


    商人们听到如此长远周密的计划,无不惊叹,连连答应。


    看到她们答应,沈黛末也松了一口气,计划顺利进行了。


    沈黛末谨记自己的身份是官员而非商人,推销寒山柑,是她提高官府收入的手段。


    但她同时也预料到到商人会为了利益扩大种植,若是在现代当然可以,但在古代不行。


    即使在太平盛世,风调雨顺的年代,依然有无数百姓饿死,寒山县更是每年冬天都会冻死不少人,若是任由商人买地种柑橘,势必会挤占耕地空间,万一遇到个天灾,那寒山县就完蛋了。


    所以她这次酒局的最终目的,就是维持现有的柑橘规模。这些柑橘商自然也担心此时有人进场分走她们的利益,自然对沈黛末马首是瞻。


    如此,沈黛末既笼络了这些商人,又有了一大笔税收,又保住了耕地,一石二鸟。


    宴会之后,沈黛末留下祝安一人,听说她年前要动身去京城,于是请她帮忙打听一下师英的事情。


    祝安听到师英的名字,笑道:“大人说的这位师校尉,我认识。”


    沈黛末惊喜地酒都醒了一半:“怎么说?”


    祝安道:“我走南闯北,免不了要于官员打交道,也听说过师校尉的发家经历。听说她祖籍洪州,七年前来到京城投军,后来娶了望族卢氏的一位鳏夫,卢氏与文氏联络有亲,因此与太女沾亲带故,师校尉乘了东风,从普通士兵一跃成了校尉,也成了太女近臣,光是宅院就占了一条街。”祖籍洪州,七年前来到京城,跟之前马氏说的都对得上。


    沈黛末第二天就将这件事告诉了师苍静和马氏。


    起初他们听到师英的消息满脸激动高兴,可知道卢氏的存在之后,表情瞬间凝滞了,尤其是马氏。


    妻主以为他死了,再娶新人,就算回到师英身边,他又该如何自处呢?


    马氏顿感凄凉,掩面哭了起来。


    师苍静倒是镇静,道:“既然已经能确定,这位师校尉就是我母亲,还请大人帮我写一封信,告诉她我和父亲在这里,若是她还认我们父子,就来接我们,若不认,我……也无话可说。”


    这时,一直在旁边安静不语的冷山雁突然开口:“既然是认亲,还是师公子自己亲笔写信得好,让他人代笔,难免少了几分真挚,而且应另外找人快马加鞭地将信件送到京城中。”


    师苍静原本低落的情绪,因为冷山雁这句话,突然斗志昂扬起来。


    他睨着冷山雁,笑容冷冷:“雁郎君这是什么意思?若说快,谁能比得上官府驿站的马快?不想让沈大人帮我就直说,何必找这个理由?荒唐可笑。”


    “静儿你不得无礼。”马氏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他们上门是向沈大人求助的,岂有当着人家的面,骂人家夫郎的道理。


    “我郎君并非师公子想象的小气之人。”沈黛末的语气也带着一丝不悦。


    师苍静抿着唇,脸上尤带着几分倔强。


    冷山雁被他直白地挖苦讽刺也不恼,依旧自若冷静道:“师公子怕是误会了,驿站的马儿虽快,可来往交递的都是公务文件,私事动不了驿站的马。加上如今大雪连连,山路难行,就算是驿站的马也快不了,不如专门找人跟随商队,出了山之后走水路,方能更快到达京城,让你们一家人早日团聚。”


    马氏也赶紧拉扯师苍静:“雁郎君是好心,大人、郎君,我们这就回去写书信,只是商队我们……”


    “我知道有个商队这几日就准备出去去京城,你们找个信得过的人,将信交给她代送就好。”


    冷山雁端着得体娴静的微笑,起身送他,一袭墨衣,领口衣袖上都绕着一圈极富光泽的玄狐毛,非但不显得臃肿,反而更显得他沉静矜贵。


    “好好,多谢郎君。”马氏感激得拖着师苍静走了。


    他走后,沈黛末奇怪道:“他是不是还记着被白茶打了一顿的仇啊?”


    “或许吧。”冷山雁望着师苍静愤愤离去的背影,毫不在意地笑着。


    师苍静这次认亲凶险万分,牵扯甚广。师校尉已经有了继室卢氏,而且很明显,她能有今天全靠卢氏的姻亲关系扶持。


    若是师苍静一人回去还好,要是带上马氏,那继室的地位岂不尴尬?


    怕是满京城的人都要在背后偷笑他,堂堂望族卢氏子,一婚丧妻也就罢了,二婚嫁了个地位低的,好不容易扶持上位,却要被从犄角旮旯里冒出来的原配,挤掉正室位置。


    而师校尉若是不认原配,就是无情无义,不合伦理。若是认了原配,继室就成了偏房,卢氏族人又岂能善罢甘休?


    这也是冷山雁阻拦沈黛末为师苍静代笔写信的原因,他必须将沈黛末从这件事里摘干净。


    男人最懂男人,那位继室如果知道原配突然出现,怕是怒不可遏。盛怒之下就会派人调查,若被查出沈黛末代笔的事,难免猜忌她。


    一个男人虽然明面上掀不起大风浪,但私下里说不定会向师校尉吹耳旁风,或给沈黛末使绊子,或间接影响沈黛末的仕途。


    更何况沈黛末如今名义上是太女的人,跟师校尉算是一党,在皇帝疯魔的情况下,沈黛末决不能跟同僚之间产生龃龉。


    他的黛娘已经在东海静王弟弟身上吃过一次亏,绝不能再让另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害她第二次。


    至于师苍静的死活,他并不在乎,死了更好。省得没事就跟苍蝇似的攀扯他的妻主,还常做出一副泫而欲泣的模样,不知道人,还以为他被妻主始乱终弃,把她的好名声都连累坏了。


    第85章 雁子被骂


    快过年了,冷山雁命白茶阿邬等人在院中挂上了喜庆的大红灯笼,堆满雪的寒枝上系上缀着金色配饰的红布条,凛风吹过,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年味越来越浓。


    沈黛末的应酬也越来越多,每每应酬结束时,月亮都已高悬。


    每到这时,冷山雁就会站在家门口等着她回来,手中掌着一盏灯,昏黄又温暖的光恍若一颗渺小又珍贵的星星,周围的黑暗向他一人笼罩而来,他就这样安静地等待着,却有一种沉静的孤寂感。


    “郎君。”沈黛末从马车上跳下来,略带酒气的她握住他的手:“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门口?”


    “在等您回来。”冷山雁含笑,周身的孤寂感慢慢退去。


    沈黛末莫名哽了一下,有些感动,还有些不好意思,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回去吧,外面冷。”


    “嗯。”冷山雁微微笑道,夜色如墨汁一样渗透进他的眼里。


    回到屋里,白茶端着盥洗用的热水进了屋。


    沈黛末兴冲冲地拿出从酒店里打包的小食:“我在二元楼里尝了一款薄皮春茧包子很不错,给你也带了点回来,你来尝尝?”


    说话间,她用手背测了测包着的油纸温度,忽然泄气道:“算了不用了,天气太冷,已经有些凉了,紧赶慢赶还是没让你吃上热乎的。”


    冷山雁瞧着沈黛末眉间低落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他的妻主在外应酬时还不忘想着他,他怎能忍心再看她蹙眉呢。


    所以,尽管已经洗漱过了,冷山雁还是打开油纸,拿起一个薄皮春茧包子咬了一口:“很好吃。”


    “哎你、都凉了怎么还吃,小心闹肚子。”沈黛末阻止道。


    “不会的。”冷山雁淡笑着,声音低沉温和如落雪。


    沈黛末红了红脸,雁子的声线本就好听,如今低声更是跟低音炮似的,太犯规了。


    她赶紧来到白茶面前,从他手里端着的水盆里掬了一捧水,捧在脸上,透明的水珠不停地从脸上滚落,她又赶忙那起帕子擦拭。


    “父亲今日来信了。”冷山雁对她说道。


    沈黛末转过身来:“他说什么?一切都安好吗?”


    冷山雁展开信,铺在桌子上,就像用猫条吸引小猫一样,无声地将沈黛末重新引诱回他的身边。


    “一个月前,我托一位回苏城县的同乡郎君给父亲带了一些这里的特产,向他说了您的近况,父亲很是欣慰。”


    沈黛末看了眼信,这信一看就是请别人代写的。


    里面大致的内容就是说,他在老家一切安好,连儿和仇珍两人伺候他很舒心,二哥沈如珍也时常来看望他,只是见到沈如珍就忍不住思念沈黛末,尤其快过年了,万家团圆时,常常哭泣不止,嘱咐沈黛末一定要照顾自己,不要太劳碌伤身。


    沈黛末叹气,席氏是个心疼女儿的父亲,就是对冷山雁偏见太大。


    明明是冷山雁主动写信寄东西回去,但他的回信里洋洋洒洒这么多字,却没有一个字提到冷山雁,哪怕一句客套的问候也没有,幸好他俩现在分开了,若还住在一起,不知道又要闹出多少事来。


    她将信折好,重新放回信封里道:“父亲一切安好就好……今夜的雪好大啊。”


    冷山雁闻言看向窗外,大团大团的雪花如鹅毛般飘落,白茫茫的风雪搅动着厚沉沉的云,连月亮都失了皎洁光芒,不知道躲在了何处。


    第二天沈黛末出门时,发现大雪已经堆积到了膝盖以上,她顿时心一沉,这么大的雪,一定会闹雪灾,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必须马上去衙门。只是道路上的积雪都还没来得及清理出来,马车寸步难行,沈黛末只能和查芝一起一步步蹚着雪去往衙门。


