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夏冉十岁时, 送过方堇一个钱包,跟在邻居婶婶身边学了几天,用毛线一针一针织出来的, 初学者的水平摆在那, 成品走线潦草稀疏, 硬币装进去就掉,形如鸡肋。
这样的礼物夏冉拿不出手,准备毁尸灭迹前,被方堇发现, 方堇很高兴,说什么也不肯扔, 一直珍藏到她们仓皇离开村子前。
搬到靳家后的第三年, 夏冉又送给了方堇一个皮夹,那次用她零花钱买的, 也就是她现在在照片里见到的那个。
黑色, 牛皮质地,翻盖菱格格纹, 左下角有一个字母, 用颜料勾勒上的“X”,代表了她和父亲夏旭共同的姓氏。
可方堇的皮夹为什么会单独出现在证物里?她生前到底都遭遇了些什么?她是不是快要找到她了?
一瞬工夫,夏冉脑子里又闪过各种光怪陆离的画面,复盘一番, 全都是经不起推敲的冗杂细节。
混乱的思绪和情绪堆积在她心上,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整个人发抖得更厉害了, 大脑一片混沌,连自己什么时候进的休息室、怎么进的都不清楚。
有人递来一杯温水, 她机械地接过,掌心温热,奇迹般地驱散了她身体的大半凉意,意识回来些,她道了声谢。
干涩的嘴唇变得湿润后,神经跟着变得异常敏感,她能数出走廊上有多少人路过,也从脚步声中推断出他们是男是女,是她认识的,还是从来没有见过面的。
不一会,门被人推开,熟悉的气息扑入鼻腔,她迟缓地一顿,整理好情绪的前一秒,低垂的视线里进来一双深棕色皮鞋,一路往上,是他被阴影蚕食掉大半的脸,眉眼冷凝,看不出过多情绪
依譁 。
靳司让拿走她手里的空纸杯,走到饮水机前,重新倒了半杯,递还给她。
夏冉没接,他就将纸杯塞给她,然后用宽大的掌心包裹住她冰凉的手背,“冷不冷?”
说话的同时,已经腾出另一只手调低了空调温度。
夏冉这才有了些反应,摇头,哑着嗓子说不冷,还想说什么,奈何满脑子的疑惑缠绕在一起,让她一时找不到突破点打开话题。
靳司让松开手,保持着半蹲的姿势,“我先去了解情况,你在这等我。”
他语气放得很缓,两秒后用哄人的腔调轻轻补充了句,“听话。”
夏冉忽然觉得耳朵嗡嗡的响,几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只管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看久了,发现他这张脸也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好像被割裂在光阴的另一头,离她越来越远,但她却感觉是她主动抛弃的他,以至于她根本不敢开口留住他。
他嘴唇微动,应该是说了什么征求意见般的反问句,她装作听明白了,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她看不见自己此刻呆滞的模样,但靳司让一早就注意到了,包括她身体微弱的发颤,片刻,他单臂环住她的背,左手摁在她的后脑上,温声细语地同她说明情况,“这个案子我没有参与,你给我点时间,让我去了解清楚,不会用很长时间,所以你就在这等我,等我回来接你。”
夏冉顿了两秒,不合时宜地笑出声,“哥,你怎么突然又变得这么温柔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司让没接话,松开环住她的手臂,“我先过去。”
夏冉的意识还贪恋着他的体温,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好,等他走后,她往百叶窗外看了眼,靳司让高瘦的身形像被一团厚重的迷雾笼住,随着距离的挪动,轮廓越来越模糊,她不受控地伸出手,却只抓住了冰冷的气流。
呼吸突然滞住,缺氧的痛苦包裹着她,屋里的空气似乎在跟随她的节奏停止了流动,和屋外的暗潮汹涌是两幅景象。
夏冉收回视线,微垂着脑袋,不多时眼尾窜进来一道亮光,转瞬即逝,然后才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怔得她一哆嗦,又愣愣抬头,玻璃窗外乌云翻滚,在酝酿一场瓢泼大雨。
一到夏天,尤其是八月,桐楼的雷雨天气格外密集,上午艳阳高照,转瞬就能乌云密布,这也是曾经有段时间夏冉无比讨厌桐楼这地方的原因之一。
和她预料的一样,没多久雨就下起来,杂乱无章地砸在窗玻璃上,晕开大片水花-
靳司让折返回办公室的途中,遇到了一位女同事,“麻烦帮我给她一条毯子。”
他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
女同事心领神会,爽快答应下,靳司让补充说:“她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也麻烦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好的。”
说完,靳司让又回头看了眼,视线定格几秒,才扭头往办公室走。
赵茗和任韦平还在,两个人表情都绷得很紧,看见靳司让后,稍稍松散些,试图缓和气氛。
等靳司让走近,任韦平直接切入正题,“我们在两周前接到报案,报案人称自己在整理老父亲谭伟国房间的时候发现了一本日记本,上面有谭伟国的亲口供述,声称自己在八年前犯下了一起不可饶恕的罪行。”
说是日记,其实更像长达八年的忏悔录,能看出是真情实感写下的。
“日记呢?”靳司让问。
任韦平递给他。
靳司让一页一页地往下翻,簌簌的翻页声里,任韦平没停下嘴巴,将不久前透露给赵茗和老李的案件信息一字不差地转述给他。
赵茗在一旁补充了句:“老任把能查的全都查了遍,目前还没什么有效线索。”
八年前的客运西站尚处在建设中,地段偏,晚上车辆班次极少,也不是什么交通枢纽地,平时经过的车辆少,监控更少,消息放出至今,没有半个目击证人出现,案件被层层迷雾笼罩着,暂时窥不到一丝光亮。
靳司让身体慢慢冰凉,尤其在他翻回到日记第一页,看见底下“当你发现这本笔记本,我应该不在了,希望你能将它转交给警察”时,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紧接着窜起一股无名火,沿着尾椎骨一路往上烧,烧得他大脑就像运转过度的电脑主机,滚烫,几乎到了罢工的地步。
任韦平又调出潭伟国的个人资料。
谭伟国,男,52岁,六年前开了家塑料厂,赶上时运,赚了个盆满钵满,三年前开始资助贫困学生,在桐楼名望极好,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为了一己私欲,间接害死过另一个人。
靳司让合上日记,面上恢复到平静状态,“谭伟国除了皮夹外,还拿走了什么?”
“一个拉杆箱,装在信封里的几万块钱。”
“手提包呢?”
“什么手提包?”
靳司让拿出手机,点开相册第一张,“这也是她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没有。”任韦平摇头说:“谭伟国见到她的时候,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他只拿走了我刚才说的那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司让沉默了会,“她的手提包是在潭山发现的,山体滑坡事件后,埋在废墟里。如果谭伟国交待的是实话,那就只可能是其他人动的。”
赵茗抬头看向靳司让,他的脸匿在灯光下,唇线拉成一条紧绷的直线,赵茗和任韦平交换一个眼神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靳司让:“谭伟国具体是什么时间见到她的?”
任韦平解答:“八月十三号当晚十点左右。”
他补充,“跟山体滑坡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赵茗飞快接上,“如果谭伟国见到的人确实是方堇,那方堇就不可能死于山体滑坡,她的手提包大概率是山体滑坡发生后被丢在废墟里,为了营造出一种她死于事故的假象。”
这时,靳司让在休息室外遇到的女同事着急忙慌地跑了进来,“靳法医,不好了,夏小姐不知道去哪了。”
任韦平安抚了句:“慢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陪夏小姐在休息室待了会,她突然说要上洗手间,我就带她去了,但一直没见她回来,我进去一间间地找,也都没找到她。”女同事一脸自责,“都怪我,当时就应该在外面等她出来的。”
靳司让双拳紧了又松,微扯唇角,笑得牵强,“她不是犯人,你有理由不用看着,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辛苦了。”
换做平时,赵茗还会调侃一句“咱目中无人的靳大法医居然还会说出这种体恤人的话,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现在这情况,他完全没有玩笑的心思,瞅了眼外面的天气,雨滴啪啪砸在玻璃上,看着都瘆人,“老靳,你先——”
话刚打开一口子,视线转了回去,一顿,身旁哪还有他的人影。
赵茗拿起放在柜子里的干雨衣,作势也要往外冲,恰好这时,小陈从外面回来,被赵茗火急火燎的架势吓了一跳,“赵队,你干嘛去?”
