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中秋变故


    楚绪的声音虽然已经刻意压低,周围的人或许听不清,但离她最近的冷山雁却是真切的听见了,并且他看见了楚绪眼底分明的讥诮嘲讽。


    “起来吧。”楚绪不知为何骄傲地抬起头,傲慢的对他抬手。


    冷山雁沉默地起身,心中虽然庆幸自己没有像孟氏那样遭遇不幸,但同时无数个想法涌入了他的脑中。


    楚绪长期找借口让沈黛末深夜还留在宫中,给了她所有臣子都没有过的殿内佩剑的殊荣,如果说前两个还可以说是为了辖制师英的借口。


    那么此刻,楚绪看冷山雁的眼神,他简直再熟悉不过了,这分明就是看情敌的眼神。


    楚绪她……


    她也配。


    冷山雁牙齿紧咬着舌尖,迫使自己压抑着情绪,才连自己的脸色看得过去。


    “既然昙花还未看,那朕就先走了。”楚绪说道。


    “陛下?”师苍静有些意外,冷山雁怎么说也有几分姿色,以楚绪历来好色且肆无忌惮的性子,她应该像当初强迫孟氏那样强迫冷山雁才对。


    这样一来,一个已经失去了贞洁的女尊男还有什么资格留在沈黛末的身边?早点把位置腾出来让给他才好。


    可令师苍静没想到的是,楚绪竟然意外的对冷山雁没有兴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直安静站在一旁的容贵君粉黛,收到皇后递给他的眼神后,笑着搂住了楚绪,柔声道:“陛下,静贵君哥哥今日的打扮也太素净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皇室没钱,或是出了什么丧仪了呢。”


    师苍静赶紧道:“陛下,侍身并无此意,容贵君何必曲解?”


    容贵君不甘示弱地回道:“侍身出身卑微却也知道今日夜宴是大功夫的,静贵君哥哥这一身装束不仅与这繁复华丽的园林格格不入,连配饰也只是一根簪子,连男子用来规矩行走的禁步都没有佩戴,实在令人扫兴。陛下,您说呢?”


    容贵君搂着楚绪的手臂,声音略带娇嗔。


    楚绪抚了抚容贵君的手,笑道:“黛儿说的有理。”


    黛儿?


    冷山雁垂下的眼眸微微眯紧,晦暗深沉的眼底涌现出一抹罕见的愠色。


    “静贵君衣着不合时宜,回你自己宫去换下来。”楚绪说道。


    容贵君赶紧央求道:“陛下,静贵君哥哥这一来一回怕是要好长时间,回来的时候宴席应该已经开始了,而且还有宫人们前呼后拥地跟着,怕是扰了用餐的氛围,依侍身看静贵君哥哥回去了,就不必再出来了吧。”


    “容贵君!”师苍静语气加重。


    “陛下、”容贵君肩膀一颤,像是被师苍静吓到了,无辜又可怜地看着楚绪,略带女气的容貌让他有一种雌雄莫辨的美感。


    楚绪看得失神,将他搂入怀中:“静贵君,还不回你自己宫去。”


    “可是陛下,侍身今夜专门为您准备了歌舞。”师苍静柔声哀求,如青山雾遮的眼眸看人时仿佛脉脉情深。


    然而楚绪并未被他的眼神打动,呵斥道:“歌舞自有教坊司的歌舞乐伎来演,回去!”


    眼看着楚绪动怒,师苍静即便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无奈离去。


    看着师苍静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脸面,皇后的心情无比畅快,恨不得立刻开宴,灌自己一杯酒。


    “雁郎君,不如陪我走走?”皇后看着冷山雁说道。


    一众命夫们看得直眼热,沈黛末在前朝得皇帝圣心也就罢了,怎么连冷山雁也能让皇后另眼相看?


    皇后和冷山雁行走在花圃之间,道路两边放置的艳彩琉璃灯笼将光线染成橘红、浓蓝、赤金、薄荷绿等等色彩,融合成奇异的光景照耀着满园花树。


    皇后折了一枝丹桂,得意道:“静贵君这次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失了盛宠还不知精心打扮,却还做一身朴素装扮,特立独行简直是自寻死路。”


    冷山雁垂着头,静默地跟在他身后,薄荷绿的灯光照应在他的侧颜上,漆黑的深瞳也染上了一点幽绿,像一条狭绿瞳仁的蛇,美艳的诡谲。


    “说起来,这次静贵君能被陛下斥责,也是因为容贵君的缘故,本宫真要谢谢你送来这样一位好帮手。”


    冷山雁低眉敛目,模样无比恭顺:“容贵君是皇后献给陛下的,与侍身无关,更何况功劳呢。况且妻主在前朝忠心为君,为臣夫的自然也要为主子尽心竭力。”


    “你倒是会说话。”皇后被他这番话捧得轻笑起来,手中丹桂颤抖零落:“那师苍静为了今日夜宴还特地精心准备了一场歌舞,听说叫什么水、水调歌头,还故作神秘,不让外人知晓,估计是觉得能一招重获盛宠吧,可惜啊,我怎么可能让他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呢。”


    水调歌头?奇怪的名字。


    冷山雁漫不经心的转着手里的玉蛇戒指,并不在意这个细微的插曲,但为了将师苍静置于死地,仅仅让他失宠可不行。


    他故意告诉皇后调教瘦马来分走师苍静的宠爱,借他们之间的宫斗矛盾将师苍静处理了,可没想到,皇后竟然如此愚蠢。


    皇帝疯癫残暴人尽皆知,竟不知道利用她的疯病,彻底将师苍静摁死。


    于是他再次抛给皇后一个饵:“静贵君虽然是大将军的儿子,但从小生活困苦,哪里比得上皇后养尊处优呢。说来也可怜,静贵君的生父马氏,回到师将军身边后没几天就死了,据说静贵君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非嚷嚷着是有人害死了马氏,弄得继室一个好大的没脸。”


    皇后闻言,目光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我竟不知道。”


    “都是民间传闻罢了,皇后深居后宫,这些纷杂的言论自然入不了您的耳。”


    皇后折断丹桂,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容。


    *


    花园对岸,小溪之畔,一树古老的凤凰木矗立于宴席之中,虬劲树枝间一蓬蓬红火的凤凰花像燃烧的火焰,热烈而凶猛地沉蓝色的天空,烧得轰轰烈烈,似要把天上的月亮都点燃。


    沈黛末站在树下,望着溪流的对岸,无数的掉落的凤凰花瓣,像火星子一般落在她的身边,簇拥着她,仿佛她是即将浴火重生的凤凰。


    “黛娘子在看什么?”孟灵徽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轻声唤她。


    沈黛末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鬓边点翠步摇轻轻晃动:“原来是静王殿下,我在看风景呢。”


    “看风景?我看是在看你对岸的郎君吧?”孟灵徽打趣道,殷红的薄唇噙着笑意,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若有似无地萦绕在沈黛末鼻尖。


    沈黛末低头只笑不语,忽然她抬起头,看向孟灵徽:“静王殿下今日熏了香?”


    孟灵徽的神情有些诧异,似惊讶沈黛末闻了出来,又仿佛预料到会被沈黛末闻出来,她眼眸微弯,眸光似水流淌。


    她笑着对她说:“猜猜是什么香?”


    沈黛末鼻尖靠着她的肩膀,仔细闻了一下。


    孟灵徽偏了偏头,无声的深吸了一口气,藏在袖子下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这花的香味有些像……紫藤?”沈黛末期待地望着她,眸子水亮亮的:“对吗?”


    孟灵徽微微咬唇点头:“……嗯。”


    “从前总问道殿下身上的药香味,今日还是第一次见您涂香。”


    孟灵徽睫毛轻轻颤,像被风吹动的蝶翼:“今天……想涂一次,紫藤的味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欢,黛娘子你呢?”


    “我觉得紫藤的味道很淡、很清雅,是一款不错的香味,而且与殿下很相称。”


    孟灵徽低头一笑,眸光很是柔软。


    宴会开始,师英和文丞相作为一文一武两位重臣都坐在第一席,而沈黛末则和孟灵徽挨着坐下。


    宴席无论是菜肴还是甜点都秉承着皇家一贯的精致高标准,歌舞亦是如此,只是这样的宴席参加地多了,渐渐地让人感到疲倦提不起兴致。


    沈黛末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自饮起来。


    本以为中秋家宴就会这样平淡地结束,谁知就在最后一场歌舞完成之时,一个大臣突然站了出来,跪在正中央,大声说道:“陛下,臣有要事禀报。”


    然后那位大臣还不等楚绪回话,就直接说道:“臣要参东海静王府,罔顾伦理,混乱静王血统。”


    此言一出,丝竹管乐之声戛然而止,众官员震惊的目光都聚向了孟灵徽。


    孟灵徽霎时脸色一白,胸口剧烈起伏。


    “大胆!东海静王世代忠烈,岂是你能诋毁的?”师英开口道,她看似在训斥对方,却是在给对方递话茬。


    那大臣果然接话说道:“臣绝非诬陷,臣有人证。”


    师英:“什么人证?”


    大臣胸有成竹,从怀里拿出两份证言道:“静王的两位姨母,先静王的亲姐妹。至亲之言绝非有虚,孟灵徽根本就不是东海静王的血脉,不过是先王夫膝下无女,他偷从外面抱来的一位孤女,陛下如此行为,不但混乱了重臣血脉,更是蒙蔽了陛下您,实在罪不可恕。”、楚绪接过信件一看,神色奇怪地看向孟灵徽,看样子她是信了。


    “一派胡言!陛下您不能她们一面之词就听信啊!臣自小长在静王府,确是静王血脉无疑,苍天可证!!”孟灵徽恳求。


    她身形本就孱弱,如今一激动,整个人都像要被折断。


    “大胆孟灵徽,她们有人证物证,你有什么?草芥之身,占了东海静王府几十年的荣华,实在可恶,陛下这样的杜鹃鸟就该先杖脊20,再丢入刑部好好处置。”师英盯着孟灵徽,恶狠狠地说。


    杖脊可是要脱了衣裳的。


    孟灵徽瞬间脸色惨白,薄弱的身子险些站不住。


    第132章 该我上场表演了


    “陛下,万万不可,静王身子孱弱,杖脊二十这不是要了她的命吗?”文丞相出言劝阻道。


    “陛下!”孟灵徽扑通一声跪下,望着高座的楚绪,凄声哀求:“陛下,微臣是冤枉的。如果微臣不是静王血脉,是从外面抱养,这么大的事情为何姨母们当初不说,要等到十几年后,微臣父亲死了,老奴们都不在了才说?这分明就是诬告!”


    师英一党中也有人站出来开口道:“静王夫因一己之私,蒙蔽圣上几十年,如果不加以严惩,往后只怕皇家宗室也会有样学样,往后连皇室血统都不能清白,陛下您绝对不能轻纵!”


    对方巧妙地将事件的影响扩大到整个皇家宗室,如此一来,即便楚绪有心包庇,也必须要严肃处置了。


    孟灵徽被这一出诬告搞得猝不及防,知道事态已经恶化到她无法控制的地步,只能不断磕头。


    “陛下,微臣从旧都一直跟随您,一颗忠心日月可鉴,你不能听信小人谗言啊!”孟灵徽不断磕头,每一下都发出沉闷的声响,额头瞬间渗出鲜血,从她的细眉滑落,蜿蜒地爬满了脸。


    楚绪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


    师英却根本不给她继续狡辩的机会,沉声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立刻将孟灵徽拖下去杖脊!”


    两个侍卫慢慢靠近孟灵徽。


    “我看谁敢!”沈黛末冷声呵斥,朝着那两个侍卫就是狠狠两脚,将她们踹翻在地,手握剑柄,以维护的姿态将孟灵徽挡在自己身后。


    她扫了眼对面的师英一党,清丽的眉目紧拧,然后对着那两个侍卫指桑骂槐地呵斥道:“混账东西,陛下都没有开口,你们有几个脑袋就敢擅作主张,简直妄为陛下亲军!”


    侍卫不敢多言,但师英却看着沈黛末意味深长地嘲讽道:“沈指挥使跟罪人孟灵徽倒是关系匪浅啊。”


    一直沉默地楚绪听到这句话,忽然奇怪的看了孟灵徽一眼。


    沈黛末:“我与静王殿下同为陛下做事,即是同僚,眼看同僚被无故陷害自然要为她打抱不平。静王殿下怎么说也是朝廷栋梁,就因为一封莫须有的信件,就判定静王的罪行未免太过武断。更遑论在大庭广众之下扒下衣服受刑,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师英嗤笑,语气带着一丝暧昧:“原来如此,我看沈指挥使如此护着孟灵徽,甚至连手都已经搭在剑上了,同僚情谊真是深厚,令人羡慕。”


    沈黛末闻言下意识看向楚绪,见她的眼神果然沉了一些。


    她瞬间抽出腰间利剑,剑锋三尺清寒,月光下锋利逼人。


    “大胆!沈黛末,你难道想造反不成!”师英兴奋地呵斥道:“来人,快把这逆臣抓起来!”


    “住手!”楚绪伸手阻拦。


    沈黛末立刻单膝跪地,一手握着剑柄,一手托着剑身,双手高高举起,说道:“陛下,今日中秋家宴本事君臣一心的好事,微臣不才,也想为陛下献一曲剑舞。然,闹出这种纠纷,实在扫兴。静王血统一事兹事体大,不应该如此草率处置,至少也该由刑部官员们仔细商讨一番,确认人证物证的真伪,在此期间,静王就是无罪之身。”


    她这样说,楚绪听到的:‘巴拉巴拉巴拉,我要给陛下舞剑,巴拉巴拉巴拉……’


    楚绪大喜:“沈卿真要为朕舞剑助兴?”


    “???”沈黛末:皇帝你有在听我说什么吗?重点不是舞剑啊喂!算了。


    她点点头,顺势说道:“微臣不才,只想不愿让陛下在中秋不悦,博君一笑。”


    楚绪一听眉开眼笑,眼中闪着明显的兴奋:“甚好,甚好!来人,为沈卿奏乐!”