    “等等。”冷山雁急急地叫住了沈黛末。


    “怎么了?今天的雪很大,快回去。”沈黛末说道,疯狂乱雪让她几l乎睁不开眼。


    忽然她感觉到脖子被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包裹住,这种毛质地柔软又厚实,即使接触到皮肤也不会感到一丝刺痒难受,反而十分温暖。


    “这是?”她低下头,看着脖子上的纯白。


    冷山雁修长的手指贴心的替她整理着衣领上的褶皱:“妻主上次给我卖了两块狐狸皮料子,我就用它给您做了一个围脖,天寒地冻,您戴着这个才不会冷。”


    沈黛末十分意外:“可那是我买给你做衣服的。”


    “我就在家中又怎么不出门,用不着这么厚实的料子,您长期在外奔劳,不穿厚实些我放心不下。”冷山雁又将一个手炉塞进了她的手里,低沉的声音都透着一股人夫独有的善解人意温暖感,把沈黛米迷得神魂颠倒,偷偷握住他的手指,亲了一口。


    “娘子,我找到一把大伞。”查芝高兴地跑过来,撑着伞道。


    沈黛末连忙松开冷山雁的手,装作不经意地对他说道:“我走了。”


    “早些回来。”冷山雁站在门口目送着她离开,就好像电视剧里每天雷打不动,站在家门口送丈夫离开的妻子。


    沈黛末回头笑着朝他招手,慢慢消失在风雪中。


    冷山雁还站在门口,轻轻摩挲着被她亲吻过的指尖,满眼眷恋。


    *


    沈黛末蹚着雪,一路艰难前行,好不容易来到衙门,厚厚的雪几l乎将衙门的阶梯都淹没住。


    来时一路上,沈黛末在路边看到了几l具被冻死的乞丐尸体,还有一些穷苦人家里传出来的哭声,可见这一夜气候突变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


    她赶紧安排人去街道上跟百姓们一起除雪,同时派人出城去乡下调查受灾情况。


    霍又琴道:“不用调查都能猜到今年情况不容乐观,雪灾降临,城内尚且萧条如此,城外只有更严重的份,别说乞丐或者衣不蔽体的穷苦人家,估计就连普通百姓家里,都有瘾炭火不足而被冻死的人。”


    沈黛末面色沉沉:“这样下去可不行。”


    寒山县因为之前虎患的原因,人口本来就少,虎患才平,人口恢复缓慢,如果这次雪灾再冻死一大批人,寒山县必定元气大伤。


    霍又琴叹气:“大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冬天是最难熬的时候,往年没有雪灾的时候,每年都能冻死个几l百人。”


    “那是从前,如今我来了,就决不允许大规模冻死的事件发生。”沈黛末道。


    霍又琴看着如此严肃的沈黛末,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大人想怎么办?”


    “集中供暖。既然冻死是主要原因,那就把那些无家可归、穷困潦倒的人集中起来,统一供暖,让他们熬过这个冬天,反正城内人口流失严重,空房子不少,可以临时征用。”


    霍又琴惊讶,没想到沈黛末能想到这样的方法:“这倒是极好的方法。人口聚集起来,本就可以抱团取暖,而且也大大提高了炭火的利用率,我这就去办。”


    “等等。”沈黛末继续道:“这个计划虽然可行,但是实施起来却要细细打算,比如什么样的人有资格享受集中供暖,会不会有人明明买得起炭火,但还是假装穷困蹭暖?派人维持集中供暖房里的治安,加大的衙役的工作量,她们的待遇也要相应提高,才能避免她们消极工作……这些都要仔细规划,免得忙中生乱,以及眼下的雪灾救援工作也刻不容缓。”


    如果说,集中供暖的计策让霍又琴惊叹的话,那么沈黛末这番话细致入微的规划,更让她叹服。


    两人在衙门忙了一上午,终于制定了一套详细的方案,然后马不停蹄地推进实施。


    “大人,这是今日驿站里送来的信,原来应该昨日就到,但因为大雪的缘故,迟了一日。”送信的衙役道。


    “无妨。”沈黛末随手拆开一封信件准备处理,谁知一拆开就被辣眼睛的污言秽语糊了一脸。


    她在定睛一看,信件是从来安县寄来的,寄信人是冷絮,冷山雁的母亲,而她在心中破口大骂的对象,既然是冷山雁。


    心中言辞极度激烈,骂他是不孝子,母亲遭难不但不施以援手,还冷眼旁观。


    沈黛末看得云里雾里,忙里抽闲回到家中问起这件事。


    冷山雁这才坦言:“母亲自从去了来安县之后,就肆意妄为,不但贪污受贿,更是为了结交当地豪族准备将四弟冷惜文嫁过去,不顾朝廷对外任官员不许与当地人通婚的规定。如今有人想要借机惩治母亲,父亲掏空了家底都补不上贪污的亏空,就写信向我求助,希望我能说动您,为她疏通关系。可我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她自己贪污也就罢了,我不想把您牵扯进去。所以母亲之前寄来的几l封信我都烧了,只当没看见,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激怒了母亲,惹得她对我破口大骂吧。”


    屋内沉香静静燃烧着,冷山雁坐在她身边,低垂着眸子,风情万种的丹凤眼里凝结着淡淡低愁,像沉甸甸的心事压在心上。


    沈黛末见不得他这样难过,轻抚着他的眉:“难为你因为我受了这些委屈,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虽然我在朝廷里没有关系为她疏通,但好歹有些积蓄,可以帮她——”


    “妻主不用为我如此。”冷山雁突然捂住了她的嘴,细而媚长的丹凤眼里淌着被揉碎的光泽,像被触及了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出嫁之前,辛氏和他的儿子耻笑他低嫁的样子,上辈子他在顾家受尽屈辱的日子都历历在目,他怎么可能让沈黛末冒着危险帮这些人。


    如果不是这次冷母直接写信到衙门里,等沈黛末知晓这件事时,估计冷母已经被问斩或流放二千里了。


    不过被沈黛末知道也好。


    骂吧,骂吧,他们骂得越脏,妻主就越心疼他。


    “可是,不孝子的骂名不好听,你以后出去还怎么做人?”


    尤其是在极讲究伦理的封建社会,半社死都不为过。沈黛末满脸担忧。


    “那就不出门好了,反正我也不爱出去。”冷山雁唇角扬起淡淡的笑容,遮住眼底的凶残:“在我出嫁之前,母亲和父亲常常对我念叨,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既然如此他们怎么还能指望一滩泼出去的水?反正,有妻主疼我就好。”


    看着沈黛末满眼爱怜之色,冷山雁小心翼翼地将脑袋抵在她的怀里,慢慢拥住她,宽大的衣袍几l乎将沈黛末的身形都笼罩住,时光好像都在一瞬间慢了下来。


    第86章 我的郎君生大气


    “妻主会疼雁的……对吗?”冷山雁轻轻蹭了蹭她的脸颊,满眼深情地望着她,仿佛一个内心极度不安,需要一遍遍求证心意的情人。


    沈黛末被他动作蹭地痒痒的,微微侧过脸去:“当、当然,只是你也不能一直不出门,说起来,从前在苏城县的时候,你偶尔也会出去逛逛,但自从你跟我来到寒山县之后,就没有出过门。”


    冷山雁嗓音慵懒低语:“不想出去,家里很好。”


    上一世的冷山雁,会每晚站在阁楼上眺望着被大宅院切割的远方,看着太阳一点点在世界尽头沉没,天地一片孤寂冷落。现在的冷山雁不再渴望远方,这个小小的有沈黛末在的院子,就是他的全世界。他就像一条守着珍宝的恶龙,有了珍视的东西,就心满意足地呆在人迹罕至的山洞里,千年万年。


    “那、过年之后,我不忙了,上元节的时候我带你出去赏花灯怎么样?”沈黛末提议道。


    “就像从前妻主带我去夜市一样吗?您很久没有带我出去过了。”冷山雁丹凤眼微微上挑,眸中流转着期待。


    沈黛末有些愧疚,她公务繁忙,以至于忽略了对他的陪伴,怪不得不愿意出门。


    “那这次我们出去玩个痛快怎么样?”她补偿似的说道。


    “好。”冷山雁唇角上扬,轻轻亲了一下她的手指。


    这时白茶将午饭端了上来,冷山雁本要起身为沈黛末夹菜,但沈黛末惦记着雪灾的事情,以及对冷山雁的承诺,只有现在抓紧时间把工作做完,上元节那天她可以抽出时间来,专门陪伴他一整天。


    因此沈黛末扒拉了两口饭菜,就急匆匆的离开了。


    她一走,暖烘烘的室内一下子就冷寂了下来。


    冷山雁看着满桌精致的饭菜,发出一声温柔又无奈的叹息:“总是不能留住您。”


    *


    沈黛末忙得脚不沾地,终于将集体供暖这件事安排好了,寒山县再也没有百姓挨冻,甚至还吸引了隔壁县的穷苦人家冒着风雪赶来,本地官员们原本不愿意接受其他县的难民,沈黛末力排众议收下了他们,百姓感激涕零,沈黛末的声望又高了一大截。


    好不容易熬过了年,天气眼看着就要转暖时,沈黛末却因连轴转地忙碌,常常冒着风雪去集中供暖出体察民情,虽然穿得厚实,又戴上了冷山雁为她做的白狐围脖,但还是不堪劳碌病倒了。


    起初只是轻微咳嗽,身体酸痛,但当天夜里就突然发起了高烧。


    冷山雁连夜让查芝去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看诊、拿药、煎药,但高烧始终反反复复,身体发冷发虚,饭也吃不进去,都快烧迷糊了。


