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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1  ☪ 61

    ◎不穿也行◎

    高中篇(四)

    回到自己房间, 夏冉心脏还在砰砰直跳,缓了好一会才稍微平复下来,她以跪坐的姿势靠在墙上,耳朵贴过去, 不愿放过隔壁任何细微的动静。

    让她失望了, 她的躁动难耐反倒衬得他那边分外平静, 跟他这个人一样,规规矩矩的穿搭,看起来冷静自持到了外界无从招惹的地步。

    她都这么没羞没臊地主动了一回, 他怎么还是一副坐怀不乱的君子模样?

    他真的喜欢她吗?

    那他的喜欢未免太内敛。

    夏冉跳下床,去浴室用冷水狠狠泼了把脸,还觉得不够, 在盥洗台放了满满的水, 将脸埋进水里,不到半分钟,她就遭不住了,呛得上气不接下气,整张脸也胀得通红, 好在经过这么自虐般的一茬,心里那点不痛快烟消云散。

    她擦干脸, 回到卧室,敲了敲墙壁——一片寂静。

    两分钟后, 对面还是没有一点回应, 她点开靳司让头像:【靳司让!】

    又过了差不多五分钟, 左侧弹出新消息:【干什么?】

    夏冉:【你干什么去了?】

    靳司让:【洗澡。】

    她没有多想, 回了个哦, 然后敲下:【哥, 我在想……】

    省略号一打,加上长达两分钟的空白,无疑做实了她故弄玄虚的罪名。

    靳司让得承认,他那点浅薄的好奇成功被她挑起,言简意赅地回了个问号过去。

    夏冉这才慢悠悠地续上话题:【我在想,我刚才是不是不应该只亲你的耳廓。】

    “只”这个字眼在某些句子中有它独特的魅力,尤其在它出现得猝不及防的时候,靳司让心跳漏了近两拍,还来不及回击,就看见她又传过来一条:【虽然我早就想亲你那地方了。】

    这就要命了。

    他身体突然紧绷了下,呼吸随之加重加粗,值得庆幸的是,她听不见,更察觉不到他此刻反映在一举一动中的卑劣心思。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她能暂时歇下她那张嘴,但也知道她就是个爱蹬鼻子上脸的人,在这时刹住车不符合她一贯的做派。

    夏冉确实没让他如意,大胆又直白的挑逗层出不穷:【光亲好像不够,我应该用舌尖轻轻再勾一下的。】

    【当然我也不是只对你的耳朵情有独钟,说起来我更喜欢你的眼睛,特别是在看向我的时候。】

    【你的嘴唇我也挺喜欢的,薄薄的两片,看着挺薄情寡义的,就是不知道尝起来会怎么样。】

    耳边消息提示音不断,靳司让越听越烦躁,直接关了静音,趿着拖鞋敲响她的房门,“夏冉。”

    语气沉得让人心惊胆战,夏冉后知后觉自己做过了头,不敢开门,隔着一扇厚实的木门,梗着脖子回了句:“干什么啊?”

    “你先把门打开。”靳司让的声音变得模糊,难辨情绪。

    “你先说干什么。”

    突然安静下来,夏冉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好长一段时间都没听见响动,以为他已经不耐烦地走了,小心翼翼地将门开了一道缝,先看到他的双脚,然后才是他在阴影里沉黯的眸。

    来不及关门,他的手抢先扶住门框:“知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夏冉扭头看了眼墙壁上的挂钟,照实回答:“十二点半。”

    “那还闹什么?”

    “没闹。”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夏冉底气不足,嘟嘟囔囔地说:“都是有感而发的实话。”

    这说法短暂地逗笑了靳司让,他往前两小步,站在地板收口处的扣条上,用意味不明的目光攫取住对方:“你想尝尝?”

    他沁凉又清爽的气息一下子笼过来,搭配暧昧不明的话,夏冉变得更加慌乱,舌头都打结了,死猪不怕开水烫地回了句:“试试也不是不行。”

    她紧紧闭上眼睛,抬高下巴,迎接即将到来的能将她吞没的汹涌浪潮。

    回应她的是一道不轻不重的关门声,大约两秒后,响起靳司让含糊的嗓音:“不急。”

    不急?

    说的她好像很急一样。

    敢情就他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呗。

    夏冉又气又笑,头一次将门锁上,上床前熄了灯,忽然想起和闫野的约定,她又拿起手机给他发了条消息,大意是说自己这周六晚上去不了美食街了。

    收到消息那会,闫野正在跟小五闹,这简单粗暴的一句话,让他眼神瞬间暗淡下来:【临时有事啊?】

    她回复得很直接,不给对面一点希望:【我要跟我哥一起去。】

    闫野从她这简单的一句话里窥见到了这场三人电影的最终结局,心里一阵慌乱,敲击键盘的手指几乎不听使唤,对话框里的字符被他改了又删,成品带点委曲求全意味:【加我一个,不成?】

    夏冉犹豫了会,敲下:【不太行。】

    隔了半分钟,又补充上一句:【应你那会我有点走神了,其实我也没多想去,对不起,这次是我的问题。】

    她道歉态度极好,让人生不起责怪的心,但说一点恼火都没有是假的,闫野没再回复,将手机扔到一边,用力扯了扯被角,罩住整个脑袋-

    第二天上午,夏冉在教室外的走廊遇到了林乐优,右眼角贴着创可贴,眼底有两团明显的青黑色,恹得毫无精神。

    夏冉叫住她,指着她的伤口问:“出什么事了?”

    林乐优脑袋转了一圈,压着音量说:“不是我出事了,是我表姐。”

    她语焉不详,夏冉只能猜出个大概,憋了一肚子的困惑熬到午休时间。

    林乐优详细地复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昨天晚上我姨来我们家堵我表姐了,因为我表姐夫那事,两个人没聊几句就开始吵起来,我姨实在气不过,直接抄起家伙,我当时没多想替我表姐挡了下,运气好,没伤到眼睛,就擦破了点皮……不过也多亏了我这一挡,两个人的火气歇了大半,能心平气和坐下来好好聊了,没多久,我表姐夫也来了,虽然没再吵起来,但当时那气氛别提多微妙了。”

    夏冉有些好奇:“最后怎么样了?你姨她同意了吗?”

    “这哪是聊一次就能同意的?更何况我姨跟我姨夫最好面子,他们觉得这事传出去太难听,一家人还会变成别人眼里的笑话。”

    夏冉点评道:“现在的人,连自己的事都管不好,为什么总想着管别人的事?看别人的笑话就这么让自己痛快吗?”

    “可不是嘛。”

    两个人齐齐沉默下来,夏冉低头看向自己在半空晃动的双脚,不知道在想什么,出声是两分钟后的事,“我还是不明白,面子就这么重要吗?”

    林乐优故作老成地长叹一声,“重要啊,它要是不重要,人又怎么会活得这么累?”

    夏冉没接话,纷飞的思绪尽头连接着靳司让的脸。

    现在她能确定自己是真的喜欢上了靳司让。

    整整十七年,她都活在方堇坚固的保护壳下,养出了天真又愚钝的性格,做什么事情都是想当然的,现在听说了赵沫这事,突然有些意识到自己对靳司让的这份感情,一旦曝光,就会遭到无数的非议和唾骂。

    即便她自己心里没觉得这有什么。

    这就是她理解中的初恋,美好又真挚,不应该参杂任何冷漠无情的现实因素。

    既然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就不该再藏着掖着。

    夏冉看着林乐优说:“前不久我跟你说过我哥喜欢上了一个人这事,你还记得吗?”

    “冲击力这么大的话题,我怎么可能忘记?所以,你打探到是谁了吗?”

    夏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其实我撒谎了,苦恼我的确实是这方面的事情,只是事实是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林乐优好奇地瞪大眼睛,“谁啊?能说吗?”

    夏冉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好半会才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我哥。”

    林乐优因震惊沉默了好一阵,“你目前应该就一个哥吧。”

    夏冉点头。

    “那唯一的哥应该是叫靳司让吧。”

    夏冉还是点头。

    “他知道吗?”

    “知道。”

    林乐优也做出吞咽口水的反应,“这信息量太大了,你先让我缓缓。”

    夏冉又把头埋了下去,声若蚊蝇:“这是不是很奇怪?”

    林乐优有些莫名奇怪,“是挺让人震惊的,但没什么好奇怪的,你哥性格是跟冰霜一样,不过你看啊,他又高又帅,年纪第一,家里条件也好,又不会和其他男生一样乱开女生的黄腔,身上光环这么多,喜欢上他比不喜欢他要困难吧。”

    听她这么细细罗列着靳司让的优点,夏冉不受控地升起了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没几秒,嘴角又耷拉下去,“要是被别人知道这事,我妈跟靳叔会不会也被人当作笑话看啊。”

    林乐优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拜托,你俩又不是亲的,他爸跟你妈也没在一起了,你俩现在连挂名兄妹都算不上了。”

    夏冉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暂时将心里的顾虑抛之脑后,愉悦地抱住她,“除了我哥外,我在这个学校最喜欢你了。”

    “那可真是我的荣幸嘞。”

    林乐优把话题拐回去,“你哥知道后什么反应啊?”

    夏冉叹了声气,“一副挺欠扁的反应。”

    林乐优让她把话说详细明白些。

    “说实话我一直不太懂他,他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永远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就拿我告白这事说,他的反应可比我想象中的平淡多了,也不明确表示自己的态度,但又不反感我的亲近。”

    他的态度称得上模棱两可,要不是她相信他的为人,这会已经将他当成了钓她的死渣男。

    但她也不能完全确定,如果他一直持这种半推半就的姿态,她会不会产生其实他并不喜欢自己的怀疑。

    林乐优摸着下巴,思忖了好一会,才说:“你哥那性格,要是不喜欢你,估计早就把你推得远远的,附带一个字:滚……既然他没这么做,那他应该也是喜欢你的,至于没表现出来,那也只可能是——”

    她神秘兮兮地闭上了嘴。

    夏冉问:“可能是什么?”

    林乐优自信满满地说:“害羞了。”

    夏冉成功被她的话洗脑,转头就去问靳司让:“你是不是在害羞?”

    靳司让淡淡瞥她一眼,不知道她突然又哪根筋抽着了。

    夏冉轻轻戳了戳他的手臂:“咱俩谁跟谁?在我面前就别害羞了吧,爱不就是要坦荡荡地表现出来嘛。”

    靳司让突然停下脚步,面朝她,弓下腰凑近,距离近到两个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

    让人防不胜防的一击,夏冉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气差点没顺过来,反应过来后,迅速别开脸,磕磕巴巴地问:“突然这么盯住我看做什么?”

    靳司让迟缓地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包住她的下巴,将她白皙的脸转过来,“耳朵又红了。”

    他轻笑,“究竟是谁在一个劲地害羞?”-

    十二月底,桐楼下了场大雪,夏冉坐在教室里,心已经飞了出去。

    那天是周六,高三补课到下午三点,最后一节照旧是自习,夏冉早早收拾好书包,一打铃,抓起包袋跑到靳司让座位旁边,催促道:“你快收拾。”

    靳司让:“急什么?”

    “我想玩雪。”

    “你几岁?”

    “比你小一岁。”她一本正经地说。

    靳司让默了两秒,“等我两分钟。”

    “好。”

    听见这段对话的王林意味不明地冲着何照说了句:“这俩关系是真好啊,好到都不像半路出家、没什么血缘关系的兄妹了。”

    何照眯了眯眼,冷冷笑了声,“没准这俩早就不把对方当兄妹看了。”

    出校门没多久,有道高大的身影挡住他们的去路。

    闫野问:“你俩回别墅?”

    最近这一个月,夏冉都没见过闫野,他现在的样子看上去陌生极了,头发长了些,不再是干脆利落的板寸,整个人多了种难以形容的颓丧气质,似乎也瘦了些,纯黑色棉袄里空空荡荡的。

    夏冉点了点头,“你特地来找我们的?”

    闫野目光扫过靳司让:“来见别人的。”

    夏冉哦了声,闫野不紧不慢地接上:“顺便来见见你们……跨年夜要一起出去玩吗?”

    说后半句话时,他的眼睛又落回到靳司让身上,仿佛在征求他的意见。

    靳司让:“那晚有事。”

    闫野转头问夏冉,似笑非笑的:“你也有事?”

    靳司让抢先说:“我和她一起。”

    闫野笑容慢慢消失了,“行,那到时候你俩好好玩。”

    闫野走后,夏冉拉住靳司让问:“哥,闫野他是不是——”

    她没把话说全,换了个话题:“我想喝奶茶了。”

    这一刻的靳司让很好说话,两个人更改目的地,这个点人不少,光排队就过去十来分钟,出奶茶店后,靳司冉看见夏冉站在一家西装定制店的橱窗面前发呆,被擦到锃亮的玻璃倒映出她呆滞的模样。

    听见动静,夏冉扭头,接过他递来的奶茶,右手指了指正前方模特架子身上的条纹西装,内搭一件黑色衬衣,“这套西装有点帅,穿在你身上会更帅。”

    她停顿了下,看向靳司让,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说:“当然穿着这么一身,躺在床上最帅。”

    他腰窄,要是把衬衣束进西裤,再用皮带一勒,视觉效果一定极好,加上他腿也长,大腿肌肉恰到好处不显夸张,平躺在床上,曲着半条腿,半隐半现勾勒出的身体线条多半性感得要命。

    靳司让注意到她高高扬起的唇角,“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他的口吻里含着几分不理解,几分无可奈何,还有微妙到几不可查的宠溺。

    夏冉狡辩了句:“我没有。”到底还是心虚的,说完她就低下了头。

    片刻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靳司让说:“等到高考结束吧。”

    夏冉一愣,迅速抬头,眼睛里闪着亮光:“高考考完,你就穿西装给我看?”

    他极轻地嗯了声。

    “床上也行?”

    “……”

    “到时候我可以解开你的领带和纽扣吗?”

    一句比一句过火,甚至已经到了毫无分寸的地步,靳司让绷不住了,用低低沉沉的嗓音警告了句:“夏冉,你要跟我在这里谈论这种事?”