    沈黛末缓缓起身,负剑而立,低头温声对孟灵徽说道:“殿下请起吧。”


    孟灵徽颤颤抬眸,眼中闪着细碎的泪光,朦胧地望着沈黛末低垂的脸:“多谢大人相救。”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痕,艰难地起身。


    沈黛末一出剑舞,瞬间将重点转移到她的身上。


    而刚才沈黛末说她无罪的那一番话,皇帝虽然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其他人也就不敢再动她,虽然不知道宴会之后会如何,但至少此刻,她是安全的,不会被人扒下衣服,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受辱。


    若真是那样,她还不如一头撞死。


    孟灵徽紧咬着牙根,眼中隐约有屈辱的泪光闪过,泄露出她此刻的恐惧。


    男席与女席之间,仅有一条小溪相隔,虽然听不清对岸的女人们的谈话内容,但却能清晰的看到孟灵徽不停的磕头、侍卫要将她带走,却被沈黛末移交踹开,然后她拔剑跪地的场景。


    一时间,男席间轻松的氛围变得凝滞沉重,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大事,人人噤若寒蝉。


    孟燕回面露焦急之色。


    而冷山雁紧捏着酒杯,面上虽然沉静自若,但心已经紧紧地揪了起来,一股寒意瞬间侵上他的脊背。


    突然,诡异的寂静中,传来一声沉重的鼓声,像狠狠敲在人的心声,将众人都吓了一哆嗦。


    沈黛末在这鼓声中缓缓起身,站在熊熊燃烧的凤凰树下,锋利的剑尖寒光凛凛,银白月光透过肆意如火的凤凰树上透下,将她周身都渡上月色霜华。


    手中三尺长剑振臂一挥,发出一声唰地声音,剑风迅疾,震得凤凰花摇摇欲坠,蓝色裙裾衣袂随着她的动作纷飞,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轻盈时玉软花柔,迅猛时如疾风骤雨,皎皎月光下,剑芒夺目而刺眼,仿佛她手中的不是一把普通的剑,而是冒着寒气的冰,破碎而锋利。


    鼓声越来越激烈,沈黛末手中的剑也越发寒利逼人,飒飒剑风震得凤凰花扑簌簌地掉落,仿佛无数的火星坠落在她的身边,大团大团娇弱而热烈的艳红色,落在她烟蓝的裙裾边,轰轰烈烈似要把她的裙裾也燃烧起来。


    咚——


    鼓声在最激烈时戛然停止,沈黛末也顷刻间收剑入鞘,静默垂首立在原地,只有鬓边点翠步摇在轻轻晃动。


    “……”


    两岸寂静,不知多少人看得痴迷入神。


    楚绪看得两眼发直,连杯中酒倒了出来,打湿了她的衣裳都没发觉。


    孟灵徽怔怔地望着她出神。


    “好!”楚绪回过神来,高兴地拍手叫好:“沈卿这一曲剑舞,刚柔并济,剑术超绝,足以名震天下。”


    皇帝都鼓掌了,师英再不情愿也得附和,但她还是不甘心地开口:“沈指挥使惊才绝艳,但静王仍需处置,至少应该革去她——”


    “陛下。”沈黛末趁着楚绪高兴连忙说道:“事情还未分明,不可妄下决断,否则有损陛下圣誉。”


    “那沈卿的意思是?”


    “微臣拙见,既然是静王的姨母们扬言静王非先静王之女,那就得先让她们证明证言是真实的,先收进刑部核查。”沈黛末道。


    “好,就按沈卿的意思办。”楚绪立马说道。


    沈黛末怀疑她根本没细听。


    但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孟灵徽是保住了。


    宴席散去,宫门外,孟灵徽的马车里。


    文丞相拉着孟灵徽沈黛末说道:“师英这一出是冲着我们来的,她暂时动不了我和沈娘子,就只能殿下身上下手。而且还能策反您的姨母们,悄无声息地带来洪州,滴水不漏地完成这些事,可见她的手下能人很多,往后我们必须加倍警惕提防。”


    “多谢丞相提醒。”孟灵徽艰难地扯出一抹笑意。


    文丞相继续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刑部的霍又琴会帮我们的,这段时间你只需在府中呆着就行。”


    “可是丞相,我不能一直闭门不出,那与软禁又有何区别。”孟灵徽还想再说。


    文丞相无奈道:“为了避嫌,只能如此。”


    说完,文丞相就走了,留下满脸凄清的孟灵徽,宴会前她还是出身显赫的静王,如今却成了血统存疑的人,在权利旋涡中的人,一旦被软禁,离开权利中心,就意味着失势。


    这一刻,孟灵徽感到前所未有的委屈、疲惫、无力,眼中泪花一直在打转。


    沈黛末默默递上手帕。


    “黛娘子、我、我……”孟灵徽看了她一眼,鼻尖忽地一酸,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她惨白的一张脸上,血迹布满了干涸的血迹,被泪水一滋润,像无数流动的血痕,残破凄美。


    沈黛末将帕子塞进她的手里,温声安慰道:“若是觉得委屈,可以哭一会儿,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


    孟灵徽微红的眼眶里,湿润的眸光颤抖地更加厉害,攥着她的帕子捂住脸压抑地哭出了声。


    她一边哭,沈黛末一边说:“放心吧殿下,一切都还没完。刚才陛下没有处置您,说明陛下还是在意你,感念你的功劳的。只是血统这样的问题,太久远了,很难追究。”


    “我确实是父亲母亲亲生的无疑,绝不是她们从外面抱养的孩子。”孟灵徽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拉住她的袖子哀声道。


    沈黛末点点头:“我知道,我没有怀疑您,只是这样荒唐的事,陛下却没有直接驳斥,就说明她需要你为她做些什么,这才是最关键的,而不是让刑部证明您的清白。”


    孟灵徽泪眼中浮现一丝迷茫:“那我应该做什么?”


    沈黛末笑道:“其实,您是不是静王殿下的血脉真的这么重要吗?她是天女,万人之上,您的血统是真是假还不是她一句话的事。所以您现在应该弄清楚,陛下最想要什么,让她满意,就算您不是静王血脉,她也会让您成为静王血脉,无人敢质疑。”


    孟灵徽如梦初醒,绝望地脸上终于有了一线生机,她激动地拉着沈黛末的手:“我明白了,我会将全部家产献给陛下,以示静王三代人的忠心。”


    沈黛末淡笑着收回了手:“既然你已经清楚该怎么做,那我就不多留了,告辞。”


    “黛娘子——”她走下车,孟灵徽突然猛地掀开车帘,夜色下,她被泪水浸透的眼眸格外水润。


    “多谢您,救了我。”孟灵徽望着她,声音微弱而柔软。


    沈黛末淡淡颔首,转身离去。


    “大人,今夜真是危机四伏,那个师英不但算计了静王殿下,还差点就将您也攀扯进来了。”乌美感叹道。


    沈黛末没有接她的话,只是冷冷说道:“刚才宴席上那两个想对静王动手的侍卫,是谁?”


    乌美道:“是禁军的两个班长,属下惭愧,竟然不知她们何时跟师英勾结上了。”


    “杀。”沈黛末毫不留情道。


    “遵命!”


    第133章 我的郎君的担忧


    处理完这些事,沈黛末终于往自家马车走去。


    她刚掀开车帘,就被人一把拉住,跌入了一个宽大温和的怀抱。


    冷山雁紧拥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深深地嵌入了她的后背衣衫间,分明的指节紧紧绷起,手背青筋虬劲凸起,无声地显示出他此刻的压抑与不安。


    “妻主,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静王会那个样子?”冷山雁声音低沉地询问。


    沈黛末笑着任由自己被他拥住,然后将事情的经过原委都告诉了他。


    “事情就是这样,跟我没什么关系,放心吧。”


    可即便她这样说,冷山雁也并没有松开她,反而交臂将她拥地更紧,仿佛是要把她融入他的身体里。


    “妻主,雁没读过多少书,不懂什么大道理,是我男人之见,是我自私自利,既然与您无关,我真的不想让您参与这些,她人的死活我不在乎,我只想让您平安。”冷山雁说得每一个字眼都无比沉闷而坚定,仿佛不在乎沈黛末会因此而责备他。


    这一刻,他只是一个担忧妻主的普通的夫郎。


    其实沈黛末何尝不知道伴君如伴虎,身份地位越高越是如履薄冰的道理。如果是在现代,那个和平的年代,她完全可以不用奋斗,安心躺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可是在这个时代不行,米虫不仅无法自保,更保护不了他。


    这是个乱世,饥饿与战争并存,即使现在看着太平,可只要出了都城,外面百姓的饥饿困苦简直触目惊心,没有权势的人,即便再有钱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地方官员宰割无处申诉。


    她相信冷山雁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这些年他从未说过什么隐居、做一个普通老百姓这样天真的话,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担忧藏在心里,藏在他给她缝制衣裳的一针一线里。


    但看着冷山雁今日如此失态,沈黛末的神情还是有些动容,温柔地抚了抚他的后背:“放心吧,我知道登高必跌重的道理,只是今日事发突然,我不得已兵行险招,你别害怕,以后不会这样了。”


    “……嗯。”冷山雁拥着沈黛末,他们的身体紧紧的贴合着,完全融入了彼此的体温。


    “今天宴席上怎么样?”她转移话题问道。


    冷山雁低声道:“男人之间的宴席就那个样子罢了,互相恭维几句,就是无聊的吃酒吃菜,除了酒菜比普通人家好,规矩比普通人家多,此外也没什么区别,倒是端容皇子敬了我一杯酒,其实论理我应该敬他一杯才对,如果不是他提醒,我今日可能就要被静贵君以冲撞为由责罚了。”


    “师苍静他竟然真的想用这种无聊的撞衫来责罚你……他真是疯了。”沈黛末惊讶又无奈,语气里尽是浓浓的疲惫与不耐。


    冷山雁低着头,一副可怜受气包的样子,不声不响地给师苍静上眼药:“我实在不知为何师公子对我的怨气为何这样大?诋毁我,算计我,恨不得彻底毁了我……幸好今日有皇后与端容皇子他们替我解围。”


    “我也觉得他有点毛病。”沈黛末毫不留情的说。


    如果说曾经因为他酷似苍苍的那张脸让她对他百般包容,但在他一次次针对为难雁子之后,仅剩的一丝丝的情面也早就消失殆尽。


    “之前我在宫内值守时,他就总意图靠近我,只是我都被我躲了过去,可他现在这样无法无天,我得去警告他。”


    “不行!”冷山雁赶紧出声制止。


    他上眼药的目的是让沈黛末彻底厌恶师苍静,不是让师苍静有机会跟她见面的,一旦他们见面,那么师苍静一定会告诉沈黛末他上辈子的事情,那么他这几年在沈黛末面前伪装的假面会顷刻间破碎,沈黛末对他的感情疼爱也会荡然无存。


    他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为什么?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沈黛末拧着眉,面带怒意。


    冷山雁道:“妻主,外面本就在传师公子倾慕您的流言,连宫里都皇后他们都知晓了,这样的情况下您就更应该避嫌才是,如果贸然去找他,岂不是连累您?您不用担心我,左右我不常出门,只要不进宫,他也奈何不了我去。”


    沈黛末无奈地点了点头,发间一缕掉落在她的肩上。


    冷山雁修长的两指捻起她肩上的红色,细细端凝。


    “这是什么?怎么在我头发上?”沈黛末凑过去看。


    “是凤凰花的一片碎花瓣,应该是妻主舞剑时,无意间落在您发间。”冷山雁淡笑着,淡色的指尖轻轻一捻,花瓣在他指尖溢出艳红的汁液,染红了他的指尖。


    “是吗?”沈黛末下意识拂了拂自己的头发,问道:“那现在还有吗?”


    冷山雁摇了摇头,温柔地将她散乱的发丝绾至耳后,并扶稳了她摇摇欲坠的点翠步摇。


    沈黛末在凤凰树下一曲剑舞,即便男眷们隔着一条小溪,都能感受到她剑锋凌厉的气势,刚中带柔,剑气震落的无数凤凰花瓣是铺天盖地的红浪,沉醉、梦幻、荼蘼诡艳中,只有她一袭蓝衣站在清冷的月光下,浓烈的撞色似一副绝美的浮世绘。


    无需刻意引诱,只需静静地站在那里,就会吸引无数人本能的渴望靠近她,探索她,臣服她,哪怕下一秒就被她的剑刺破胸膛,开膛破肚,那种欲望也不会止歇。


    即便冷山雁已经嫁给沈黛末三年多,见过许多次沈黛末在自家院子里练剑的场景,但那一刻,他依然惊艳地忘记了呼吸,仿佛跌入了一场梦幻之中。


    直到沈黛末一舞完毕,冷山雁才堪堪回过神来,他下意识看向周围众人,身边不少未出阁的贵公子们都忘了礼节,望着她出神,就算是一些尚有理智的人,那折扇遮挡着自己半张脸,可依然能看出扇面下羞涩的表情。


    冷山雁瞬间被这些鲜嫩娇羞的表情刺痛了眼,嫉妒如烈火浇油般猛烈的燃烧起来,恨不得将这些人的眼珠子全部剜下来捏爆。


    他的妻主,那样耀眼夺目的沈黛末,也是这群贱人配看的?


    “别说,我第一次在这么多人的场合下舞剑,还有点怯场呢。”沈黛末自嘲道。


    冷山雁低眉,怯场都这样自带无法掩饰的光芒,以后得沈黛末会怎样的惊艳夺目,他都不敢想。


    但想到皇帝之前看他时的眼神,无意间流露出的觊觎沈黛末的心思。


    冷山雁强忍着怒意,温声道:“如今师英势大,妻主还是低调些好,往后还是不要再御前舞剑了,我怕她会继续造谣,说您谄媚圣上,到时候您的名声就不好听了。”“知道啦,我这不是没办法才这样做的嘛,只有这一次以后不会了,难为你为我忧思竭虑,来亲一个。”沈黛末笑着在冷山雁的左脸上亲了一下。


    淡而自然的体香萦绕在冷山雁鼻尖,令他呼吸微乱,眉目低敛。


    明明长着一张艳丽锋利的毒夫面孔,可在她面前的神态却那么温柔娴静,在她猛亲了他一口之后,一点抗拒的意思都没有,还默默将另一边脸伸了过去。仿佛在说:还有这边,这边也要亲。


    沈黛末的心嗷的一下,被狠狠击中,甜的滋滋冒泡。捧着他的脸,在他的额头、鼻尖、下巴、脸蛋上像个老色批一样狂亲。


    冷山雁仰着头,长发从肩膀泻下,一手扶着她的腰,反撑着座位,微微仰着头迎合着沈黛末疾风暴雨般的亲吻。


    他的眼睛微眯着,一线水光从他的眼尾泄露出来,是幸福的笑意。


    “娘子,郎君,到了。”查芝停稳马车,在外低声说道。


    沈黛末这下停下动作,眸中笑意似水,意犹未尽地在他的唇上又亲了一口。


    冷山雁低头抿唇,唇角微微勾起。


    回到家中,天色已晚,但因为是中秋节,阖家团圆庆祝的好日子,所以外院沈庆云的院子里还掌着灯。


    他们经过他们的院门口时,还能隐约听到里面的欢笑声。


    好像是沈庆云对月作诗,怜依在夸奖她,三言两语就将她夸得找不着北,笑得像个傻子。


    沈黛末低声道:“怪不得大姐喜欢怜依喜欢得紧。”


    冷山雁笑道:“大姐夫成日里贬低大姐,将大姐跟您作比较,虽说他这样可能想激励大姐奋发图强,可他言语难听刺耳,无形中将大姐推得更远,导致夫妻离心。而怜依,他事事依着大姐,大姐在他房里可以找回丢失已久的尊严,大姐自然疼他了。”


    他们边走边说,忽然看见坐在前院不远的桂花树下的兰姐儿。


    兰姐儿一个人闷闷地坐着,表情十分落寞,见到沈黛末回来,她立刻站起来喊道:“小姨、小姨父。”


    沈黛末关心地问:“兰姐儿,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怎么不回房间里去?”