赵茗一个急刹车,“出事了,拿上雨衣跟我走。”
小陈稀里糊涂地哦了声,半路忍不住问:“到底出什么事了?”
赵茗一句话总结:“任队负责的案子里其中一件证物是夏冉母亲的,夏冉看见了,现在人不见了。”-
靳司让是在路边的电话亭下找到的夏冉。
她蹲在地上,双手紧紧环住膝盖,身体有清晰的颤动幅度,瘦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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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单的人影被层层叠叠的雨幕拦截,看上去只有模糊的一团。
她消失得毫无征兆,换做以前,他会冷着一张脸冲她发火,但现在,他什么责怪的话都说不出,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深吸一口气,朝她走过去,短短几米路,他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努力压下惊魂未定的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别无二样,“说好了在休息室等我,一个人跑出来做什么?以前不是最怕下雨天?”
夏冉本能一颤,极缓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的光突然被挡住了,是他将她揽进了怀里。
靳司让搂着她拐进一处巷子,铁皮房梁挡去了大半雨水,只有稀稀疏疏的雨滴顺着屋檐滴落到头顶。这地方味道不好闻,厨余垃圾混着下水道的酸腐味,一阵阵地翻涌,让人恶心。
夏冉靠在他怀里,许久才平顺好呼吸,想起回答他的问题,“我不怕下雨,我怕的只是下雨天会把我身边的人带走。”
她声音轻到接近呢喃,“我爸就是在暴雨天没的,我妈也是,我跟你分手那天也下了雨,今天也是……这场雨怎么就下不停了。”
很难形容她这一刻的感觉,迷茫,害怕,无助,或许都有。
“我刚才在雨里跑的时候,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雨滴重重砸在她脸上,风扑过来,她感觉呼吸都不畅通了,仿佛再多跑几秒,她就会窒息而死。
“停下才好点,然后你就来了。”她眯着眼说。
夏天衣衫单薄,抗不了暴雨的侵袭,靳司让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干燥的布料,手掌也全是水,没法替她抹去脸上的水,只能用掌心轻轻摩挲她的下颌,替她升温。
几分钟后,赵茗和小陈两人赶到,看见他俩这幅模样,忙不迭脱下身上的塑料雨衣,递过去,“这雨一时半会也不会停,你们先回警局换身衣服,别着凉了。”
已经湿成这样了,靳司让不介意再被淋一会,他只接下一顶,道了声谢后,披在夏冉身上,带着她往警局走。
法医室放着几件备用常服,夏冉就跟个提线木偶一样,没力气,也没情绪,身上的衣服被人脱下又换上,替她吹干头发后,靳司让用薄毯将她罩得密不透风。
“我带你回家。”
热气钻进夏冉的每一个细胞里,她重新有了意识,应了声好,慢半拍地勾住他的尾指。
回到公寓,两个人重新泡了遍澡,靳司让抱着夏冉回房,去厨房煮了红糖姜水,回来看见夏冉坐在床头,下巴抵在膝盖上。
他将她的呆滞看在眼里,放下姜茶,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脸上,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试图兜住不知道会在哪个节点从悬崖跌落的她。
但她一直悬停在半空,不上不下。
“夏冉,你看着我。”
她毫无反应。
他又说:“冉冉,你看看我。”
夏冉缩进了龟壳,连带着心脏都在不断缩紧,缩成了一个芝麻粒,缩成了感觉不到任何存在的废弃品。
在听见熟悉的声音后,才敢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轻轻叫了声哥,“我能知道出什么事了吗?”
明明她很清楚这是跟她息息相关的事,她却用了“我能知道吗”的疑问句式,他心里涌起一股排斥感——
他情愿她在这种情况下声嘶力竭地质问他方堇到底出什么事了。
靳司让说:“阿姨可能没到过潭山。”
夏冉眼睫颤动,她的视线缓缓垂落在羊毛地毯上的一小截阴影上,不插话,安安静静地听他往下说。
等他停下,才问:“那她现在会在哪?被谁带走了?”
“赵茗他们会调查清楚的。”至于什么时候有结果,说不准的事。
不知道是对谁说的,他加上一句:“很快就会找到她的。”
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下,没多久转成来电通话,屏幕显示“赵茗”,靳司让没接,隔了半分钟,在微信上给他回了条“没事”。
放下手机后,将床头灯跳亮,又关了吊灯,掀开被子的同一时间,听见含糊的一声:“哥。”
夏冉欲言又止,侧身躺着,双手握成拳抵在胸口,背弯得离开,双腿也曲着。
靳司让不催促,安静等她的后续。
隔了很久,她才用带着哭腔的嗓音说:“你抱我一下。”
靳司让顿了顿,掀开被子,面对面拥住她。
他温热的胸膛不由让夏冉想起了八年前的夏天,一遇上雷雨天气,她就会偷偷溜进他房间,无理取闹一番,非要让他抱住她,唱歌哄她。
他不肯,她就咬他的耳朵,他招架不住,冷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给她唱她想听的情歌。
夏冉很快睡了过去,靳司让松开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捞起手机往客厅走去。
灯没开,显得手机屏幕格外亮。
他点开赵茗头像又退出,最后给任韦平拨去一通电话。
任韦平那边估计在忙,过了快半小时才回拨过来,靳司让想起谭伟国写在日记本第一页上的那句话,沉着嗓问:“谭伟国死了?”
“人还在,不过在医院ICU里。”
任韦平说,“一个月前去爬山,脚打滑了,直接从七米高的陡坡摔了下来,人是抢救回来了,但还没清醒,一直在ICU用呼吸机吊着一条命,听医生说十有八九是醒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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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夏冉醒过一次, 靳司让不在床上,她离开卧室,听见他在阳台打电话, 反反复复提到同一个名字:谭伟国。
夏冉又想起睡前靳司让说的那些。
就当谭伟国说的全是实话, 带走方堇的和伤害她的会是同一个人吗?是否存在同伙?
方堇的手提包为什么会出现在潭山?是被凶手故意放在那, 只是为了营造出她意外身亡的假象?
夏冉脑子里的疑惑更多了,没给她时间理清其中任何一个,第二天就收到警局打来的电话,通知她去认领方堇的遗物。
那天天气晴朗, 万里无云,好到了糟糕的地步, 夏冉被任韦平的徒弟带到一个房间, 桌上放着一堆物品,“能确定这些东西是方堇女士的吗?”
夏冉从左到右依次看去, 一个26寸的铝框拉杆箱, 边角有明显的磨损,一个菱纹皮夹, 叠好的旧衣物, 一只咖色粗跟皮鞋。
“是我妈的。”她上前,平静地指了指皮鞋,“还有一只呢?”
任韦平说:“还有一只暂时没有找到。”
谭伟国看见受害人那会,对方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 脚上只套着一只皮鞋,手提包里的东西散了一地, 他拿走了皮夹和拉杆箱, 离开时被掉落的另一只皮鞋绊倒,鞋跟划破了他的小腿, 血沾了上去,他怕留下证据,慌乱间,没有多想拿上鞋就跑了。
夏冉听出他的话外音,心里的那根弦倏然崩断,隔了好一会才开口:“那个人的日记本,我能看看吗?”
她有这个权利看,任韦平给徒弟使了个眼色,五分钟后日记本到了夏冉手里。
夏冉没从第一页看起,而是随手翻了一页。
“她为什么会消失?是有人送她去医院了吗?她现在过得怎么样?她还活着吗?老天爷,请你一定要保佑她平安!”
……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我是个罪人!天大的罪人!可是月月的病需要钱,我只能这么做!只要能治好她,就算死无葬生之地我也愿意!”
……
“今天又去资助了两个学生,希望佛祖看在我行善事的份上,不要将我的罪孽落到我的家人身上!我犯下的错,就让我一个人承受!”
夏冉没再往下看,合上日记本,递还给他们。
“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们——”她抬起头,视线转了一圈,最后不知道定格在哪,眼睛有些失焦,“我妈不可能活着了,对吗?”
任韦平没注意到赵茗递过去的眼神,实话实说,“从现有证据和线索分析,大概率能确定。”
夏冉神情木然,落在旁人眼里,几乎到了无动于衷的地步,“那还能找到她吗?”