    夏冉敏锐地揪住他话里的bug,直视他的眼睛对着他正儿八经地发出一记噎死人不偿命的话来,“那换个场合谈论这事就行了?”

    迎来数秒的沉默,靳司让先是偏头看了眼橱窗,紧接着拿微凉的手掌毫无征兆地覆上她的脸颊。

    夏冉呆住了,回过神来的前一刻,右脸触感消失,只剩下他更显薄寒的嗓音:“可以,你要是真的不怕,晚上来我房间。”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似乎不含任何装腔作势成分,然而这种坦荡反倒让始作俑者先犯了怂,夏冉支支吾吾的,顾左右而言他:“我晚上会去你房间找你辅导功课的。”

    靳司让对她的装模作样表示不屑,从鼻尖哼出一声,半威胁半怂恿地说:“我会把门开着,随时欢迎你。”

    夏冉又一次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最终无一例外被他堵到哑口无言。

    靳司让没再往下说,撇开她先迈开腿,夏冉快步跟上,中途靳司让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见她低垂着脑袋,魂不守舍,“又在想什么?”

    夏冉目光还停留在他手上,“你的手掌宽大,手指又瘦又长,看上去很好牵的样子。”

    靳司让脚步一顿,夏冉不受控地跟着停下,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他借着此刻的身高优势居高临下地同她进行长达数十秒的对视,忽然轻笑出声。

    他笑得从未有过的自在随和,也笑得夏冉脸上发烫,果然不经意的撩拨才是最让人难以招架的。

    她挠了挠鼻尖,刚想开口问他笑什么,他抢先问:“试试吗?”

    夏冉呼吸滞了几秒,心动的感觉卡住她的嗓子眼,只有手脚勉强还能听从她的使唤,她沉默着牵住他的手,跟想象中的一样,他的掌心薄而瘦,紧握时却有一种能给人无穷安全感的厚实。

    在靳司让的视觉盲区,夏冉无可抑制地笑弯唇角。

    “确实挺好牵的。”她说-

    跨年那晚,靳泊闻有事不在家,夏冉先和方堇通了近半小时的电话,提前祝她新年快乐,然后光明正大地走进了靳司让卧室。

    来的次数多了,她没心没肺地将这当成自己房间,走到床边,准备一屁股坐下时,忽然想起他洁癖的小毛病,屁股就那样翘在半空,要落不落的。

    这姿势落在别人眼里分外怪异,靳司让多看了几秒,“我床上放了钉子?”

    夏冉实话实说:“我怕你骂我弄脏你的床。”

    靳司让眸光一跳,什么都没说。

    在他意味不明的沉默里,夏冉慢吞吞地坐下,“哥,我能——”

    靳司让直接打断,“不能。”

    “我还没说完。”

    “你什么算盘不难猜。”

    “……”

    “新的一年都快到了,你怎么还是这副臭德行?”她鼻尖动了两下,“不过身上倒是挺香的。”

    又开始了。

    她的安分果然永远不会超过五分钟。

    靳司让眼睫微颤,搭在椅背上的手指也有了小幅度的抖动,这是对她刚才那句话极具杀伤力的证明。

    他正要开口,夏冉语气骤变,带点小委屈:“哥,你真的喜欢我吗?”

    靳司让说不出跟她一样直白的话,但又没法否认自己的情感,最后只能换一种婉转的表达:“你和别人不一样。”

    夏冉笑起来,“那就是喜欢咯。”

    靳司让选择沉默,半会起身挨着她坐下,夏冉背倏地僵硬几分。

    她这会穿着条针织连衣裙,及膝的长度,坐下时,裙摆往上缩了一截,露出莹白的肌肤,靳司让挪开视线,静了几秒,开口道:“你就这么想看我穿?”

    夏冉大脑卡壳了一瞬,“不穿也行的。”

    他睨她,一针见血地挑明:“不穿西装,还是什么都不穿?”

    她装傻充愣,“那得看你怎么理解。”

    又安静了会,靳司让淡淡说:“可以,高考后吧。”

    夏冉愣住了。

    她猝不及防地扭头,两个人的嘴唇只剩下咫尺距离,窗外烟花升空,胸腔的鼓噪声混在其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夏冉暗暗吸了口气,想问他说的是不是真的,碍于有氛围烘托,到嘴边的话不受控制地变成了,“哥,新年快乐。”

    每个音节间的停顿在他的注视下骤然变得短促。

    靳司让脑袋稍稍偏了几度,错开她的呼吸,紧接着抬起下巴,在她额头上印下他嘴唇的温度,一触即离。

    他们的心脏像在比谁跳得更快,交汇的眼神在不知不觉中织成一道网,兜住从云端跌落的他们,等呼吸节奏平稳后,靳司让轻声说:“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高中篇可能还有一章,篇幅较短的~

    🔒62  ☪ 62

    ◎把衣服脱了就不热了◎

    高中篇(完)

    高三下学期, 平时本就不充足的假期被学校以补课的名义缩减到几乎没有,上完晚自习回家,夏冉还得应对靳司让的二轮补习,其中数理化成为补习的重点内容。

    靳司让房间的木桌换了一张, 大小没有变化, 就是质地换成了大理石, 光裸的肌肤贴在上面,像浮了层冰,寒气能渗进骨头缝。

    一直到晚春, 夏冉才习惯这种冰凉的触感。

    夏冉默背了会课堂上摘录的万能作文句式,接过靳司让递来的一沓试题,她飞快翻动几页, 皱眉说:“又是物理?能不能换成英语或生物?”

    “不能, ”靳司让的语气不容置喙,“你偏科太厉害,尤其是物理。”

    “我觉得这得怪你?”在他半警示的眼神下,她的语气变得不太确定,尾音都是上扬的。

    靳司让的眼神霎时带点疑惑, 甚至称得上是莫名其妙。

    夏冉说:“你老是说我笨,还总是说得理直气壮, 再来几句,我都能给自己心理暗示'我真是个大笨蛋'了。”

    “你不笨。”靳司让看着她, “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比你更聪明了。”

    她太知道怎么样才能弄乱他的心, 当然这也只有她能做到。

    夏冉将他这句话来回复盘十遍, 没听出任何阴阳怪气的成分, 当他是诚心诚意说的, 没忍住咧嘴笑起来,靳司让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唇角跟着泄出一点笑意。

    他的笑容来得快,去得也快,夏冉连一丝一毫的残存痕迹都没捕捉到,只觉得他安安静静笼在阴影里的表情莫名深沉,看得她心口直跳,瞬间让她联想到一些不好的未来。

    “我要是没考上怎么办?”

    “你说哪个学校?”

    “B大——”她拖着腔,故弄玄虚地一顿,“隔壁的师大啊。”

    靳司让没顺着她的话题往下说,另起话头:“当初为什么要选理科?”

    以她的能力,选文科更为稳妥。

    夏冉理直气壮地说:“不想背那么多本书。”

    靳司让语塞两秒,“只有这个原因?”

    夏冉摇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你选了理科。”

    他一顿。

    怕他曲解她的意思,夏冉忙不迭补充了句:“这可不是小说里面女主暗恋男主,为了他强行改变自己志愿那种戏码啊。”

    她小声嘟囔:“那会我可还没喜欢上你呢。”

    靳司让难得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那又是因为什么?”

    夏冉低头看向他搭在腿上的手,没忍住伸出小拇指去勾了下,“我自制力不够,没人在身边陪着管着,可能就学不下去……有你在的话,要是半路走岔了,你也会及时拉我一把,不管怎么样,在学习上,我都没有不进则退的道理。”

    靳司让喉咙被她的尾指勾得莫名干燥,腾出右手,抿了口凉白开才说:“我都没想到,你对我这么有信心。”

    夏冉纠正他的说法:“是我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

    她声音轻下来,分不清是在回忆,还是感受到了几分难为情,“你看着不近人情,也总是说一些不好听的话刺激我耳朵,但我知道,你是在这个世界少数不多对我好的人,也是真正会站在我的角度替我考虑的人。”

    她没说的是,昨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走在悬崖边,忽然一脚踩空,摇摇欲坠之际,靳司让厚重的声音从深渊底下浮起:“松手,我会接住你。”

    她没有多想直接松开了手。

    这个梦昭示着她对他的依赖和迷恋,或许早就超过她自己的想象。

    他们的性格截然不同,但在某些方面又出奇得相似,他们只有一个亲人,母亲都是被流言蜚语狠狠中伤的受害者,这让他们成为了命运共同体,紧紧缠绕在一起。

    她要是跌下悬崖了,他会在底下牢牢接住她,相反情况,同样适用。

    想到这,夏冉往靳司让那瞄了眼,“你最近还会把脑袋埋进水里吗?”

    “没有。”显然靳司让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很快岔开:“夏冉,要是你这次没考上,我也不会停下来等你。”

    夏冉默默在心里将他这句话拆碎,再重组,眼睛忽然一亮,“我可以将你这句翻译成你想带着我一起变得更加优秀吗?”

    靳司让顿了两秒,伸出食指抵住她额头,往后推:“别凑那么近。”

    “我耳朵不灵敏,凑近点听得清楚。”她当然不会满足于此,说话的同时,还不忘掐了把他的腰。

    靳司让混身一僵,刚想警告她安分点,就听见她说:“哥,你是不是瘦了些?”

    “你的错觉。”

    “那你别动,让我好好摸一下。”她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靳司让隔了几秒才开口,嗓音带点不太容易察觉的沙哑:“别乱动。”

    夏冉罕见地听了他的话,双手高高举在半空不动了。

    数不清是第几次,她长叹一声气,又问:“你真的喜欢我吗?”

    靳司让也不知道是第几次用沉默回应她的质疑,片刻才反问:“我又是哪个行为让你产生了这种猜忌?”

    “你要是真喜欢我,不应该时刻想着跟我——”她也觉得难以启齿似的,委屈巴巴的声线戛然而止。

    窗帘拉着,窗外夜色沉沉,几颗星缀在空中,靳司让迟缓地将视线转回来,毫无征兆地对上她的眼,里面的亮光迅速蔓延成一片星海。

    漂亮得不费吹灰之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游刃有余平白让人心脏狂跳。

    他慌乱别开脸,微微仰头,看见桌角上的日历牌,April,四月。

    奇怪了,明明才四月底,怎么就已经热得人快要透不过气来-

    距离高考只剩下一个月时,夏冉学得更卖力了,林乐优十次约她去小卖部,九次能被她放鸽子。

    实在好奇,有次林乐优没忍住问:“你现在这劲头,是改志愿了,打算跟你哥一样去B大?”

    夏冉摇头,带点自嘲意味地说:“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就算超常发挥我也去不了B大。”

    “那你的第一志愿还是师大?”

    “对。”

    林乐优分析了一通,“以你现在的成绩师大应该挺稳的吧。”

    “临场发挥的事,谁能说得准?”

    随后夏冉将靳司让之前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林乐优,“他就那脾性,口嫌体正直,说得跟做的永远不一样。”

    林乐优露出困惑的表情,“什么意思?”

    “如果我发挥失常,没考上那几所学校,他一定会陪我重来一年的。”

    林乐优正要说什么,远远捕捉到一截熟悉的侧脸,“那不是靳司让?”

    夏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见靳司让跟一女生面对面地站在一起,第一反应是好奇他们在聊什么,直到看见女生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平静的神情有了长达两秒的崩坏。

    这反应让林乐优笑到不行,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往火上再浇了把油:“看样子是在告白,该说不说,你哥人气还是一如既往地高。”

    夏冉意兴阑珊地哦了声,掉头,准备换条路走。

    林乐优快步跟上:“其实我以前一直以为你哥和许白微——”

    夏冉突地扭过头,在她阴沉沉的表情里,林乐优没敢把话说全,该表达的意思却还是完完整整地表达出来了。

    夏冉扭头看了眼身后那两道被距离拉扯到模糊的身影,将嗓音压成低低哑哑的一声,“你别把他俩扯在一起。”

    说完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好,尝试扯开一个笑容,没成功,最后改用平缓的语调补充上:“我哥他值得别人喜欢,谁都可以,但许白微不行,我讨厌她,更讨厌她和他的名字放在一起,看着就膈应。”

    关于上学期一班闹得沸沸扬扬的两条传闻都出自许白微的嘴巴这事,林乐优也有所耳闻,这会挺能理解夏冉对她的不待见,“行了,我以后再也不在你面前提起她,不过你说的'讨厌他俩的名字挨着在一起'这事有点困难。”

    林乐优指了指公告栏里上次摸底考试的年纪排名,靳司让第一,许白微就排在他后面,这种情况从许白微转学到一中后维持到现在。

    话一说完,林乐优就看见夏冉神色一下子变得黯淡,她重重啧了声,紧接着撒腿朝教室跑去。

    “干什么去?”

    “回去自习。”夏冉风风火火地说,“我要往死里学,把她给挤下去。”

    那一整个下午都是自修课,夏冉屏蔽了耳边一切声音,满脑子都是“做题”两个字,最后学到头昏脑胀,脚底跟踩在云端之上一样,轻飘飘的。

    靳司让看了眼她发白的脸,“不舒服?”

    “脑子有点累。”夏冉深深吸了口气,“感觉眼冒金星,好像还有点缺氧了。”

    靳司让低下头,轻轻踢了踢脚边的碎石块,像是随口一问:“需不需要我背你?”

    夏冉下意识想点头,余光扫到周围人来人往的画面,改为略带遗憾地摇头拒绝。

    靳司让没再说别的,无声放慢了步调。

    微风习习,吹散夏冉心头没来由的烦闷,大脑清爽些,想起一件事,“今天中午是不是有人跟你送情书了?”

    靳司让承认得坦荡:“嗯。”

    她本来就没打算跟他兴师问罪,现在见他这么光明磊落,拼命忍住才没笑出声。

    努力憋笑的模样,落在靳司让眼里,倒像在表达自己的不愉快,他明知故问:“你不高兴?”

    夏冉这才有点被他气到了,“我应该高兴吗?”