    兰姐儿低着头,模样十分可怜:“父亲整天都在哭,母亲现在只喜欢二爹,祖父也只关心二爹肚子里面的小妹妹,都没有人理会我了,他们都不疼我了。”


    说着兰姐儿就哭了出来。


    沈黛末见状刚想关心几句,冷山雁就先她一步开口,声音温柔无比:“兰姐儿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可是沈家的长房长孙女,祖母和母亲不可能不疼你的,还有啊,既然你父亲整日都在哭,那你就该多回去陪他才是啊,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快回去吧,不然他们该担心了。”


    说完,他便冲着白茶使了个眼色。


    白茶点了点头,拉起兰姐儿的手说:“走吧兰姐儿,我去厨房给你拿一碟冷金丹,你回去给你和大姑爷吃。”


    冷山雁望着兰姐儿远去的背影,心里知道,兰姐儿不过是被阮青鱼和胡氏给教坏了,若是有人悉心教导,或许有一天能把她的性子扭转过来。


    可他只要一想到之前兰姐儿理直气壮地惦记沈黛末财产,他就再也无法像对待普通孩子那样接纳兰姐儿,更何况他本就不喜欢孩子。今生如果他没有遇见沈黛末,他终生都不打算生孩子。


    如今只是冷落兰姐儿,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了。


    “妻主,我们走吧。”冷山雁回头看向沈黛末,却见她正抬头望着天上一轮皎洁明月出神,口中喃喃低语:“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片刻,她才回过神来看他淡淡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有点想……故乡了,走吧。”


    她伸手拉着他,两人并肩而行。


    冷山雁道:“妻主思念苏城,有机会我们一定可以回去。”


    “……嗯。”


    “对了,妻主您刚才作的诗真好。”


    沈黛末摇头轻笑:“不是我做的,是一位名叫苏轼的诗人做的,叫《水调歌头》。”


    “水调歌头?”冷山雁顿时怔住,想起宴席上皇后与他说的话,脑海里涌起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


    第134章 我的郎君的一天


    沈黛末回眸看他:“怎么了?”


    冷山雁低头掩饰自己的震惊与失态,低声道:“没什么,只是雁不才,在母亲的书房里也曾粗看过几本诗集,这样好的词,竟然没有被诗集收录真是可惜。而且以前从没听过这个词牌名。”


    沈黛末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解释道:“嗯,这个词牌很少见,几近失传,我也是无意间在一位吟游诗人那里听来的,不知道他的来历,之后也再也打听不到他的存在了,可能是位隐士高人,没有被人收录也是情理之中。夜深露重,我们还是早点回去吧。”


    她拉着冷山雁的手,巧妙地将这件事盖过去。


    殊不知冷山雁此刻面上虽然平静,可心里一根紧绷的弦已经迸然断裂。


    沈黛末和师苍静,他们一个从小生活在苏城县,一个生活在寒山县,本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为什么会默契的知晓一个几近失传的词牌名?师苍静为什么又知道他上辈子的丑事?


    就算师苍静跟他一样,也是重生的,可按照他们两个人的生活轨迹,他们本风马牛不相及才对,为什么?师苍静为什么?


    师苍静、苍苍、冷山雁脑中一震轰然巨响。


    他上一世跟沈黛末并没有多少交集,在嫁入顾家之后的十几年后,一次意外发现她和甘竹雨偷情时直接下令将他们打死。


    关于沈黛末上辈子的经历,他其实并不知晓,难道她和师苍静,他们上辈子有过一段情?


    怪不得师苍静一个贵君,竟然豁得出去,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表演歌舞。原来他根本不是为了重得圣宠,而是为了引起沈黛末的主意。


    一旦他今夜真的表演了,那么沈黛末一定视他和其他男子不同,说不定还会跟他再续前缘。


    冷山雁知道自己的猜测有些牵强,可无边的疑惑和恐慌几乎将他的理智摧毁,好像有一阵尖锐的风在他的耳边嘶鸣尖叫。


    不行,他决不允许。


    如果是一般的男人,沈黛末收了也就收了,可师苍静不行,绝对不行。


    师苍静这样了解沈黛末,肯定会将她的心全部抢走,还会扯下他虚伪的面具,揭开他是个毒夫的真面目,沈黛末会从此厌恶他,不再碰他,更不会再爱他,甚至还会休了他。


    冷山雁不敢再往下想,只要一想,胸口就会传来一阵沉重的闷痛,将呼吸都牵扯地发疼,脸色苍白无比。


    若沈黛末真的不要他,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沈黛末并不知道此刻冷山雁的心中是如何的波涛汹涌,拉着他回到屋后,就准备脱下衣裳睡觉。


    谁知他们刚一进屋,沈黛末整个人就天旋地转地倒在了床上,还没反应过来,雁子铺天盖地的吻就落在了她的脸上。


    就在她因为愣神而怔忪的间隙,雁子湿润柔软地舌已经伸入她的口中,舌尖勾着她的舌,不断舌忝舐含弄,发出滋滋搅动的水声,暧昧的低喘酥麻入骨,他的重量压在她身上,紧密相贴的身体仿佛能感受到他凶猛的心跳。


    冷山雁一边亲,一边动手解开自己的衣裳。


    woo,雁子你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沈黛末赶紧拉住他的手,才经历了一场政治陷害,她现在没心情也没欲望做这种事。


    但被拉住手的冷山雁缓缓退出她的唇,嘴角残留着一丝透明晶莹的涎液,细长的丹凤眼无声地望着她,水波流转间带着靡丽的冷艳媚意。


    只这一眼,沈黛末便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怎么能对着这么漂亮的雁子,做出这种残忍的事。


    冷山雁慢慢将自己被拉住的手腕抽了出来,他低头轻轻在她指尖亲了一下,修长的身段缓缓下滑,双膝跪于床榻之下。


    瞬间一股令人灵魂颤栗的酥麻感从沈黛末的尾椎骨密密麻麻地爬满全身,在她的脸上染上一抹醉人绯红,一路烧红了她原本雪白的玉颈。


    冷山雁抬头望着沈黛末,观察着她的反应,修长白皙的手臂像一条雪白的玉蛇从他宽大的袖袍里钻了出来,慢慢悠悠地蜿蜒而上,微红的指尖像猩红湿润的蛇信子。


    由下而上的强烈冲击让沈黛末的脸色更加红润,她的呼吸越发深重,双足踩着他的弓起紧绷的脊背,手指紧紧拽着他披散的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在她的腿踩上去的一瞬间,冷山雁故意塌了塌腰。


    沈黛末喘息着,摁着他的脑袋用力,半眯着眼睛垂眸看他,冷山雁也抬眸望向她,四目相对,他细长妩媚的丹凤眼微微上挑,冷艳中带着一丝卑微的讨好,橘红的烛火将他的美貌渲染地淋漓尽致,无声地引诱着她。


    冷山雁感觉自己仿佛要被泡晕在甜腻的暖水中,沈黛末动情的眼神是他灵魂的兴奋剂,是对他最好的嘉奖和鼓励。


    他在现实里得不到的安全感,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得到一丝慰藉安抚,仿佛只有这样他还能感觉到沈黛末还是爱他的,他们之间是亲密无间、严丝合缝的嵌合,任何人都难以将他们分离,更不会有别的贱蹄子来拆散他们。


    因此他使劲浑身解数来讨好她。


    被攥着的头发传来阵阵疼痛,让冷山雁不得不微微眯起眼眸,带来的密不透风的窒息感,可他却感受到一种席卷全身的愉悦,本能地希望她再狠一些,他愿意一辈子都被她这样温柔又霸道的圈禁,只求她能永远这样疼他、怜惜他,永远只爱他一个人因此他塌了塌腰,以臣服的姿态,好让沈黛末的双足更加舒服得踩在他的腰脊上。


    他不断地喘着气,喉结不停地吞咽滚动,细密的汗水涔涔从额头溢出,将他的眉眼打湿晶莹。


    沈黛末缓缓松开他,冷山雁慢慢抬起头来,面颊绯红而低喘,嫣红的薄唇像是涂了碾碎的樱花汁液,纤长濡湿的眼睫上挂着一滴清透的水珠。


    沈黛末伸手用指腹抹去了他眼尾的湿痕,冷山雁却温柔地托起她的手,丹凤眼脉脉温情地注视着她,伸出水红的舌尖,将她手指尖卷入口中。


    沈黛末眼神一暗,反手就将他推到在床。


    翌日,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屋子里,冷山雁率先醒来,他本能地偏过头去寻找沈黛末,看见枕边人熟悉的睡颜,冷艳的面容浮现出一抹温和的浅笑。


    他倾身过去,在不影响沈黛末睡眠的情况下,在她的唇上轻轻一吻,然后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薄被走下了床。


    嘶——


    下床时,冷山雁的膝盖处传来一阵疼痛,差点让他站不住咚声倒在地上,幸好及时扶住了床栏,捂住嘴才没有发出声音吵醒熟睡中的沈黛末。


    他撩起堆叠及地的长袍,露出双腿,膝盖处一片青紫色的淤血堆积,都是昨夜放浪之后留下来的痕迹。


    他无声又幸福地笑了笑,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沈黛末,确认她没有醒,才一边揉着膝盖,一瘸一拐地朝着衣柜走去。


    随便换上一身衣裳后,他慢慢适应了膝盖的痛楚,将沈黛末今早上朝要穿的官服、鞋袜、腰带、发簪、佩剑、玉佩、香囊等准备好,整齐地放在床头后,才去外间准备梳洗。


    外间,白茶已经带着下人端着热水热毛巾等着了,见冷山雁走出来,十分默契的替他梳洗,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等到他梳洗穿戴完成之后,里间的沈黛末才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慢慢苏醒。


    冷山雁撩开垂落的帘幔,笑着走了进去:“妻主睡醒了,昨夜睡得好吗?”


    他坐在床边,白皙干净的指尖温柔地替她拂去额前杂乱的发丝。


    沈黛末睡眼惺忪,半梦半醒地点了点头:“好,一夜无梦。”


    毕竟昨夜那么酣畅淋漓,消耗了那么多体力,睡眠质量超级好。


    她在冷山雁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的功夫,冷山雁已经半跪着帮她穿好了鞋袜,之后的穿衣更几乎无需她动手。


    等一切快弄得差不多的时候,下人们就将早饭端了进来。


    冷山雁捏着勺柄,轻搅着瓷碗中的鳜鱼粥,看沈黛末拿起筷子扫了一眼,却迟迟不动。


    他瞬间明白她的心思,问道:“妻主,可是不喜欢吃这鳜鱼粥?”


    沈黛末摇摇头,道:“不是不喜欢,就是这几天早上都吃这个有点腻了……想吃桐皮熟脍面。”


    冷山雁立马对白茶吩咐道:“快去让阿邬做一碗来,娘子吃完好去上朝。”


    “是。”白茶立马去了。


    “不用这么麻烦,明天再做就行了。”说着,沈黛末就拿起勺子准备喝粥。


    冷山雁道:“明天再吃,却不是今天的心情了。阿邬要是知道您今天想吃这个,也会立刻为您做出来的,反正时辰还早,一碗面而已,很快就做出来了。来,您先一块蟹黄兜子。”


    他夹了一块在沈黛末的碗里,蟹黄兜子模样看起来像个糖三角,但皮薄而清透,里面包裹着浓浓的蟹黄,再浇上一点酱汁,味道极好。


    沈黛末吃了一块,明显意犹未尽,忍不住又夹了一块。


    冷山雁看着沈黛末吃得开怀,唇边不知不觉噙着笑意,好像看她大口吃饭,就莫名高兴一样。


    没一会儿,白茶就端着一碗桐皮熟脍面走了进来,刚出锅的面还冒着沸腾的热气,看着就觉得烫。


    冷山雁怕她烫着舌头,专门拿了一个小碗,盛了一半的面出来放凉。


    沈黛末被他无微不至地举动弄得有些失笑,打趣道:“郎君,我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怕烫着?”


    冷山雁轻垂着眸低笑道:“吃太烫的东西不好,小心些总没坏处。”


    等那小碗里的面看起来没冒那么多热气了,他才将碗推到沈黛末面前,温声道:“现在不烫了,可以吃了。”


    “好吧。”沈黛末笑着摇头,因为之前吃了几个蟹黄兜子和小菜,她现在已经半饱,因此桐皮熟脍面还剩下一半没吃就走了。


    她一走,外间一下就静了。


    热闹一下子变得冷清,饭桌上只剩冷山雁一个人对着满桌饭菜。


    他看着沈黛末那碗吃剩的桐皮熟脍面,直接拿过吃了起来,熟练的仿佛他已经做过很多次。


    空空荡荡的房子里,冷山雁沉默地吃着,表情没有刚才沈黛末在时温和的笑意,淡然中透着一丝落寞,无趣的,毫无生机的,连碗勺间轻微的碰撞声都显得无比冷清。


    这是他平凡一天开始的缩影。


    第135章 我的郎君借力打力


    吃完饭,下人们陆陆续续地进来,将剩下的饭菜撤走。


    白茶递来一杯清口茶,小声道:“公子,今天那胡氏又作妖,说怜依怀了沈家的孙女,需要大补身体,从库房里支走了一支上好的人参,都不提前知会您一声,还是看管库房的管事偷偷通报我,我才知道的。那支人参在药房卖的话,怎么着也得几百两银子呢。”


    冷山雁用帕子轻轻擦拭着嘴角,淡声道:“他这日子实在过得太舒坦了。”


    “可不,以为这个家里他最大,没人治得了他。”白茶把嘴一撅,抱怨道。


    “让厨房做一碗龟苓膏,咱们去瞧瞧。”冷山雁狭长的眼眸微挑。


    不多时,白茶手里就端着一碗龟苓膏,跟着冷山雁来到了院外里。


    院子里格外冷清,但主屋里不时有欢声笑语传出。


    冷山雁掀了门帘走进去,只见怜依靠坐在床上,即使盖着被子也挡不住他高高隆起的肚子,沈庆云和胡氏则坐在一旁围着怜依聊天说笑,胡氏还热切的拉着怜依的手,模样好不亲热,看样子是真把他当做亲亲好女婿了。


    他们三人看到冷山雁走进来,皆是一愣。


    胡氏语气略带一丝不悦,道:“你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啊。”


    白茶在心里翻白眼,这整个宅子都是娘子和郎君的,他们想来就来,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冷山雁噙着温和淡笑,道:“盛夏余热未褪,天气燥热难耐,寻常人都受不了,女婿想着怜依怀着身孕更是如此,父亲又给他吃了人参,人参这东西虽然好,但火气旺对孕夫不利。于是就特意命厨房做了一碗龟苓膏来,龟苓膏有滋阴润燥、降火除烦的功效,最适合怜依不过了。”


    怜依在床上对着冷山雁微微行礼,感激道:“多谢郎君惦记了。”


    胡氏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是为那支人参来兴师问罪的。”


    冷山雁眉眼淡淡低笑:“怎么会呢。”


    胡氏斜眼睨着他,略带讥讽道:“别怪我这个当爹的说你,你和黛末成婚已经有三年多了,我家云儿和阮青鱼成婚不到半年就怀上了兰姐儿,怜依更快几个月就怀上了,倒是你这么多年没个动静,那人参这么好的东西,就是要给孕夫吃的,你迟迟怀不上,放坏了岂不可惜?”