    在她神智模糊间,她隐约能感受到耳边有许多人再说话,似乎是一群大夫在她会诊,冷山雁出高价让她们都住在家中,只照顾她一个人,声音里既有恳求也有威胁,语气几近疯狂。


    窗外狂风肆虐,北风呜呜吼吼,吹得窗纸砰砰作响,大夫们的议诊声,白茶担心的关切声,炭火发出的噼啪声,在她耳旁喧闹,脑袋像被火烧灼似的疼痛难忍。


    然后她感觉有一双手颤抖着,不停地抚摸她发烫的脸颊,触碰她冰凉的额头,一两滴清凉滴落在她的脸颊上,慢慢滑进她的口中,是苦涩的味道,像极了泪水。


    七日后,沈黛末恍惚的意识才渐渐清醒,睁开眼就看见冷山雁微红的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整整七日,他衣不解带的伺候她,眼底一片青黑,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沈黛末伸手抚了抚他憔悴的脸,对他笑了笑。


    冷山雁却跪在床边,沉默着托起她的手,将脸埋进她的手心里,眼泪无声的流淌,从她的指缝里溢出。


    她感受着掌心的潮湿,嗓音一片干哑:“郎君,对不起,原本答应你要陪你去看灯会的。”


    向来稳重内敛的冷山雁,突然伏在她的身上,紧紧地抱住她,瘦削嶙峋的肩膀发出轻微的颤抖,带动着床架跟着震动,那是他压抑无声的呜咽,沈黛末心头酸软,将他拥入怀中:“没事了、没事了。”


    *


    古代没有布洛芬,没有抗生素,一场高烧差点要了她的命,冷山雁将她从生死线上拉了回来。


    但他依然不敢有任何松懈,依然寸步不离地照顾她,连她的药都亲自盯着熬好了端给她。


    沈黛末虽然退了烧,但依然咳嗽不止,大夫不让她下榻,更不让她吹风,叮嘱她好生修养半个月,多吃多睡,养好身体,免得落下病根。


    于是院子开始杀鸡宰鸭,煮猪烹羊,早上鸡蛋羊奶,中午东坡肘子烧羊排,晚上炖鸡烧鸭,顿顿大鱼大肉都给沈黛末整怕了。


    “郎君,我的好郎君,我真的不想吃了,我每天都要吃那么多,又不能下床走动,感觉我都吃胖了。”


    沈黛末看着面前的酒炊淮白鱼、蒸软羊、葱泼兔、洗手蟹等菜,放下筷子拽着冷山雁的袖子求饶道。


    “妻主,大夫说了,您要多进补才好。”冷山雁扯回袖子,语气淡淡的。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去了。”沈黛末把头一偏,双手抱胸,生气道。


    冷山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不紧不慢道:“每次您都这样说,可每次饭后那些芭蕉干、甘蔗、龙眼、小元儿L、樱桃煎等水果零食,您可没少吃。莫非妻主有两个胃,一个专管正餐,一个专管小食?”


    沈黛末讪讪一笑,好像个偷吃零食不吃饭的小孩儿L被妈妈抓包了,有点丢脸是怎么回事?


    “那些蜜饯果子虽好,但都不是正经食物,妻主还是多吃点正餐吧。”戳穿偷吃零食的沈黛末后,冷山雁依旧温声细语,又给她盛了一碗新法鹌子羹,哄着她吃饭。


    沈黛末没办法,只能继续埋头苦吃:“郎君你也陪我一起吃,照顾我这么久你也瘦了,要长胖咱们一起胖,来张嘴,啊——”


    沈黛末夹了一片白鱼肉给他。


    冷山雁摇头微微失笑,张嘴吃了一口。


    “郎君,娘子,师公子来了。”白茶站在门口。


    “他来做什么?”冷山雁笑意微敛。


    白茶摇头:“不知。”


    “估计又有什么事吧,我去看看。”沈黛末欲掀开被子出去。


    冷山雁一把摁住她:“妻主忘了大夫的叮嘱吗?您要卧床修养,不能见风,师公子那边我去见就好。”


    他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上的淡褶,起身前往正厅。


    今日阳光不好,光线黑沉沉的,屋子也显得阴暗高敞,师苍静坐在客座上,神情凝重地等待着沈黛末,听到脚步声,他欣喜地抬头,可当看见出来的只有冷山雁一人时,眸光顷刻黯淡了下去。


    冷山雁坐在主位之上,背后是一张金漆描绘的花鸟屏风,与他沉香色的外袍交相呼应,沉香色雅致沉肃,年轻男子大多不喜,觉得老气横秋,可穿在冷山雁时身上非但不显得老气,反而更显得他容貌冷峻艳丽。


    “师公子今日前来,可有什么事?”冷山雁低着头,轻转着指间玉蛇戒。


    师苍静道:“沈大人怎么没来?”


    “妻主病了,正在养病,师公子若是有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沈大人病了?”师苍静握紧了扶手,担忧道:“大人怎么就病了?可有好些了?是什么病?我想去看看,怎么好端端的就生病了。”


    冷山雁唇角不经意勾了一下,淡声道:“师公子身为外男,怕是不便见妻主,不过你的关心我回去会转告给妻主的,倒是师公子今日来究竟有什么事?”


    师苍静沉默了半晌,道:“我母亲那边来信了,她们会派人来接我和父亲去京城。”


    “这是好事,恭喜师公子了。”


    “可是、”师苍静欲言又止。


    如果沈黛末在这,肯定会顺着师苍静的话茬,主动询问他可是什么?


    可冷山雁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并不打算接他的话,只把玩着手中戒指。


    气氛沉默,最后师苍静还是忍不住开口了:“雁郎君也知晓我的经历,我虽然在金玉瓯做过艺伎,可守宫砂仍在,可以自证清白,但我父亲就难了……所以,我想请大人或是郎君,在京城来的那些人面前替我父亲做个证,证明他只是在许家为仆,不曾受过侮辱。”


    “马氏曾受过许大户的侮辱?”冷山雁抬眼。


    师苍静立马站了起来,道:“当然没有,只是我父亲没有守宫砂,无法证明清白,我怕回到京城之后,卢氏用这个招数对付我父亲。”


    冷山雁端起旁边的茶,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既然您父亲是清白的,又何须我来作证。师公子,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虽然有些矛盾,但总比被人设计,还毫无准备得好……雁郎君这是不愿意帮我们了?”


    冷山雁轻笑:“我是在马氏从许家解救出来之后,才与他有两面之缘,不清楚他的过往,对不清楚的事情作证岂不是伪证?师公子,恕我爱莫能助了。”


    师苍静的脸白了一阵,道:“无妨,请让我见一见沈大人。”


    沈黛末跟冷山雁不同,她会愿意帮他的。


    冷山雁的脸上堆着客气冷淡的笑:“师公子,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我妻主生了病,不能见风,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又是不能见风,上一次白茶也是这样针对我的。”师苍静恼怒道。


    冷山雁脸上的笑容彻底淡去,沈黛末大病初愈,他一心扑在她身上,抽出时间来跟师苍静这个苍蝇周旋本就不耐烦,还要被他如此胡搅蛮缠。


    让他去给马氏的清白作证,真是可笑。


    因为卢氏的存在,冷山雁避这两父子都来不及,师苍静竟然还敢舔着脸来求他。


    如果说,帮着调查师苍静身世这件事,将来见了卢氏,还有机会解释。那么,他要是帮着马氏做伪证,那才会彻底被卢氏记恨。


    “上次白茶没有骗你,这次也是一样。”


    “雁郎君,上次白茶仗势欺人才过了几日,您又用同样的话术来搪塞我,未免太欺负人了,你就是不想让沈大人见我,所以用生病当幌子,我要见沈大人!”


    师苍静闹了起来,吵嚷的声音传到门外,不知道后院卧房里的沈黛末能不能听到,她若是听到,一定会以为发生了大事,不顾医嘱出来。


    “师公子,注意你的言行。”冷山雁容色微冷,语气隐隐有些不虞。


    师苍静反而冷笑道:“你怕了?”


    他站在冷山雁面前,笑容得意:“你怕我的声音被沈大人听到,知道你故意拦着我,不让我们相见?我偏要让所有人都听到!”


    “冷山雁,打从我们一见面,你就利用我的出身对我百般讥嘲,觉得高我一等;后又唆使白茶故意言语刁难,还对我动手,划破我的脸,你明明知道容貌对一个男人来说有多重要,你简直恶毒至极!”


    师苍静怒极而笑,指着冷山雁的脸,一股脑的将自己所受的委屈全都吐了出来。


    冷山雁紧捏着拳头,满心担忧他的声音会引来沈黛末。


    “师公子、”他压着怒意,沉声制止。


    可师苍静的声音依旧越来越大,将以前的旧账全都翻了出来,喋喋不休,发泄着满腹怨气。


    “你现在现在又故技重施,又想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见面,我受够了,再也不想忍了,冷山雁,凭什么我就要受你的欺负!”


    “我再也不是从前任人欺负的艺伎,我现在是师校尉的嫡子,你再也骑不到我的身上!”


    “我要在沈大人面前戳穿你的假贤德,让她好好瞧瞧你端着大方端庄的模样,实际比谁都小肚鸡肠!还说什么不愿意作伪证,可笑,你分明就是公报私仇!”


    “啪——”


    师苍静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依旧端坐着的冷山雁。漂亮清雅的脸上是一片淡黄色的水痕,三两片青绿的茶叶沾在他的脸上,温热的茶水从他的眉眼一路流淌向下,打湿了大片衣襟。


    “你竟然拿茶水泼我!冷山雁!”师苍静急得发抖:“我可是师校尉嫡子!”