    她不间断地发出灵魂叩问:“有人送你情书,跟你告白,我还得放个鞭炮、开个香槟庆祝一下吗?”

    “在你眼里,我已经没心没肺到了这地步吗?”

    靳司让没回答,将沉默延续了足足五分钟,突然来了句:“我没想过别人。”

    声音实在轻,夏冉听得模模糊糊的,还原不出完整的六个字,但他这会的眼睛里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她的心跳还是不可避免地乱了节奏。

    “你刚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她揪住他的衣摆。

    靳司让本来想说“没听清就算了”,到最后还是没出息的重复了一遍,附带另外一句:“虽然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分开。”-

    高考那三天,夏冉正常发挥,如愿被师大录取,靳司让没什么意外地超出B大分数线几十分。

    一班和二班是兄弟班,老师都是同一批人,谢师宴定在同一天。

    饭桌上,夏冉自觉坐到靳司让身边,同一桌的还有何照,看到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他阴阳怪气地讽了句:“你们兄妹俩关系是真好,一刻不粘在一起会死吧。”

    夏冉面无表情地吐出四个字:“关你屁事。”

    气氛凝滞不少,班长出来打圆场:“在座的基本都成年了吧,那应该都能喝酒了,要不我找班主任申请一下,再叫一打啤酒,趁这好日子,大家伙来干一杯。”

    他张罗的时候,夏冉凑到靳司让耳边,“我刚才注意到你嘴巴动了下,要是班长没有出来,你准备怎么呛那姓何的?”

    靳司让一脸平静地说:“会死。”

    夏冉一顿,笑到差点直不起腰,等到班长挨座出来倒酒,才停住嘴角张扬的弧度,酒杯刚递出去,被靳司让夺走。

    夏冉不满地敲了敲筷子,“我也成年了,可以喝酒了。”

    “你知道自己能喝多少?”

    “不试试怎么知道。”

    “把自己试醉了怎么回去?”

    夏冉没说话,用讨好的眼神看着靳司让。

    靳司让读懂她的意思,冷冷哼了声,“要我背你回去?”

    夏冉胡搅蛮缠,“没醉你可以背我的,就看你想不想了。”

    “……”

    夏冉觑着他的反应,试探性地改口道:“要不你敞开肚子喝,喝醉了,到时候我背你回去?”

    靳司让睨她,又笑了声,这回是被她信誓旦旦的模样逗笑的,“说这话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力气。”

    拧个瓶盖就要嗷嗷直叫,现在居然夸下海口说能背动他。

    仿佛看穿了他的脑袋里的那些想法,夏冉也不藏着掖着了,“我那是装出来的,要是不装,你就不会主动替我拧开了。”

    靳司让不能理解她曲折离奇的脑回路:“给你拧瓶盖这事能证明的了什么?”

    夏冉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证明你宠我疼我,连瓶盖都舍不得让我拧。”

    “……”

    什么乱七八糟的逻辑,靳司让没话说了。

    最后夏冉只喝了半杯,靳司让滴酒未沾,回去的路上,夏冉突然拽住他衣领,往自己方向扯,“哥,你喝过酒吗?”

    靳司让说了假话,“没有。”

    “那你要不要尝尝?”

    “尝什么?”他一如既往的喜欢明知故问。

    夏冉一点醉意都没有,但眼睛看着雾蒙蒙的,像是醉得不轻,“尝尝酒味。”

    她指着自己,把话说得更露骨了,“尝尝我唇舌间的酒香。”

    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拐进了一条没有人的小巷,在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改为面对面的站姿。

    大概过了不到半分钟,靳司让忽然低下了头。

    这个吻算不上出现得猝不及防,相反带点水到渠成的意思,可因为没掌握好力道和分寸,两个人的嘴唇重重撞在一起,夏冉吃痛,发出一声有些败兴的闷哼。

    “撞疼了?”

    这三个字听上去莫名性感,夏冉感觉自己吐出的呼吸都变得潮热。

    偏偏这时,有车从一侧经过,车前灯开着。

    黑暗褪去的那瞬间,靳司让恢复到寻常姿态,平静地与她交换视线。

    夏冉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也能从烧灼一般的感受中窥探到两颊的红晕。

    怕他注意到,等黑暗卷土重来后,她胡乱挑起一个话题,试图转移彼此的注意力,“哥,今天下午我去了趟那家西装定制店,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那价格定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高几倍,要不你再等我几年?”

    “等什么?”

    “等我攒够钱给你定制一套。”夏冉有些失望地说:“真遗憾,今年夏天都见不到你穿它了。”

    靳司让没忘记这事,只是低估了她“心心念念”的程度,“答应你的事我有反悔过?”

    “没有。”夏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面上一喜,还来不及说什么,靳司让摘下帽子,不由分说地往她头顶一扣,盖住了那双让他的心躁动不已的眼睛。

    后来整整一周,靳司让都没提起这事,让夏冉产生了他是不是想敷衍了事的怀疑。

    周二晚上,她和林乐优在外面吃完饭回来,没见到靳司让,给他发信息,他也没回。

    电话拨过去的下一刻,夏冉隐约听见不属于她手机的铃声,从门外传来,她木讷地抬头,没一会,房门被打开。

    她愣住了,手机都没握住,敲在膝盖上。

    靳司让穿的是她看中的那套条纹西装,内搭也是黑色衬衫,不同的是,他自己配了条暗色系领带,规整地束在胸前,衬衫下摆埋进西装裤里,衬得腰细腿长的,拓阔的外套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颀长挺直。

    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效果介于成熟和稚嫩之间,说不上来的感觉,但不显违和。

    等他关上门,她终于回过神,侧躺在床上,吊儿郎当地朝他吹了声口哨。

    靳司让没理会这充满揶揄的一下,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薄荷绿的床单上,她的裙摆就铺在上面,散成漂亮的扇形,末端是她纤瘦笔直的小腿,白晃晃的乱人眼。

    “他今晚不回来。”他突然开口。

    夏冉很快反应过来,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坐直了身体,然后稀里糊涂地被他揽进怀里,灼热的体温透过单薄的衣衫传递出来,二十五的空调都没能吹散,这让她有了种夏天是真的到来了的感觉。

    屋里安静下来。

    “有点热。”她说。

    靳司让调低了一度。

    “把衣服脱了就不热了。”

    “动起来会热。”

    两个人有商有量的,最终将温度调到二十三度。

    这不是他们的第一次,意外却都青涩得过分,从脱下对方的衣服,到在黑暗中找寻对方脸颊的啄吻,不顺利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他们都属于骨感偏重的那类,相互触碰时,骨节会发出不轻不重的碰撞声。

    几声过后,靳司让才算找回些状态,指尖带上不断攀升的温度,掠过她凹陷的脊沟,把她折腾得七荤八素。

    迷蒙间,夏冉哑着嗓子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哥,我们以后怎么样呢?”

    靳司让顿了两秒,说:“会永远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总算把这一篇章写完了:D

    🔒63  ☪ 63

    ◎“我喜欢的你又穿不出去。”◎

    办完方堇葬礼, 一切重回正轨。

    夏冉依旧和苏岚保持着联系,在她将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事不带添油加醋地转述给苏岚后,苏岚省去老生常谈的抚慰,开门见山地问:【害死你母亲的人已经得到了他们应有的惩罚, 那你现在还会对你母亲的死难以释怀吗?】

    夏冉隔了大半天才回复:【我不知道。】

    两分钟后, 她坦诚改口:【说实话, 释怀不了,我这辈子都没办法释怀,至于害死我妈的那些人, 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们。】

    她甚至一度想要闫平和孙淑贞体会一番方堇离世前的痛苦,这才符合所谓的“杀人偿命”。

    苏岚:【如果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释怀,那就不要勉强自己, 人生是自己, 最应该取悦的人也是自己,哪种生活方式或是人生态度能满足你、让你过得舒服些,你就采用哪种,即便是用憎恨来填补过去这八年的痛苦和空虚,也未尝不可。】

    夏冉把这段话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 准备掐灭屏幕,苏岚又发来一条消息:【你去过你母亲出事的地方吗?】

    夏冉不答反问:【你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苏岚:【方便的。】

    夏冉发送语音通话邀请, 一接通,她就说:“我去过。”

    那是一周前的事了。

    半夜两点, 她心血来潮开车去了那地方。

    在得知方堇八年前是在这出的事后, 她其实动过要来的念头, 车也开到了这附近, 然而她面对方堇死亡的勇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贫瘠, 方向盘一打, 原路返回。

    那次算是她第一次鼓足勇气踏入她心里的禁地。

    过去这么多年,荒凉的马路现在已经变成了工地,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经过,只能听见从她脚底传来的脚底辗压枯枝败叶和碎石的声音。

    越靠近工地入口,她走得越慢,最后连自己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那段时间暴雨频发,有几次甚至来得毫无征兆,出于安全考虑,工地负责人延缓了施工进程,拨出五天假期,决定等这阵暴雨过后继续动工。

    入口处搭建了个临时门卫亭,灯亮着,矮凳上坐着一皮肤黝黑的男人,手机横放在身前,像在看视频。

    夏冉身子一侧,避开他的视线,绕到后门,长长的一排围栏外堆着半截人身一般高的建筑垃圾,里面更显破败,到处都是水泥袋和砖块,污水的味道呛得她生理不适。

    她勉强找到一条小路,尽头是一扇铁网门,旁边挂着一个木牌,上面的字是用红色颜料写的,类似警示标语,言简意赅:工地重地,闲杂人等请勿入内。

    铁网门上拴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挂锁,大概是疏忽,没有上锁,轻轻一转就打开了。

    风起了些,穿过工地上的塑料薄膜,霎那间风沙弥漫,有点像压抑的悲鸣声,听得夏冉心脏砰砰直跳。

    施工进度缓慢,只有一栋大楼成功打好地基,往上搭建了四层,底下还是乱糟糟的,四面全是废弃的水泥板,每隔几米,就有一条粗长的钢筋。

    靳司让的消息在这时进来,吓得她浑身一颤。

    十一:【注意安全。】

    她回了个好,将手机调成静音,沿着楼梯走,顶层楼梯口还堆着不少建筑材料,靠西的墙角装着一台监控摄像头。

    她没在意,走到四楼,站在悬梁边,看着底下的混沌,眼前忽然浮现出闫平的脸。

    如果闫平还没死,如果此刻他就站在她面前,她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将他推下,由着钢筋刺穿他的身体。

    他和孙淑贞不是想方设法地想要制造出方堇被埋在废墟下去世的假象?那她就满足他们,让他死在废墟之上。

    内心的阴暗面成倍增长,几乎要将她吞噬,好在没有如果。

    说到这,夏冉顿了好几秒,苏岚在电话里问:“然后呢?”

    夏冉长叹一声,用故作轻松的语气说:“然后工地管事就来了,把我赶走了。”

    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和苏岚聊完的当天晚上,她梦见了闫平,背景就在方堇出事的工地。

    她到那的时候,闫平还没来,准备离开前,才听见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看不到脸,她暂时分辨不清是谁的,等距离不断被身后人拉近到只剩下五米时,她才转过身。

    可能是她把头发剪了,闫平第一时间没认出来,直到她抬高帽檐,冷冰冰的视线直射而来,他一顿,从兜里摸出小刀,几乎不给她反应时间,扑过去将刀一挥。

    夏冉条件反射地往后一仰,闫平的刀落偏了角度,但还是刺破了她的眼皮,他不死心,又扑过去,这次直接将她压倒在地。

    闫平身体素质差,力气更算不上大,夏冉勉强能延缓他落刀的动作,不料,他忽然换了只手,夏冉来不及躲,只能拿手掌充当肉盾,这次他卯足了劲,小刀直接刺穿了她的左手。

    很奇怪,明明只是一个梦,她却能感受到痛意,疼得她冷汗直流,她右手飞快抓起卡在腰部底下的细钢筋,用力扎在他大腿上。

    闫平吃痛,手上的力气卸了几分,夏冉趁这机会,从他身下逃离,踉跄着起身,连连后退几步,她感觉到有冰冷的雨水狠狠地砸在她脸上,砸得她睁不开眼,砸得她快要血肉模糊,可身上却是一片干燥,耳边也听不见任何雨声,穿过指缝的风不带一丝黏湿的触感。

    她抬手往脸上一抹,借着几米外的灯光,看清了手上粘稠的液体,与此同时,她的嗅觉回来些,尘土和铁锈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一瞬间将她带回到山体滑坡发生后的潭山。

    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等重新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后问:“你们决定将我妈埋进土里的时候,她还活着吗?”