    冷山雁继续低眉顺眼:“父亲说的是。”


    “你明白就好。”见他如此退让,胡氏心里得意极了。


    平时再嚣张又怎么样?妻主事业再得意又怎么样?只要肚子里没货那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思及此,胡氏越发得寸进尺,竟拍了拍怜依的肚子说道:“现在怜依的身子愈发重了,外院人多喧闹,不如内院清净,我瞧着内宅里有一间名叫苍夏居的院子,地方宽敞,位置也清净,用来安胎是极好的,赶紧让下人收拾出来,我好带着怜依搬进去。”


    冷山雁轻垂着眼:“父亲,这恐怕不行。”


    胡氏两眼一竖:“怎么不行?你并不想让我们俩住进去是不是?我告诉你,这是我女儿的宅子,住哪里不过是知会你一声,还轮不到你做决定。”


    “父亲误会了。”冷山雁颔首垂眸,低顺的语气重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如您所说,您自然想住哪里都成,只是苍夏居,是妻主定下来给二爹居住的院子,您要不然再看看别的?”


    “席氏?他一个偏房,凭什么住这么好的院子?”胡氏瞬间站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怒道:“他要来?”


    冷山雁的语气里略带一丝不易察觉的低笑:“是啊,这些年百姓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二爹虽然在老家有田地,但毕竟是个男人家又上了年纪,得知妻主官居高位,自然也想来享享清福。”


    胡氏怒不可遏:“这怎么行,他一个偏房而已。”


    冷山雁薄冷的眼眸笑意慵懒:“再是偏房,也是妻主的生父,合该让妻主尽孝颐养天年。况且二爹与父亲相处了这么多年,彼此和睦如兄弟一般,他来了,也好跟您说说话做做伴不是?”


    胡氏眼神愤愤,但却被冷山雁噎得说不出话来,毕竟女儿尽孝,就算闹到皇帝面前也是有理的,他也无可奈何。


    见到胡氏吃瘪,冷山雁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父亲,内院里还有许多空置的院子,您得空了就去院子里转转,看中哪个就跟白茶说,我好替您安排。”


    胡氏瞧他似笑非笑的得意样,手里的帕子都差点绞烂。


    怜依轻声安慰道:“父亲,您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的。”


    胡氏紧咬着牙,即使心里恨得牙痒痒,却还要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我才没有生气,一个偏房来了又怎么样?我是嫡父,沈黛末再孝敬席氏,面子上也不敢苛待我去。”


    怜依连声附和道:“您说的没错,是这个理。”


    “怜依啊。”胡氏紧紧拉着怜依的手,又给他灌了一碗人参鸡汤,说道:“你多吃点,早点把我的大胖孙女生下来,让席氏那个贱人好好瞧瞧,他女儿有出息又怎样?不能生没后,将来还不是得从咱们这一房过继孩子。”


    “父亲您尝尝这龟苓膏,味道真的不错。”怜依听得心惊肉跳,赶紧用吃的堵住胡氏的嘴。


    男人间拌拌嘴,过个嘴瘾就得了,没孩子这种戳心窝子的话,还有惦记人家家产的心思,以冷山雁的心机,他不得发疯吗?


    *


    “公子,您真的要把太爷请过来吗?”白茶有些面露难色:“太爷他本就不喜欢您,还给娘子的房子塞过小侍呢。这些日子,他要时常托人写信来问您的肚子有没有动静,隔这么远都在催生,要是把他接过来,那还不得天天逼您?公子这些您都忘记了吗?”


    “我自然记得。”冷山雁深色落寞地低头,抚摸着肚子:“终归是我的肚子不争气,被他指摘两句也无可厚非……其实在胡氏带着沈庆云一家子来投靠的时候,我就起过要将席氏请来的心思,但妻主一直不同意。”


    “那是娘子心疼您,换做其他人家才不管郎君累不累呢,都把他们当做老黄牛,累死了就再娶一个。”白茶委屈道。


    “您伺候一位太爷光是每日晨昏定省就很劳累了,这下子又来一个,还都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再加上还有这么大的院子需要您管理,您不知道得忙成什么样子。”


    冷山雁薄冷的眸光飘远,回想起自己上辈子,声音低沉冷倦:“比这更难的时候我都熬过来了,这两人不算什么。况且他们两个人彼此仇恨了半辈子,席氏从前害怕胡氏是因为他出身卑微,如今妻主是朝廷大员,他有了底气,再跟胡氏聚在一起必定狗咬狗,我反而轻松了。”


    白茶想了想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便说道:“那这样说来,把太爷接过来也好,他再怎么样好歹是心疼娘子的,看见胡氏每天从府库里搬好东西去养别人的胎,都不用您开口,席氏自己就得上前撕扒起来。哈哈,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冷山雁的笑容漫不经心:“后宅的男人再怎么折腾都翻不出花来,最重要是要盯紧沈庆云,一定要确保她安分,别做妻主的绊脚石。”


    白茶道:“您放心吧,只要她一出门,就有人时刻紧盯着她。她去了哪里,跟什么人说过话,咱们都一清二楚。”


    冷山雁点了点头:“现在不宜将沈庆云一家挪出去,再等等,等时机到了,她们就没法赖在这里了。”


    “真的?”白茶喜笑颜开:“那太好了。”


    半月后,席氏来到了都城。


    沈黛末上朝不在家,冷山雁就携带着满院有头脸的仆人,亲自在大门口迎接,阵仗热闹宏大,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府内都空了一大半。


    胡氏呆在房里恨极了。


    他自持是正室,拉不下脸来去迎接席氏的到来,自然更不允许沈庆云、阮青鱼他们去,可冷山雁竟然调走了他们院里伺候的下人去给席氏抬轿子,变向打他的脸。


    他气到极点,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待在房间里无能狂怒。


    而另一边,冷山雁搀扶着席氏,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走着,观赏院中景致。


    席氏本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普通男人,这辈子住过的最好的院子就是沈黛末在苏城置办的那栋宅子,到了都城的府苑看见水榭楼台、闲庭深院,无一不是雕梁画栋般精美,院子里更是傍花随柳、随处可见的繁花密蕊,假山奇石,还有人工开凿的溪流瀑布,一派锦绣繁华的景象。


    席氏看得目不暇接,惊讶都写在了脸上,开心又骄傲地问:“这真是我末儿挣下来的大宅子?我原以为老家那宅子就够好了,这、这里简直就是话本子说的神仙洞府嘛。”


    冷山雁笑道:“父亲,这就是妻主挣下来的没错。瞧,这是妻主专门为您准备的院子。”


    他扶着席氏来到苍夏居,一打开门就是一副奇花烂漫的小园子,两边是供人闲庭信步欣赏风景的抄手游廊,居所形制虽然古朴典雅,但里面的紫檀玉石屏风、红珊瑚摆件、汉白玉雕花花篮等等摆件物什,无一不体现布置人的用心诚意。


    席氏乐得合不拢嘴:“真好,真好,我也终于能享福了。”


    白茶见缝插针道:“可不嘛,自打娘子买下这栋宅子后,就命人着手修建这苍夏居,务必尽善尽美再接您过来享福。可谁知胡氏先带着人住了进来,碍于情面娘子不好将他们拒之门外,可心里却堵得慌,凭什么他们能赖在这好吃好喝,您却要在老家呢?所以娘子和郎君一咬牙,也就不管这院子修没修好了,先把您接过来再说。”


    席氏一听胡氏,笑脸顷刻间就没有了。


    “打从我听说他们一家子搬走之后,我就知道他们得来投靠末儿,什么德行,当年那么瞧不起我,现在还不是拖家带口求我末儿从牙缝里省点吃的给他们。”


    “说的是啊,娘子和郎君谁不知道您受了多年委屈,都对他们没个好脸色,可架不住胡氏会倚老卖老啊,嫡父的身份一压过来,郎君和娘子都得吃闷亏。这不,昨天胡氏还强行从府库里拿了两颗西洋参去喂大娘子那怀了孕的小侍呢。”


    “她的小侍也怀了?冷氏,不是我说你,你的肚子也该争争气了。”席氏惊讶之余,十分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冷山雁。


    冷山雁默默低头:“父亲教训的是。”


    但说归说,终究是一家人,席氏还分得清孰近孰远。


    他一拍桌:“往后胡氏再想要什么东西都来找我,你是做女婿的管不了他,那就让我来管。”


    “……是。”


    自此,苍夏居每天热闹无比,胡氏没办法仗着太爷的身份随意拿取府库的东西,成天跑到苍夏居来质问席氏,拿正室的身份来压制他。


    席氏也仗着沈黛末如今的身份,讥讽沈庆云无能。


    两个老头战斗力满满,每天打得有来有回,虽然闹得鸡飞狗跳,但冷山雁却轻松了许多,只需要和稀泥就行。


    第136章 前兆


    仅如此,冷山雁还主动将内宅许多事物交给了席氏,尤是府库问取,须得席氏同意之后,才能到他这里拿钥匙取东西。


    只因席氏骨子里也想像冷山雁一样,体验一把家主君的风头,过过瘾。


    但际上,席氏根本识字,也不知道该如何管理偌大的家宅,事小情还是需冷山雁下决判,席氏之负责点头,工具人,吉祥物。


    算某天席氏发癫,冷山雁早起安插在他身边的两个眼线连儿和仇珍,能马上跟冷山雁汇报。


    如此,胡氏再无法去冷山雁那里趁嫡父的威风,只一作妖,他把火引到席氏那里去,两老头自又闹做一团。


    并且这样一来,胡氏无法动动拿忤逆罪名问责冷山雁,毕竟席氏才是府内的管家,他只是二把手罢了,将来算扯到公堂,胡氏只能跟席氏攀扯,扯到他身上去。


    冷山雁美美独善身,甚至还有时间用上好的珍珠玉颜粉敷面养肤,外界一切纷扰与他无关。


    白茶捧水盆,看冷山雁掬一捧清水,洗去脸上的养肤粉,细白奉粉末褪去,露出他原本冷白无暇的肌肤,再经过这珍珠粉的一番滋养,让他的肌肤变得更加细腻柔滑,吹弹可破。


    白茶忍住夸道:“公子的肌肤底子本来好,从长痘,秋冬时节曾缺水爆皮。如今这样日日养肤,更是连十几岁的小少年都能跟您比,连一丝皱纹都没有,怪得娘子疼爱您呢。”


    冷山雁用帕子紧慢地擦拭脸上的水珠,虽没有直说,但唇畔含薄笑。


    “郎君,姑爷带兰姐儿在口,说来探望您。”外面的下人恭敬说道。


    白茶将水盆递给下人,嘀咕道:“阮青鱼这是又想作什么妖?娘子那样宠爱怜依,他想如何争宠,来咱们这儿做什么?”


    冷山雁收敛起温和的笑意,丹凤眼中自冷淡疏离之色,他慢悠悠地坐在楠木雕花椅上,淡淡道:“让他们来吧。”


    “是。”下人走了出去。


    阮青鱼很快带兰姐儿走了来,看到冷山雁时微微一愣。


    原来冷山雁虽用软缎帕子擦干了脸,但在清洗珍珠玉颜粉时,打湿了额前的头发,乌黑的发丝被水打湿后更显得如浓墨一般,还微微有些卷曲,湿哒哒地垂在脸颊两侧,冷艳端庄中更有一种摄人的野性。


    但同为男人,阮青鱼心中没有惊艳之后被艳压后的舒服。


    但他还是扯了扯身边的兰姐儿。


    兰姐儿立马对冷山雁弯腰请安:“小姨父好。”


    冷山雁的手肘慵懒地撑一旁黑漆嵌螺钿香案,微微颔了颔首,语气似笑非笑:“兰姐儿今日倒是乖巧,来吃石榴,才从河阴加急送来的,最是新鲜。”


    他随手从果盘里拿出半剥开的石榴,颗颗果肉饱满晶莹,颜色红得发暗,像极了最浓郁的鸽血红宝石,散发清甜诱人的果香。


    “谢谢小姨父。”兰姐儿乖巧地用双手捧接过。


    阮青鱼瞧这颗石榴,心中越发是滋味,石榴是什么稀罕物,可这时节能找到这样饱满红艳的石榴在难得,价格昂贵。


    可这却只是冷山雁每日果盘里最微足道的点缀,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可却得承认,命运有时是这样公平,该低头的时候得低头。


    “姐夫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冷山雁问道。


    阮青鱼笑了笑,说:“没什么事儿,是兰姐儿觉得无聊,说想你了所以我带她过来看看你。”


    冷山雁挑了挑眉,看向兰姐儿:“真是这样?”