    “嫡子又如何,跑到人家府上大吵大闹,毫无男子仪态,还不如庶子有教养。”冷山雁将已经空了的茶杯随意丢到桌上,沉声喊道:“白茶,送客!”


    白茶立马出来,冲着他冷冷道:“师公子,请吧。”


    师苍静胡乱抹去脸上的茶叶,眼中满是受辱后的羞恼:“冷山雁,我不会放过你!”


    “师公子,快走吧,这里不欢迎你。”白茶拔高声音。


    师苍静气愤而去。


    没一会儿L,白茶走了回来,欲言又止道:“公子,这会咱们跟师苍静是彻底撕破脸了,他现在毕竟是师校尉的儿L子,身份跟从前不同了……”


    冷山雁拿出帕子,擦着手上的茶水渍:“不必担忧,师校尉自己都是靠着卢氏的势力起来,就算他认祖归宗,也是在后宅里待着,单是卢氏那关就有他的苦吃。”


    白茶的担忧散去,笑道:“也是,哪个继父容得下继子呢?况且还是陪着妻主从无到有走来的继室,眼看着就要享福了,突然冒出来了个原配父子,想要分一杯羹,卢氏一定恨得牙痒痒。”


    冷山雁一笑,疏冷的眉眼里有一种琢磨不透的深意回到卧室里,沈黛末已经吃完饭,躺在床上捂着圆滚滚的肚子,望着床顶发呆。


    看到冷山雁回来,她随口问到:“师苍静有什么事吗?”


    “京城那边要来人接他了,他来跟我们告别而已。”


    “哦这样啊,刚才听外面闹哄哄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呢。”


    冷山雁坐在床边,宽大干燥的手掌放在她的小肚子上轻轻揉了揉:“没有什么大事,妻主休息一下,饭后两刻钟后,就要喝药了。”


    沈黛末嗷了一声,痛苦地钻进被子里。


    第87章 我的郎君睚眦必报


    师校尉府上一行人声势浩大地来到了寒山县,男女仆从不下50人,如此阵仗既体现了师校尉财大气粗,实力雄厚,亦表现出对这位流落在外的公子与原配的重视,同时也间接衬托出那位继室卢氏的淳厚良善,没有因为突然冒出的继子和原配而针对他们。


    当然这只是做给外人看的。


    因为师校尉府上的人已经找到了沈黛末家里发难。


    来人是一位老仆,虽然是仆人,但衣着锦绣华服,身旁还跟着两个年轻秀美的小奴儿。


    冷山雁只一眼就猜出这位老仆应该是卢氏身边的心腹。


    那老仆见到冷山雁,神态中透着一股轻蔑的倨傲,阴阳怪气道:“我奉师校尉与卢郎君的命令来寒山县接公子回府,听闻公子与知县大人一家交好,特来拜见。多亏了沈大人,否则公子在寒山县如此穷僻闭塞之地,怎么可能知晓远在千里之外的校尉的身份来历。老奴我在此先替我主子谢过沈大人和郎君了,若没有你们,公子也不可能认祖归宗。”


    听到老奴带着敌意的语气,冷山雁立刻明白他这是代表卢氏来兴师问罪的。


    因为沈黛末曾帮着师苍静打听过师英身份的缘故,这位老奴自然理所当然的认为,是沈黛末帮着师苍静从中牵线搭桥,间接毁了卢氏的顺遂生活。


    只是冷山雁有些意外,毕竟此前,他已经把沈黛末从这件事里摘了出去,寒山县虽不大,但也有不少富商、乡宦之家与京城有联络,未必就能查出是沈黛末帮师苍静牵线搭桥。


    “这话真是言重了,我们一家与师公子也只是泛泛之交,我与他也只见过三四面。知道师公子寻到了母亲,我也替他高兴,只是也没帮到他什么忙,何须专程来我家道谢呢。”


    冷山雁坐在主位之上,双手规矩地交叠在膝上,宽大而深沉的玄色衣裳笼住了他的身形轮廓,一旁的主位桌上雕刻精美的香炉里燃着淡淡沉香,袅袅白烟、香尘细细,缭绕在他沉静而幽深的眉眼边,端的一方大气稳重的主君模样。


    老仆轻哼了一声,道:“郎君何必自谦,学人家做好事不留名,马氏已经全部与我们说了,这次多亏了沈大人,否则天大地大,他们一辈子都寻不到校尉。”


    冷山雁脸上维持着平和的笑意,心里却暗骂了一声蠢货,将卢氏的怒火全引到了沈黛末身上。


    “寒山黛娘美名远扬,想当年也是科举进士出身,却无缘留在京城担任京官,于是挖空了心思想回去也能理解。”老仆继续嘲弄道。


    言下之意,就是在说,沈黛末想接帮助师苍静认祖归宗的东风,笼络师校尉,借机某一个京官差事,从苦寒之地,回到京城繁华乡。给沈黛末打上一个心机的名声。


    “原来是因为这个,若你不提我都忘了。”冷山雁勾起和善的笑容:“刚才你称呼我妻主为寒山黛娘,想必也知道霍青诗人的《寒山晴雪记》?”


    “是又如何?跟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冷山雁不紧不慢地笑道:“当然有关系。当初妻主与诗人霍青同游云川湖后,着急要走,只因与师校尉有约,恰逢师公子当时正好在场弹琵琶,一听霍青口中的师校尉名叫师英,这才请求我妻主打听一下,是否是洪州出身的师英。”


    老仆暗暗皱起了眉,却没有打断冷山雁,继续听他说下去。


    “您也知道,我妻主自从科举之后,就来寒山县任职,对京城官员一概不清,那哪里认识什么师校尉李校尉,本就不想管这事儿,但拗不过师公子带着马氏上门苦苦哀求,就随手找了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问一问,谁知就是这么巧,那商人正好知道,师校尉出身洪州。”


    “可是洪州那么大,同名同姓的人还少吗?我妻主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儿,也就不再管了,毕竟她公务繁忙,最近还病倒了,一心养病,无心这些寻亲事。可师公子寻母心切,就自己托人找关系,一路找到了京城,没想到居然真让他找到了。”


    “依我说的话,若真要感谢,就不应该感谢我妻主,或是当时的霍青、那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应该感谢师公子自己的坚持,一个男儿家,托人寄信去京城,其中有多折腾,自然不必多说,也难为他能做到了。”


    冷山雁语气轻松,仿佛在与闺中密友聊天一般,坦荡自然。


    几句话就将沈黛末澄清成了一个热心肠的好人,无意间卷进这件事,而且书信不是她写的,派去京城的人也跟她无关,要怪也不应该怪到她身上。


    老仆听完,沉默良久,看冷山雁的眼神也不似刚才时那般充满敌意成见。


    冷山雁将他的反应都尽收眼底,看到老仆神色变化,他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说服了老仆,等于间接说服了卢氏的怀疑。


    “只是我家公子怎么会在云川湖弹琵琶?”老仆突然问。


    冷山雁淡淡一笑,疏冷的眸子看着他走入自己布设好的陷阱,缓缓道:“师公子琵琶技艺高超,名声斐然,满城尽职。”


    老仆脸色略微一变:“多谢郎君告知,突然造访实在打扰,我们这边还要收拾公子的行李,带他去京城,就不多留了。”


    冷山雁慢条斯理地起身,笑意和缓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强留你们了。”


    老仆行色匆匆地离开。


    “吓死我了,瞧他们刚才来的那个样子,气势汹汹仿佛来兴师问罪一样。”白茶捂着胸口,心有余悸:“不过他怎么一下子就走了?”


    冷山雁低头,摩挲着指间玉蛇戒:“自然是去调查师苍静的身份了,一个被拐子拐走的男人,怎么可能学得一手精湛的琵琶技?”


    调查师苍静的琵琶,就必然会查到曾经赫赫有名的金玉瓯,查到金玉瓯,就必然会查到许大户,以及马氏十几年为奴的遭遇。


    “可这要是被师苍静知道了,他一定会记恨您的。”白茶担忧道。


    冷山雁眼眸一抬,眼波流转间冷厉逼人:“我这人睚眦必报,那日他曾对我放下狠话,说他一定不会放过我。我可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等着敌人主动出招,被动反击的人,自然要先下手为强,让他和卢氏咬起来。况且,师苍静的名声满城皆知,根本瞒不了校尉府上的人,与其被他们调查出来,不如为我所用,还能彻底打消卢氏对妻主的芥蒂。”


    “说到底,都怪马氏太蠢,原本他们是不可能查到娘子头上的。可马氏居然被校尉府上的人三言两句哄得供出了娘子,让所有人都以为是娘子贪图富贵,为了做京官弄出这遭烂事。”白茶有些愤慨。


    但之后,他又叹了口气:“不过,就算这件事没有牵扯娘子,他们的过往也足够他们在校尉府上吃上一壶的了,娘子也真是倒霉,被这对父子搅合到烂泥里,差点连累自己。”


    “无论怎么说,送走了他们总是好事。若是师苍静再上门,不必开门,也不必通报。”冷山雁微微勾唇,丹凤眸中满是漫不经心,看了看院子里的光景,起身拢了拢沉重的衣袍:“娘子快醒了,让阿邬去把药端来。”


    “是。”白茶微微一笑,退出了正厅。


    因为冷山雁的细心调养,沈黛末的身体渐渐好转,不过医生担心她落下病根,建议她多锻炼加强体质,沈黛末干脆请工匠打造了一把利剑,请了武行的师傅学习剑法。


    开春之后,农民开始忙碌起来。


    人口是一切的基础,寒山县曾经因为虎患人口流失严重,沈黛末为了吸引人口迁移,实施了一系列开荒优惠政策,再加上冬天集体供暖政策,本就吸引了周边县乡镇的不少人,他们索性就不回去了,直接在寒山县开始开荒种地。