隔得越久的案子越难找到证据,尤其在受害人无影无踪的情况下,任韦平不敢打包票,这会只能保证:“我们一定竭尽所能。”
夏
丽嘉
冉听得出他在打官腔,没什么情绪地应了声,视线越过他,重新定在不远处方堇的遗物上,收回的前一秒,任韦平从徒弟那接过一个信封,递给夏冉,“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之前一直放在行李箱里。”
夏冉仿佛被定住,迟迟没有伸出手,身后走来一个人,替她接过,她木讷地扭头,对上靳司让的脸,存放在心脏某处努力拼凑出的坚强倏然倒塌,溅起的灰尘扑了她一脸,钻进她的眼里,眼睛痒到难以忍受,却又挤不出一滴泪。
她感觉自己又生病了,病得稀里糊涂,病得毫无招架之力,病毒成倍增加,见缝插针地刺进她的脑髓,不断侵占她的理智。
身体里的自我防御机制迟缓地生效,将她残存的自我意识牢牢锁进混沌区,顺势停止了她的胡思乱想,她被靳司让带到停车场,坐上后座,靳司让挨着她坐了进去。
两个人的大腿抵着大腿,源源不断的热流从一处传到另一处。
两分钟后,夏冉终于找回了自己被冻结已久的声音,但鼻音很重,又隔着一层口罩,靳司让没听清。
瘦长的手指穿过她的耳挂绳,轻轻一扯,半边口罩掉落,在半空慢悠悠晃荡,露出通红的鼻尖,“难受?”
夏冉点头又摇头,“难受,但我已经分不清是因为感冒还是听到我妈的消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司让将她的碎发撩至耳后,又替她将口罩戴了回去,夏冉呼吸节奏不受控地加快,没一会,被她取下,“好像戴着更不舒服。”
她曲肘搡了搡他的腰,然后屁股往旁边挪了些距离,“我得离你远点,别到时候传给你了。”
靳司让破天荒地笑了声,语气里有种什么都没放在眼里的自大,“我怕你身上这点病毒?”
“那你来亲我?”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
车里陷入短暂的安静,靳司让偏了脑袋,在她失了血色的唇上留下很浅的痕迹。
夏冉睁开眼,笑了声,侧过身对着他,片刻靠过去,将下巴抵在他肩头,深深吸了口气,皱着眉头说:“你刚才抽了多少烟?”
“没数。”说的是实话,走神时抽的,一根接着一根,等到回过神来,烟灰缸里已经堆了不少烟头。
“你以后别抽了。”一下子让他戒掉未免有些强人所难,夏冉改口,“还是慢慢戒吧。”
靳司让没说话。
夏冉又拿脸蹭了蹭他的脖颈,他身上有她热爱的温度和气息,是再多的烟味都盖不住的,只是——“抽烟伤肺,容易短命,哥,你不能留下我一个人,我只有你了。”
靳司让心里一动,这才应了声。
他不像她,承诺她的事,说到做到,夏冉放心了,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自己的肌肉僵硬得可怕,索性放弃装模作样的念头,拿最真实的情绪面对他。
靳司让视线停在她眼下的青黑处,“靠在我肩膀上睡一觉?”
夏冉摇了摇头,“睡不着。”
她也不敢睡,她怕一睡着,梦里全都是方堇鲜血淋漓的脸,还有她藏不住愤怒的责骂声:“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我?你是不是不爱妈妈?”
明知道现实里的方堇根本不会这样,可一想到,她的心还是疼到难以忍受。
“哥你说,那天晚上,我妈到底遭遇了什么?”她喉咙像被利器刺穿,每发出一个字,她的生命就在消耗,“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看着玻璃窗上的水珠,又说:“我想见那个人。”
靳司让默了会,“他现在在ICU,还昏迷不醒着。”
夏冉坚持道:“但我还是想见他,我有话想跟他说。”
“我知道了。”
靳司让将她的意愿传递给任韦平,任韦平说:“其实谭伟国那边也表明如果有一天能找到受害者,他们想亲自跟家属道歉。”
靳司让口吻极淡,“不需要。”
任韦平已经从赵茗那听说了他和方堇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也算是他的半个母亲,这会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以一句“那我替你联系好时间”匆匆结束通话。
见面在周六下午,夏冉一身素服,在ICU病房门口见到了谭伟国的女儿谭月,娃娃脸,外表年龄比实际看着小,同人对视时,有种不谙世事的懵懂感。
谭月不知道该怎么打开话题,拘谨地揪住衣摆,舔舔干涩的唇说:“你好。”
夏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她个子高了对方整整半个头,视线下垂时,带点咄咄逼人的气场。
谭月:“你是桐楼人吗?”
夏冉还是没说话,谭伟国妻子在一旁没沉住气,用眼神示意谭月别再自讨没趣了,谭月轻轻朝她摇头,省去装模作样的寒暄,直截了当地来了句:“我爸找了你很多年,要是知道我见到你了,他一定很高兴,他这辈子最想得到的就是她家人的原谅,还好——”
光听到“还好”这两个字,夏冉强装的平静土崩瓦解,心里的怒火一下子蹿了出来,恨不得将对面的人烧成灰烬。
如果当时谭伟彬没有舍弃做人的良知,及时伸出援手搭救,她的母亲现在可能还好好地活着。
“你们究竟哪来的脸说出“还好”这两个字?”夏冉快被怒意吞噬,语气听上去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淡,“好什么?好在我妈死了?好在你爸偷鸡摸狗、以一条人命为代价得来的钱救活了你?好在你爸化愧疚为动力,洗心革面,为你们一家赢来了富贵生活?再装个大善人,救助了那些没钱读书的学生?”
空气迎来数秒的凝滞,谭月拽住母亲的手,深吸一口气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夏冉没吭声,谭月与她对话的勇气回来些,音量也高了不少,“不可否认,我爸是做了伤天害理的错事,可他这几年一直活在愧疚里,如果能有第二次机会,他肯定不会这么做。”
“那我妈呢?”夏冉冷着一张脸反问,“谁给我妈第二次机会?她的命有第二次机会吗?你爸的忏悔能帮我找我妈吗?我也不求一具完整的尸体,哪怕只有一节指骨,能找回来吗?”
谭月嘴唇咬到发白,她得承认,夏冉说的,全是他们一家无法反驳的事实。
夏冉冷笑,“我真希望有一天,对着我妈,你也能说出这么冠冕堂皇的话。”
沉默片刻,夏冉又说:“你爸要是真和你说的一样愧疚,他就不会在日记第一页写上'当你发现这本笔记本,我应该不在了,希望你能将它转交给警察'这种话,而是在他意识清醒的时候,自己主动投案自首,活着偿还自己的罪孽。”
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不管在什么情境下,这句话都是狗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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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心透顶。
谭月脸色越来越白,嘴唇已经被她咬出血,好半会才哽咽着说对不起,这声之后,她仿佛被人打开了道歉的开关,又连着说了好几句的“对不起”。
可这些压根不是夏冉想听见的,也就是这时,她才明白靳司让之前如此抗拒这三个字的原因。
没有任何实用价值的废话谁爱听?
夏冉不耐烦地打断,继续自己之前的话题,“他那点愧疚不仅没法让他放弃他现在的富贵生活,还没法逼他勇敢地承担自己的过错,说白了,只是嘴上功夫而已。”
她眼底结着薄薄的一层冰,笔直地扎进谭月心脏,“一个知道自己做错事,却怕承担责任的人,就别奢求能得到别人的原谅。”
谭月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奈何底气全失,心底的悲伤、愧疚和胆怯聚拢到一处,凝固成冰冷的雪球,堵住她的咽喉。
夏冉无悲无喜地观察着她的反应,“我不管他在你心里,是个多好多慈爱的父亲,也不在乎他在别人眼里是不是个乐善好施的活佛,对我来说,他对我母亲做的一切,和杀人犯没什么区别。”
夏冉没再看他们,去洗手间后,愁容满面的谭月母亲压着音量问谭月
铱驊
,“月月,真要让她进去吗?你也看到了,她有多不待见我们,要是她一会对你爸爸做些什么?”