    在孙淑贞那得不到的回答,她试图从闫平口中撬开,声音听上去平静极了,丝毫没有被逼到绝路的慌乱。

    闫平捂着大腿上的伤口,缓慢抬头,阴郁的目光落到她脸上,笑容在疼痛折磨下看上去分外狰狞,“我把车开回去的时候,你妈还活着。”

    夏冉一时间忘了愤怒,神情木然,呆呆地看着他。

    “你猜她最后说了什么?她求我放过她呢,说还不到时候,她不能丢下你一个人……”闫平笑得更得意了,“她也是蠢,明明自己都快死了,还想着你这种让她丢尽脸的狗崽子,要是她那会能说些好听的,只不准我一个高兴,就放过她了。”

    夏冉还是发不出声音,她开始发抖,迟来的愤怒快要将她吞没,但闫平没给她爆发的时间,他猛地朝她扑过去,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在这时响起,笔直的光打了过来,“你们哪进来的?干啥呢?还不赶紧——”

    夏冉认出来这人是谁,是现实里赶她离开工地的管事,梦里却变成了她的救世主。

    男人的话音在手电筒灯光照到闫平手上的刀时戛然而止,闫平不到两秒的错愕,给了夏冉闪避的时间,等她侧过头,闫平的身影已经在惯性作用支配下消失,耳边骤然响起刺耳的惨叫声。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间,谁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甚至还没意识到自己也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后脚一个踩空,猝不及防的失重感袭来。

    在求生的本能驱使下,她下意识抓住了悬梁,粗糙的触感将她手掌割裂出一条血痕。

    她试着往下看,明暗交替的光影里,靠着右眼的那点视力,勉强辨认出闫平的位置,纹丝不动地俯卧在堆叠得混乱的水泥板上,有钢筋刺穿他的身体,顶端的尖锐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亮。

    夏冉咽了咽干涩的喉咙,重新仰头,血滴到眼睛里,她的右眼开始模糊,其余感官也像生生被抽离,甚至一度让她丧失了思考的能力,许久嗅觉才回来些,她又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紧随而来的是存在于她幻想中的柚子清香,眼前骤然浮现出靳司让的脸,一瞬的工夫,她就心慌得厉害。

    她咬紧唇,苦苦支撑着,左手手指和右手手心磨得全是血,疼到一定境界后,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人的潜力在危急状态下,能被最大程度化激发,她奇迹般地多坚持了一会,事实上也只过去短短五秒。

    目击这一切的男人终于从错愕中回过神,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趴到夏冉面前,后脚用力勾着一侧的廊柱,“姑娘,再坚持一会,我这就拉你上来。”

    她左手全是血,掌心还插着一把刀,红色的液体在重力下,沿着手臂拉扯成几条长长的线,男人看得有些发怵,没敢去碰她的左手,两只手都握着她的右小臂,忍受双臂在石板尖口处摩擦的刺痛感去拉她。

    他身板小,力气也不大,好在她足够轻,最后成功将她拉了上来,两个人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喘着气。

    缓过后,男人拿出手机先叫了救护车,“姑娘,你没事吧。”

    他一面问,一面摁下110。

    在听到她的回答前,手机先接通,他的注意力迅速被转移,连忙说明情况。

    全身能用来和闫平对抗的力气在劫后余生的这一刻散尽,夏冉耳朵嗡嗡的,听不见这位救命恩人都说了什么,仰着头喘息,痛感就像会回流一般,钻回她的身体,蔓延至四肢百骸,有东西流进她的嘴里,她分不清是血还是泪,总之又苦又腥,让人恶心。

    她像全身抽筋了一般,开始剧烈地发抖,不知道过了多久,冰冷的身体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拥住,她能感受到他慌张的心跳节奏,配合她的,更显杂乱无章。

    她就是在这时从梦境里抽身出来,跟她预料的一样,一睁眼,就对上他低垂的眉眼。

    清冷寡淡,藏不进丰富的情绪,光瞧着确实薄情寡义。

    “做噩梦了?”不同于他冷淡的眼神,他的声线是出奇的柔和。

    夏冉扭动了下身体,在他怀里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还觉得不满足,握住他的手,非要折腾他给自己揉揉太阳穴,然后才点了点头说:“我梦到闫平了,我跟他对峙,然后他摔下楼,被钢筋刺穿心脏,我差一点也死了。”

    靳司让安静听她说完,才问:“我去哪了?”

    他这重点抓得实在偏,夏冉苦笑不得,“我没梦到你。”

    “……”

    空气瞬间沉寂下来,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靳司让唇线拉扯成僵直的一条,隐约还能听见一声凉飕飕的嗤笑。

    夏冉猜测:“你生气了?”

    “我生什么气?”他似笑非笑的,“只是有点震惊。”

    她不明白,“震惊什么?”

    “震惊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我连半个影子都没出现。”

    夏冉也挺震惊的,震惊他会在这地方这么拧巴,忙不迭给自己找补:“虽然我没来得及梦到你,但我在梦里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你。”

    夏冉以为听见她这么说之后,他就不会再执着这个话题,事实上他采取了不依不饶追问到底的做派:“具体说说,想到我什么了?”

    夏冉被他这猝不及防的一句,猛地噎了下,思绪在脑海里翻滚一阵,“想着你还在我身边,我就算只剩下一口气,也得活着回去见你。”

    不像撒谎的样子,靳司让嗯一声后,放过了她。

    夏冉暗暗松了口气,看向窗外,遮光窗帘拉着,一点缝隙都没有,辨不清外面的天色是明是暗。

    “现在几点了?”她问。

    靳司让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四点半,还早,可以再睡一觉。”

    这一遭下来,夏冉睡意直接没了大半,“睡不着了。”

    靳司让:“那别睡了。”

    她怀疑他别有所图,“过几个小时还要去书店,不睡没有精神工作。”

    “我可以替你去。”

    夏冉愣了下,那画面她有点不敢想象,扬起下巴看他一眼,语重心长地说:“服务业,真不适合你。”

    “……”

    聊起工作上的事,夏冉就多提了一嘴,“你真的不打算继续做法医了?”

    “不打算。”他的语气听上去毫无转圜余地,“我当初选择这份工作的目的不纯粹,既然——”

    夏冉打断他的话,“是因为我妈吗?”

    事到如今,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靳司让稍顿后点头。

    这事夏冉早有猜测,现在从他口中得到证实,心情更加复杂,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会才敛下外放的情绪,换了个姿势,跪坐在他面前,试探性地问道:“那我养你?”

    靳司让撩起眼皮,对上她的眼睛,“拿什么养?书店的净利润?”

    语调没什么波澜,夏冉却听出了一丝微妙的嘲讽,偏偏他的质疑有理有据,她压根无从反驳。

    开书店是真的不赚钱,要不是有奶茶这副业支撑着,她跟林束两个人估计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夏冉底气不足地说:“我还有点积蓄……我之前在建德路筒子楼租的房子前两天转租出去了,收回了大几千。”

    “大几千?”这声质疑意味听上去更重了。

    夏冉气到上嘴,抓起他手臂轻轻咬了下,想起什么,继续原先的话题:“我大学中过彩票,几十万呢。”

    说到这,她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花了二十,中了几十万,我这运气可不是吹的。”

    靳司让对她说的这些意兴阑珊,此刻他的注意力已经停在她平直的锁骨上,应该是出了些汗,亮盈盈的,缀着光,他忍不住伸手抹了些。

    夏冉曲解他的意思,稍稍僵住了,但也没往后缩,而是破罐子破摔地挺起胸脯,哪成想,就在她没羞没臊的下一秒,对面的男人收回了手,让她的主动不可避免地沦为自作多情。

    空气静了一瞬,夏冉从喉咙里吐出一声“呵”,没等她继续发表阴阳怪气的言论,唇突然被他堵上,她没躲开,配合般的仰起了头。

    她能感觉自己这会接吻的姿势很奇怪,就像快要溺死的人拼命探出水面寻求新鲜空气。

    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在他中止的下一秒,她将身子往后一仰,动作幅度有些大,忘了身后空空荡荡的,整个人几乎要狼狈地摔下床。

    就在这时,细瘦的脚踝被人紧紧攥在手心,抬眸,见他目光灼灼,似乎酝酿着什么。

    夏冉尴尬的同时,联想到一些画面,一脸惊恐,开始说话不过大脑:“你从哪学来的这么花里胡哨的姿势?”

    靳司让是怕她掉下床,条件反射地抓了把她的脚踝,往自己那方向一拽,没料到会被她曲解成这样,这会也懒得解释,顺着她理解的意思往下说:“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试试吗?”

    他眼里跳跃着暧昧不明的火花,看似是大方地将主导权递交到她手上,但夏冉有理由怀疑就算她摇头说不,他也会顺着自己的意愿进行到底。

    “这是我说的算的?”夏冉问。

    “我可以当参考意见,至于最后是不是要履行,另当别论。”

    夏冉又咬了他一口,“这种事情你下次干脆就别问我了。”

    怕他再说出一些气死人不偿命的话,夏冉凑近,迅速转移话题,“哥,你知不知道你耳廓那有一粒褐色小痣?”

    岂止知道,还知道她对他这粒痣情有独钟。

    靳司让还没来得及给出回答,耳廓传来潮热的触感,那里算不上他的敏感地带,但这会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她刺激到浑身一颤,震后的酥麻感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特别喜欢。”她压着气音说。

    靳司让视线还落在她身上,只不过稍微偏移了点位置,不受控地看向她清瘦的耳廓,被升腾的体温染上了红意。

    夏冉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无意识地抬手捏了捏自己耳垂,“我耳朵上也有痣?”

    “没有。”

    “那你一直看我那做什么?”

    “不看这,你想我看哪?”靳司让忽然笑了声。

    他的嗓音很有磁性,笑起来更是,挠的人心尖发麻发痒,也容易让人犯傻,夏冉也不怎么,跟着笑了笑。

    靳司让又说:“你要真这么喜欢,可以——”

    夏冉有些无语地打断:“你还想把耳朵割下来给我?”

    靳司让没说话,递给她一个痴人说梦的眼神,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重复了遍,“你要真这么喜欢,可以多让你碰几下。”

    他在说这句似是而非的邀请时,声线没有太大起伏,但在夏冉听来,色气满满。

    她自然会照做,身子刚退回去,忽然发现右肩细窄的睡意肩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挑开,莹白肌肤暴露得更彻底了-

    九月中旬,苏岚迎来短暂的假期,她在微信里邀请夏冉去沪城待几天,当作旅游散心。

    夏冉答应了,碍于她没提到半句靳司让,夏冉也不好意思自作主张把家属带去,只买了一张机票。

    靳司让知道这事后,说不上恼火,多多少少有点不高兴,“要去几天?”

    具体行程得看苏岚安排,所以回程的机票夏冉还没买,她也不太确定,“可能三五天吧,再长点,估计就一周。”

    靳司让淡淡说:“挺久。”

    夏冉听出其中阴阳怪气的成分,用哄小孩子般的语气说:“我回来给你带点礼物。”

    谁稀罕那些东西?

    靳司让说:“你把完好的自己带回来就行了。”

    夏冉笑开花:“保证完成任务。”

    数不清是第几次,夏冉痛痛快快地当了个甩手掌柜,不同的是,她这次把活全都丢给了待业在家的靳司让,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唯恐他把书店招牌砸了。

    “顾客至上,他们有什么问题,你就耐心回答他们,不知道的就去问林束,千万别甩冷脸给他们看。”

    靳司让淡淡应了声。

    “也别甩冷脸给林束看。”

    “嗯。”这回应得更加不情不愿了。

    “果茶你只做柚子柠檬,记得看订单,别按自己口味来。”

    靳司让神色莫名缓和些,“嗯。”

    难得见他这么听话,夏冉开始蹬鼻子上脸,“你现在冲我笑一个,我检验一下有没有到可以开门接客的标准。”

    靳司让眯起眼睛,语气瞬间变臭,“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夏冉装作没注意到,嬉皮笑脸地说:“把你当成美男子了。”

    靳司让没再跟她计较,转身去衣帽间拿来一条藏青蓝波点领带,递到她手边,“帮我系上。”

    夏冉没给别人打过领带,第一次尝试费了不少时间,大功告成后仔仔细细打量靳司让足足十秒,又重重拍了拍他挺阔的肩,“你这身板穿西装真合适。”

    她回忆了下他们在桐楼重逢后的日子,意外发现他穿西装的频率高到离谱,“哥,你也是真的爱穿西装。”

    靳司让呼吸都沉了下来,“因为谁,你自己心里不清楚?”

    夏冉一时间还真没点数,只能从靳司让直勾勾的目光里窥探到一半的答案,“因为我。”

    至于为什么因为她,她绞尽脑汁都没想到。

    这没心没肺的样子,气笑了靳司让,他忽然不想搭理她了,将她送到车站,他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夏冉早饭是在车上吃的,一个煎饼果子,她嘴巴小,吃东西又喜欢大口大口地吃,总是把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吃到了什么山珍海味。

    见她吃得这么香,靳司让心里更憋屈了,合着到最后就他一个人耿耿于怀,她是一点都不在意。

    一肚子的闷气,止于她突然一声“欸”,夏冉咽下嘴里的里脊肉,抽出纸巾擦了擦嘴,“你这么爱穿西装,是不是因为我高中说的那些话?”

    靳司让用极淡的一声“嗯”肯定了她。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还一直把她的话记在脑子里,夏冉心里暖融融的,感动后,非要给他点回馈:“你喜欢看我穿什么?等我回来,我保证天天穿给你看。”

    靳司让分出半个眼神看她,默了几秒,“算了。”

    “怎么能算了?”

    “我喜欢的你没法穿出去。”

    在夏冉一言难尽的反应里,他慢悠悠地补充了句:“至于最想看的,用不着穿。”

    夏冉是彻底没话说了。

    将夏冉送到目的地后,靳司让直接去了书店,林束来得比他还早,热情地朝他打了声招呼,然后按照夏冉提前交代的,把简单的活派给他,再教他如何上手。

    靳司让学得很快,工作起来有条不紊。

    下午两点,附近小卖部老板小李来了趟,脑袋转了一圈,没看见夏冉,走到吧台那问林束:“你们老板不在?”

    “去外地办点事,这几天都不在。”

    小李长吁一口气,“我还以为她把店转让给了别人。”

    林束递过去一杯柠檬水,“这话怎么说?”

    小李抬了抬下巴,指着正在整理书架的男人说:“生面孔,还别着店长的胸针,我就以为是你们这的新老板。”

    林束咧开嘴笑了几声,“新老板算不上,非要说的话,他是我们书店的老板娘。”

    靳司让有所预感地朝他们看去,微微眯起的眼型狭长锐利,眼神也冷,看着就不太好惹。

    见小李一副被怵到的反应,林束嘴角的笑容扩散得更大了,拍拍他的肩,半看热闹半安慰性质地说道:“是真的不好惹,所以你还是趁早歇了对我们老板的心思,要是被我们老板娘知道了,没你好果子吃。”

    这边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突然插进了一道气急败坏的男嗓:“我跟你说话,你什么态度,装聋子不理人啊。”

    林束一顿,撂下小李,还没走出两步,就听见靳司让没什么情绪的声音:“抱歉,刚才走神了,要是您不介意的话,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连纡尊降贵的“您”都蹦出来了,林束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问题,又或者这人被夺了舍,总之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那人见靳司让态度妥帖,挑不出错,暴躁的脾气泄了大半,粗着嗓子重复了遍。

    恰好这时,夏冉的电话打到林束那,“我哥怎么样?没跟人吵起来吧?”