    兰姐儿吃石榴,偷偷看了阮青鱼一眼,点了点头,语气格外天真“嗯我想小姨父了,小姨父对我最好,在小姨父这里总是有吃完的好吃的。”


    冷山雁却并没有她天真纯的语气而触动,客套地笑道:“哪里,我这儿和你娘亲的院子里的供应都是一样的,每日的蜜饯、水果、点心样样少,只是我怎么爱吃罢了。”


    “可我们院子里的好吃的,都被怜依小爹给吃完了,娘亲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他。呜呜呜呜、小姨父,娘亲她是是疼我了?我是是做错了什么?”兰姐儿说眼泪落了下来,孩童的眼睛最是纯真无邪,尤她一边哭还一边抱冷山雁的腿,看更加可怜惹人疼。


    可冷山雁的心非但没有任何触动,反而只觉得厌烦。


    他向来薄情,仅有的感情全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沈黛末,再没有多余的感情去同情他人。


    “是你娘亲疼你了,而是你马上有一小妹妹了,他们现在无暇顾及你而已,兰姐儿马上做姐姐了应该高兴才对,以后有小妹妹可以陪你玩了。”


    他修长的指节抵兰姐儿的肩膀往后一推,力道虽,但嫌弃的意味格外明显,尤再他看见衣服被她的泪水打湿了几团印子后,更是微可查地蹙了蹙眉,掸了掸衣摆,耐性子说。


    “可是——”兰姐儿委屈巴巴。


    “如今你应该多去你怜依小爹房里,跟你未来的妹妹亲近亲近,好了,我这儿还有事忙,你们先回去吧。”冷山雁轻轻瞥了阮青鱼一眼。


    阮青鱼无奈带兰姐儿离开。


    他们走后,白茶兴奋道:“公子,阮青鱼这是终于分清楚谁是小王了?竟安安分分地作妖,还带兰姐儿来巴结您。”


    冷山雁漂亮的丹凤眼低敛,道:“怜依正得宠,还即将诞女,抢走了兰姐儿的所有风头,而阮青鱼徒有正夫之位,可得沈庆云的心,沈庆云喜欢他,注定他以后会再有孩子,长此以往,这家里没有他的立足之地了。”


    “怪得连曾经被溺爱地无法无天的兰姐儿知道夹尾巴做人了。只是阮青鱼此举好像是想向您求和投诚的,您……”


    冷山雁直接脱下宽的外裳,嗤声冷笑:“已经动了歪心思的人,如果彻底摁灭他的妄想,只会变本加厉,我岂能再给他们第二次机会。”


    或许兰姐儿已经改正,但他敢赌,一旦赌输了,是给沈黛末招了祸患。


    *


    沈黛末累了一天,晚上身心俱疲地回到家里,最想做的是抱抱她的好雁子,像撸猫一样抱他吸一吸。但为席氏的到来,沈黛末回家后得先去给席氏请安。


    席氏照例留她在苍夏居吃饭,又开始了每日催的固定环节,席氏烦,沈黛末都烦死了。


    “父亲,女儿都跟您说了多少次了,是雁郎他能,他身体好得很,只是我现在还想而已,这种诋毁雁郎的话,您往后说了,他一男儿家脸面的吗?”


    席氏苦口婆心地劝:“他是现在给我怀一胖孙女,我立马把我嘴巴缝上,一字都说。末儿啊,你青春正好,现在孩子还想什么时候?说沈庆云,你还记得费文吗?她比你成婚还晚些,人家孩子都三了,三!!可羡慕死我了。”


    “费文还只是一书坊老板的女儿,只有一位夫郎。像你,位高权重,后宅除了他还有两小侍吗?我可说了,他们一次都没有伺候过你。”


    “快别提他们了。”沈黛末想提起那两细作,擦了擦嘴,直接起身:“父亲我吃好了,您慢吃,我回屋休息去了。”


    “末儿、末儿,你才夹了两口菜,怎么走了?!”席氏在里面呼喊,沈黛末头回。


    直到回到她的院子,看屋子里亮的灯火,她内心的烦躁才渐渐被抚平。


    “雁子、雁子、我好想你啊,我快饿死了。”沈黛末一往冷山雁身上扑,嗅他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息。


    冷山雁轻抚沈黛末的脸,低垂的眉眼,情无比温柔:“饭菜一早准备好了,知道您在父亲那边一直吃的多,特意温饭菜等您回来吃。”


    沈黛末吧唧亲了他一口,同样满桌的菜肴,在冷山雁身边她食欲增,夹起菜快朵颐起来。


    “慢些,小心噎。”冷山雁为她舀了一碗虾仁豆腐汤,吹了吹送到她的嘴边。


    沈黛末道:“你知道,这几日我操练军队,腰酸背痛,都快累死了,感觉饭量增了。”


    “那往后我让阿邬多做一些。”冷山雁嘴角含笑,起身站到她的身后,修长分明的手指轻轻揉捏她的肩膀。


    一边吃饭,还有人给她做肩颈按摩,沈黛末爽歪歪。


    她喝了一口汤,问道:“对了雁子,你前阵子是说囤粮吗?买了吗?”


    冷山雁眸光一暗,问道:“买了许多石,都囤积在城外的庄子里了,妻主怎么突问起这?”


    沈黛末叹气道:“近来许多地方太平,各地都有规模小的造反,虽这股火未必会烧到都城,但许多豪显贵都在购买粮食,粮价肯定是上涨的,我打算把你囤的这些粮都挪到咱们院子里,这样至少够咱们家几十口人吃许久的了。”


    冷山雁点点头:“好,我明日让查芝带人去运送。”


    沈黛末拍了拍冷山雁的手,转身抱他,脸埋在他劲瘦窄窄的腰身间,感叹道:“雁雁啊雁雁,还是你有远见,提前囤了粮食。”


    冷山雁低眸,指尖轻抚她的发丝,眼眸精致又漂亮,饱含无限缱绻深情:“雁只是歪打正而已,能帮到妻主好。”


    第137章 我的郎君大获全胜


    翌日,查芝开始悄无声息地将这些粮食运回府中妥善收藏,不过半月的功夫,各地的起义造反声势愈发浩大,皇帝不得不派师英带兵出征平叛。


    其实这些起义的人大多数都是些老实本分的农民,只因今年秋收粮食过少,难以支撑到明年,她们为了生存才不得不起义造反。但凡粮食够她们一家老小吃的,她们也不会被逼得走到这一步。


    只是令沈黛末没想到的事,师英这边才出兵,皇帝就开始修建她的道观。


    简直失智。


    原来楚绪近日来梦魇越发严重,看到的鬼魂也愈发多了起来,她的恐慌加重,为了寻求慰藉,准备修建一座最宏伟的道观供奉神佛,以此方式来得到神灵的庇佑。


    这也是为何之前楚绪明知孟灵徽为她立下汗马功劳,明知先静王姐妹的举报难以求证,还是要将她软禁的原因,就是为了钱。


    修道观需要巨量的钱,可她自己的生活太过奢侈,府库里已经拿不出这么多钱修建,于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的同时,还将目光导向了臣子们。身体孱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嗝屁,还没有女儿承袭爵位,只有一个弟弟的孟灵徽就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道观已经开始施工,为了追求进度,大幅增加徭役,工地里每天都有两万工人在施工,可是却连一日两餐最基本的饮食都做不好。


    原本这些徭役们就都是普通百姓,本就为明年的生计发愁,如今还要为皇帝的道观累死累活,连饭都吃不饱,反正都是饿死的命运,干脆也反了。


    她们这一反,瞬间以星火之势,带动了都城周边的农民也跟着闹了起来,这些人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地朝都城进发。


    城内百姓一时惶惶不安,皇帝更是怕得不行。


    沈黛末身为殿前司指挥使,本就负责管理禁军以及都城的防护工作,自然要带兵守城,只是对方的人数实在太多,而国家的大部分兵力都拿给师英在外地平叛,留给沈黛末的兵并不多。


    沈黛末眼看形势越发凶猛,不得不让楚绪暂时移宫避难。


    皇帝都准备移宫了,那些贵族大臣们瞬间都惊慌失措起来,开始收拾金银细软,准备跟着逃难,城内一时兵荒马乱。


    另一边,沈黛末抽空回了趟家。


    和其他人家里乱哄哄的情况不同,她府中在冷山雁的打理下,即便在这个时候还是井井有条,下人们虽然行色稍微匆忙了些,但并不慌乱,整体有条不紊。


    “郎君呢?”沈黛末随便拉过一个人问道。


    下人回答:“回娘子,太爷听说又有人造反,心慌得很,郎君现在正在苍夏居陪伴太爷。”


    她赶紧大步走向苍夏居,大开的门内,冷山雁一边冷静指挥着下人,一边安抚着席氏的情绪,看见沈黛末回来,他的眼神明显一亮,喃喃道:“妻主。”


    正害怕地席氏听到他的声音,也看到了外面站着的沈黛末,高兴的跑过去,拉着沈黛末的手:“末儿,你可回来了,最近真是吓死我了,是不是真的有人造反?咱们现在该怎么办?要逃到哪里去?”


    “父亲没事,您别怕,一会儿就跟着我出去。我得管着禁军,恐怕很少能回来,我不在的时候,您一定要听雁郎的知道吗?这个时候千万别再闹脾气。”沈黛末简单安抚了他几句,就拉着冷山雁走到一边。


    “你瘦了些,这些日子我不在家,让你担惊受怕还要稳住家里这么多人,辛苦你了。”她抚摸着冷山雁清瘦的下巴,轻声道。


    冷山雁轻轻摇头,道:“没事。”


    “我已经安排好了,你们现在就去东城门,雷宁在会在那里接应你,那些笨重的大件统统都不要了,你们的安全最要紧。我得亲自把你交给雷宁,我才放心。”


    冷山雁拉着她的手,语气担忧:“那您呢?”


    沈黛末道:“我得留下来断后,放心吧,禁军训练有素不会有危险的。”


    冷山雁的神情明显舍不得,他紧紧拉着沈黛末,道:“我不跟他们走,我陪着您。”


    沈黛末知道他的担忧,更知道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温声安抚道:“这可不行,这座城马上就要沦落,这些造反的人里混入了很多混子、土匪趁势烧杀抢掠,你得跟着雷宁走,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她都这样说了,冷山雁即便再不舍,也不想给沈黛末拖后腿,只是他的眼中涌现出哀愁的水光,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好,我等你,一定要回来接我,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活了。”


    沈黛末被他这番话弄得想笑,可再看他的神情,坚定如锋芒利刃,沈黛末也收起了玩笑的心,郑重的答应:“我一定回来。”


    出城的道路贵族车马云集,一路上还有许多追随的百姓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跟随,溅得道路尘土飞扬。


    突然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来了’,本就如惊弓之鸟的众人根本来不及分辨是谁说得这话,是什么来了,就疯了一般朝着前面跑去,有些人甚至连行李都不顾了,直接丢弃在原地。


    许多不明真相的贵夫、贵公子们,一听见马车外的喧闹瞬间慌了神智,看见被人都丢下行李逃跑,也纷纷跟着效仿。


    让本就堵塞的道路,加上行李的堵塞,瞬间变得更加寸步难行,有人不小心跌倒,还来不及站起来,就被后面涌来的惊慌人群直接踩了上去,造成了一场严重的踩踏事故。


    “这、这可怎么办呐!他们都跑了,我们是不是也得下车跑?我听说造反的人都毫无人性,对男人更是极尽残忍。”席氏慌了神,看向冷山雁。


    冷山雁递给席氏一个冷静的眼神,宽大的袖袍里却藏着一把锋利的匕首,淡声道:“父亲别慌,眼下外面乱做一团,人人拥挤推搡,咱们几个男子就算出去了也挤不过她们,反而容易被冲散,还不如待在马车里至少还有府卫以及妻主调的士兵保护,比贸然去外面安全。”


    “……这样啊、你说得也对、还是待在马车里好……”席氏已经六神无主,冷山雁说什么就听什么。


    就在外面的骚乱越来越烈时,雷宁骑着骏马,带着一队人马从后方赶来,疏散推搡踩踏的人群。


    然后她赶紧来到马车边,恭敬问道:“郎君可受惊了?”


    冷山雁微微掀开窗帘一角,低声道:“无碍,雷校尉外面出了何事?”


    雷宁是沈黛末一手提拔上来的,自然对她的夫郎恭敬有加,因此下马答道:“回郎君,方才不知道是哪个人误传,敌军到来,闹得民心大乱四逃,如今我已命人下去安抚控制,请郎君不必担忧,跟着部队前行便是。”


    “多谢。”冷山雁轻声道。


    “郎君不必客气。”雷宁回道,同时对着马车外一圈守卫的士兵厉声吩咐道:“务必保护好郎君太爷的安全,否则格杀勿论。”


    “是!”士兵们整齐的回答道。


    暂时平定了骚乱之后,人群重新恢复了秩序,只是不少人因为刚才的惊吓跑得太急,不但行李没了,有些连家人都失散了。


    喧闹的人群中,冷山雁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喊,沛儿、沛儿、一声声唤得肝肠寸断。


    冷山雁从马车车帘的缝隙朝外看去,竟然是满身狼狈落魄,发丝凌乱的卢氏,他焦急地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竟然是他,他怎么成这样了?”白茶诧异道。


    “沛儿……”冷山雁垂了垂眸,眸色深如浓雾积云,低声道:“去把卢氏请进来。”


    白茶点了点头。


    卢氏上了马车之后,甚至来不及说一声感谢,就问道:“郎君可看见了我的孩子?”


    冷山雁微微摇头:“刚才听您在外面一直呼唤沛儿,难道她就是您的女儿?可惜我从未见过她,即便见过也认不出来。”


    卢氏连忙道:“她今年三岁了,穿着大红色的鲜亮缎子,扎着双丫髻,眼睛大大的,脸盘也肉乎乎的。刚才外面乱了起来,我一时害怕就带着沛儿下了马车逃命,谁知道外面都是人,硬生生把我的沛儿挤得不见了。”


    冷山雁温声细语地安慰道:“您别急,既然是无意中走失,小姐又穿着那样色彩艳丽的衣裳,只要不是被人故意抱走,应该很好找。”


    卢氏一听,顿时哭得不能自已:“可是我这附近我已经找遍了,问了无数人,都说没有看见沛儿,这可怎么办,她不会真的被人抱走了吧,沛儿她就是我的命啊。”


    “就算真的被人抱走,单看小姐的衣着就知道她出身富贵,与其拐走卖掉,不如直接勒索来得钱多些,可如今这样不声不响地……也真是奇怪。”冷山雁慢悠悠地说,紧接着又道:“您放心,我也会派人寻找小姐的。”


    “多谢雁郎君。”卢氏感激不尽。


    “都是出来躲灾避难的,谁不会遇到点事呢,能帮自然就帮了。”冷山雁淡淡一笑,客气地说道。


    “师英位高权重,但她早早出兵平叛,亲信能带走的都带走了,以至于出了急事,卢氏身边除了几个下人府卫,连个靠得住的亲兵都没有。”冷山雁漫不经心地转着手中的玉蛇戒,丹凤眼迸露出势在必得的光。


    他小声对白茶道:“你立刻按卢氏的描述派人去找,找到之后……”


    席氏年纪大了,耳朵本就不好,再加上冷山雁的声音压得极低,他只能听到冷山雁说要安排人寻找别人家丢的闺女。


    “多管闲事。”他低声埋怨起来。


    冷山雁垂眸静首,安静听着席氏的指责不吭声。


    而白茶得了冷山雁的命令立刻动了起来,放眼如今整个避难的队伍,除了皇家就属他们沈家的府卫、士兵最多,里里外外围了三层,调几个人出去寻找不是难事。


    人一多,寻找人的速度就是快,不多时就找到了走丢的师沛。


    当冷山雁将师沛送回卢氏身边时,卢氏感激的差点跪下了。


    冷山雁连忙将他扶起:“您太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孩子没事就好。不过这孩子人小小的,倒真是能跑,都快跑到皇家队伍里去了,幸好被我的人追到。”


    “皇家?”卢氏一愣。


    “可不是嘛。”冷山雁微微弯下腰,捏了捏师沛的小脸,笑道:“沛姐儿可真是厉害,一般人都跑不了这么快呢。”


    沛姐儿呆呆地看着他笑,自小被娇养的三岁娇小姐哪里分得清方向,也根本不知道她当时在哪里,自然是冷山雁说什么便是什么。


    可卢氏眼看师沛没有反驳,后知后觉地惊恐,哭着捂住了嘴。


    他抱着师沛回到自己的马车里,久久地哭个不停。


    冷山雁说得对,师沛一个三岁的幼童,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情形下,不被人群马群踩踏死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一个人跑到皇家队伍去?