谭月闭了闭眼,嗓音沙哑,“她要是真想做些什么,那也是我们欠她的,怨不得别人。”
ICU病房情况特殊,进入需要做好防护措施,在护士的指引下,夏冉穿戴好隔离服,越靠近病房,她的心口就越疼。
原本想拿出积攒了八年的戾气,痛痛快快地骂谭伟国一顿,甚至连辱骂的措辞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整理好了,可等她真正站在他面前,所有的心理建设轰然倒塌,她完全骂不出口,当然不是因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谭伟国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苍老孱弱,久违地激起了她的圣母情怀,她只是觉得没有意义——骂一个半死不活失去意识的人,并不会让她痛快,同样对方也不会产生一丝一毫的不痛快。
她唯一想问谭伟国,他遇到方堇的时候,方堇看上去痛苦吗?
这似乎也是一句废话,警察说过那会的方堇全身都是血,伤成那样,意识尚存,怎么会不痛苦?
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甚至连诅咒他不得好死的话都吐露不出,沉默着来,沉默着离开,连怨恨都一并带走,重新装回心脏里。
一走出医院大门,夏冉的身体就像被掏空了一般,靳司让伸出手,稳稳接住她。
“哥,刚才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摘掉他的面罩。”她轻声说。
靳司让将她揽进怀里,“但是你没有。”
夏冉收紧手臂,努力想从他身上汲取养分,片刻轻飘飘地笑了声,“如果最后证实是他害死我妈,我不能保证我不会这么做。”
很符合她过去睚眦必报的性子,和现在唯一的区别在于那时她遇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她的棍棒也只落在道德和法律圈定的界限内。
“我真的很讨厌桐楼这个地方。”
夏冉视线模糊了,只能听见他传到自己耳膜的声音,“等这件事结束,我带你离开这,再也不回来。”
她一顿,拉开与他脸庞的距离,用力眨眼,等悬在眼眶的泪掉落后,认真看他,没从他幽暗的瞳仁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她有气无力地笑了声,“你这是打算再跟我来一次私奔?”
“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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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司让说:“以前是被动逃离,这次是我们主动抛弃它。”
夏冉听得微微失神。
那晚睡觉前,夏冉吃了粒泰诺,第二天早上起来头已经不疼,只有嗓子带点涩感,“我今天要出门。”
沉默两秒,靳司让问:“去见你朋友?”
“去医院。”
“去那做什么?”
“孙淑贞好像快出院了。”夏冉嘴角上扬,用皮肉牵起一道笑容,“我去医院看看她。”
53
在意料之中, 夏冉到孙淑贞病房的时候,闫平不在,甚至不见闫野的身影。
孙淑贞见到她倒挺意外的, 估计是没想到以他们的交集, 她会在一周内热络地探两回病。
夏冉这次是空着手来的, “在附近有点事,想着您还没出院,就过来看看您。”
孙淑贞笑着说:“我一糟老太太没什么好看的,下回就不用过来了。”
夏冉笑笑没接话, “您什么时候出院?”
“医生说再过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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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他去吃饭了。”
“闫平叔呢?”
孙淑贞气息突然不稳了,“那不孝子哪会来看我这糟老太婆。”
她当着夏冉面多骂了几句, 用委屈的哭腔, 抬眼对上夏冉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突地一顿, 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她的存在, 情绪从埋怨切换成恰到好处的难堪,“让你看笑话了。”
夏冉摇了摇头, 正要说什么, 手机响了声,是靳司让发来的:【我到医院了。】
夏冉边回消息边说,用的闲聊口吻:“对了奶奶,你去城西的安定寺上过香吗?”
“去过两次。”孙淑贞问, “又要去给你妈妈上香?”
“去给我哥求个平安符。”夏冉补充,“我以后不会为了我妈的事去拜佛了。”
孙淑贞露出略显诧异的神色。
“以前是没办法, 总觉得除了指望佛祖,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回我妈了,想着佛祖看在这么虔诚的份上能把我妈还给我, 不过看来,是我把问题忖得太简单了,神佛是赢不了人的……都过去这么久了,要是还能找回来,早就能找到她了,就算只有一节指骨也无所谓了……现在能让我见到我妈的,估计只剩下奇迹了。”
夏冉嘴角的笑被热茶飘出的热气氤氲得有些模糊,“说到奇迹,昨天警察找我,说在城西客运站附近发现了我妈的东西,让我去认领。”
孙淑贞一愣,“什么东西?”
“一会才去警局,现在还不知道。”
孙淑贞又问:“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突然在那发现了你妈的东西?”
像被突然触及到内心的敏感地带,夏冉情绪一下子不平静了,连带着声线都有微妙的起伏:“我妈她到桐楼那天晚上,遭遇了抢劫,投案自首那人现在昏迷不醒,警察拿不到其他证词,正在调查这事。”
孙淑贞默了几秒,“警察查这个做什么?现在着急的不应该是找回你妈妈在潭山的尸体吗?”
“本来是这样。”夏冉恢复原状,神情淡淡,“非要说起来,这次也算是线索自己找上门。”
孙淑贞还想问什么,夏冉却不打算透露太多,笑着结束了话题。
孙淑贞看着她,唇角松散一动。
两个人待在同一空间里,心却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飘,沉默里,夏冉又给靳司让发了条“准备走了”的消息,抬头扫到孙淑贞魂不守舍的模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空调温度有些低,凉意顺着夏冉脊背一路蔓延至她的头顶,她抬头看了眼温度显示屏,27度,算高了。
阴凉到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觉直到她离开病房才骤然消退,她沉沉吐出一口气,忽而察觉到有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凝在自己,转过身,看见从走廊另一头走来的闫野。
先注意到的是他的脸,血痕已经消失,伤口晕开一圈青紫色。
T恤下随便搭了条五分裤,半截假肢无遮无掩地露了出来,完好无损的那只脚上套着人字拖,被他踩得咿呀响,和一周前的干净利落截然不同,整个人看上去不修边幅。
闫野条件反射地将装着假肢的那条腿往后缩了缩,片刻意识到无处可躲,只能带点自暴自弃意味地落到原处。
“你怎么来了?”他问。
“路过,来看看。”夏冉视线定在他腿上两秒收回,移到他漆黑的眼睛上,“你这条腿什么时候伤到的?”
“六年前。”
“怎么伤到的?”
闫野眼神变得不一样了,对着她自嘲一笑,“就当我遭报应了吧。”
夏冉一顿,转瞬听见他将话锋一转,话里话外的嘲讽意味更加明显了,“这也算我们第三次见面了,你应该也早就发现了,我还以为你对我这条残腿完全没有好奇心,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
“突然想到就问了。”说了句废话后,夏冉学他岔开话题,“我看到躺椅上放着一条毯子,这几天就你一个人住这?”
闫野点头,“出院前我都住这。”
“你小叔不来跟你换班?”
闫野神情微妙,难掩厌恶,“这种事他不会来的。”
确实符合闫平的作风,夏冉想起一件事,“你上回说闫平不会再来找我麻烦是什么意思?”
闫野没说实话,“被讨债的人打折了一条腿,现在估计在哪个地方当老鼠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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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夏冉的错觉,闫野语气平常,在看向她时眼神却带点躲闪意味,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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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还是愧疚,她没读懂,索性把话挑明白了问:“闫野,对着我的时候你在害怕什么?是因为怕被我知道当初将我和我哥在一起的事说出去的人就是你?”
这事她是和闫野吃完饭那天晚上听靳司让说的。
事先猜到过,所以当时她并不觉得有多意外。
闫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夏冉眼帘垂了下来,片刻工夫,又跳了个话题,“对了,八月十三号那天你在做什么呢?”
她笑着开口,像是随口一问。
闫野回忆几秒,“不记得了。”
夏冉重新看向他,“那八年前的八月十三号呢?”
闫野一顿,再次避开她的目光,“太久了,记不清了,可能在跟小五他们在外面闹。”
“那闫平呢?你听你奶奶说起过吗?”
“她不在我面前提闫平。”
夏冉眼神收了回来,低头看向脚尖,闫野下颌紧绷,半会才问:“出什么事了?”