    林束实话实说:“不仅没跟人吵起来,反而乖得过分,就是——”

    他突然卖关子不说,夏冉有些急了,恨不得打个飞的飞回桐楼:“他怎么了?”

    林束笑着说:“桃花运旺得过分。”

    “……”

    “我忙里偷闲统计了下,光这一早上,就有足足四个人过来变着法地要微信,这人气,比起你第一天有过之无不及啊。”

    “……”

    夏冉直接掐断了电话,点开靳司让头像,旁敲侧击道:【哥,你今天微信好友有没有多出几个?】

    靳司让忙完是十分钟后的事,他回:【少了几个。】

    夏冉:【?】

    靳司让:【把通讯录里没有备注的全都删了。】

    夏冉:【……】

    夏冉:【你给我备注了什么?】

    她没有查看他手机的爱好,对于他微信里加了谁,她是不是他唯一的置顶,一无所知。

    十一:【夏冉。】

    夏冉:【哦。】

    夏冉:【呵。】

    夏冉:【还真是朴实无华直白明了的昵称。】

    两分钟后,靳司让回复道:【假的。】

    就在夏冉满头雾水时,聊天记录多出一张截图,正好将她的备注截取进去,显示:Re·Coisini

    夏冉看得更加云里雾里了:【这是什么意思?】

    靳司让完全没有要替她解答困惑的意思,隔了大半天,才冷冰冰地回了句:【你慢慢想。】

    知识盲区里的东西不是绞尽脑汁就能想出来的,夏冉一筹莫展,另辟蹊径:【哥,你改个昵称怎么样?改成那种俗套点的爱称不行吗?】

    对面的男人冷酷无情,毫不犹豫地回:【不行。】

    那会夏冉正坐在苏岚别墅的后花园里,苏岚余光打眼到她纠结的神情,觉得可爱又好笑,没忍住问:“怎么了?”

    夏冉打开新的备忘录,输入那串字母,检查了几遍确定没有输错才把屏幕亮给苏岚看:“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时间苏岚也给不出答案,她不太确定地说:“后面这个我好像在哪见过,实在想不起来了,至于前面那个,用在英文单词的前缀上,带有'再'、'重新'的意思……不过这都是我的个人见解,不一定正确。”

    夏冉莫名觉得她说得很接近正确答案。

    苏岚问:“后面的单词你上网查过没有?”

    “你不说我都忘了。”

    夏冉手指飞快在键盘上敲击,很快检索到她需要的答案:Coisini,爱尔兰语,怦然心动。

    两个词连起来,或许是再一次怦然心动的意思。

    夏冉不知道靳司让在敲下这串备注时,都在想些什么,只知道这一刻的自己心跳起伏剧烈,确实到了怦然心动的程度。

    他总是这样,喜欢在一些不易察觉的小细节上花费心思,瞬间让她的心软到一塌糊涂。

    苏岚察觉到她的走神,但没多问,另起话头,“对了,这次你男朋友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夏冉半开玩笑地说:“你没提到他,我怎么好意思自作主张带他来?”

    苏岚略显诧异,“我以为这是默认的就没提。”

    这也算阴差阳错了,夏冉心里有遗憾,但不至于将那点惋惜表现出来,扯唇笑了笑,将这话题翻篇。

    夏冉最后在沪城只待了三天,她没告诉靳司让临时更改了行程,回到桐楼是周日晚上十点。

    她刻意压低动静,还没换好拖鞋,客厅的灯突然亮了,她愣怔着抬头,看见靳司让靠在门洞上,一手插兜,一手举着咖啡杯,好整以暇地打量着鬼鬼祟祟的她。

    “你耳朵也太灵了。”

    靳司让放下杯子,“跟耳朵没关系,我一早就知道你的航班。”

    “谁说的?又是林束?”

    “嗯。”

    夏冉气到咬紧了牙,直接蹬掉脚上的鞋,片刻又用幽怨的眼神看向靳司让,“你知道了也不拆穿我?”

    靳司让说:“我不随便拆穿别人苦心制造的惊喜。”

    明显是故意的,说这句话时他的语速放得极缓,几乎到了一字一顿的程度。

    夏冉充分发挥该装傻时就装傻的优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像在反问:“什么惊喜?”

    靳司让哼笑一声:“洗澡水放好了,去洗吧。”

    “你呢?”

    “你想让我一起?”

    夏冉大半天都在路上,被折腾得腰酸背痛,听他这么说,没有多想摇头:“下次吧。”

    等她洗完澡,靳司让还在客厅,夏冉踩着拖鞋走到他身边坐下,故作自然地打开话题,“你在看什么?”

    靳司让大大方方地把手机递给她看,一条枯燥的财经新闻。

    她很快收回视线,靠在他怀里好一阵才开口:“这几天我跟苏岚聊了很多,最后她问我有没有想过未来。”

    “你的答案是什么?”

    夏冉眉眼弯弯,“想过,还不止一次两次。”

    靳司让尽量让语气听不出躁动,“关于我们的?”

    她点头重复:“关于我们的。”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了会,夏冉忍受着胸腔的鼓噪声,再次猝不及防地来了句:“哥,你要不要跟我——”

    最后的两个字她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人用潮热的唇堵得严严实实。

    “你不能一个人把所有事做全。”

    靳司让看着她,补充道:“告白是你先来的,求婚总得轮到我了。”

    “现在?”

    “就现在。”

    对比起她的心血来潮,他准备得算是相当充足,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枚戒指,缓慢推进她的手指。

    好半天,夏冉才找回自己声音,“你什么时候买的?”

    “不是买的,找人订做的,大概在一个月前。”

    靳司让手指抹去她眼角沁出的泪,“本来打算过几天跟你求婚,没想到你这么着急。”

    “……”

    夏冉哽咽着替自己狡辩了句:“人在心动的时候,难免会冲动。”

    “我刚才做了什么事,让你心动了。”

    “什么也没做。”夏冉说:“是我没出息,光靠在你怀里,心脏就跟快要飞出去了一样。”

    她一抽一噎的,后来也不知道想起什么,变成号啕大哭,靳司让耐着性子哄了近半小时才把她哄好。

    止住哭腔后,夏冉问:“你打算跟我求婚这事靳叔知道吗?”

    “还没跟他说过。”

    夏冉诧异,更让她觉得匪夷所思的是他现在的态度,似乎完全没有打算告诉靳泊闻的意思,“这么大的事,你就没有跟他商量过?”

    靳司让撩起眼皮,淡淡丢出一句:“为什么要跟他商量?他跟我妈结婚的时候也没经过我的同意。”

    夏冉:“……”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左右全文完结~

    完结前都会发红包~感谢阅读~

    🔒64  ☪ 64

    ◎比起吻它,我更喜欢这样◎

    夏冉在靳泊闻身边当了足足四年不靠谱的“女儿”, 这次她想靠谱一回,越过靳司让将这事告诉他,她抻长手臂抓起茶几上的手机,刚打开通讯录, 就听见靳司让说:“别打了, 他已经睡了, 什么事明天再说。”

    夏冉看了眼时间,十点出头,“这个点已经睡了?”

    靳司让睁眼说瞎话:“他一向用老年人的作息。”

    这个时间靳泊闻不会睡, 靳司让也是怕他听到这事后,精神亢奋到一整晚睡不着。

    夏冉信以为真,放下手机,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你刚才求婚的时候没有单膝跪地。”

    她的语气听不出丝毫不满,看他的眼神里倒带点嗔责意味。

    “是吗?”靳司让是真记不清了,他准备得是充分,但事先也没想过会在今晚就把准备好的一切全都用上,以至于刚才所有的行为, 有一半是不受控制的,他的身体到现在都是僵直的。

    夏冉在某些方面格外强调仪式感, “你再好好求一次。”

    “戒指已经戴上了。”

    “你可以摘下重来。”

    靳司让默了两秒,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这不吉利。”

    夏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失去了自主判断能力, 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没再发表任何不满言论, 只遗憾地哦了声。

    靳司让手指缓慢划过她的手背, 还贴心地替她把裙子拉好, “现在可以从我腿上暂时离开了吗?”

    “暂时”这个词用得很微妙,夏冉花了几秒琢磨出其中的深意,“有点累,再靠会。”

    靳司让还是别开她起身了,就在夏冉准备抱怨他不懂心疼老婆前,她的身子陡然一轻,被他揽腰抱起,放到卧室柔软的大床上。

    对于接下来预感要发生的,夏冉持半推半就的态度,一面强调自己舟车劳顿,一面提醒他如果真的忍不住了那就他自己来,她是一根手指都不愿意抬起的。

    靳司让淡淡瞥了她一眼,打断她脑袋里天花烂坠的黄色画面,顺便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睡觉。”

    她一顿,迟缓地哦了声。

    熄灯的那一刻,室内暗得可怕,她的眼睛完全找不到他的脸,只能用手到处探,片刻就被另一只手精准地握住,“累到抬不起手指的人,精力居然还能这么旺盛。”

    夏冉装傻嘿嘿笑了两声,利落地滚进他怀里,同他保证:“这回真不动了,我乖乖睡觉。”

    靳司让低低笑了声,在被窝里抓住她的手,摩挲她手指的时候碰到冰冷的金属环,动作突地停下,过了差不多半小时,听着怀里的人传来的均匀呼吸声,他轻声唤:“夏冉。”

    估计是睡熟了,他没叫醒她,松开手臂,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却也没走开,而是以半跪的姿势定在床边,许久才将她戴着戒指的那只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盯住看了会,而后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落上。

    空气里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靳司让后背一僵,以零点五倍速抬起头,看见夏冉脑袋枕在右臂上,眼里闪动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说你刚才偷偷摸摸下床想干什么,原来是在完成只完成了一半的求婚仪式。”

    她连哥都不叫了,话里话外满满的调侃,“靳司让,你可真有意思,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倒挺诚实。”

    “……”

    “还是说不敢当着我的面做这些,是因为你害羞了?”

    “……”

    寂静的氛围里,夏冉又回忆了遍刚才的画面,在别人看来他的笑容估计挺不值钱的,但她却觉得价值连城,胜过世间一切可以用钱财名利衡量的东西。

    她无法抑制地笑起来,眼睛比夜空悬挂的月牙形状还要漂亮,“高三的时候,林乐优就跟我说你其实是个腼腆的大男孩,那会我还不信,现在是真的信了。”

    靳司让松开她的手,起身,直挺挺地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扫过去,像在警告她闭上嘴巴。

    夏冉有恃无恐地笑出声,别开眼,对着空气来了句:“瞧,还恼羞成怒了。”

    之后靳司让是真的被她怪里怪气的语调讽到有些恼羞成怒了,抛下所有体贴,一把攥住了她细瘦的腰。

    很短的间隙,情动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半夜,夏冉迷迷糊糊地醒来,撑着酸软的身体,给沈岁安发去一条消息:【抱歉哈,一不小心就先你一步了~】

    底下还配了张照片,怼着戒指拍的,光线昏暗,衬得指环上的钻石分外亮眼。

    沈岁安是夜猫子,那会还没睡,正躺在床上敷面膜,这条新消息一弹出来,她就被吓了一跳,手机没握住,砸到鼻梁上,疼得她眼角都沁出了生理性泪水。

    骂骂咧咧好一阵,鼻腔的酸涩感也慢慢消了下来,她重新抓起手机回复了句:【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给我剧透一下?】

    【我该不会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吧?】

    【你人呢?别装死了!】

    夏冉发完消息就随手将手机放回床头柜上,在靳司让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很快又睡过去,间接无视了沈岁安的三连质问。

    沈岁安拼命忍住才没有打电话过去,切换微信账号,发了条营业消息:【为庆祝闺蜜成功娶到心上人,明天开始,凡来我这拍写真集的,一律99折!祝天下有情人长长久久!】-

    第二天上午,靳泊闻在电话里从靳司让那听说了他和夏冉求婚这事,愣了好一会,才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这个不急。”

    “不急?”靳泊闻罕见地抬高了嗓门,“婚都求了,婚礼怎么能不办?”

    靳司让捏捏眉心,“不是不办,是暂时不办。”

    “这也是冉冉的意思?”

    靳司让迟疑了会,嗯了声。

    昨晚睡觉前,他们确实谈论过这话题,夏冉的原意是不打算办。

    靳司让问她为什么,她说:“我爸妈都不在了,我俩平时说得上话的朋友也少,还有你跟你外婆那边也早就断了联系,到时候能请来的人就更少了,办得太大,结果冷冷清清的,还不如不办,或者就请几个人来,办个小规模的。”

    靳司让不置可否:“这种时候怎么不讲究仪式感了?”

    夏冉笑盈盈地说:“对我来说,跟你领证,一起拍婚纱照,已经是最大的仪式感了,这就够了,至于婚礼,那都是附带品。”

    靳泊闻不喜欢干涉子女的决定,现在听靳司让这么说,也没多劝,“你们考虑好就行,有需要我的,就告诉我一声。”

    “好。”

    靳泊闻又问:“你们决定哪天领证?”

    “今天。”

    猝不及防的,靳泊闻明显吃了一惊,隔了好一会才说:“确定今天的日子好吗?”

    那会靳司让正在车上,他不慌不慢地打了转向灯,轻笑着说:“都在一起了,还能有不好的日子?”

    听出他的话外音,靳泊闻心里像有什么大石头落地,长舒一口气,跟着笑起来,“我还是明天回桐楼看看吧。”

    办完方堇葬礼后,靳泊闻就回了北城。

    靳司让说不用,“我们可能不会在桐楼待太久,婚礼也不一定会在桐楼办。”

    挂断电话的同一时刻,靳司让将车停在路边,拿上折叠伞下了车。

    非要说起来,今天不算个好日子,雨从清晨下到现在,一刻不停,地面上已经东一块西一块的水洼,稍不留神裤腿就卷上泥水。

    靳司让想起夏冉跟雨不共戴天般的仇恨,其实刚才在开车去书店的途中,他有数次想打电话给她,将领证时间往后挪,犹豫过后还是放弃了。

    在看见她面无表情地等在书店门口时,这念头不受控地再度浮现出来,他的脚步跟着快了些,走到她身前,开门见山地问:“要不要改天?”