    定是有人想要趁乱掳走师沛,毕竟他现在孤身一人,身边没个依仗,是下手的最佳时机。只是正好被冷山雁寻人的队伍撞见了害怕暴露才将师沛丢在路边。


    天底下能做出这种事情,不惜掳走孩子也要让他痛苦的人,只有师苍静了。


    “事情都过去这样久了,他竟然还在恨我害死了马氏,这件事又不全是我的过错。”卢氏抱着师沛,声音颤抖,又是后怕又是恨意。


    *


    入夜,趁着席氏睡着的功夫,白茶和冷山雁下了马车,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里。


    “公子您为何要这样做?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卢氏也不会倒戈弄死师苍静啊。白茶想说。


    可他知道这里虽然偏僻,但并不私密,说不定哪里就藏着一只耳朵在偷听,因此就连问都问得极其隐晦。


    “静待消息吧。”冷山雁淡淡一笑。


    其实他从未指望卢氏会帮他。


    卢氏和师苍静虽然是利益共同体,但彼此间隔着马氏这条人命,彼此埋怨生恨,都恨不得对方早早死了,但由于师英以及家族利益,他们双方一直没有彻底撕破脸。


    而今他今天做这些,只是为了在卢氏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让卢氏怀疑师苍静是不是想杀掉他的女儿,为马氏报仇。


    怀疑一旦不能及时消除,假的也成了真的。


    以卢氏的爱女之心,绝不会放任一个意图害她女儿的人存在。


    卢氏顾忌着师英的颜面,或许不会直接杀死师苍静,但应该很乐意做一个不起眼的帮凶。


    冷山雁只要做到这一步就够了,剩余的部分,宫里的皇后会帮他做好。


    毕竟师英离京,就是杀死师苍静的最好时机,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皇后岂能坐得住?


    也就在此刻,前方突然火光冲天,强烈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空,嘈杂的人声瞬间像是烧沸的开水,将巨大的恐惧朝着四周滚滚蔓延。


    “前面像是出事了,郎君快回马车里,我们得掉头走了。”负责保护他的士兵说道。


    冷山雁不敢迟疑,赶紧上了马车。


    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离火光较远,现在跑还来得及,但前面的皇家队伍却陷入了无边的恐慌中。


    原来是前方有造反的队伍埋伏,楚绪本就处于极度的恐慌中,一听到敌军的冲杀声,顿时吓得连鞋子都没穿就逃了。


    事发突然,皇家队伍里全乱了套,众人只顾着逃命,除了极个别的忠仆,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主子。


    楚艳章和楚慧娆就是两个被遗忘的主子,他们的身份在皇家本就尴尬,一个傻子,一个没有依靠的皇子,平时还能顾着他们的颜面,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他们的地位还不如瞎眼的太后。


    楚艳章一袭锦白衣袍站在冲天火光中,乌亮盈澈的眼眸里满是密密麻麻的恐慌,仿佛又回到了当初他被何云掠走,又被人牙子拐带的夜晚。


    恐惧让他不同于平时展露的乖巧识礼,肩膀微微发抖,甚至连瞳孔都在颤栗,勉强扶住帐篷才能站立。


    他环顾一周,周围满是狼狈奔逃的宫人、士兵,太后、皇后、皇帝他们都不见了。


    他再一次被抛弃了。


    从始至终,都没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楚艳章轻轻地笑了一声,清纯白净的脸上露出与他年龄不相符的悲苦苍凉。


    “快跑。”听着敌人的叫嚣声越来越近,即便楚艳章的腿脚已经全然没有力气,依然在拼尽全力拉着楚慧娆。


    “抓住前面的人,他们是皇室的!”一声肆意张狂的女人大笑着喊道,马蹄声如雷鸣一般让大地都在震动,并且离他越来越近。


    楚艳章背脊一颤,恐惧地浑身发抖,一个男人落入女人堆里,下场简直生不如死。


    他拼了命地跑,一刻也不敢听,哪怕知道双腿跑不过马匹,哪怕他知道他注定会被抓住,他也不敢停下。


    但楚艳章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马背上的女人猖狂地拽住他的头发,拧过他的脸一瞧,哈哈大笑道:“是个美人儿,收回去做我的填房。”


    说着女人就要将他提起来放在自己的马背上。


    “父亲,儿子不能完成您的心愿了。”楚艳章绝望的闭上眼,拔下簪子就要朝着自己的脖子刺去。


    突然间,一阵迅猛的寒风从他的面前掠过。


    下一秒,温热的鲜血喷溅在他的脸上,楚艳章白皙的面容几乎被完全染红,整个人像刚从血池里爬出来,睫毛都在滴血。


    他呆愣愣地睁开眼,只见一个身着银甲的女人,缓缓放下手中长弓。


    浩大无边的月亮从山坡上升起,满坡落满了银亮的月光,沈黛末拔出长剑,从月光里杀了出来,高大的骏马直接从他的身上越了过去,剑尖一点锋利的寒光,迎着敌方的箭雨以破万钧之势冲了过去。


    楚艳章不可置信地望着她,直到被人扶起,都久久未能回神。


    *


    沈黛末这边才击退了起义军,就收到皇帝车驾被埋伏的消息,马不停蹄地赶去。


    她手里的人数虽少,但胜在沈黛末每日严苛训练,各个都是精兵强将。而起义军虽然声势浩大,人数众多,但终究是临时聚集,互相并不了解,更没接受过专业训练。


    因此她很快就找到了突破口,将起义军击退打散,只是她也负了伤,手臂被箭簇射伤。


    “大人。”乌美搀扶着她。


    “没事,没伤到骨头只是皮肉伤而已。”沈黛末忍着疼,将已经贯穿她手臂的箭身砍下,然后从另一端将埋在肉里的箭簇拔出,这有这样才不会被箭簇上的机关将伤口扩大。


    军医上前,简单的给她洒了点止血的药粉,缠上绷带,沈黛末就翻身上马,单手勒住缰绳回去向楚绪复命。


    只是她才到楚绪的需要32人抬的巨大御撵前停下,就被李中官拦住。


    “沈大人您这是怎么了?”她看着沈黛末手臂渗出的血,问道。


    沈黛末不在意道:“一点小伤而已,多谢您关心,我要进去给陛下复命,敌军已经溃败奔散,我擒获一万,请陛下处置。”


    李中官为难道:“沈大人您可先回去把伤口包扎好,我替您通传陛下,但现在您不能进去。”


    沈黛末和李中官打交道这么久,头一回被拦,可见里面应该是出了大事。


    她好奇心不强,也没兴趣追根究底,于是躬躬身道:“那我就先退下了。”


    “您慢走。”李中官满脸堆笑地说道,然后进了御撵内。


    里面师苍静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皇后厉声指责道:“静贵君,德行有失,传出去简直败坏圣上清誉,必须严惩。”


    师苍静赶紧解释道:“陛下,侍身是被人从马车上推下,和流民撞在一起,是以才衣衫不整,可侍身从未做过对不起陛下的事,陛下您不要被人蒙蔽,你想想侍身好端端的怎么会从马车坠下呢?”


    师苍静一边说一边祈祷苏锦能够早点搬救兵回来。


    “证据确凿,静贵君竟然还妄想攀扯,实在恶毒。”皇后冷笑道。


    “陛下~”容贵君粉黛在楚绪的怀里娇声软语,道:“侍身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行为不端的男子就应该拉去浸猪笼,但静贵君哥哥虽然没有做种这种不端的事,但堂堂贵君,在流民堆里踉踉跄跄地爬起来,实在难看,丢了皇家的脸,再说了哥哥出身本就……”


    容贵君矫揉造作地掩了掩唇,道:“这事若是传开,往后名声岂不是更加难听了?怕是天下百姓都要笑话您呢。”


    楚绪捧着容贵君的脸,目光格外痴迷:“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容贵君和皇后对视一眼,轻轻一笑。


    另一边,苏锦好不容易找到了卢氏,告诉了师苍静此刻命悬一线,求他带卢氏族人相助。


    听到消息的卢氏先是一怔,随后抱着怀中地师沛,淡声道:“我知道了,我回去找族人来想法子救贵君,你快回去帮你主子。”


    “是。”苏锦感激点头,飞快离开。


    而本来为了师苍静四处奔走的卢氏却不紧不慢地抱着师沛哼起了小曲儿。


    师苍静被害他求之不得,都说他受宠对师家有利,可对他有什么利呢?不但没利,反而还要担惊受怕,受他的威胁,差点连沛儿都被他害了。


    如今他被皇后算计,活该!


    他才不会去找族人救他,是死是活他都冷眼旁观,反正现在兵荒马乱,他一个男人,在乱哄哄的环境下找不到族人,师英回来顶多怪他无用而已。


    可他和师沛却从此安全了。


    想到这儿,卢氏开心地笑了起来。


    而师苍静终究没能等到他的救命稻草,被皇帝下令打入冷宫,不许任何人伺候。


    他就这样被关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笼子里,吃着残羹冷炙,凄苦度日。


    但师苍静清楚,只要师英还活着,他就不可能死,她回京的那一日,就是他从冷宫出来之时。


    而且他,在他被打入冷宫前,他还想法子让苏锦将他亲手写的信带了出去,只要沈黛末看见,他一定会来救他,亲自来救他。


    想到那个画面,师苍静忍不住笑了起来,眉脚轻扬,在颓败的冷宫里明媚异常。


    只是师苍静再也等不到那一天了。


    吱呀一声,宫门被打开,皇后妆容精致地走了进来,手捧着一条白绫。


    师苍静警惕地后退一步:“皇后,你要做什么?”


    皇后恶狠狠地盯着他:“做什么?自然是为我的孩儿报仇,你这个贱人,一条白绫结束性命真是便宜你了,你就该被凌迟处死。”


    “皇后你疯了,我母亲是师英,兵马大将军,她回来要是知道我死了,绝对不会放过你。”他威胁道。


    可皇后的眼中俨然是同归于尽的疯狂:“那又如何,我的孩子死了,他多可怜啊,凭什么你能活着,你该跟他一起死!一起死!”


    说话间,两个宫人就上前摁住了他的手脚,皇后亲自动手将白绫缠在他的脖子上。


    师苍静瞬间涨得脸色通红,强烈的窒息感袭来,他不断的挣扎,可无济于事。


    他感觉视线一黑,什么都看不清,恍惚间想起师英让他入宫的时候,他死活不依,跳河上吊什么法子都使了,但都被救了回来。


    但却在一次从房子上跳下来时,磕到了脑袋,他的灵魂飘离身体,来到了遥远的来生?


    他看见来生的他还是一个戏子,但那个世界称呼他为明星,他光芒耀眼,人人追捧,就连转世的沈黛末也倾心于他。


    原来他们之间是命定的缘分。


    师苍静欣喜若狂,他看着来生的自己也同样在茫茫人海中注意到了她。


    他会为了她注册小号,像那个世界的疯狂粉丝一样视奸她的社交网络。为了能接近她的生活,会看她喜欢的电影,听她喜欢的歌,吃她喜欢吃的东西,哪怕被经纪人发现之后被严厉训斥惩罚。


    他还接下了一部拍摄地点在她学校的校园剧,就为了能走她走过的路,幻想着一个月后开始拍摄时,他能跟她偶遇,然后认识熟悉,最后成为恋人。


    甚至还去看她喜欢的小说。女尊?从未设涉足过的领域。


    来生的他有些惊讶,但还是看完了全本,认真做了笔记。只为在校园剧开拍之后,他们相遇时能有共同语言,然后就这样幸福地走下去。


    明明本该如此,明明一个月后他们就该相遇相爱,然后官宣成为一对幸福地恋人。


    可她的灵魂竟然来到了这本书里,爱上了她最讨厌的恶毒男配还娶了他,该死!


    如果不是冷山雁,他们本该是最幸福的一对,生生世世相爱的恋人,冷山雁毁了他的今生还不够,还要毁掉来世。


    师苍静的灵魂无助尖叫地看着这一切,冲上去想撕烂冷山雁的脸,贱人!贱人!偷走了他的爱人,毒夫!卑鄙!


    可是他只是一缕幽魂,什么都做不了。


    他恨极了,恨得连灵魂都在疯狂颤抖,他下定决心哪怕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了冷山雁。


    可没想到,他还是失败了。


    不是败在冷山雁的手里,而是皇后的手上,他太轻敌了。


    白绫越勒越紧,师苍静的眼睛开始布满血丝,渐渐地甚至有鲜血渗了出来,他的意识渐渐模糊。


    在即将消散前,他想,还好他提前让苏锦把信件送了出去。


    冷山雁就算嫁给沈黛末又如何呢?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场短暂的旅程,她还是会回到原来的世界,和她真正喜欢的人,来生的师苍静在一起。


    而冷山雁这一辈子,不过幻梦一场。


    当一切结束之后,他会回到原本的世界,继续过他扭曲绝望的一生,就像师苍静这辈子一样。


    师苍静的身体渐渐脱力,整个人倒在冰凉的地上,空洞的眼神里装满了幻想:


    沈黛末,黛娘,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你会心疼我的吗?