    寒山县的人口多了,周边的县人口自然就少了,气得周围两县县令写信寄到她府上。


    “信上写的什么?”沈黛末一身雪白劲装在院中舞剑,剑锋清寒逼人,剑风扫过洁白秀雅的雪滴花,花瓣尖剔透露珠坠落,细碎的春光透过晨曦薄烟照在她细腻白皙的脸上,轻灵绝俗中带着一丝飒爽英姿。


    冷山雁坐在花园亭中,展信看了一眼,随即淡笑道:“指责您做事不厚道,竟然使手段抢人,您的政绩是好看了,她却遭了殃。”


    沈黛末一笑,收剑回鞘:“人口有限,自然是谁抢到算谁的咯。”


    冷山雁拿出绢帕为她细细擦拭额上细汗,冷白修长的手指,指尖透着微微红润,干净又漂亮:“只怕隔壁的陈知县恨死您了。”


    “那就恨去呗,做事要是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既怕得罪这个,又担心冒犯了那个,那我这个知县不做也罢。”沈黛末毫不在意道。


    “嗯对。”冷山雁唇畔含笑点头:“她的人都跑到您这里来了,应该反思反思自己。”


    “还是我的亲亲郎君最懂我。”沈黛末冲他wink了一下,笑眼璀璨如星。


    如此动作不光冷山雁,连白茶也忍俊不禁,整个花园里,洋溢着轻松愉悦的笑声,冬雪消融万物复苏,寒山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却不知千里之外的京城正被恐怖的阴霾笼罩。


    瑞贵君诞下皇女,皇帝下旨废太女,立幼女为太女,两月后皇帝崩逝,废太女在文丞相等势力支持下起兵,以铲除奸佞为由,杀进皇宫。


    最终因不敌何大将军,太女溃败,向西奔逃,何大将军杀尽京城豪族,领兵追杀。


    第88章 我一战成名


    何大将军步步紧逼,太女退守洪州,战事焦灼。


    8月,何云手下大将姜杭绕后攻打凤州城,企图对洪州形成包围之势,凤州节度使率兵抵抗,一月后,凤州城破,节度使头颅高悬于城门之上,何云为立威,下令屠城,顷刻间,凤州城内尸横遍野,血可漂橹。


    消息传回寒山县,全城惊动。


    雷宁破口大骂道:“何云这个乱臣贼子,竟然连屠城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凤州城里可是有几l十万百姓啊,就这样被屠杀殆尽,此等恶行,就是将她剥皮抽筋都不为过。”


    霍又琴忧心忡忡道:“大人,姜杭攻下凤州城后,很快就会杀到我们这里,我们应该怎么办?这些日子,不断有难民往我们这里赶来,带来很多何云残忍的行径,以至于城内人心惶惶,都害怕落得跟凤州城百姓一样的下场。军中还有人主张投降。”


    “投降?”雷宁怒道:“何氏姐弟祸乱朝纲,迷惑先帝,废掉太女,立了幼女为帝,这才造成天下大乱,太女是嫡是长,她继位理所应当,若是谁想投降何云,岂不是做叛国乱臣,是谁在此时说这种乱军心的话?我要杀了她!”


    沈黛末没有理会雷宁的气势汹汹,只是很平静的问道:“雷宁,姜杭她们有多少人?”


    “8万。”


    “我们有多少人?”


    “城内守兵只有200人,这些日子奉大人之命征召民兵,城内人口少,我们竭尽全力也只招到了3000人。”雷宁说。


    “3000、3000、”沈黛末捏紧了拳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够了。”


    霍又琴明显有些担忧:“大人,她们可是有八万人之多,我们只有区区三千人,人数悬殊太大了,这恐怕难嬴啊。”


    雷宁瞥了她一眼:“你这文弱书生,怎么也说这种丧气话,我还以为你很有骨气。难道你想让大人弃城中百姓于不顾,只身逃跑吗?”


    “我并非没有骨气,我只是实事求是,理性分析。”


    沈黛末抬手,阻止两人之间的斗嘴,缓缓道:“寒山县在群山之中,地形险峻,尤其通向城门的山路,狭长曲折,姜杭大军人数最多,但在这里难以施展。而且寒山县地势高,易守难攻,我们也不是没有胜算。”


    雷宁冲着霍又琴挑了挑眉:“怎么样?”


    霍又琴不再看雷宁,只对着沈黛末说道:“那大人想怎么办?”


    “抢收所有粮食,提前储备水源,抓紧时间打造兵刃铠甲,加固城门,坚壁清野,准备迎敌。”沈黛末沉声道。


    “是。”


    *


    一月之后,姜杭大军来到寒山县外。


    八万大军浩浩荡荡,仿佛连大地都在震动,黑压压的一片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寒山县围堵地水泄不通,颜色鲜艳的旌旗,仿佛黑云中时隐时现的吐着信子的蛇,令人毛骨悚然。她们的叫嚣声如山呼海啸般一浪高过一浪,城中百姓都能感受到这恐怖的压迫感。


    一个身着甲胄的女人骑着马来到城门之下,手中长枪泛着冷冷的寒光,她扫了一眼城楼,随即轻蔑一笑,高喊道:“开城投降,我可饶你们不死。”


    唰——


    一支利箭直朝她的面门射来,姜杭惊觉用长枪挑开,眉宇间有些恼怒,抬手赫然下令:“攻城!”


    她一声令下,无数士兵高喊着冲了上来,卷起阵阵尘土硝烟,厮杀声四起,沈黛末站在城楼之上,放下手中弓箭,拔除腰间长剑,一声令下:“放箭!”


    顿时无数支利箭遮天蔽日地朝着城楼外的敌军射去,顿时城外充斥着无数的惨叫声,无数敌军哀嚎着倒在地上,不过顷刻间,城楼之下就堆积了厚厚的尸体,折损了3000多人。


    姜杭在阵后看见这一幕,冲着手下比了一个手势,随即盾牌阵撤退,弓弩队站到排头,两方的箭矢瞬间如同一场滂沱暴雨,锋利的雨滴每落在一个人的身上,就会深深扎进她的血肉之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哭嚎。


    “小心——,躲避——”沈黛末拉住一个慌乱躲避的士兵,将她扯到自己身边,躲在墙垛之后,一手支起盾牌,抵挡着箭雨。


    其他士兵也跟沈黛末一样,躲在墙垛之后,用盾牌抵抗。


    “我们地势高,同样是放箭,咱们事半功倍,她们事倍功半,明白吗?”沈黛末看到被她救下的士兵眼里满是惶恐之色,出言安慰道。


    士兵云里雾里的点头,虽然不能全明白沈黛末的话,但沈黛末作为整个寒山县的领头羊,镇定自若的气派给了她无限涌起。


    箭雨过后,城墙上已经长出一张张梯子,敌军不要命似得往上爬,企图登上城楼,从远处一看密密麻麻,仿佛城楼上生出的无数的霉菌。


    另外还有无数敌军扛着沉重的盾牌,以盾牌为伞,聚集在一起,保护着一排扛着大木桩的士兵,欲强行装开城门。


    早就等候的雷宁,立刻组织守兵将准备好的大石块投下,重重的砸在敌军身上,盾牌顿时被砸烂,盾牌下的士兵们就如同被锤子凿烂的西瓜一样,鲜血汁迸溅四射,骨头如同芹菜一样,被轻易而脆弱地折断,刺穿皮肉,倒在地上的士兵发出阵阵哀嚎。


    姜杭在远处看到此情景,眉峰紧拧,知道无法再强攻,只能下令撤兵。


    “她们撤退了!”


    “天呐,我们竟然能打得八万人的军队撤退。”


    第一轮守城大获全胜,顿时军心振奋,原本以少敌多的沉重心情,在此刻得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畅快和自豪。


    “命人去清理战场,将那些士兵的盔甲、兵器、弩箭都收集起来。”沈黛末命令道。


    “是。”雷宁在哨兵们确认敌人已经撤退之后,打开城门,收集兵器。


    这一仗,她们不仅没有损失,反而还收获了许多盔甲兵器,喜报传回城内,原本忧心忡忡的民众,顿时有松了一口气。


    “大人您瞧,这盔甲可比我们临时做出来的质量好太多。”雷宁向沈黛末说道。


    “那就让守城的士兵先换上,今日虽然侥幸赢的胜利,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我担心她们会趁夜偷袭,雷宁,你亲自带一波人去南门防守。”沈黛末说道。


    “遵命!”