    夏冉听愣了下,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你这是反悔了?”

    “今天天气不好,在下雨,你不是最讨厌下雨?”

    夏冉听出他的意思,他是不想在领证这么重要的日子里,让她感受到丝毫的不愉快。

    在他说这句话前,她心里确实有点不痛快,现在只剩下融融的暖意。

    “是讨厌,可你不就在我身边吗?”

    她仿佛又回到了以前,撩拨人的情话张口就来,“对你的喜欢,足够冲淡我对下雨天的反感了。”

    她神情认真,不像在撒谎哄人,但靳司让了解她,知道她现在故作轻松的语气下藏着多少自我为难的成分,稍顿后,他看似牛头不对马尾地来了句:“你去沪城第一天,我托人买了辆摩托,昨天刚到,本来想着领证那天带你兜兜风,可惜了,今天这雨一直不停,没法骑。”

    夏冉表情变了,迅速把脑袋扭过去,“改天领证!”

    她紧紧攥住他手臂,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地说:“必须得改天!”

    “……”

    他们没料想到的是,这场恼人的雨连着下了三天才停歇,中途靳泊闻打电话来问过领证这事,得知他们的进度还卡在求婚与被求婚那环节时,急了:“证也还没领?”

    “出了点小状况,没领。”

    靳泊闻脸色变了些,从对面话里的“小状况”联想到一些不好的事,“需不需要我出手帮忙?”

    靳司让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问题,非要说起来,你可以当我们这是——”

    他难得词穷,好半会都没接上,恰好这时,夏冉也在跟沈岁安通电话,同样聊起领证的话题,

    不知道沈岁安那边说了什么,夏冉抬高音量回了句:“我们这是情趣,你懂不懂?”

    靳司让收回落在她那边的注意力,清了清嗓说:“你可以当我们这是情趣。”

    靳泊闻:“……”

    雨停那天,靳司让起了一大早,夏冉听见动静,碍于实在困,什么都没说,换了个姿势重新睡了过去。

    闹钟定在八点半,在那之前,夏冉就醒了,洗漱完收到靳司让发来的消息:【我在楼下等你。】

    夏冉回了OK,换上轻便的T恤和牛仔长裤下了楼。

    靳司让孤零零地站在广角镜旁,她小跑过去,“摩托呢?”

    “不急,先吃早饭。”

    夏冉被他吊足了胃口,实在没兴致干别的事,囫囵几口吞完馄饨,放下勺子,双手托腮,睁着亮晶晶的一双眼看他。

    靳司让慢条斯理地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在这等我一会。”

    夏冉自然不会安安分分地在店里等他。

    她先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对面,拿起包跟了上去,不凑巧,恰好遇到了红灯,将她拦截在另一边,人就这么给跟丢了,她只好原路折返,但没进早餐店,而是在隔壁的便利店等了会,收到靳司让的消息后才起身往指定地方走,最后在一个巷子口见到了他。

    附近冷清,没人经过,背景是灰扑扑的矮墙,衬得他的身影格格不入,分外出挑。

    ——没骨头似的半靠在摩托车上,薄夹克里的白衬衫一尘不染,领口微敞,下摆束进深色牛仔裤里,从视觉上看,腰线极高。

    混不吝的气质半遮半掩地泄露出来,估计是过于罕见,罕见才更显珍贵,让夏冉防不胜防,她的心脏无法抑制地砰砰直跳。

    听见急匆匆的脚步声后,靳司让缓慢抬眼。

    远远看去,他的表情冷酷又平静,传来的声线也是,像薄薄的一层冰含在嘴里,冷而沉:“上车。”

    等她走近,他递过去一个崭新的头盔。

    夏冉接过,边戴边说:“我们要先去兜风吗?”

    靳司让嗯了声,“你要去哪?”

    夏冉没有多想,“就先沿着澄阳湖转一圈好了。”

    桐楼已经步入秋天,潮湿的风里裹挟着阵阵凉意,夏冉收紧了环在靳司让腰上的手,顺势调戏了他一把,“哥,你这腰是真的细,仔细摸摸,肌肉线条也都清清楚楚。”

    车速快,风声在耳边呼啸,加上戴着头盔,她的声音有一半被闷住了,靳司让没听清,只觉得她那不安分的手分外能折腾人。

    他惩罚般的给她来了个急转弯,吓得夏冉心脏差点飞出去了,她恶狠狠地冲他喊了声:“变态算你狠!”

    这哪是兜风,明明是玩命。

    澄阳湖离民政局有段路,去那前,靳司让顺路回了趟公寓,脱下外套,又将纽扣系好,整体形象看上去规整得过分,和两小时前倚靠在摩托车上的仿佛是两个人。

    夏冉多欣赏了几眼,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掏出手机拍了一打照片。

    今天来登记的人不少,两个人等了差不多一小时才排上,出民政局,连台阶都没走完,夏冉叫了声:“哥。”

    “嗯。”

    她用分外欠扁的语气说:“我终于能给你一个名分了。”

    “……”

    “就是这名分有点便宜,听说以前还要九块钱,现在直接免费了。”

    她还想说什么,周围已经有不少人看过来,靳司让直接捂住她的嘴。

    她的脸很小,而他的手掌很大,这一捂,直接将她大半张脸全都包住,她用力拍他的手,呜呜咽咽地表示抗议。

    他这才面无表情地松开。

    夏冉不满地说:“虽然照片已经拍好了,但也不能让你弄花我的妆。”

    靳司让扫了眼,“没花。”

    夏冉不信,“你眼里的没花,那多半是花得不成样子了。”

    靳司让又多看了几眼,大拇指抹了下她嘴角的红晕,“就一点。”

    夏冉从包里掏出湿纸巾,替他擦干净手,又拿出随身镜,小心翼翼地抹去残痕,再次开口时换了个话题,“我们一会要去哪?”

    “回家。”

    这安排普通到了极点,夏冉意兴阑珊地哦了声。

    靳司让补充道:“他还在等着我们的消息。”

    “你说靳叔?”

    说完,夏冉忽然意识到别扭,稍顿后,用更加别扭的语调改口道:“爸爸?”

    靳司让慢半拍地嗯了声。

    在电话里,靳司让转述的口吻平淡,靳泊闻却听得万分激动,心里又一块大石头落地了,然后想起后续婚礼的事,最后说:“如果你们还是不打算办婚礼,那爸爸也只能尊重你们的决定,但婚房、蜜月这两项不能省,至于经济上的问题,你们不用担心,缺钱了只管告诉我一声……”

    靳司让认真听着,说了声好。

    他们在交谈时,夏冉就坐在靳司让身边,靳泊闻说的那些她也全听到了,心里不由涌上一阵暖意。

    她笑眼盈盈地说:“爸真好。”

    靳司让:“他要是不好,以前你把他上万的领带熨毁后,他就冲你发火了。”

    夏冉像被人戳中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表情瞬间僵硬,边挠鼻子边说:“那次只是例外,我也想给他做点事,谁知道那熨斗机这么不听话,功率时大时小的——”

    她突然反应过来,“你说那条领带上万?”

    靳司让反问:“你觉得我在骗你?”

    “爸之前跟我说,那条领带不值钱,是有次出差路上随便买的。”

    靳司让一针见血地挑明:“他在骗你,估计是想减轻你的负罪感。”

    夏冉让他打住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我心里的负罪感满到快要装不下了。”

    靳司让哼出一声轻笑。

    夏冉叹了声气,当着他的面拿起手机,点开海淘软件。

    靳司让看着屏幕检索栏里明晃晃的“领带”二字,心里有了猜测,但还是求证般地多问了句:“干什么?”

    “爸他生日不是快到了,我买条新的给他。”

    十年前的上万折算到现在,估计没个四五万还拿不下。

    想到这,她又叹了声气。

    靳司让夺下她的手机,放回茶几上,“没必要,他早就把这事给忘了,你要是实在想补偿,就换种方法。”

    夏冉狐疑地看向他,片刻支支吾吾地问道:“给他生个孙子?”

    “……”

    靳司让默了好一会才说: “别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对他唯一的亲儿子好点。”

    轮到夏冉沉默了,她没忍住噗嗤笑出声:“你什么时候学会的开玩笑了?”

    “我什么时候在跟你开玩笑?”

    “你刚才这语气还不是在开玩笑?”

    什么“对他唯一的儿子好点”,就不是他会说出来的话。

    靳司让抬头箍住她的上下唇,低垂的视线里带点警告。

    夏冉见好就收,等他松开手,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其实刚来你家那会,我挺害怕的。”

    靳司让眼皮一动,“怕我吃了你?”

    “你是挺恐怖的,动不动就说要弄死我,不过真要说起来,我那会最怕的不是你。”像在回忆,夏冉声调拖得很慢,“我怕我妈跟你爸结婚,把我户口迁到你家,我直接从夏冉变成靳冉。”

    靳司让抬眼看她,“你就这么讨厌跟我当兄妹?”

    夏冉不甘示弱:“说的好像你不讨厌一样。”

    不等他反唇相讥,她继续说:“我妈还在的时候,她经常跟我提起我爸的事,从她的话里,我能了解到我爸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就算物质满足不了我妈,他也还是给足了我妈想要的安全感……我妈还说,她在怀我的时候,我爸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伏在她肚子上,听我在里面闹腾的动静。”

    “可能就是因为我妈的这些话,虽然我没见过我爸,这辈子也不会有机会见到他,但我还是跟我妈一样,很爱很爱他,也因为这个,我不想让我妈再婚,我想让她只爱我和我爸两个人。”

    她语无伦次地补充上一句,“当然,我知道靳叔对我很好,我也喜欢他,不过这是两码事,你懂我的意思吗?”

    靳司让微微点头,“懂,顺便明白了你刚来那会为什么处处跟我作对了,想用这种方式逼我讨厌你,把你赶出靳家。”

    “那倒也不是。”夏冉不敢看他,越说越心虚,“那会我是真的讨厌你,跟你作对这事,完全出于我的真情实感。”

    “……”

    靳司让冷笑,“彼此彼此。”

    他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对待敌人张牙舞爪,绝不允许对方侵占自己的领地。

    靳司让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主动在封住自己的界限里撕开一条口子,以便让她进入。

    或许是因为他看着无欲无求,其实心里迫切需要一个能满足他新鲜刺激感的东西,那可以是没有生命力的物件,也可以是鲜活的人。

    她的出现,构成了他死气沉沉的人生里一道最为亮丽的风景,见惯了太多灰白调的画面,这种吸引力于他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他的防备在她有意无意的攻势下,土崩瓦解,最后会喜欢上她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喜欢这种感情其实并不难,难的是进化成爱,和放不下也舍不了的情。

    夏冉没心没肺地笑了声,见靳司让刘海有些乱,伸手替他拨了拨,“别气了,我给你顺顺毛。”

    他这张脸是真的合她的审美,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她都看不腻。

    她没忍住直起腰亲了他一下。

    比起她刚才跟摸狗脑袋一样的动作,这个吻才算真正给他顺毛了。

    后来那天晚上睡觉前,夏冉又拿出结婚证看了好半会,幽幽叹了声气,“大概是命运安排,我俩没能在一个户口本上,结果还是被锁死在了同一张结婚证上。”-

    两个人还没决定好要在桐楼待多久,只知道总有一天会离开这,至于下一程去哪,也还是没想好。

    这两个问题没解决,婚房这事就没法敲定,当务之急自然而然地演变成靳司让的就业问题。

    距离他辞去法医一职,已经过去两三个月,再就业依旧遥遥无期,这期间夏冉提起过这话题几次,而靳司让每次都会回她:“还在找。”

    他找不到工作这事,在夏冉看来挺匪夷所思的,诧异后乐不可支,“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无所不能,在各方面都是天才,尤其是在需要动脑子的事上,脑筋轻轻一转,就能赶超别人之前所有的努力。”

    靳司让看她,不赞同地说:“你那是在神化我,我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夏冉点头附和,“我现在知道了,你确实有做不到的事情。”

    她没憋住笑,“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也有找不到工作的一天。”

    靳司让神色僵了一瞬,纠正她的说法:“不是我找不到,是我看不上。至于我刚才说的做不到的事,是跟你分手,包括分手后的种种,我想破脑袋都得不出一个最优解。”

    也或许是这问题本身就没有最优解,他和她唯一能做的是对一段行将就木的关系做出微不足道的补救,好在最后的事实证明,他们的感情腐烂的只是表面,内芯依旧完好无损。

    一句话击中夏冉死穴,她笑不出来了,讨好地拿脸蹭蹭他手臂。

    靳司让深吸一口气,摁住她的半边肩膀,等她莫名其妙地抬起脑袋,他才说:“你要蹭就换个地方蹭。”

    夏冉故作不知,“你说哪?”

    靳司让没回答。

    她像刚反应过来一样,脸红得恰到好处,“你现在这张嘴的尺度怎么变得这么大了?”

    “你在想什么?我说的是脸。”

    靳司让没什么表情地看过去,差点把夏冉看到无地自容。

    “下回麻烦你一次性把话说全,很容易让人误会的。”

    靳司让笑了声,把罪名扣到她头上:“这些都是从你那里学的。”

    他说的是实话,夏冉没法反驳,安分了会,把脸凑了过去,正想听从他的话“拿脸蹭脸”,先一步被他顺理成章地托住她下巴,含住了唇。

    在她视线慢慢失焦的过程中,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插进她的发间,另一只手轻车熟路地解开了她身上的束缚。

    夏冉也不知道为什么正事聊着聊着又给聊到了床上,但她丝毫不抗拒,当然也不会一味地将主动权交付给他,在这过程中,她变得越来越大胆,但总归男女力量对比悬殊,没一会,她就招架不住他的攻势,被迫翻了个身,他的吻一刻不停地落了上来。

    就和她喜欢吻他的耳廓一样,他也有他独特的癖好,喜欢拿潮湿温热的触感去探她的后背上凸起的两块骨头。

    夏冉怕痒,对此抗拒不已,见挣扎无果,最后也就随他去了,趁着空档,边笑边问:“哥,你好像特别喜欢这位置。”

    她说话的时候,他的唇还在她的肌肤上流连,她又问:“那处是什么?蝴蝶骨?”