    他幻想着沈黛末颤抖地拿着信纸的手,为他的死悲痛欲绝,想起他就是她深爱的苍苍的前世,幸福地闭上了眼。


    而另一边,冷山雁捏着薄薄的信纸,上面写满了他看不懂的蝌蚪似的文字,勾了勾唇,嘲弄一笑。


    他直接将信纸撕得粉碎,丢进了玻璃瓶盏灯中,橘红的火焰瞬间升得老高,以焚烧师苍静的爱为代价。


    看着焚烧正旺的火焰,冷山雁慵懒地依着扶手,狭长幽寒的眸子里满是轻慢的笑意。


    第138章 哦豁


    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即便沈黛末对师苍静没什么感情,但当她听到宫内传出他自缢的消息时,还是不由得愣了一下。


    因为实在太突然了,突然到她甚至下意识地猜测他是不是在假死。


    随即她心头涌上一点淡淡的哀愁,头顶硕大的月亮清泠泠的光薄薄地照在她的身上,渡上一层蓝阴阴的缥缈的轮廓。


    他死了,带着那张与她偶像一模一样的脸湮灭了,她渐渐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与原来的世界越来越远,一点痕迹也不剩。


    叛乱平息,百姓们又重新回到城内。


    沈黛末带着伤在军队里待了许久,直到将一些后续的事情处理好之后,才在天快亮时回到了家中。


    白茶看到她的身影出现在院落门口,开心地大叫:“公子,娘子回来了。”


    冷山雁急忙掀开门帘,丹凤眼中是难以自禁的欢喜,可当他的看见沈黛末右手上缠着的绷带时,漆黑的眼眸瞬间紧缩了一下。


    他来到沈黛末面前,修长的手指伸到她的伤口处,想要触碰却唯恐伤到了她。


    他的眼眶在顷刻间湿润通红,蓄满了泪水。


    沈黛末语气轻松:“没事的,不疼,我现在肚子饿死了。”


    冷山雁低下头飞快地眨了眨眼,硬生生将泪水憋了回去,可泪水还是打湿了他的睫毛,湿垂垂地坠着,仿佛淋了一场大雨。


    “就猜到您在军营里应该吃不下,早就为您准备了,一直温着,等等就端上来。”冷山雁强忍着鼻尖的酸涩难受,说道。


    “好。”沈黛末伸手摸了摸他的眼角,笑着说道。


    不多时,饭菜就被端了上来。


    这一次,破天荒的不是由白茶或其他仆人来送,而是阿邬。


    阿邬默默地站在门口,看着白茶接过饭菜呈上去,他就站在门边,偷偷地望着沈黛末的,眼里既有为她活着归来的庆幸,还有对她伤口的担忧,浅色的眸子里心疼无声而深刻。


    直到白茶拉了拉他的袖子,阿邬才默默地离开。


    “行了,你想看娘子我也让你看了,该回去了,别让我为难。”白茶没好气儿地说道。


    阿邬朝着白茶微微鞠躬:“多谢你,娘子的伤……”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难道公子会照顾不好娘子吗?”白茶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阿邬抿了抿唇,消失在黎明的月色中。


    啪嗒——


    沈黛末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她看着自己的左手,神色懊恼:“我怎么就不是左撇子呢?”


    “您的右手受了伤,还是我来为您布菜吧,您想吃什么?”冷山雁的声音十分沙哑。


    “这个。”沈黛末指了指汤里的漂浮着的雪球似的手打鱼丸。


    “好。”他起身拿起汤勺舀了一勺,鱼丸和汤一起盛在勺子里,清淡的汤中漂浮着少量的油星子。


    沈黛末迫不及待地拿起一双新筷子,想将鱼丸叉起来吃,但却被冷山雁阻止了。


    “有些烫。”他的声音很轻,吹了吹鱼汤,汤上面漂浮的小油点儿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突然一颗雨点砸在湖面上,沈黛末眸色一怔。冷山雁的肩膀一直在颤抖,即使看得出他一直在努力克制,可颤抖还是很快蔓延到全身,他深深地低着头,汤勺几乎要碎在他的手中。


    他从看到她伤口的那一刻开始就在忍,假装正常的模样为她张罗饭菜,不想她打了一场胜仗回来就看见家中男人哭哭啼啼的晦气模样。


    可他终还是忍不住,脑子里不受控制的浮现出她在战场上各种九死一生的场面,泪水突然想决堤的大坝,一颗颗滴在汤里,无声地诉说着他此刻的压抑与酸楚。


    沈黛末连忙拥着他,胡乱地亲了他几下,几滴泪水在她的唇上晕开,是咸的。


    这是什么眼泪拌汤的脆弱人夫啊。


    “雁子,好雁子,你别哭了,我这不是已经没事了嘛。”沈黛末一边亲一边哄,没受伤的左手轻抚着他的后脑。


    冷山雁的哭泣是压抑而无声的,他的额头抵着沈黛末的肩膀,泪水不知不觉已经她打湿了她的衣襟。


    “冷氏真是好福气啊。”一个女声闯入,瞬间打破了这个温馨的氛围。


    沈黛末和冷山雁都无比诧异地抬头,就看见楚绪正站在他们面前,她披头散发,衣冠不整地看着他们,眼底有些阴郁。


    来不及震惊,沈黛末赶紧拉着冷山雁跪下。


    “微臣、侍身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白茶则是默默跪在院子里,他也想进去通报啊,可皇帝直接下令不许通传,就这么大喇喇地闯了进来,她可是皇帝,谁敢阻拦?


    楚绪扫了眼跪在地上的冷山雁,神色莫名。


    她一听到李中官告诉她沈黛末受伤的消息后,紧张地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就来她家探望,没想到看到的却是沈黛末哄冷山雁的画面。


    她瞬间为自己的担忧觉得可笑。


    “陛下,您怎么来了?”沈黛末抬头问道。


    “朕听说你受伤了,来看看你。”楚绪的神情极为冷漠,明明话语的意思充满了关心,可那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在说‘朕听说你要死了,来观刑。’


    她又哪里惹这皇帝不开心了?沈黛末一脸懵逼,开始回忆自己这段时间的一系列行为,是不是哪里触到了皇帝敏感的神经。


    就在她开始回忆时,她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扶了一下。


    她眨了眨眼,眼睁睁地看见自己被楚绪一脸温和笑容地扶了起来。


    神经病,这皇帝怎么一会儿一个德行?


    沈黛末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伤势如何了?”楚绪问。


    沈黛末道:“谢陛下挂怀,微臣不过是受了些皮外伤而已,战场上刀剑无眼,受伤是常有的事,但能得到陛下关怀,微臣受宠若惊。”


    楚绪有些兴奋,扶着沈黛末肩膀的手指,在极度愉悦的触碰中痉挛地抽搐了一下。


    “黛娘你这一次平定叛乱,又救了朕一次,朕要好好地厚赏你!说吧,你想要什么?朕都一应满足。”她一边说着,眼角的余光却冷漠地瞥着跪在地上冷山雁,眼里只有轻蔑。


    男人,只能躲在后宅的生物,怎么能跟她比。


    她能带给沈黛末荣耀地位财富,这些女人最渴望的东西,可冷山雁不但什么都给不了沈黛末,相反,他只能依靠沈黛末而活。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差别。


    楚绪嘴角微微一扯,阴郁的眉目间尽显优越。


    可沈黛末看着她微微抽搐的嘴角,只觉得恐怖,狗皇帝你又想做什么?


    哦哦,她明白了。


    是让她拒绝的意思对吧?这样既能显得她这个领导的慷慨,还能一分钱不花,离子和面子全有了。


    沈黛末会意,立刻识趣道:“回陛下,微臣不要赏赐,微臣心甘情愿为陛下鞠躬尽瘁,流尽最后一滴血。”


    假的。她在心里否定道。


    但楚绪明显信了,她的脸上浮现起一种巨大的愉悦。


    领导果然是这个意思,太好了她猜对了,她的命又抱住了,芜湖,谁不说我是个天才呢?


    沈黛末观察着她的反应,继续说道:“只是微臣觉得这次造反,或许跟农民们粮食歉收有关,微臣不才,愿献出家财和粮食为百姓开粥布施。”


    “黛娘你——”楚绪大为感动:“若朝廷所有官员都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沈黛末:“这些都是微臣应该做的。”


    *


    由于沈黛末的捐款行为十分伟光正,一些不愿意让沈黛末一枝独秀的官员,尤其是师英的同党也表示愿意捐款,虽然都远远没有沈黛末的多,但在施粥的时候,她们都可以去现场,亲自为吃不起饭的百姓的破碗里舀上清稀粥。


    这么好的政治作秀,提升自己官声的好机会,谁会愿意放过呢。


    沈黛末当然也不会。


    毕竟她可是出了大大大大大头的,官场凶险,尤其她还有对手虎视眈眈,她自然得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免得被人踩在脚下,所以这个时候她才不搞深藏功与名的那套。


    于是施粥连着施了半个月,虽然府库空了一大半,但成功救回了很多人的性命,沈黛末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而且她还因此成为了百姓们口中的清汤大老爷……不、呃、老娘……


    就在沈黛末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冷山雁也在后宅默默地支持者她。


    “公子,娘子这都布施多久了?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我看着都心疼死了。”白茶抱怨道。


    冷山雁淡笑着拨弄着算盘:“妻主心里有数,总归是饿不着你们的。”


    他很清楚,沈黛末这个行为除了讨好皇帝之外,其实也是她自己的意思。


    既然沈黛末有一颗兼爱之心,那他自然支持,至于银钱……


    冷山雁丹凤眼眼梢微微上挑,他刚嫁给沈黛末的时候,简直家徒四壁,什么样的苦日子他都过过,只要能在沈黛末的身边,贫穷富贵在他眼里都是一样。


    最后一颗算珠拨停,冷山雁算清了这些日子的花费以及府中余额,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刚一起身,就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公子——”白茶惊吓大叫。


    冷山雁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到他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沈黛末充满担忧的眼神和泪流满面的白茶。


    “雁郎,你终于醒了,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沈黛末握着他的手,着急地问。


    冷山雁觉得有些不对,他不仅头疼,肚子也疼得厉害。


    “妻主,我怎么了?”


    白茶闻言,哭得更加大声。


    不好的预感在冷山雁心头萦绕,他望着沈黛末:“妻主,我到底怎么了?”


    沈黛末垂着脸:“……你、你流产了。”


    第139章 发疯的雁子


    冷山雁瞳孔微微一颤,眸光中闪过一丝令人心碎的迷惘,此刻的他就像在瞬间经历巨大精神创伤冲击的人,木讷地僵着,呆滞地望着沈黛末心痛怜惜他的眼神。


    良久,他的大脑才迟钝地接受了这个惨痛的现实。


    他流产了?……他何时怀的孕?……为什么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没有感受孩子在肚子的感觉,孩子就没了?


    他明明那样期盼这个孩子的降临,日日夜夜都在祈祷老天可以赐给他一个融合了他和沈黛末骨血的孩子。


    为什么……为什么……


    冷山雁痛苦地低垂着头,修长的手指如枯枝般狠狠掐着自己腹部,清瘦的肩膀不断颤抖,就连垂落的发丝也跟着轻微的抖动着,小腹不断传来锥心刺骨的隐痛,是那个孩子来了又走了的最后证明。


    眼泪似无尽的苦水从眼眶里溢出,一滴一滴落下,打湿了他惨白如纸的脸。


    沈黛末见不得他这个样子,心疼地抱着他:“雁子你别这样,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大夫说了你现在不能再有大喜大悲的情绪了。”


    “黛娘、”他痛苦地呜咽了一声,就像一只失去孩子,不断在天空盘旋悲鸣的鸟。


    突然,他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清脆响亮的声音把沈黛末和白茶都惊住了,瞬间一个充红的巴掌印浮现在脆弱不堪的脸上。


    “雁子你疯了,你做什么!”沈黛末拉着他的手大叫。


    但冷山雁仿佛陷入了一种极端的癫狂中,他近乎疯魔的扇自己的脸,捶打自己的脑袋,攥着头发扯,溢满泪水的眼眶通红,指甲在他的脸上上划出一道道血痕,鲜血从他破碎的伤口蜿蜒而出,神情痛苦又疯癫。


    “我对不起你!黛娘、我对不起你。是我无能,我没用,我没有保护好你的孩子,是我害了她,我盼望了那么久那么久的孩子,我竟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来的,她就……”


    “是我的错,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做一个父亲!是我害了她!是我!是我害得你没了后人,黛娘我对不起你!”


    冷山雁陷入到无尽的痛苦和自责之中,不顾沈黛末的安抚,甚至不惜通过自虐的行为,来惩罚自己。一声声自责的大喊,哽咽又凄怆,每一字都锥心刺骨的泣血之声。


    沈黛末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冷山雁,向来冷静温柔的他,在她面前从来只展露最好的一面,从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样……简直快要疯了。


    她知道流产对他的打击很大,却不知竟然这么大。


    看着他这样,沈黛末心中越发痛惜,只能紧紧抱着他不断地安慰:“雁子你别这样大夫说过你现在的情绪切忌不能大喜大悲了,保不住孩子我也很心痛,可是这不是你的错。”


    “对不起、对不起、”冷山雁的嗓子里就像塞进了一颗烧得滚烫的炭火,每说一个字喉咙就哽地难受,声音在空气中摇摇欲坠。


    可即便这样他也强忍着撕裂般的疼,一遍又一遍的道歉。


    大颗大颗的泪水和血水一起糊满了他的脸,蜿蜒的鲜血将他苍白无色的嘴唇染得格外诡丽,脸色却又无比惨白,仿佛一张湿漉漉的纸,碰一下就要碎了,一缕缕发丝凌乱的沾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绝望的睁着,极端又疯癫,破碎又凌虐。


    明明他才是最难受的那一个,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是受到最沉重打击的那一个,可最卑微最自责的也是他,他只觉得自己对不起沈黛末,没有为她保住一个孩子,丝毫不在乎自己。


    沈黛末双手将他紧紧圈在自己的怀里:“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不知道自己怀上了,没关系的,别这样折磨自己,我们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雁郎、雁子、雁雁、不怪你真的不怪你,你不要自责,我心里难受。”


    她忍着酸涩湿润的眼睛,不断地在他耳边重复安抚。


    跪在地上的白茶已经泣不成声,他们明明是天底下最恩爱的夫妻,冷山雁为了这个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折磨他们,连一个孩子都如此吝啬。


    *


    即便冷山雁因为流产的打击和自责变得疯魔,可小产终究伤了他的身子,不多时他就哭晕了过去。晕过去的他身体无助的蜷缩在沈黛末的怀里,沾满血泪的双手不安的攥着她的衣袖,昏迷中的呼吸也十分虚弱。


    沈黛末一手轻拍着他瘦削的脊背,让他在梦中能安稳一些;一边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一罐伤药膏,轻轻在他的脸上涂抹。


    “哎哟我的老天呐,怎么好不容易怀上孩子就流了,我的宝贝大孙女啊!”席氏直愣愣地闯了进来,一进门就气得直拍大腿。


    “父亲,你小点声!谁告诉父亲的?”沈黛末捂着冷山雁的耳朵,生气地看向白茶。


    白茶忙道:“娘子,我绝对没有。”


    “没人告诉我,是我自己发现的,我老头子虽然没见识,但好歹是生养过的人,看你们这些下人一盆一盆的血水泼出来我就知道他小产了。”席氏满脸心痛可惜:“他就是吃了没生养过的亏,否则怎么会把好好地孩子流了!”