夏冉还是那套说法:“突然想到就问了,你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对很多人来说,八年前的八月十三号可能也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不值得花费力气记住。”
闫野话在嘴边滚了一遍,眼见她转过身准备走了,不受控地伸出手,想要拦下她,却扑了个空——
在那之前,已经有人抓住她的手臂,宽大的手掌贴着她细嫩光滑的肌肤娴熟地往下,勾住她的手指。
闫野顿觉胸口闷着一股气,不上不下的,卡住咽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人消失在自己视野里。
下午的热浪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灭,风变得凉飕飕的,混进潮湿的水汽,靳司让撑起黑色长柄伞,伞面很大,能完整地罩住两个人的肩膀。
他的另一只手还牵着自己,夏冉垂眼看去,他的手背白而宽大,经络分明,她不自觉收紧了力气。
“哥,我刚才又去见了谭伟国一面,听见医生说他情况好转了些,再稳定一段时间,可以从ICU转入普通病房,但大概率是醒不来了。”
谭伟国和孙淑贞住在同一所医院,只是在不同楼层,昨天见过谭伟国后,夏冉在心里对自己说,这辈子她都不会去见他第二次,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没忍住在去见孙淑贞前去了趟他的病房外。
谭月不在,只有谭伟国妻子和两个没见过的中年妇人坐在门口的排椅上说话。
“多好一个人,怎么就遭了这种罪?”
“你和月月两个人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第一时间跟我们说,千万别自己瞎扛,伟国知道了得多心疼。”
谭伟国妻子掩面而泣,呜呜咽咽的声音飘到夏冉耳朵里,苍蝇一样,听得她耳膜穿孔般的疼。
“你也别太担心了,伟国吉人自有天相,会醒来的。”
夏冉没再听下去,掉头离开。
……
夏冉往靳司让的方向靠,一面说:“这太奇怪了。”
一个容错率极低、拿旧社会的腐朽道德标榜正义的时代,为什么偏偏对谭伟国有这么大的包容度?
夏冉低垂的视线落在他劲瘦的手臂上,似在用迷恋的眼神从他身上攫取力量,“他只是做了几十件小善事,结果所有人都记得他的好,同情他、可怜他、祈祷他赶快醒来,没有一个人在意他之前犯了多大的错误。”
用一个错误概括他的种种行径其实也不太妥当,那是方堇的一条命,是她母亲仅此一次的人生。
拿谭伟国的所作所为和八年前他们的交往一对比,更显讽刺。
她看向他,唇角扯出一点笑,“我们当初究竟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才会跟过街老鼠一样人人喊打,最后又非得逃离这地方?我们犯的错难道比谭伟国还重吗?这是不是太荒唐了?”
她的声音轻而淡,听得靳司让心脏一抽抽地疼。
他从来没觉得他们的恋情到了见不得光的地步,是桐楼这个地方让他们变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道德和法律,在这个喜欢装聋作哑、有着腐朽规矩的社会里就像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谭伟国触犯法律,靠着这几年为了让自己好过些的补偿,赢得道德的褒奖,而他们不过稍稍越过了那条甚至都称不上犯了禁忌的道德标准线,却被人视作犯下了杀人放火般的滔天罪行。
靳司让收敛情绪,偏头看向她,在知道谭伟国的事情后,她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甚至一直在笑着。
夏冉眼睛已经有些红了,“前不久认识的心理医生跟我说,我妈的死只是一场意外,一场重重巧合构建下的意外,怪不得任何人,到知道谭伟国这个人之前,我差点就信了,也几乎要原谅自己了。”
这八年来,她没有将过错归咎于任何人,唯一埋怨过的人是她自己,在她决定和他复合后,她每天都在强迫自己往前走,学会释怀,可就在她快要成功说服自己方堇的离世怪不得任何人的时候,现实再次给了她当头一棒。
她靠着愧疚和悔恨熬过的八年时光就这样成为了一个笑话,这次她还是没法心安理得地怨恨别人,一想到方堇遭受的那些,她就光顾着疼了,现存的力气还不够让她痛痛快快地去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冉感受到手在颤抖,可能是自己的,也可能是他带起的幅度,为了给他们足够的缓冲时间,她隔了近两分钟才再次开口,是让人猝不及防的一句:“我妈的死和孙淑贞、闫平他们有关。”
靳司让怔了怔,握住雨伞的手倏然一紧,悄然泄露心底的行踪。
夏冉闭了闭眼,继续说:“最早告诉我我妈去了潭山的不是救援队那边的人,而是孙淑贞。”
这几天,她被痛苦包裹着,大脑时而混沌时而清明,清醒的时候,数不清的思绪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连带着过去一些从未被她注意到的细枝末节。
山体滑坡发生的第二天,孙淑贞打来电话,语气分外焦急,说自己昨天晚上在桐楼遇到了方堇,一时嘴快,把她和靳司让“私奔”到淮安的事告诉了方堇,还说方堇听到后方寸大乱,打算连夜去找他们。
至于孙淑贞怎么知道他们私奔的最后一站在淮安,是闫野不小心吐露的。
孙淑贞在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都快哭出来了:“夏夏,潭山昨晚发生了山体滑坡,你妈妈不会有事吧。”
潭山是去往淮安的必经之路,她的担忧看起来如此的合理,合理到夏冉面色刷白,心脏几乎要跳停了。
第二天孙淑贞也去了潭山,以最大龄志愿者的身份。
夏冉冷笑:“我之前一直以为她是觉得我可怜,又觉得自己间接导致了我妈的死,觉得愧疚,想要为我做些事,现在看来,心疼我就是个笑话,说白了,她就是良心不安,还有一方面,应该是想趁着机会将我妈的东西藏进废墟里,好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妈就是死于那场事故。”
说着,她突然看向靳司让的眼睛,“你之前说闫平对我心里有鬼,也是因为我妈对吗?”
在这之前,靳司让都没法给出确切答案,听到她说的这些,才心如明镜,用沉默代替回答。
夏冉又笑了声,“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个傻子吗?”
本该用咄咄逼人的腔调说出的话却被她压成气音,轻飘飘地从发白干裂的嘴唇间溢出。
这个话题太有侵略性,就像一把冰刀,能将人的肺腑戳伤戳烂,最后除了冰碴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她沉默下来,像在养精蓄锐,等散尽的力气重新聚拢,又过了差不多两分钟,她才开口,没再继续之前的话题,而是不带常理出牌,突然指着公交车站台上的年轻情侣问:“哥,我们以前也这么接过吻吗?”
靳司让不确定她问的是他们的姿势,还是地点。
仿佛看穿他的疑惑,夏冉说:“地点。”
她问,“我们有这么光明正大地接过吻吗?”
靳司让只看了一眼,下了结论:“没有。”
她没那么大胆,只敢在没人的时候强装镇定地撩拨他,真正有恃无恐的人是他。
她把手递过去给他牵,他就连手带人扯进怀里。
她要他亲她的脸,他就重重吻上她的唇,有时会厮磨到破了皮,得来她一句听不出抱怨的娇嗔。
夏冉目光从难舍难分的情侣身上挪开,很认真地问:“那你现在要试试吗?”
她看向他,他有所预感地迎上,本以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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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他一个“你疯了吗”的质问眼神,事实上他什么也没说,眼睛里什么抗拒的情绪都没装,只是被仿古灯映得有些亮。
桐楼有段时间没放晴了,夜晚也都是阴沉沉的,她没料到,很久不见的星河能在他眼里看见,倒映出她萧条的灵魂。
前所未有的自卑和痛苦之下,她觉得自己丑陋极了,从皮到骨,没有一处不是破败的。她的人生成了一个混乱的题目,套不进加减乘除的公式里。
就在夏冉改口前,靳司让的声音响起:“你拿伞。”
她条件反射地嗯了声,尾音上扬,是疑问的语气。
“拿着伞,不好接吻。”他说。
夏冉微愣后笑起来,眉眼弯弯,照着他说的做,抻长手臂,将伞抬高,兜到他头顶,被他双手捧住脸颊的霎那,她的心脏开始狂跳。
他太高了,保持高高举伞的姿势很累,她收了些力气,伞倾斜着抵在他背上,像他长出了丰满的羽翼。
雨下大了些,浇落到脸上,他的手从她的下巴移到她的眼角,轻轻抹去上面分不清具体成分的水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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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雨越下越大, 风刮得也更猛烈了,掉在地上的雨伞不知道被吹到了哪,又被谁捡去了, 两个人最后不可避免地被淋成落汤鸡。
靳司让后洗的澡, 出来时, 看见夏冉坐在飘窗上,背对着窗玻璃,遮光帘拉到两侧,膝盖上摊着一本笔记本, 油性笔在纸上发出拖拽的声响。
穿着的是他送的那条雾霭紫睡裙,长发一撂被她揽在胸前, 挡住大半平直的锁骨, 身体曲线欲盖弥彰。
未施粉黛的一张脸白皙莹润,挺翘的鼻削下一小片阴影, 盖住丰盈的唇线。
她真的很漂亮。
这是不管看多少次, 哪怕是在狼狈、颓丧至极的状态下,都改变不了的事实。
这种吸引力是致命的, 勾得人不受控制地朝她走去, 可潜意识里又不敢太靠近,于是靳司让隔着近一米的距离看着她,低声问:“在写什么?”