    “嗯。”

    也不知道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夏冉当他是在回答第一个,“我这背上有什么,对你就这么有吸引力?”

    “有骨头。”靳司让说。

    夏冉用气音宣泄自己的不满:“你这算哪门子的回答?”

    靳司让改口:“有蝴蝶。”

    过去一到夏天,她最爱穿的就是吊带连衣裙,后背开得略低,两块凸起的骨头藏匿在薄薄的皮肤之下。

    他上网搜索,才知道这两块地方有别称:蝴蝶骨。

    确实长得跟蝴蝶一样,招摇又漂亮,仿佛轻轻扇动羽翼,就能将人的三魂六魄勾走。

    那时候,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将这只恣意横行的蝴蝶,用他的网捕获,装在透明玻璃瓶里,让她飞不出去,同样外面的花花草草也进不来。

    每当这种念头出现,他就开始嘲讽自己的卑劣,她什么都不做,光看着她,他隐忍克制的假象便能荡然无存。

    温度在升腾,靳司让收敛思绪,忽然来了句:“比起吻它,我更喜欢这样。”

    他换了个姿势,托起她,双臂交叠,从后面环住她瘦削的肩膀,不断收紧,恨不得将她嵌进脊骨里。

    夏冉没挨住,“疼。”

    靳司让松开了力道,又改成安抚般的亲吻。

    夏冉没忍住笑出声,等他沉沉的目光撞过来,开口说道:“我之前一直想去纹身,宋延清留给我的那幅素描其实就是我拜托他给我设计的纹身图案,既然你这么喜欢我这块骨头,改天我就去纹上,最好能赶在拍婚纱照之前。”

    靳司让动作停下了,“你打算去哪纹?”

    “就书店附近那家。”

    “那家是男纹身师。”

    “那我换家有女纹身师的。”

    靳司让还是没点头,“我可以给你纹。”

    夏冉露出惊恐的反应,“你还会纹身?”

    “这没什么办不到的。”靳司让信誓旦旦,右手开始来回摩挲她那两块凸起的骨头。

    夏冉鸡皮疙瘩瞬间起了一身,“我知道你以前给不少尸体缝合过,手艺活极好,但你清醒点,我和尸体还是有差别的!”

    “我还没这么荒唐重口,把你当成尸体看。”

    “那求求你放过我的背吧。”

    🔒65  ☪ 65

    ◎情趣◎

    夏冉最后选了市里一家全是女纹身师的店, 价格算同行里偏贵的,好在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让人挑不出错,在夏冉的预期之上。

    回到公寓不久,靳司让也从书店回来, 夏冉换上一件挂脖上衣, 后背开得很低, 只围住了腰,恰好能露出完整的纹身图案。

    赶在靳司让注意到前,她先进了卧室, 趴在床边,大大方方地把肌肤露给他看。

    她的肤色很白,衬得纹身那处一片通红, 看着有点瘆人, 仿佛遭受了极大的折磨。

    靳司让问:“不疼?”

    “其实有点。”夏冉保持着半趴在床上的姿势,等他走近,暧昧地抛出去一句,“可能你亲下就不疼了。”

    靳司让的手指还带着外面沁凉的温度,拂过夏冉后背时, 又凉又痒,激得夏冉不自在地缩了下, 但没完全躲开——她在他迎接他的吻。

    靳司让没有拂了她的期待,他的唇比他的手指温度还要低, 落下的那一刻, 冰冰凉凉的, 大概是心理作用, 夏冉麻麻的痛意顿时被驱散大半。

    他在她身侧找了位置坐下, 手已经离开, 目光还停留在原位,过了一会问:“纹身上的花是什么花?”

    “德国鸢尾,花语是爱的使者。”

    夏冉说:“大学有天在读海涅《抒情插曲》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了鸢尾,就把其中一段背下了,到现在还记得——”

    她故意停下不说,等他配合地问“哪段”,才声情并茂地接上:“我曾经爱过你,现在依然爱你。要是天崩地陷,宇宙倾圮,我的爱情的熊熊烈焰-却从它的废墟瓦砾冉冉升起。”

    夏冉认真观察着他的反应,让她失望了,他的神情没有产生太大的波澜,最后也只是平平淡淡地应了声。

    她长长叹了声气,半埋怨地说道:“我跟你告白呢,你就这反应。”

    “字太多了,弯弯绕绕的听不懂。”

    语文常年第一、阅读理解几乎永远满分的人跟她说听不懂这么直白的诗?

    信了他的邪。

    夏冉翻了个白眼,起身的同时说:“你就装傻吧。”

    靳司让眼疾手快地攥住她手腕,不让她离开,“你可以换个说法。”

    夏冉学着他,像模像样地装起傻来,“什么说法?”

    “告白的说法,用更直接的表达。”

    “你是真的难伺候。”她抱怨了句。

    手腕还被人牢牢箍住,一副不死不休的劲,夏冉拿他没办法,故作无奈的姿态妥协了,弯腰,凑到他耳边,循例先吻了下他耳廓上的褐色小痣,然后轻声说:“我爱你。”-

    周四上午,夏冉有事,她再次二话不说把书店丢给了靳司让看管,靳司让去书店的途中遇到了赵茗,赵茗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问起夏冉:“她最近怎么样?”

    “还算好。”浮于表面的伤口已经消失,至于心脏上的口子,还得交付给时间慢慢愈合。

    “那就好。”

    一对年轻夫妇从眼前走过,腻腻歪歪的姿态让赵茗想起一件事,“听说你和夏冉前不久去领证了?”

    靳司让惊讶于他的消息过分灵通,不答反问:“你从哪听说的?”

    “老李老婆就在民政局工作,你没见过她,但她从老李那听说你不少事,把你认出来了,那天回家跟老李提了这么一嘴,你也知道,老李这人有时候藏不住话,一眨眼工夫,局里全传开了。”

    “……”

    赵茗问:“婚礼呢?你俩准备啥时候办?”

    “没想好,到时候再说。”靳司让一个偏头,对上赵茗一脸“到时候可别忘了邀请我”的跃跃欲试,微顿片刻,官方腔十足地说:“如果决定办了,还希望你能赏脸来。”

    “一定一定。”

    小陈还不见踪影,赵茗又是个不喜欢冷场的人,嘴一张开就容易停不下来,片刻语重心长地教育道:“结了婚和谈恋爱可是两码子事,这意味着你承担的责任更多了,你不仅要对她好,还得肩负起整个家的重担……”

    靳司让打断:“你也结婚了?”

    赵茗是局里出了名的大龄剩男。

    赵茗喉咙一梗,“说你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你说得这么起劲,我以为深有体会。”

    赵茗又被呛了下,这回足足停了半分钟,才再度开口,续上之前的话题,“这么多年夏冉也是不容易,她想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缺什么你也主动给她。”

    他认真想了会,忽然想起夏冉是在单亲家庭里长大的,“她不是没见过她爸?从小到大都没感受过什么父爱,你呢就偶尔充当一回她老父亲,给她点父爱温暖一下。”

    靳司让惊叹他的脑回路,“比如?”

    赵茗:“比如威严点,先立个十条家规。”

    靳司让瞥他眼,无法苟同:“她缺的是父亲,不是大男子主义、爱掌控一切的男人。”

    赵茗也觉得自己越说越偏,简直到了胡说八道的程度,尴尬笑了两声后,岔开这茬,“对了,你真不打算回警局?”

    “嗯。”

    赵茗惋惜不已,“真是浪费了你这一身的好本领。”

    这话题不了了之,靳司让这段时间心情好,对除夏冉外爱搭不理的性子稍微收敛了些,赵茗闭上嘴的时候,他主动挑起新的话题:“最近局里很忙?”

    赵茗一顿,无奈地笑了声,“局里哪天不忙?”

    他捏捏眉心,一脸困倦地补充道:“不过这段时间是特别忙……你应该也听说了,前几天在城东一公寓里发现了碎尸块。”

    靳司让是听说了,但了解得不多,他也没兴趣深入挖掘。

    气氛突然又淡了下来。

    赵茗敏感地察觉到他兴致缺缺,没再多说什么,邀请道:“既然碰上了,晚上一起去吃个饭,把夏冉也给叫上。”

    见他实在热情,靳司让说不出拒绝的话,点头应下,来电铃声响起,是夏冉打来的,“哥,我半小时后回去,到时候——”

    她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响起尖锐的喊叫声,嗓音很陌生,来自另一个女人:“我的包被抢了!”

    靳司让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听筒里一阵忙音,分不清是她主动挂断的,还是因为某些不可抗力因素中断。

    他一下子慌了神。

    赵茗也听见了刚才那一声,大致推断出发生了什么事,出过太多次现场,比这更凶险的情况多到不计其数。

    他很快冷静下来,给老李打了通电话,老李效率很高,没一会就从报案处那打听到消息,说是两分钟前在保椒路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抢劫案。

    开的免提,靳司让也听见了,那地方离这不远,差不多一公里路程,他没有多想撂下赵茗跑去。

    赵茗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靳司让,微微诧异后,在电话里交代了几句,跟上前,到那附近就看见一群人将抢劫犯死死摁在地上,夏冉被靳司让抱住,满脸是血,身边围了些路人。

    赵茗脸上的惊恐差点没守住,直到看见夏冉笑着朝他晃了晃手,像在跟他打招呼,卡在嗓子眼的气息才顺了下来。

    救护车跟着警车一起来,夏冉被扛上担架,靳司让作为家属陪同,等车门关上,隔绝了外界嘈杂的声音,夏冉的意识莫名归拢不少,鼻尖能闻到的不再只有血腥味,还有真实的柚香,混着些微弱的汗味。

    “哥。”

    “我在这。”靳司让抓紧她的手。

    “你流了多少汗?人都变臭了,该不会是看到我这副糗样,紧张到冷汗直飙吧。”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证实自己没什么大问题,但汗涔涔的额角还是出卖了她的难受。

    “夏冉,我不是瞎子。”

    言下之意,让她别装了。

    夏冉叹了声气,“又被你拆穿了。”

    她从善如流,真的没再装,相反开始一个劲地喊疼,喊过后怕他还在生气,多解释了句:“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没给我太多思考的时间,等我反应过来,脚已经追了上去,我也不知道他还有刀,要是知道,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这么做。”

    一句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耗费近半分钟,她的模样看上去也糟糕透了,白T上全是血和泥沙的混合后的痕迹。

    靳司让矮下身子,同她咬耳朵,从唇间轻轻带出一句:“我知道了,你好好闭眼休息。”

    夏冉勾唇笑了笑,隔了一会说:“哥,对不起。”

    她说得很认真,但只得到靳司让的沉默,她揣测他是又不高兴了。

    “差点忘了,你不喜欢听这三个字。”

    靳司让确实在生气,但与她无关,“抢劫犯不是你,你是见义勇为受的伤,没必要跟我道歉。”

    夏冉缓慢说:“可我让你担心了,还被你亲眼见到我这不像话的样子。”

    隔了一会她又说:“哥,我左眼好像看不见了,我会不会和闫平一样瞎了?我之前就梦到自己左眼被闫平划伤,现在这算什么?梦境照进现实?”

    她几乎不带停顿,一句接着一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我好困,我会不会睡着后再也醒不来了?”

    她的情况靳司让一早就检查过了,看着吓人,实际上伤得不重,大概是躲闪得及时,抢劫犯的匕首只划破了她的眼皮,留了不少血,浸到眼睛里,手背一揩,血晕染面积才像现在这么广,左半张脸全是红色。

    靳司让说:“你的眼睛没有事。”

    只是他不能保证她的眼皮会不会留疤。

    夏冉扯了扯唇,很浅地笑了笑,还是带到了伤口,“哥,我疼。”

    “疼也给我忍着。”

    “……”

    “接下来的几天,你会更疼。”

    “……”

    医务人员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你真是她男朋友?”

    夏冉抢先一步,呆呆地点了点头。

    对方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目光落回夏冉身上时又多了几分同情,“都伤成这样了,不安慰几句,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

    靳司让一句辩驳都没有。

    夏冉迟钝地笑出声,笑容看上去有些难看,但给人一种轻松明快的感觉。

    这算什么?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现在年轻人的情趣她真没法理解。

    医护人员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句,收回视线,继续替她做简单的止血工作,没多久看见她彻底阖上眼皮,昏睡过去。

    一只手正被人紧紧握着,抵在唇边。

    他眼皮低垂,身体有微不可查的颤抖,见惯生离死别场面的人都知道,这是一种失而复得的害怕与喜悦-

    如靳司让说的那样,夏冉确实伤得不重,做完一系列常规检查后,医生告诉靳司让:“先住院观察几天,没什么大碍,两三天后就能出院。”

    当天晚上,沈岁安去了趟医院。

    来得不巧,那会靳司让正在去公寓拿换洗衣物的路上。

    沈岁安空手来的,找了张凳子坐下,问:“身体怎么样了?”

    夏冉的喉咙像有团火烧了一天一夜,这会发出来的声音沙哑难听,“肌肉酸痛。”

    沈岁安收到消息那会被吓了一跳,飞奔到医院又看见她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左眼用绷带绑着,听到医生说没伤到眼睛,这才松了口气。

    “活该。”沈岁安差点拿食指戳她额头,想到她还伤着,没忍心,半路收了势,改成手掌心往她手臂上轻轻一拍,“谁让你一个人瞎逞强,自己几斤几两还不知道吗?这回也算你运气好,碰上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弱鸡,要不然就不止身上这点伤了。”

    夏冉叉了块切好放在盘里的苹果,直接堵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半撒娇地说:“行了行了别骂了,再骂我伤口更疼了……”

    说着,她想起一件事,“你好像也没什么资格骂我,你刚来桐楼那天,不也遇到这事了,最后不也想都没想就冲上去了?”