    白茶声音带着哭腔道:“太爷,大夫说了,公子才怀上一个月的样子,许是上次刚来癸水之后怀上的,孩子又安分懂事,不像其他孕夫那样会呕吐乏力,所以公子才没有察觉,毕竟算算日子,这会儿也才是公子来癸水的日子。”


    “先别说这些,郎君他需要静养,父亲您先回去吧。”沈黛末毫不留情地赶席氏走。


    席氏有些气愤地瞪了憔悴病弱的冷山雁一眼,咚地一声放下一个白瓷小炖盅。


    “行,反正我看着他也来气,把我好端端的大孙女作没了。这是我让厨房做的牛奶桂圆燕窝羹,小产后的男人吃这个最补孕囊,早点补好才能再怀。”


    自从沈黛末娶了冷山雁之后,席氏常常感叹沈黛末有了夫郎忘了爹,但这次看着冷山雁伤痕累累的脸,即使他对沈黛末赶他走的行为诸多怨气,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走了。


    只是默默感慨了一声他没有福气,成婚三年,养尊处优,众人伺候着都没个孩子,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一个还小产了。想当初他做小侍的时候,每天都要当牛做马的伺候胡氏,忍受着胡氏的刁难,照样三年抱俩,生了沈如珍和沈黛末。


    冷山雁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当他再次醒来时,枕边已经空了,想到自己在睡梦中时,总感到有一个温柔的抱着他,哼着小调哄他,给陷入痛苦中的他,带来无边的治愈温暖。


    如今一睁开眼,却见不到沈黛末,冷山雁心下有些失落。


    “公子,您醒了。”白茶守在一旁惊喜道。


    “娘子呢?”他张了张口,嗓音沙哑地难受,是他昨天撕心裂肺的哭喊后,喉咙被硬生生撕裂了。


    白茶忙给他递了水,说道:“娘子照顾了您一天一夜,都没合眼。只不过今天要上朝她没法子告假,才走了没多久,眼睛都熬红了。”


    冷山雁闻言,纤细低垂的睫毛轻颤,脸颊的巴掌印还未消退,神情憔悴又心疼:“我又拖累了她。我真没用,不是个好父亲,保不住孩子。如今连为人夫也做不好了,又哭又闹,不成体统,反倒让妻主照顾起我来了。”


    此刻的他仿佛绝望的主夫,好不容易平复好的情绪再次涌动了起来,小腹再次传来阵阵疼痛,痛得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没有一点血色,脸上更是直接冒出一层薄汗。


    可是身体再疼,也远不如精神上的疼痛猛烈折磨,冷山雁不是个爱孩子的人。


    上辈子如果不是他刚嫁进顾家,顾家小姐就死了,他都打定主意忍着恶心也要伺候这个病秧子,在她死前怀个孩子,至少未来有个依靠。他向来自私自利,刻薄寡性,凉薄地连孩子都可以利用。


    可这个孩子不同,这是他和沈黛末的孩子,即便他心里也潜藏着一丝算计,有了孩子沈黛末就会更爱他一点的利用,可他也是真切的盼望着降生,因为这是他们的结晶,孩子的身体里留着一部分沈黛末的血。


    他怎么可能不爱她的孩子?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冷山雁沉溺在自责与愧疚中,越想心脏的抽痛就越发厉害,仿佛有一只手狠狠地攥着他的心脏,越捏越紧,压抑痛苦地喘不过气。


    白茶吓坏了:“公子可是又疼了?周大夫说了您不能情绪波动,这样极不利于您养身子。”


    “周大夫?”冷山雁忍着疼问道。


    白茶道:“您晕倒地突然,住咱们附近的那位名医李大夫又正好出诊,查芝没法子就去医药局请了最负盛名的男科周大夫。”


    冷山雁听罢,咬牙忍着剧痛:“我从没怀过孩子,却也知道孕期不能太过劳累,可这些日子我并没太辛劳,席氏和胡氏一直斗法,帮我减轻了许多,我怎么会小产,大夫她是怎么说的?”


    白茶摇了摇头:“周大夫到的时候,您已经见红了,她知道孩子是保不住了,就给您下药将孩子、孩子留的干净些,免得落下下红之症,再难怀孕。但并没有说您具体为何流产,只含糊地猜测您可能是因为前阵子叛乱受了惊吓。”


    “胡说!我什么场面没见过,会被这些吓到?”冷山雁的小腹阵阵抽痛紧缩,痛得他手指蜷曲,嘴唇发抖地命令:“去,去把李大夫请过来。”


    “是。”白茶着急慌忙地跑了出去。


    没多久,李大夫就提着药箱赶来了,她隔着垂下来的床幔跪下:“给郎君请安。”


    “李大夫不必多礼,有劳您了,烦请您看看我素来身体无恙,为何突然小产。”冷山雁声音痛得发抖,颤抖地将一只手伸出了床幔。


    白茶将一块薄绢搭在他的手腕上,李大夫开始诊脉。


    须臾,她脸色微变,骤然起身。


    “大夫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家郎君有异。”白茶赶紧问道。


    李大夫面色凝重:“郎君,您是中毒了。”


    “中毒?!”白茶惊恐地捂住嘴。


    “此毒名叫绛云花,无色且味淡,是一种发作缓慢的慢性毒药,但毒性比起鹤顶红,牵机药丝毫不逊色。”


    冷山雁又怒又痛,怪不得他疼得如此厉害,全然不像一般的小产。


    “那为何我现在还能活着?”


    “一方面是下毒人有意控制剂量,不让您短时间毒发,免得怀疑。二来、”李大夫神色犹豫不忍,缓缓道:“二来胎儿在父亲的肚子里慢慢长大,会吸收父亲身体的血肉营养,毒素自然也就……”


    冷山雁如坠冰窟,全身都在打颤,一行清泪无声落下。


    ……他的孩子是替他去死的。


    第140章 我的郎君开始振作


    冷山雁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李大夫的这句话让他心痛如绞,一行泪水无声落下,打湿了枕头。


    他和黛娘的孩子,是那样乖巧,在腹中都安安静静,不像其他孩子折磨的父亲饮食坐卧难安,若是将来出生不知道得是个多么玉雪可爱的好孩子,却为他这个父亲挡灾而死。


    “究竟是谁这样蛇蝎心肠,竟然敢向朝廷二品大员的夫郎下毒!”白茶情绪激动。


    李大夫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寻常人家投毒多用朱砂和砒霜这类普通药局可以买到的药物,但绛云花就较为罕见,就连我也只是在多年前去南边云游时偶尔发现的,都城里极为少见,周大夫不知道此毒也是情理之中,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人能有如此手段能弄到它。”


    帘幔里的冷山雁无声的抹去了泪痕,忍着心痛,嗓音沙哑着问:“李大夫,您刚才说此毒无色且味淡,是不是投入饭菜汤药里都很难察觉了?”


    李大夫点头道:“没错。饭菜汤药本身的味道就足以掩盖它的气味,若非嗅觉极其敏锐之人是极难发觉的。”


    “难道是有人在郎君的饭菜里下毒?”白茶愤愤道:“我这就去查!”


    “不许声张!”冷山雁苍白的手指死死绞着床幔,叫住了白茶。


    李大夫却看着他明显白于常人的肤色,这明显是中毒的症状,开口道:“周大夫不知道您是中毒,所以给您开的都是活血化瘀的药,那服药您可以继续吃。我再令给郎君开些祛毒的药,将您体内残余的毒素排出去。”


    白茶道:“您不是说,孩子已经吸收了父体内的毒素了吗?”


    李大夫道:“我见郎君的手腕肤色虽白,却没有血气,恐怕在怀上这个孩子之前他就已经中毒了,只是下毒之人有心控制毒量,再加上您怀上了孩子,胎儿吸收大部分毒素,导致您在突然晕倒之前一直跟平常人无异。”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呢?”冷山雁追问。


    “那么您的身体在中毒之后不久,就会开始变得乏力、嗜睡、厌食、再一天天虚弱下去,直到下不了床。由于此毒极为罕见,连我也只见过一例,您就算四处求医问药,可能也问不出缘由,只能绝望的躺在病榻之上,虽不致死,但却再也别想像正常人一样行走坐卧了。”


    冷山雁猩红的眼眶死死地盯着床顶,仿佛看见了他父亲丰氏最后几年的样子。


    成日病恹恹的躺在床上,既管不了家业,也伺候不好妻主,眼睁睁看着母亲对他越来越冷漠忽视,最后甚至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等他快点死,然后迎娶辛氏进门。


    他的心中瞬间涌起一股巨大的恐慌,指甲紧扣在床沿上,抓出三行恐怖的印子。


    不!他不要像父亲一样!


    冷山雁急切地问道:“那我还能好吗?”


    李大夫很干脆地说道:“郎君请放心,您身体里残留的毒素并不多,只要照我的方子吃下去,定能痊愈。”


    “开好了!”白茶开心道。


    冷山雁却接着追问,微红的丹凤眼里全是渴望希冀:“那、那我还能再怀上孩子吗?”


    李大夫这是却犹豫了,默了一会儿,说道:“方才我与郎君诊脉,发现您的身体底子不太好,可是幼年时生活艰难?”


    冷山雁沉默了。


    沉默既是认可,李大夫继续道:“正因如此,所以您怀这一胎才会如此难,如今又因中毒而流产,身体亏损严重,以后再想有子嗣怕是要比寻常男人难上许多。”


    “这怎么能行呢,大夫您想想办法啊。”白茶着急道。


    一个男人家,生不出孩子,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吗?他往后可怎么在沈家立足。


    “我只能试着给郎君开些进补的方子,但能不能怀上,这我真的说不准。”李大夫十分没底气的说道。


    白茶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再逼也逼不出什么了,只能跟着她去开方子拿药。


    等到他熬好药,端着走进屋里,发现里面乌泱泱跪着许多仆人,各个胆战心惊如鹌鹑一般头都不敢抬,原本床头摆放着的花瓶摆件统统丢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里面插着的鲜花零落铺洒,就连帘幔也被扯了下来。


    冷山雁靠在床头,墨发披散凌乱,脸色苍白诡谲,凌厉的丹凤眼充满着肃杀之气,可见刚才李大夫拿番中毒、极难再有子嗣的话,让他多么生气,才发了这么大一通火,从前的他可是喜怒不形于色。


    白茶给下人们使了个眼色,下人们赶紧离开。


    而白茶则端着汤药小心翼翼地来到冷山雁面前,低声道:“公子,这是李大夫开的药,您快赶紧喝了好把身体里的余毒清除干净……您其实不必动怒,李大夫她确实是名医,可她男科并不出名,能您把余毒祛除干净了,咱们寻最好的男科大夫,一定能让您再怀上孩子的。”


    冷山雁接过药碗,黑乎乎的汤药上还冒着白丝丝的热气,倒映着冷山雁苍白诡魅的面容。


    “白茶,你说是谁给我下的毒?我竟然毫无察觉,他将药下在哪儿了?饭菜?还是汤药?”他看向白茶,眼底堆积着淡淡的阴郁。


    白茶立马跪下,惊慌道:“公子天地可鉴,我对您一片忠心,就算我从前对娘子起过不安分的心思,可我也只是想做个小侍,并没有想要谋害您的心思啊,虽然您的那些助孕汤是我熬的,可正因是我熬的,所以我更加不敢在药里向您下毒啊!”


    “……起来吧。”冷山雁垂眸,几口就将汤药全部喝尽,热滚滚的苦涩药汁顺着喉咙流向他的肺腑中。


    他擦拭着嘴角残留的药汁,无力地靠着床,大病一场让他的身体极度虚弱,连让白茶起身的声音听起来都有气无力。


    “谢公子。”白茶起身,替他在身后塞了两个软枕,然后大胆地说出自己的揣测:“刚才大夫说,菜品自带的香味可以掩盖绛云花的气味,会不会是阿邬?”


    “虽然阿邬专管您和娘子的饭菜,您中毒了,娘子没中毒看起来他没有嫌疑。可您忘了,娘子除了早晚两餐之后,中午一般不用餐食,会不会他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来给您下毒的?尤其他随娘子出征后,却没有得到该有的名分,怀恨在心向您投毒,似乎也说得过去。”


    冷山雁闭着眼,骨节分明的手指揉着太阳穴,眉心微拧,本就冷艳逼人的他,更加多了一份疲倦病损的美感。


    “娘子虽然偶尔中午在军营和宫内用膳食,可隔三差五也会回家,阿邬他必不敢冒这个险。”


    “那……是府苑里的那两个小侍?别忘了他们之前害过您一次。”白茶继续道。


    “他们俩以及那个跟阮鱼走得极近的下人兰草都被我软禁看守,平时都待在院子里,必不可能是他们。”


    “那、那还能是谁?太爷?!还是阮青鱼,胡氏?”白茶问道。


    他现在看谁都像下毒的凶手,因为冷山雁确实树敌太多,这个家里除了他和娘子就没人真心对冷山雁,就连府苑里下人对冷山雁也都只是臣服于他的威严之下。


    “席氏?”冷山雁微微摇头。


    席氏虽然不喜欢他,但骨子胆怯无能,不是能做出投毒这种事情的人,否则也不会一边痛骂他保不住孩子,又一边给他送调理孕囊的牛奶桂圆燕窝羹。


    至于阮氏、胡氏这两个倒是极有可能,毕竟他们向来不和。


    可如果单是因为连襟之间的矛盾,根本到不了投毒害人的地步,除非他们觊觎沈黛末的家产。


    可如果是这样,那就更不需要对着冷山雁下毒了。


    他一死,沈黛末还会再娶其他男人,有数不清的男人愿意为她生儿育女。


    与其这样多此一举,倒不如直接对沈黛末下手,她若死了,冷山雁此时又没有孩子,家产自然由沈庆云和兰姐儿来继承。


    “应该与他们无关,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下人监视着,买绛云花毒这种事必不可能掩人耳目完成。不过正好可以将他们彻底解决,赶出府去。”冷山雁眸光一紧,丹凤眼泛着森森寒冷,如喋血刀尖。


    此刻的冷山雁已经恢复了理智,孩子已经没了,他虽然难过却不能长期沉湎其中,否则真就中了下毒人的全套,不如趁此机会,无差别地将所有对他不利的人,潜在的危险,统统解决掉。


    “是……可如果不是他们的话,那么还可能是谁?”白茶不解地发问。


    “你猜不到的,白茶。那人在暗处,我们在明。”冷山雁的神色沉冷地可怕。


    “那可怎么办啊?怎么才能把他揪出来?”


    冷山雁狭长的眼眸一眯,眼尾一捻艳丽的毒红,更显凶光:“他对我下毒,就是冲着我、冲着我的身份来的,我挡了某个人的路。只要我还活生生地在这儿,那个人自然会坐不住,主动现出原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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