“我跟你提起过的心理医生,前段时间她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 社会新闻的公众号编辑,我太久没写过了, 先练练笔。”
靳司让没问她成果如何, 看向她细窄腰身下被压出漂亮形状的臀,“坐上面屁股不凉?”
夏冉毫不犹豫地点头, “凉。”
“那你还不下来?”
她放下纸笔,张开手臂,“你抱我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靳司让又走进些,双臂保持自然下垂的状态,无动于衷的模样,配合高高在上的姿态,显得嗓音极淡,听上去却是分外讨打,“自己来抱。”
夏冉认输,双手交叠环在他后颈,整个人靠过去,两腿紧紧夹住他的腰,一副天塌下来都不会撒手的架势,“哥,我突然又有点不舒服。”
“哪里?嗓子还是头疼?”
“不知道,可能哪哪都不舒服。”
靳司让扭头,看见她唇角微扬,明明是笑着的模样,却给人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你试着哭出来。”
夏冉摇了摇头,“哭不出来。”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骗他,她细细鼻子,酝酿了好一阵,扯开嗓子,奈何眼睛又疼又涩,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仿佛在撒泼干嚎。
靳司让看了会她发红的眼尾,用唇吻上,停留几秒离开,发现红得更明显了,分不出是他的吻带出了她压抑在心头的委屈,还是唇瓣上的温度烫伤了她。
“在这等我会。”他放她下来,折返回书房,再次出现在卧室时,手里多出一封信,存放时间过久,信纸已经泛黄。
夏冉一下子认出,这是方堇写给她的,她没接,“先放在你那里,我暂时不看。”
她突然改口,“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看。”
靳司让没劝,当着她的面打开左边床头柜的第一格抽屉,“就放在这,你什么想看了再打开。”
“好。”
她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脚步声微不可查,以至于靳司让不知道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一个转身,她的前额撞上了自己胸膛。
撞得夏冉模糊了一阵,缓过后也没和以前那样撒娇,而是傻傻笑了两声,片刻抬起下巴看他,嘴角的笑凝滞住了。
他的瞳仁仿佛变成了黑黢黢的漩涡,快要将她吸进去,她骤然踮起脚,在他唇上留下印迹。
其实她是想吻他的眼,奈何他个子太高,鼻梁以上的地方仿佛成为了她触碰不到的禁区,除非他主动弯下腰,她才能得到。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靳司让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不忘去拽她的手腕,让她不设防地跌坐在自己怀里。
夏冉呼吸一滞,臀下灼热的体温将她这些天被焦虑蚕食掉一大片的心脏填补上了一块,暖意融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再次主动吻了上去。
为配合她的大胆,靳司让微扬下巴,偏了偏角度,与她唇舌纠缠的同时,濡湿的触感进入她的身体。
她不受控地一颤,将脸埋在他肩膀,如敝屣般廉价破败的灵魂,慢慢的,在他的爱抚里变成了金圭玉臬一样的存在。
发展到最后一步前,电话铃声打断了旖旎的气氛。
靳司让本来没打算接,眼尾扫到来电显示,稍顿后才拿起手机,接起。
夏冉听出是赵茗打来的,呼吸不自觉屏住了,她听见赵茗说:“我们找到了一些新发现,你要是现在有空,就过来一趟。”
靳司让看了眼夏冉,“正好我这也有新线索。”
“行,那等你。”
夏冉脸颊余热尚在,在靳司让欲言又止的目光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哥,你先去吧。”-
靳司让一到警局,赵茗开门见山地说:“方堇出事地点那块前几年被健航公司竞标走,打算建个家具城,目前还在施工中,加上又过去了这么久,线索肯定是找不到了。”
靳司让默默听着,等他说完,补充上一条信息,是夏冉下午在医院门口跟他说的那些。
赵茗听了略显震惊,摸了摸下巴一脸正色,“说起闫平,我重新看了遍他的调查报告,潭山的山体滑坡发生在13号晚上十点,而他是在八月十四号零点过后在自家后院发生的车祸,接到邻居报案后,警察很快赶到现场,当时现场挺惨烈,后院整面墙都被撞倒,车头变形,车前玻璃全碎了,扎进了闫平右眼,他整张脸全是血,体内酒精含量大于八十,已经构成醉酒驾驶……据他自己说,那天晚上他确实灌下不少酒,半路酒劲上来,快到家时脑袋昏昏沉沉,把油门当刹车踩了,方向盘也来不及打,才撞到了墙上……车上没有行车记录,不能确定他具体都经过了哪些地方,负责处理案件的警察调出交管局监控视频,因为当时桐楼监控覆盖面积不广,只能摸到他的一部分行动轨迹,监控画面里他车开得不太平稳,但也没出什么意外。”
靳司让没有打断,安静听他往下说,“我跟小陈还有老任他们重新在地图上画了下他所有可能的行动路线——”说着,他递给小陈一个眼色,小陈眼疾手快地配合他将折好的地图平摊在桌面上。
赵茗不知道从哪拿了根绿色粉笔,划开两条轨迹,“一种可能是他沿着宝礁路西行到古翠湖原路返回,另一种就是经过永和路,也就是西站附近,谭伟国发现方堇的地方。
分析完现有线索,赵茗问:“夏冉知不知道你早就怀疑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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堇的死另有隐情?”
“我没告诉她。”只是一个怀疑,没有任何有效证据支撑,他不敢轻易开口,怕又一次刺激她,只是他没想到,关于找到方堇的线索会在这个时间猝不及防的出现。
赵茗又问:“她现在怎么样?”
“很好。”
好到不寻常的地步。
不哭不闹,但会撒娇,仿佛是多重人格在切换,但都不是原来的她。
靳司让收敛思绪,第二次拜托赵茗:“帮我个忙。”
赵茗洗耳恭听,等他说完,爽快应了声行,“不过要是到时候被发现了,可不关我的事。”-
靳司让走后,夏冉去浴室冲了遍澡,回到卧室飘窗,重新提笔练习文案撰写,晚上十点,收到靳司让消息,告诉她今晚他要通宵工作,让她别等他。
她回了个好,吃了两粒安眠药,熄灯上床,第二天上午,被微信提示音闹醒。
沈岁安:【我快到你家门口了。】
沈岁安:【大概还要五分钟吧。】
夏冉用力搓了搓脸,洗漱过后,换上muji的紫格睡衣套装,开门就看见沈岁安抱着一只白色布偶猫,手里还提着两大袋猫粮。
“你哪来的猫?”
“前两天买的啊。”
“突然买猫做什么?”
沈岁安还是那副理所当然的腔调,“送你的啊。”
夏冉莫名其妙,“突然送我猫做什么?”
“靳司让没跟你说?”沈岁安边说边调出聊天记录。
是两天前的记录。
十一:【沈小姐,听夏冉说你以前养过猫,这两天可以麻烦你帮我去宠物店买只布偶猫吗?其他附加费用到时候一并结算。】
沈岁安好奇了句:【可以是可以,但我能问问你为什么突然要养猫吗?】
十一:【她喜欢。】
十一:【以前答应她养一只布偶猫,后来因为一些事耽误了,猫的主人把猫送给了别人养。】
夏冉看完后没憋住笑,沈岁安满头雾水,“你笑什么?”
“他有礼貌到我都觉得不可思议了。”
沈岁安本来没觉得不对劲,现在听她这么一说,接过手机重新看了遍,笑到不行,“还真是。”
沈岁安待到下午两点就走了,间隔半小时不到,门铃又响起,夏冉以为她是落了什么东西才折返回来,透过猫眼一看,门外是两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对方解释自己是来上门装防盗窗的。
夏冉愣了愣,以为他们是走错了,“1502在隔壁。”
操作工核对了下信息,“没有错,就是1501。”
夏冉心里有了猜测,求证般的拿出手机,“稍等会,我打个电话问问。”
嘟声响起不到两秒,对面接通,传来的却不是靳司让的声音,赵茗在电话里的嗓音略显急迫,“夏老板啊,老靳出了点事,你看你现在方便过来一趟么?”