    沈岁安只好把到嘴边的话全都咽了下去,余气未消,苹果咬得嘎嘣响,几秒后还是决定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回呛道:“我是遇到了,也出手了,但我遇上的那抢劫犯手里可没刀。”

    夏冉无辜地耸了耸肩,“我见到那会他手里也没刀,我又没透视眼,哪知道他兜里藏着一把?”

    沈岁安这下是彻底没话说了。

    夏冉重新起了个话题:“下周你有空没?随便哪天都行,我要去试婚纱。”

    “这几天我都没活,你想哪天去都行。”

    “我打算去沪城。”夏冉说,“之前跟你提过的心理医生,她给我推荐了一家婚纱店。”

    沈岁安应得很爽快:“别说沪城了,上刀山下火海我都陪你。”

    夏冉莫名笑起来,直到伤口传来撕扯般的痛感,才停下。

    沈岁安凑近,细细打量她,“不过你眼皮上的伤没十天半个月好不了吧,怎么拍婚纱照?”

    夏冉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戴着绷带拍呗,搞个海贼风的多特别,估计全天下我是独一份。”

    沈岁安一脸正色:“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夏冉敛了笑:“到时候让摄影师后期处理的时候给我P一下图。”

    沈岁安沉默了会:“不然,我给你拍?”

    夏冉眼睛一亮,“不瞒你说,我就等你这句话了,论水平,我还是对你最放心。”

    “你不早说?”沈岁安无语,“到底跟谁学的,现在这么扭扭捏捏?”

    夏冉轻轻扯了下唇,又抬手调整了下眼罩位置,沉默片刻后说:“要不你给我弄个海盗风婚纱照?”

    “你穿海盗服,那靳司让呢?你让他穿什么?”

    “让他反串,穿下婚纱。”

    沈岁安光脑补那画面,就笑到不行,“我是没什么意见,关键看你家那位,他要是会答应,我把头给你。”

    夏冉对她的头不感兴趣,感兴趣的是靳司让的婚纱照,正在思考怎么哄骗他穿上,沈岁安没头没尾地来了句:“忘了跟你说,我打算在桐楼多待一会。”

    夏冉愣了愣。

    沈岁安又说:“前几天我遇到租给你书店的房东了,她跟我提了嘴她打算把三楼和四楼的空间盘出去,之前没过你的想法,但你一直没给她回复。”

    夏冉回忆了下:“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我没太在意,没多久就忘了。”

    沈岁安笑嘻嘻地说:“我替你在意了。”

    夏冉听出她的意思:“这你还是别在意的好……她打算长租或者转卖,真不适合你。”

    如果只是在桐楼待一段时间,没必要花这笔钱,夏冉多劝了几句,不过沈岁安一意孤行惯了,手头也完全不缺钱,嘴上应了她“我知道了”,心里下了决定,打算离开医院后就背着夏冉去敲定房屋转让合同。

    夏冉了解沈岁安,见她态度敷衍,很快看穿她脑袋里真实的想法,但也没多说,兀自沉默了会,还是对她会在桐楼再待上一段时间这决定感到匪夷所思:“你不是不喜欢桐楼,怎么会还想待在这?”

    “我是不喜欢这地方,但谁让这里有我喜欢的人呢?”

    夏冉瞪大眼睛,“你又看上谁了?可别是林束,他有个白月光,喜欢上他有你苦头吃。”

    “……”

    “就不能是你?”

    “那还真不能。”夏冉带点炫耀成分地扬了扬自己的钻戒。

    沈岁安气笑,往她胳膊上轻轻拍了一下,然后认真说:“以前我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你明明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却总在勉强自己跟个傻子一样乐呵呵的。”

    夏冉不乐意了,想开口纠正她的话,转瞬听见她又说:“但现在不一样,你重新拥有幸福,所以我就想在这多待几天,多拍几张你真正快乐时的样子。”

    手机在这时响了声,掐断意味不明的气氛。

    夏冉解锁屏幕看了眼,是靳司让发来的,她默了几秒,对着沈岁安说:“我们还是决定办婚礼了,在桐楼办,办完我们就去北城定居。所以,岁安,你不用为了我勉强留在这里。”

    沈岁安愣了下,“怎么这么突然就决定好了?”

    夏冉笑着指着自己伤口说:“可能是因为今天出的事,我哥刚才跟我说,桐楼这地方跟我八字不合,还是尽快搬走的好。”

    经过商量,婚礼最终定在十月中旬,避开国庆高峰期。

    在这之前,沈岁安给夏冉拍了两套婚纱照,其中一套原定的反串风,碍于靳司让死活不肯答应,只能退而求其次改成特别点的暗黑风格。

    婚礼前后几天,书店歇业,门口的小黑板上多出一句话,是从《岛上书店》里摘录出来的:

    “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最艰难的那一年,将人生变得美好而辽阔。”-

    婚礼那天,夏冉被迫四点不到就起了床,请来的化妆师给她从头到脚包装了一遍,饶是这过程夏冉没有出半点力,经过几小时的折腾,还是饿到饥肠辘辘。

    中途沈岁安偷偷塞给她一颗糖,“先垫着点。”

    夏冉哭笑不得,“糖还能垫肚子?”

    “垫不了也能防防低血糖。”

    夏冉佩服得五体投地,朝她竖起大拇指。

    地点在桐楼唯一的一家四星级酒店里,那天办婚礼的新人还有一对,大厅堵着不少人,显得夏冉这边冷冷清清。

    走红毯环节还没开始,沈岁安陪夏冉在休息室坐了会,时不时问:“紧张吗?”

    夏冉眯眼笑,“这句废话问得相当好。”

    沈岁安听出她的阴阳怪气,又气又笑,拍了下她手臂,“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现在说话越来越像靳司让了。”

    夏冉装傻充愣说不可能,还想说什么,迟缓地察觉到手臂潮湿的触感,“你手心怎么全是汗?”

    她脑袋里冒出一个猜测:“该不会你在紧张吧?”

    沈岁安梗着脖子狡辩了句:“我热,出点汗怎么了?”

    夏冉完全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你就穿了这么一件露肩礼服,也热啊?”

    沈岁安恶狠狠地要去掐她的脸,“你好烦啊。”

    夏冉敏捷地避开,故意说道:“把我妆掐没了怎么办?”

    “你天生丽质,不化妆也漂亮。”

    这话夏冉很受用,微抬下巴,唇角的笑恰到好处,骄矜感十足。

    沈岁安跟着笑起来,“夏冉,我真的很开心。”

    她的语气突然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夏冉笑着点头,“我知道。”

    沈岁安深深看她,“我一直没跟你说,大学那几年,我其实一直很害怕,生怕你哪天不打一声招呼就消失了,也怕你永远什么都不说,把痛苦都压在心里,一个人默默承受。”

    夏冉强撑着笑意,“我哪有?”

    “你哪没有?”沈岁安说,“好几回我都见你一个人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我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但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心里藏着多少苦。”

    说到最后,沈岁安已经带上了哭腔。

    夏冉沉默着听完,随后用安抚的声线说:“都没开始走红毯呢,给我把眼泪憋回去啊,要是一会红着眼,我可是要跟你拼命的。”

    沈岁安被她夸张的语气逗笑,吸吸鼻子,勉强止住眼泪。

    夏冉松了口气,继续替她接上之前的话题:“我还记得,大学时期我最喜欢跟你说的一句话就是'你别担心,我很好',当时说这句话时,我真的挺心虚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她转过身,直视着沈岁安的眼睛,很认真地说:“你别担心,我很好,以后会更好的。”

    两个人安静对视了几秒,忽然响起敲门声,进来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夏冉从这人标志性的酒窝里,推断出是多年未见的林乐优。

    高考结束不久,林乐优就和父母移民到加拿大,大学也是在那读的,时隔多年,夏冉废了不少力气才重新联系上她。

    林乐优并不知道八年前发生的那些事,在得知她要和靳司让结婚后,还是很替她高兴,只是不巧,手上有个大项目,大概率来不了婚礼现场。

    夏冉愣了好几秒,“不是说没法来吗?”

    林乐优指着包里的笔记本电脑说:“这不是把工作给带来了吗?不愁赶不上进度了。”

    夏冉心头一暖。

    沈岁安和林乐优都是自来熟,两个人很快聊起来,没多久,负责婚礼现场的工作人员敲门进来,通知夏冉马上要进行下一环节。

    夏冉这才紧张起来,靳泊闻就在门口等她,她笑着叫了声:“爸爸。”

    靳泊闻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冉冉。”

    这之后更夸张,司仪让他发表一下感言,他的第一句话就是:“作为夏冉的母亲——”

    全场瞬间鸦雀无声,紧接着响起哄笑。

    得,比沈岁安还要紧张的人出现了。

    夏冉差点也没绷住笑。

    那天忙到晚上十一点,夏冉和靳司让才回了临时婚房,也就是靳司让在桐楼租的公寓。

    夏冉在脑海里复盘了下婚礼现场的某些画面,边换衣服边说:“说实话,我挺怕他们在看见这样的婚礼后,会蹦出一句'夫妻俩连对完整的家长都凑不出'这种话。”

    说不上生气,但也逃不过一时难过的结果,足够败坏一天的好心情,好在请来的这些亲朋好友什么都没说。

    靳司让捏着眉心说:“他们要真这么说了,我把他们赶出去。”

    夏冉听笑了,“这可是你的婚礼现场,你要这么闹?”

    靳司让迟钝地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看样子像在思考。

    夏冉猜测:“你是不是醉了?”

    她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

    “可能。”靳司让说。

    以前因为工作的关系,大脑继续时刻保持清醒状态,就很少喝酒。碍于他没有夏冉天生的好酒量,后天又培养不够,现在两杯白酒就能让他头晕,再掺点其他洋酒,脚底就飘飘然,辨不清南北。

    他扯开领带,仰躺在床上,胸口有明显的起伏。

    夏冉叹了声气,“你先把衣服换了再睡。”

    她凑近他的时候,他身上的酒气更浓了,“太臭了,还是先洗个澡吧。”

    “没力气。”

    夏冉从他的话音里听出了深深的醉意,后来她用手指轻轻戳他的脸颊,他也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流露,过了差不多两分钟,他才迟缓地有了其他反应,握住她肆意作乱的手,抵在唇边吻了一下。

    “冉冉。”

    挺突然的称呼,夏冉愣了一瞬,解他衬衫纽扣的另一只手跟着停下了,耳朵凑过去,他却不往下说了,她耐着性子问:“你想说什么?”

    他还是只顾着叫她:“冉冉。”

    “在呢。”

    “困了。”

    “……”

    白期待一场,夏冉不轻不重地打了下他的肩膀,见他还是没反应,继续去解他的纽扣。

    上身赤|裸着,估计是感受到了凉意,靳司让的手到处乱摸,终于摸到被角,用力一扯,盖住了自己紧实的小腹。

    那会夏冉刚从阳台取完睡衣回来,他这副柔软无害的模样,让她觉得无比新奇,拿起手机,快门连着摁了好几下。

    靳司让在这时忽然出声,险些吓了她一跳,“书房书架右侧的置物柜里有一封信。”

    他的嗓音沙哑到可怕,夏冉勉强听清,诧异后忙问:“谁的信?”

    “我写的。”

    “写给我的?”

    “写给你的。”

    夏冉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情书?”

    空气安静了足足五秒:”算是。”

    是就是,什么叫算是?

    夏冉这会心里跟吃了蜜一样甜,不打算跟醉鬼计较,连蹦带跳地去了书房,在他说的地方找到了那封信。

    拿到手后,反倒不敢看了,手指很没出息地开始打颤,卧室传来咚的一声响,她也没听见。

    隔了好半会,她才打开。

    信封里装着薄薄的一张纸,没有开头、结尾的称呼,直入主题。

    “至今我都不清楚喜欢到底是什么,唯一能确定的是,跟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的心脏总是躁动得不能自已,但也只有你才能让我这么不像自己。

    如果这就是喜欢,那我想我应该喜欢到了非你不可的地步。

    你总要我允诺你一个未来,可未来这种事,谁也说不好,我再自信也没办法操控以后,如果仅从主观意愿出发,我希望我的未来里能有你。或者该说,比起别人,我只想要你。”

    一成不变的古板,不过遣词造句比现在的靳司让要稚嫩,看上去像很多年前写的,泛黄的信纸间接佐证了她的猜测。

    夏冉忽然想起他们正式确定关系那天,她缠着他要一封情书,当下他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随即义正词严地拒绝了她。

    结果还不是写了?

    甚至藏了这么多年,这傲娇的脾气,到底像谁?

    难得见他有这么可爱的时候,夏冉决定改天买个复印机,把这份情书复印个一百份,再买个贵点的相框,把原件裱起来。

    夏冉胡乱抹了抹眼泪,满心欢喜地回了卧室,没在床上看见靳司让,愣住了,在床边绕了大半圈,最终在靠窗的地板上发现了他。

    她霎时没憋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顺好呼吸后,放下情书,再次拿起手机,用相机从各个角度记录下他此刻的狼狈,然后点开沈岁安头像。

    夏冉:【我跟你说,我哥是一点都喝不了酒,现在醉醺醺的,刚才还从床上掉了下去。】

    沈岁安先回了个“哈哈哈”的表情包,然后问:【他该不会现在也还在地上?】

    夏冉:【对。】

    沈岁安:【?你倒是有空拍照跟我吐槽,没空把他扶回床上。】

    沈岁安:【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人本性蔫坏?】

    夏冉:【这才哪到哪?我刚来靳家那会跟他水火不容的,可比现在过分多了。】

    夏冉:【现在这样,只能说是我和他之间特有的——

    夏冉:【情趣。】

    夏冉笑着收了手机,趴到靳司让耳边,轻声说了句,作为对他那封迟来情书的回复:“哥,恭喜你,这么多年过去,终于得偿所愿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四千多点的字就全文完结,感谢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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