    果然不出沈黛末预料,当夜,南北两门火光冲天,姜杭亲率10000精兵偷袭,战声响彻天地,强烈的火光燃烧了半个天空,无数箭矢在夜色中突然窜出来,剑锋呼啸着,轻易刺穿人的喉咙,浓郁的血腥气布满了整个城楼。夜色是最好的障眼法,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有不少敌军趁着夜色偷偷摸上了城楼,沈黛末毫不犹豫地拔出长剑,刺向一个敌军的脖子,顿时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强烈温热的血腥味令她作呕,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她的手有些轻微的发颤,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一剑一剑毫不留情地将爬上城楼的敌军全部杀死。


    凤州城的惨剧如乌云一般萦绕在她的脑海中,城内有她最在乎的人,有深信她的百姓,她决不能让寒山县重蹈凤州城覆辙。


    厮杀声叫了整整一夜,直到血红的太阳从天边升起,敌人才撤退离去,阳光洒在城楼之上,沈黛末满脸血污,筋疲力竭地靠着墙垛,身旁是尸山血海。


    “可恶,这次我们竟然折损了一万兵马,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城,竟然比凤州城还难啃,守城的人是谁?”姜杭怒拍桌案。


    经过这两次战役,姜杭才第一次正视她的敌人,却突然发现她对这个对手一无所知。


    手下的将领都摇头:“寒山县在此前籍籍无名,城中原有的守兵应该也就百人,守城者应该不是巡检守备就是县令。”


    “这次是我轻敌了,派人去周围砍伐木材,务必在半月之内做好攻城器械,准备再战。”姜杭道。


    手下将领沉默片刻道:“将军,恐怕不行。寒山县早有准备,已经坚壁清野,周围的树木已经被她们全部砍伐,农田也以抢收,就连山中较好开采的石头也都被她们采走,我们只能去更远处伐木打造器械,但山路崎岖难行,建造加运送时间再如何也要一个月的时间。”


    姜杭冷笑一声:“我曾跟大将军立下军令状,一个月内必定与她在洪州汇合,否则我自取我项上人头。派人加紧建设攻城器械,无论用什么方法,半个月内必须送来。”


    “是。”


    就在姜杭大军等待着攻城器械就位时,她也没闲着。挖地道偷袭,喊话扰乱军心、小范围骚扰、甚至连利诱投降的伎俩都用上了,但都被沈黛末一一化解。


    姜杭又气又怒,不惜孤身亲自来到城门之下,大声问道:“守城者何人?”


    沈黛末站在门口之上,雪白的银甲紧贴着纤瘦清冷的身形,长发高束马尾,发丝凌乱的垂在眼眉边,温和清澈的眼眸望着她,像穿透迷雾的光,虽然面无表情,却有一种吸引人的冷静自持。


    “寒山知县沈黛末。”


    姜杭没想到与她对战的对手,是个如此年轻的女人,而且知县,一个文官,竟然让她接连损兵折将,翻了大跟头。


    “好,我记住你了。”姜杭咬着牙,策马离开。


    半个月后,攻城器械感到,沈黛末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到来,如果说之前她能守住,多亏了寒山县天然的地形优势,那么现在大型攻城器械到场之后,这些优势以荡然无存,只有硬碰硬。


    她环顾一周,发现在巨大的攻城器械面前,已经有人出现了惧意。


    沈黛末拔出长剑,声音淡而有力:“在我的身后,就是城内几l万百姓,她们视我为父母官,我就不能视她们为草芥,让她们成为凤州城百姓一样惨死的冤魂。她们之中也有你们的父母、姊妹、兄弟、至交好友。我会为寒山县流尽最后一滴血,若有怯懦撤退者,斩!若我怯懦撤退,斩!”


    这番话顿时激发了将士们的斗志,她们高呼着沈黛末的名字,眼中燃起熊熊烈火,为了她们的亲人,绝不退缩,在震天的厮杀声中,无数人倒在血泊里。


    与此同时,洪州城,被沈黛末派出求援的人终于赶到了太女的大营。


    太女及其幕僚们正为何云和姜杭围堵洪州的计划急得焦头烂额,突然听到有人以一己之力,绊住了姜杭接近一个月的时间,大喜过望。


    “是谁?你们有多少人马?本宫要大大嘉奖她。”


    士兵道:“回殿下,是寒山县知县沈黛末,我们只有三千人马,已经抵抗姜杭8万部队,城楼以破败不堪,还请太女速速发兵救援。”


    “沈黛末?这人是谁?”太女和幕僚们面面相觑,从未听过这个人的名字,定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最终还是坐在角落里的东海静王孟灵徽惊讶起身道:“是她,她竟然还活着。”


    “灵徽,此人你认识?”


    孟灵徽连忙道:“殿下可还记得,当初被何云排挤打压从金榜上划掉名字的状元,沈黛末。”


    太女恍然大悟:“原来是她,我立刻派两万人去助她。”


    硝烟弥漫,沈黛末累得几l乎已经提不起剑来,浓重的血污糊在她的脸上,血红一片让她看不清视线,仿佛连天空都是血红的,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和尸体,衣服已经全部染成红色,分不清是敌是友,尸体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烂和血腥味道。


    又是一声嚎叫声,是姜杭部队的新一轮冲锋,沈黛末一把抹掉了眼前的血迹,捡起一旁已经死去的弓箭手的箭,朝着乌泱泱的敌人射去,随即无数箭矢石头朝着她的方向砸来。


    “大人小心。”雷宁将她扑倒,原来她所站的地方顷刻间被射成筛子。


    “大人,您已经两天没合眼了,您先下去吧,这里有我守着。”雷宁道。


    沈黛末摇头,看着还在拼死抵挡的将士,她决不能休息:“我走了,军心就乱了。”


    沈黛末重新拔出剑,杀了出去,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惊天动地的吼声,雷宁惊喜的大喊道:“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无数骑兵朝着姜杭的军阵里冲去,她们没有防备,顿时被打得四散奔逃。


    沈黛末站在城楼看到这一幕,终于笑了出来,寒山县得救了。


    *


    战后,沈黛末被送回了家中,她太累了,一沾床就沉沉睡去。


    白衣已经成了一件血衣,一双手温柔地将她的衣裳脱去,擦拭着她脸上的血渍,处理她身上的伤口,然后温柔地伏在她的身边,沉香萦绕在她鼻尖,香味虽然很淡,但却有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冷山雁坐在床边,宽大干燥的手掌轻抚着她的脑袋,窗外充盈的阳光从窗棂中渗透进来,他的身影轮廓连发丝都仿佛在发光一样,似一汪沉静的海,海面波光粼粼,将她纳了这片静谧中。


    不知睡了多久,许是一天,许是两天,沈黛末悠悠醒来,但没有睁开眼,闻到那股熟悉的沉香后,她翻了个身,手臂在床边胡乱摸着,摸到了熟悉的细腰上。


    “郎君?”


    “我在。”冷山雁的声音低沉而包容。


    沈黛末枕上了他的腿,道:“将他们放了吧。”


    冷山雁修长有力的手在沈黛末的眉眼边轻轻揉着,声线和缓:“昨日就已经放了,放心吧。”


    八万人对三千人,简直不敢想象。因此早就有人主张投降,甚至在战事最激烈的时候,与姜杭里应外合,偷偷打开城门,所以冷山雁在姜杭的部队到来之前,就找借口,将这些有二心的人的夫郎孩子邀请到府中软禁起来,有专门的守卫把手,这才没有让姜杭的离间计得逞,沈黛末才可以专心抵抗外敌,不必担心被内部攻破。


    “你做事我向来是放心的。”沈黛末阖着双眸笑了声,脸埋进了他层层叠叠的衣袍里,深吸了一口衣袍上沾染的沉香,享受着这份难得的安宁。


    第89章 我继续立大功


    寒山之战,不但让沈黛末一战成名,同时也拖延了何云围困洪州的计划,为太女争取了时间,扭转了战机。


    沈黛末看着军报,上面说何云的军队爆发了一场瘟疫,病死无数,太女趁机命人追击,何云军队溃败,欲渡江南下投奔南越,由于榆江离寒山县最近,太女立即封沈黛末为统制,率领驻扎在县城的两万精兵,配合追击何云的师英在榆关截击何云残部。


    “如果不是这场内乱,朝廷无人,谁能想到我一个文官,莫名其妙就成了武官了呢。”沈黛末收到命令,准备即刻起身。


    “才休息了没多久,伤都没有养好就又要走……”冷山雁沉默了半晌,随后语气满是不舍道:“至少先喝了这碗白果鸡汤再走吧。”


    “我以为家里已经没有吃食了。”沈黛末看着鸡汤说道。


    她在守城时,冷山雁为了替她稳住内部,软禁了许多豪绅、巡检的夫郎孩子,再加上府外的守卫少说也有上百人,即便家里已经提前屯了粮,也经不起这么多人吃。原本的一日三食,也要缩减成一日两食,甚至一日一食,连一粒米、一口水都舍不得浪费,整个人都清瘦了一大圈。


    这些日子,又来了军队驻扎,城中的粮食更是少得可怜,人人都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真不知这些鸡鸭肉类,他是如何俭省出来的。


    “之前就让阿邬藏好,专门给您留着,等您回来补身子用的。”冷山雁随意的一句话,将这些日子的节衣缩食简单带过。


    他捏着汤勺,舀了一勺鸡汤,放在唇边轻轻吹了一下,递到她的唇边:“来,喝一口。”


    鸡汤汤色清亮,上面漂浮着点点油星子,混着白果的清香,香气浓郁扑鼻。


    沈黛末微微低头,喝了一口,淡粉的唇上沾上了亮晶晶的水光:“真好喝。”


    “再喝一口。”冷山雁又要舀一勺,被沈黛末握住了手腕。


    “这些日子你过得不比我轻松,守着那么多人质,日夜提防着他们的小动作,劳心费神,你也该多补补,剩下的你都替我喝了吧,我得走了。”


    冷山雁淡睫低垂,紧捏着勺子的手微微颤抖,突然抱住了她,低沉的声音透着一丝脆弱害怕:“妻主,雁从不指望您出人头地,只希望您平安无事。之前守城是迫不得已没有退路,但这次是您第一次领兵,千万不要勉强自己,拦不住何云就拦不住,切记不要让自己受伤,我在家里等着您回来。”


    沈黛末一下子愣住,随后缓缓回抱着他,下巴轻轻地抵在他的肩膀上,感受着脸颊边他柔软的发丝,仿佛这世界上最纤细柔软的羽毛,温柔的将她包裹其中,变成一个令人心安的茧,那是她的家。


    “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回来的。”她轻轻亲了一下他的侧颈,柔声坚定道。


    *


    沈黛末率兵一路急行赶往榆关,不知是因为她的速度太快,还是何云的进军速度太慢,直接在夜间撞见了何云驻扎在山中的营寨,由于瘟疫和接连败仗的影响,何云的军队人数寥寥无几,并且因为被师英追击,各个如同惊弓之鸟,沈黛末带兵趁夜冲锋,这些士兵顿时做鸟兽散。


    沈黛末直接带兵冲向了最大的一个营帐,将正准备逃跑的何云擒获。就在众人都高兴立了一件大功的时候,突然不远处的营帐里传来男人的呼叫声,她和雷宁对视一眼,连忙奔去。


    她们离营帐越近,就能越听到里面的声音,像是男人发疯嘶喊的声音。营帐里亮着烛火,将影子投影在帐篷上,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揪着另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手执匕首就要朝他挥去。


    “为什么你永远都要压我一头,我恨!我恨!明明我已经是生下了皇女,我的孩子继位为帝,我是太后,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不让我如愿!文洛贞,就算我死了,我也不会放过你!”