夏冉一怔,瞬间慌了神,不顾门外的两个人,准备返回卧室换身衣服,半路听见赵茗的声音:“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熬夜工作身体吃不消,昨天又淋了些雨,发烧了。”
“几度?”
两秒后,赵茗说:“三十八度五。”
“我马上过去。”
夏冉穿好衣服才反应过来门外还杵着俩大高个,只能诚恳跟他们道歉,重新约了时间,然后允诺他们会做出一定赔偿,那两人看着一脸凶相,态度是出奇的好,见她确实有事急待处理,爽快应下后离开。
赶时间,夏冉就提前在手机上叫了滴滴,小跑到小区门口,恰好看见从远处驶来一辆银色大众,车牌跟她叫到的那辆能对应上。
回来是夏冉开的靳司让的车,靳司让就坐在副驾驶,一路上,夏冉朝他那看了好几回,他一直阖着眼,像在休息。
车上极静,衬得他呼吸声粗重。
靳司让看着瘦,但身上肌肉不少,个子又摆在那,夏冉连拖带拽将他带回公寓后,累到快直不起腰,趴在他身边好一会,才缓过来,找到用剩下的退烧贴贴在他额头,正要去厨房倒热水,被他拽住手腕。
她扭头,看见他冷白的脸颊已经被烧出一片绯色,“是不是不舒服?”
她哄小孩般的语气,“我去给你拿药,吃完药睡一觉会好点。”
靳司让没松手,哑着嗓子说:“你在这陪我,哪都别去。”
无辜又无害的模样,像极手无缚鸡之力的羔羊,和平时冷静自持的状态截然不同,强烈的反差感容易叫人无从招架。
这些天凝结在夏冉心脏外壁的薄冰被他迷离深情的眼烫到,融化成了汩汩温泉,也莫名让她觉得,在他离开自己的几个小时后,她重新变回了一个活生生、有温度的人。
“好。”
没过几分钟,盯着他性感的喉结,她突然没忍住来了句吓人的话:“哥,我们做吧。”
说完她有些懊恼地垂下头,他还生着病,不管最后出力的是不是他,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跟要了他的半条命没什么区别。
他没有回应,目光沉沉,片刻突然伸出手,“温度计。”
夏冉乖乖递到他掌心。
滴的一声,靳司让眯着眼睛看了眼屏幕,飞快摁下还原键,哑着嗓子说:“38.2。”
言下之意:还烧着,让她再忍忍。
夏冉先是哦了声,然后回忆了遍刚才擦过他手心时的触感,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额头抵过去,感受了下他的体温,“我怎么感觉不烫了?”
捕捉到他眼神一霎的闪躲,怀疑重了几分,“你是不是在装病?”
靳司让木着一张脸沉默了,等听见她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后,才有了些反应,“我在给你找点事做。”
义正词严的姿态,不见半分被戳破谎言的赧然,当真应了一句“理不直气也得壮”。
夏冉担心散了大半,又气又笑,还有几分无可奈何,“这不叫给我找点事,叫没事找事。”
说不上恼怒,就是对他的行为有些不理解,两个人都沉默了会,在长达十余秒的空白里,夏冉脑袋里忽然蹦出一个想法,她小心翼翼地勾住他的尾指,轻轻拉扯了下,“你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怕我因为我妈的事,胡思乱想?”
靳司让脸上的红晕已经消退,保持着平躺的姿势,下巴上下一点,无声地肯定了她的猜测。
夏冉心一暖,扑哧笑出声,她一下子回到过去,讨好似的蹭了蹭他的脖颈,“哥,你对我真好。”
靳司让哼笑一声,“你现在才知道?”
靳司让不想说的话没有人能逼他开口,一开口,经常能把人噎个半死不活,夏冉不跟他继续抬杠,转移话题,“你突然装什么防盗窗?又是在防我?”
“除了你还能有别人?”他承认得坦荡。
“小乖是别人?”这是她刚给布偶猫起的名。
“……”
这个话题争辩下去没什么意义,靳司让完全不装了,当着夏冉面脱下T恤里的暖宝宝,夏冉再次被气笑,直接上手捏他肚子上的肉,“你可真厉害。”
靳司让将她压在身下,不让她瞎动弹,“别闹,休息会。”
“运你的上来的人是我,累的也是我。”
“所以我让你休息会。”
“……”
夏冉没话可说,安静了一阵,轻声问:“哥,赵茗跟你说什么了?有什么发现,和谭伟国有关?”
“是闫平。”
“闫平怎么了?”
“赵茗也怀疑闫平和阿姨的失踪有关。”
夏冉倏地一顿,感觉胸口有东西在狂跳,她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管看向靳司让。
长达两分钟的对视,让她情绪慢慢平稳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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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她从来不知道,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什么都不做,也能从他身上汲取到足够支撑她的力量。
“哥,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妈她还在桐楼,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
回答她的是无声涌动的空气-
两个人在一起后,靳司让很少做噩梦,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梦到了自己母亲楼明玥。
她满脸痛苦,被肮脏的流言逼到天台边缘,脚底一个踩空,掉下的途中被一条细绳套住脚踝,瘦弱的身躯在半空摇摇欲坠。
靳司让想冲过去,奈何脚底就跟被钉住了一样,无法动弹。
梦境里的他就像一个被三流作者捏造出的纸片人,人设单薄到了极点,无悲无喜,耳边时不时出现一些凌驾于他本能之上的旁白,一会要他无视,一会又让他将楼明玥拉回上去。
指令一刻不停,完全不给他找回自我意识的时间空隙。
画面突然一转,高楼变成了悬崖,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泥沼,悬挂在半空的人也变成了夏冉。
她看上去那么脆弱,手心被绳索磨烂,血顺着她细瘦白皙的手臂滴落到她脸上,混着眼泪,模糊成一片。
耳边又传来机械般的旁白:“不要插手,让她自救。”
她的自救最终失败,他看着她跌入泥潭。
奇迹般的,他挣脱开了束缚,身子往前一扑,跟着跳下悬崖。
这场梦虚假又真实,他似乎能听到意识觉醒后自己的心声:如果他没有办法将她从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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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泥潭里拉出来,不如就跳下去,陪她一起挣扎,如果这样还是拯救不了她,那就耗到精疲力尽的最后一刻,跟她一起死去。
从梦里抽身而退,是第二天早上七点,他睁眼看见怀里的人,她的脸比梦里的更白更孱弱,仿佛风一吹,就能化成一抔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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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上午, 孙淑贞出院,闫平不在家,估计回来过一次, 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 闫野花了两个小时才整理好。
六年没回来, 他的房间已经被闫平当作杂物房用了,孙淑贞说:“阿野,晚上你住我那屋。”
闫野:“不用,我到附近找个宾馆住两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孙淑贞听出他的意思:“这次回来不打算久留?”
他轻轻嗯了声, 背过身,没再去看她苍老的容颜。
家里没菜, 闫野下了两碗素面, 吃完刚收拾好,传来几下敲门声。
任韦平开门见山表明身份, 目光往里跳, “闫平在家吗?”
靳司让的身影攫取走闫野的注意力,以至于他反应慢了几拍, 刚回过神, 孙淑贞拄着一根拐杖,颤颤巍巍地朝他们走来,“他又犯什么事了?”
任韦平没透露太多,“找他了解些情况。”
“他不在家。”孙淑贞补充道:“好几天没见过了, 不知道又去哪鬼混了。”
见他们没有要立刻离开的架势,她主动提出:“进来说吧。”
厅堂面积小, 容纳不下所有人, 就任韦平和赵茗两位队长进去了,任韦平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 续上之前的话题,“据我们了解,他这几年几乎没出过门,怎么这段时间不着家的次数这么频繁?”
这些情况是孙淑贞邻居告知的,他们这趟来称得上兴师动众,几辆车往村口一停,把一半的路都挡住,目的地还是出了名的泼皮无赖闫平家。
赵茗问询的工作还没正式开始,就有人围了上来,指着闫平家问:“警官,那混混犯了什么事?”
赵茗含糊:“来了解些情况,具体信息不方便透露。”
“这样啊,不过要我说,就他那样的,杀人放火都不奇怪。”
“这话怎么说?”