    “住手!”沈黛末冲进营帐大喊。


    跪在地上的男人还未来得及看她一眼,一道寒光闪过,飞溅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帐篷。


    “啊——”文洛贞捂着眼睛,大汩大汩的鲜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来,他的喊声透彻心扉,身子摇摇欲坠,就在他即将倒地的那一刻,沈黛末立马冲上去扶住了他。


    “把瑞贵君控制住。”对着雷宁说道,又指着帐中榻上那个小婴儿:“还有皇女。”


    “是。”雷宁一把夺过瑞贵君手中的匕首,拿出绳子将他的手脚困住,堵住嘴巴,孩子则被她抱在怀中。


    “太后,我马上去给您找军医,您忍一忍。”沈黛末扶着文洛贞,厚重的衣裳之下,他的骨骼清瘦地几乎硌人,发丝凌乱、衣裳虽然华贵但看起来脏兮兮,似乎很长时间没有换洗过,可见无人照顾他,他吃尽了苦头。


    文洛贞一手捂着眼睛,一手因为疼痛死死的抓着她搀扶着自己的手腕,声音断续而破碎发颤:“你、你是谁?”


    “臣是寒山县知县沈黛末,奉命追讨何云,她已经逃跑了,太后您没事了,臣很快就能把您送回太女的身边,你们父女马上就可以团圆,您坚持住。”沈黛末扶着他到榻上坐,一面催促道:“军医!快把军医找来!”


    雷宁很快找来了一个军医,清理了文洛贞脸上的血污,处理了不停出血的眼睛,然后走出了营帐,对着沈黛末摇了摇头:“太后的双眼被人用利刃划过,已经完全失明,再也不能视物了。”


    沈黛末闻言低下头:“我知道了。”


    “雷宁。”她唤道。


    “属下在。”


    “我让你给太后找的侍奉的奴才呢?”


    “军中混乱,只找到一个。”雷宁揪出一个战战兢兢的男人:“他从前是伺候瑞贵君的奴才,没来得及逃跑,被我逮住了。”


    沈黛末无奈道:“军中都是女人,也只能将就了,你进去好生伺候太后。”


    男人继续战战兢兢点头,撩开帘子走了进去。


    沈黛末只听他轻声叫了一句太后,随即,文洛贞就惊恐地叫了一声。


    沈黛末赶忙进去,只见文洛贞双手抱着膝盖,蜷缩在床榻的一角,长发胡乱的披散着,眼睛被白布蒙住,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轮廓流畅、弧度柔美的下半张脸,面容白皙,唇色苍白如纸,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血迹,瑟缩柔弱的样子令人怜惜。


    “太后,您怎么了?”沈黛末站在床榻边问道。


    饶是她已经尽力压低放柔了声音,但文洛贞还是如同受惊的小兽一样身子一颤,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道:“……沈大人?”“是我。”


    “你是怎么伺候太后的,把他吓成这样。”雷宁冲着前脚进门的男仆喝道。


    男仆连忙跪地解释:“回大人,奴什么都没有做啊。”


    文洛贞的脸埋在膝盖间,染着血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男仆的方向,声音细弱:“他欺负过我,和瑞贵君一起。”


    男仆顿时惶恐不已,连忙磕头:“太后,奴冤枉啊,不是奴不是奴、”


    “……我记得他的声音。”文洛贞的脸上有一行血泪流下,染红了蒙眼的白布,脆弱易碎。


    沈黛末冷声道:“雷宁,把这个以下犯上的东西,拖出去处死。”


    “是。”雷宁一把拽住男仆,不顾他的哀求,直接拖了出去。


    “太后,没事了,不会有人再欺负您了。”沈黛末温声道。


    “……”文洛贞重新将脸埋在膝盖里,双手紧紧攥着衣裳,像个没安全感的孩子。


    沈黛末不敢孤身逗留太后帐篷太久,很快就出去,命军医重新为他包扎伤口,又派人去附近农家里雇一个男人临时贴身侍奉。


    伺候太后可是这个时间男子少有的能出头的机会,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十五岁左右看起来极为贫苦的小男孩,名叫小鲁,小鲁虽然瘦骨嶙峋,但胜在懂事,很快就熟练的伺候起了太后。


    第二天沈黛末动身,返回寒山县。


    由于太后的车驾缓慢,所以回去的路比起来时要缓慢许多,走了三日才走了一半的路程。


    晚上沈黛末命人安营扎寨,在营帐中四处行走,忽然听到太后的帐篷里传出低低的抽泣声。


    小鲁在安慰他:“太后,别哭了,军医说您的眼睛再哭的话伤口会一直无法愈合,会溃烂的,睡吧,睡着了就好了。”


    但是哭声还是没有停止,像海边的潮水无止无休。


    “我的眼睛好疼、”


    “我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切都是黑的、”


    “她们都骗我、所有人都利用我、又都不要我、”


    “我睡不着、我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我只要一睡着就会做噩梦,梦到欺负我的人、”


    文洛贞的声音抽噎着,像孩子般断断续续地诉说着他的恐惧与委屈。


    沈黛末站在帐篷外听了一会儿,心中也为他感到难过,堂堂太后本该一生锦衣玉食,受人尊崇,却被敌人掳走,连奴仆都能欺负他,还变成了一个瞎子,一辈子都见不到光明。


    忽然,沈黛末看见营帐外一株被篝火照亮的结香花。


    她直接挖了一株,托小鲁交给太后。


    “太后别哭了,沈大人给您送了一株结香花来,可香了。”小鲁转移话题道。


    “……结香花?”文洛贞缓缓地从柔软的枕头里抬起头来,脸上还带着泪痕。


    小鲁看着这株养在水桶里的结香花道:“沈大人说,结香花又叫梦树,它的花枝柔软坚韧,传说如果做了噩梦,只要在它身上打个结,结香花就会替那人将噩梦带走。”


    “真的吗?”文洛贞低声问,因为长期哭泣,嗓音已经有些沙哑,可他询问的语气认真,柔柔地却十分真挚,像是真相信了沈黛末的话。


    小鲁摇头:“我也不知道,是沈大人说的,这是她们家乡的习俗。”


    “它长得什么样子?”文洛贞慢慢坐直了身子,浓密的长发披散着,几乎将他的脸包住,虽然只能看见他的下半张脸,可也能从它柔美的轮廓窥见他曾经的容色美好。


    小鲁道:“它的花是黄色的,一簇一簇开在树枝顶端,像星星一样。”


    “星星?”文洛贞的语调很轻,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幻想它的模样。


    良久,他缓缓伸出了手。


    小鲁连忙将结香花树捧了过去。


    他的手在小鲁的指引下终于触碰到了结香花,动作十分轻微小心,像是生怕弄伤了它的花瓣。


    “我以为它是月季那样的黄色花瓣,没想到是这种。”文洛贞喃喃自语。


    他的双手在空中摩挲了一阵,缓缓给结香花的枝条打了一个结,然后规矩地在床榻上掐了一个静心诀,重新躺了回榻上,把自己全部缩进了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


    “替我谢谢沈大人。”他温声细语地对着小鲁说。


    “是。”小鲁答应道:“太后早点睡吧,今夜一定不会再做噩梦了,结香花会保佑您的。”


    “嗯。”文洛贞埋在被子里的脸很浅的笑了一下,柔软白皙的脸颊上露出了一个小小的梨涡。


    第90章 我的郎君和太后见面啦


    马车缓缓行驶在山路中,车轮卷起淡淡尘土,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沈黛末骑在马上,勒住缰绳,轻声向小鲁问道:“太后这几日可还有在做噩梦?”


    小鲁手里端着才伺候完文洛贞洗漱完的水盆,微微低头,不敢看沈黛末的脸,小声道:“回大人,太后这几日好多了,虽然偶尔还是会从梦中惊醒,但已经很少哭了,想来应该已经接受失明这件事了,就是……”


    “就是什么?”沈黛末下马,走进小鲁问道。


    如今大局已定,太女必定成为皇帝,那么太后她一定得伺候好,不能有丝毫闪失。


    小鲁咬着唇,因为这位年轻美貌的大人的靠近而脸色红润,夹着嗓子道:“就是这几日山中气候突降,太后觉得冷。”


    沈黛末忙道:“我这次带兵都是轻装上阵,没带多余的冬装,更没料到山里会突然出现倒春寒,请让太后放心,我这就去为他找厚实的冬被。”


    沈黛末说道做到,下午就抱来了两床厚厚的被褥。


    小鲁依旧红着脸谢过,然后将被子裹在了文洛贞的身上。


    这几日经过小鲁的照顾,文洛贞已经褪去了往日脏兮兮的模样,黑色的长发干净而蓬松,半披着及至腰间,虽然蒙眼的白布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露出的肌肤部分依然白生生软嫩嫩的,尤其他纤细的身材被裹在厚实的被子里时,宛若刚被人领回家,吹干毛发的小猫儿。


    “太后,现在还冷不冷了?”小鲁替他掖了掖被子,问道。


    文洛贞摇了摇头,蓬松的长发将他的脸衬托的愈发小,他嗓音细细:“谢谢你小鲁,多亏了你照顾我。”


    小鲁笑着说道:“我是您的侍从,照顾您是应该的,太后与其谢奴,不如谢沈大人吧,多亏了她有求必应,这些厚被子、您暖手的手炉、治眼睛的药材,还有缓解您噩梦的结香花,都是沈大人找来的。”


    “我的命也是她救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才好……可惜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文洛贞弧度精致柔和的下巴轻轻搁在膝盖上,淡樱色的唇微微抿着。


    那日,他只听到沈黛末的声音,还未来得及看清她的容貌,只模糊的看见火光中一个向他奔来白色身影,接着他的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


    小鲁淡淡笑,满脸怀春的样子:“沈大人啊,她长得可好看了,是很温柔的模样,尤其是她的眼睛,看谁都像在笑一样,听大人们说,那好像叫、叫含情眼。”


    “含情眼?”文洛贞试着想象了一下,然后徒然地摇了摇头:“想象不出来。”


    “太后没见过长着含情眼的女人吗?”小鲁问。


    他出身山野之间,本就没什么规矩,听说要来伺候太后,他起初还心怀忐忑,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冒犯,谁知与太后接触之后,才发现他是个极平易近人的人,简直不像是从规矩森严的皇宫里出来的,也因此,小鲁才敢问这种冒犯的问题。


    “没有。”文洛贞的语气有些难过:“我一直在、被困着,伺候我的人都是男人,除了母亲姐姐、我几乎没再见过其他女人,而且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见过她们了。”


    “那这次回去您就能再见到她们了——”小鲁捂住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担忧的看着太后,生怕他生气发火。


    但文洛贞只是将脸埋进了膝盖里,沉默地掉眼泪。


    当晚,一场突兀起来的冻雨袭来,第二天,原本青翠的树林都被冻上了一层冰晶,连道路也变得湿滑无比,就连马儿的蹄子都走不稳。


    沈黛末命令士兵用布条、稻草等一切可以增加摩擦力的东西绑在鞋底,士兵走路倒是稳了许多,可马车去不住地打滑。


    山路本就坎坷难行,几次上坡路上到一半都滑了下去,旁边就是万丈悬崖,看得叫人胆战心惊。


    沈黛末急忙下马,来到马车边指挥士兵推车。


    可就在这时,一阵疾风刮过,那些悬在树枝上的冰晶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往地上砸,惊吓了马儿,拉着马车失控地往前跑,马车内顿时传来太后惊慌的叫声。


    “勒马!勒马!”沈黛末带着士兵跌跌撞撞地追。


    终于在一个转弯后追上了,可马车因为刚才的失控,被甩在了悬崖边,半个车厢都悬在了外面,还轻微地摇晃着,下面就万丈悬崖和滔滔江水,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沈黛末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跳上车厢撩开厚重的车帘,看到了无助地靠在角落里发抖的文洛贞,小鲁昏倒在他的身边,许是被撞晕了过去。


    “太后!”


    文洛贞猛然抬起头来,不安地喘着气:“沈、沈大人?”


    “是微臣。”


    “您来救我了?”


    “是。”沈黛末不敢靠得太近,现在的车厢就像一个跷跷板,一旦一边失重,就会坠落悬崖。


    “太后,您往前一点,拉住我的手。”沈黛末竭力维持着平衡。


    文洛贞声音轻颤:“可是我看不见您。”


    “没关系,您只管伸手,我会拉住您。”


    文洛贞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茫然的黑暗伸出手,突然转变的气候,将他的脸手都懂得冰凉,仿佛蒙上了一层冰霜,但突然他感受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将他紧紧握住,像是寒冬的深夜里,忽然间遇到了篝火,带来了生的希望。


    “太后,我抓住您了,跟着我慢慢走。”沈黛末道。


    文洛贞听着她的声音,就像找到了支撑一样觉得安心,他并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境地多么危险,乖乖地依照着沈黛末的指引往前爬。


    可就在这时,被撞昏过去的小鲁醒了过来,他透过侧翻的车厢窗户看到万丈悬崖,吓得尖叫了一声,胡乱动了起来,原本平静的车厢顿时开始剧烈的晃动。


    沈黛末来不及制止,就跟着车厢一起坠入悬崖。


    文洛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突然失重,他的惊恐声还来不及溢出,就突然感觉被人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沈黛末抱着他跳出了马车,两个人一起向下跌落,周围的景物迅疾的掠过,突然沈黛末抓住了悬崖上生长的一根树枝,止住了两人下坠的身体。


    文洛贞惊魂未定地抬起头,虽然他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沈黛末的呼吸声向他的头顶响起,树枝上的积雪冰晶纷纷落在他上扬的脸上,耳畔呼呼凛冽的风声,脚下汹涌怒号的波涛声,无数的声音在他耳边巨大地轰鸣着,可他却只能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放个绳子下来,拉太后上去。”沈黛末一手搂着文洛贞,一手拉住树枝,艰难支撑着对头顶上的士兵喊道。


    接着她又立刻柔和语气,安慰着文洛贞:“没事太后,我们就在这个山坡上,很快就没事了。”


    文洛贞没说话,只是靠在她的怀里急促地呼吸着,沈黛末每说一个字,胸腔就会震动一次,强烈地像在撞击他的耳膜,一瞬间,记忆中那个模糊的白色身影突然间具象化了。


    一根粗实的麻绳被放了下来,沈黛末的手不得空,指挥着文洛贞将自己捆好,然后让悬崖上的士兵将他拉上去。


    文洛贞缓缓上升,沈黛末紧紧抱着他的手也慢慢松开,可文洛贞突然不安地拉住她的手,惶恐道:“大人,大人您不跟我一起走吗?”


    沈黛末抱着树枝,道:“等太后上去后,她们再拉我上来。”


    文洛贞突然落了两行清泪,泪珠坠在下巴上,将白皙的肌肤衬得十分软嫩,像个刚从蒸屉里拿出来的奶油馒头,想叫人狠狠掐一下他的脸。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敢相信这样的人会是太女她爹呢。


    “对不起,每次都要你救我。”文洛贞声音颤颤地。


    沈黛末笑道:“太后也曾救过我的,您忘了吗?”


    “我?”


    “我曾被何云刁难,从金榜上除名,是您出面说服了太女,这才有了我今日救您,说起来还是缘分呢。”沈黛末道。


    “……缘分、”文洛贞喃喃低语。


    沈黛末也放开了他的手,让士兵将他拉了上去,接着被拉上去的事沈黛末,最后是被悬崖下大石壁接住的小鲁。


    一路有惊无险,终于回到了寒山县。


    寒山县的百姓们早就挤在城门口翘首以待,当看到被关在栅栏里的何云时,都抓起地上的泥巴往她的脸上砸,骂乱臣贼子,毁了他们的太平日子。但轮到沈黛末时全是热烈的欢呼声,城中没有多余的粮食水果,但鲜花还是有的,所以都跟不要钱似得往她身上砸。


    冷山雁和白茶也在拥挤的人群中,看着这一幕,也生出与有荣焉之感。


    “公子,您瞧娘子的头发上坠了一朵红山茶呢,比那些精心打扮穿金戴银的小公子都好看。”白茶笑道。


    冷山雁淡淡低笑“郎君!”沈黛末在人群中一眼就发现了他,清澈水润的眸子一下就亮了起来,翻身下马,跟着他一起回家。


    跟随她们一起回去的还有太后的车驾,沈黛末在路上给冷山雁讲述了经过。


    “军队需要修整两日再向洪州出发,太后就暂住在我们家里,所以这两天我不宜回家,在衙门里将就两天,你帮我好好照顾太后,失明之后他比较敏感。”沈黛末说道。


    冷山雁眉间淡淡失落,但沈黛末的话他向来是遵从的,况且沈黛末迎回被掳的太后是大功一件,若是他这位内眷,再尽心照顾与太后打好关系,将来对沈黛末封官时大有助益。


    于是,即便日盼夜盼,终于盼到沈黛末归来,却连温存片刻的时光都没有,冷山雁依然道:“妻主放心,我定会照顾好太后,晚间我再去衙门看您。”


    沈黛末微微一笑:“好。”


    *


    为了迎接太后,冷山雁命人紧急将院子都打扫了一遍,然后恭顺的站在门口。


    没一会儿,车马缓缓到来,小鲁搀扶着被蒙住眼睛的太后下了马车。


    站在他身后的白茶暗暗惊讶,暗忖道:‘太后不是太女生父吗?怎么这么年轻?虽说瞎了眼睛,但看下半张脸还挺漂亮的,原以为是个又老又瞎的老男人呢。’


    “寒山县知县沈黛末之夫沈冷氏,拜见太后,太后万福金安。”冷山雁恭敬地作揖行礼,白茶也立马有样学样。


    “不必多礼。”文洛贞声音轻轻地,听起来毫无上位者的威严,反而像个乖顺内敛的未出阁男子。


    “谢太后。”冷山雁起身,忽然听到文洛贞小声道:“沈大人原来已经娶夫了。”


    虽然是一句看似平常的话,但顿时让冷山雁察觉出一丝异常,他不动声色地掩下了眼底晦意,道:“回太后,侍身与妻主自小订婚,成亲已近三年了。”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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