女人义愤填膺道:“眼瞎前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不着家,一回来就是三天半夜,吵得鸡犬不宁,哦对了,他还会动手打他妈。”
“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没个正经工作,靠他娘养活,他娘不给他钱,他就打,每次回来都跟电视里的抄家一样。”
赵茗指着石块堆起的围墙说:“那八年前他把自家后院撞了这事,您还有印象不?”
“当然嘞,魂都差点被吓没了。”说着,女人表情有点不开心了,带点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意思,“后院被糟蹋成那样子,儿子瞎了眼进了医院,孙子又不在身边,看着也怪可怜的……我想着都是邻居,必要时候就得帮衬一把,就让我儿子去帮个忙,帮她把后院收拾好,重新把墙砌上,结果她说什么也不肯。”
赵茗若有所思,片刻又问:“闫平一只眼失明后,一直待在家里没出去过?”
“基本上没出去过,老是能听见他在院子里大喊大叫,有次我路过后院,他一见到我就恶狠狠地骂了我几句,嘴里还念叨什么'总有一天,我要把你们全都杀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她想到什么,补充了句,“说起来,最近这阵子他好像经常出门,大前天半夜回来一次,多半也是回来要钱的,不过那会他家老太太还没出院,没讨到钱,家里也没翻到,没待多久就走了。”
……
孙淑贞像在斟酌措辞,隔了一会才开口:“他这么在家里赖着不是办法,我就托人给他介绍了几份工作,让他去试试。不过就冲他那德行,多半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趁这机会又跟人鬼混去了。”
任韦平和赵茗交换了一个眼神,沉默片刻,任韦平没再浪费不必要的口舌,直入主题:“八年前的八月十三号晚上八点到十四号凌晨三点,你在哪?在做什么?”
仿佛事先排练过千百回,孙淑贞很快给出回答,“晚上七点后,我不出门的,那天也在家里,人老了,睡得早,大概九点就躺床上了。”
“闫平几点回来的?”
“很晚了,快十一点了。”
任韦平意味深长地笑了声,“过去这么久了,您记得倒也清楚。”
孙淑贞刀枪不入,“我睡得一向浅,那晚他闹出的动静又实在大,把自家后院的墙都给撞倒了,生生把我吓了一跳,他那眼睛就是这么瞎的……我知道他平时混,但怎么说也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身体残疾了能不心疼吗?这日子,我是想忘也忘不了。”
任韦平笑笑没搭腔,探究的目光偏了几度,落在神色晦暗不明的闫野身上,他姿势随意,背对着他们,一屁股坐在门槛边上,两条腿叉得很开,依旧是五分裤加人字拖的组合,残肢光秃秃的,脚底板踩在台阶上,手里夹着一根烟,不疾不徐地塞进嘴里,再长长地吐出一口。
“你呢?”任韦平问。
闫野慢半拍地吐出一口烟,抬起头,正好说什么,被孙淑贞的声音抢断:“高考后,他就没在家住过,都住在朋友那。”
赵茗插了句:“他朋友叫什么?”
孙淑贞的记性出奇的好,几乎不用回想就蹦出了一个名字,“伍家豪,家住城南小学那块。”
闫野皱了皱眉,扭头飞快看了眼孙淑贞,收回视线的途中和靳司让的目光在半空相撞,他微顿,直到滚烫的烟灰掉落在裤腿上,他才垂下眼。
问询结束后,任韦平带队将闫平房间翻了遍,什么也没找到,唯一称得上有所发现的是床头墙上的划痕,像用螺丝刀刻下的,任韦平数了数,一共是八个“死”字。
闫平卧室有两扇门,一扇连接着厅堂,还有一扇直通后院,这会都开着,赵茗站在后院的水井边抽烟。
听见脚步声,赵茗回头,“有什么发现?”
“算不上什么发现。”任韦平说。
感觉有目光停留在他们身上,赵茗又回头看了眼,隔着两扇门看见了孙淑贞,他嗤笑一声,敲出一根烟递给任韦平。
“这老太太不一般,都这节骨眼上了,还跟我们在这装。”
任韦平接过,含进嘴,脑袋歪了些,方便赵茗点上,“瞧她的样子,是应该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掌握了方堇没有到过潭山的事实,要是我们刚才这么告诉她,估计当场就绷不住了。”
赵茗点头肯定了他的说法,看了眼一旁一声不吭的靳司让,“潭山一出事,孙淑贞还报名参加了志愿者活动,现在看来,善心大发是假,估计就想找个机会把方堇的包丢到受灾区,扰乱视线。”
任韦平没接话,他的注意力全都落在后院的矮墙上,“开车把自己墙撞了估计也是为了混淆视听,以为这样就能把撞人的证据给盖过去,不过——”
他眯了眯眼,“就只有这一个原因?”
电光火石间,他的脑袋窜过一个猜测,只是消失得太快,他没能捉到。
从头至尾,靳司让都没发表过意见,脸上也没有多余表情,他的视线落在另一处,片刻他走到枣树旁,戴着橡胶手套的手在凹凸不平的树干上轻轻摩擦,“这棵树什么时候种的?”
赵茗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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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在车祸发生后。”
靳司让垂下眼皮,蹲下,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在沙土堆上留下一条长长的划痕。
这趟一无所获,两名队长带队离开,靳司让走在最后面,半路身后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右脚落地比左脚来得更重,靳司让不需要回头就能猜出这人是谁,他没有立刻停下来,而是稍稍放慢了速度。
闫野很快追上他,“你们今天来这一趟是什么意思?闫平又干了什么?这事又跟我奶奶有多大关系?”
在刚才的问询里,闫野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存在感微不可查,让人分不清他是在顾虑言多必失,还是真的被蒙在鼓里一头雾水。
现在听到这三连问,靳司让觉得后者的可能性要大于前者。
靳司让没有义务替他解惑,兀自抛出一个问题,是刚才赵茗问过的,“八年前的八月十三号晚上到十四号凌晨,你在做什么?”
闫野先是一愣,回过神后抵触情绪明显,许久他剁了剁发麻的右脚,“这问题夏冉前不久刚问过我。”
他的回话有种避而不答的嫌疑,靳司让嘴角发沉,“那你当时是怎么骗她?”
闫野没法反驳,他当时确实骗了她,但对着靳司让,他可以实话实说,“在小五——”
他改口:“在伍家豪那,一整个暑假,我都住他那,没回来过。”
和孙淑贞的说辞对上,靳司让也看不出他脸上有撒谎的痕迹,可偏偏就是这样,才更匪夷所思,“这值得你欺骗她?”
闫野又敲出一根烟含进嘴里,“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至于我为什么骗她,你就当我是因为别的事心虚了。”-
那天下午,任韦平带徒弟去了趟城南,从伍家豪口中得到的信息和孙淑贞的供述别无二样,基本排除了闫野参与作案的可能性,至于他是不是案件知情人,还有待商榷。
赵茗一组人也没闲着,四处打探闫平行踪,发现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画面里是在两天前,夏冉书店附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包烟和一把水果刀。
碍于不能保证闫平会不会同孙淑贞见面,赵茗就拨了组里一个人去闫平家旁边的一个小毛坯里蹲守。
晚上十点,他联系上这人问:“闫平回去过没有?”
“没有。”
“孙淑贞和她那孙子什么动静?”
“她孙子傍晚空着手出去过一趟,十几分钟就回来了,带着两盒饭,孙淑贞一直没离开,刚才还出来给花浇水呢。”
任韦平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点二十分,他抢过电话问:“哪的花?”
“就后院那棵枣树旁的一些叫不上名字的小野花,浇完后嘴里念念叨叨的,隔得远,我没听清说了什么。”
任韦平突地一顿,几乎和赵茗同时开口,“不只是为了掩盖撞人的证据!”
赵茗接上:“把后院撞了,趁这机会借口翻新,闹出再大的动静都不会有人怀疑……这算盘打得是真好。”
说完,赵茗连忙给靳司让发去一条消息,要他带上工具去趟闫平家,自己和任韦平带队离开。
两拨人到平江村的时间却没差多少,赵茗刚下车,就看见靳司让和小陈一前一后从同一辆车上下来,等人走近些,他脸上的诧异还没完全敛住,“你怎么坐这辆车来的?路口那辆612不是你的?”
靳司让扫了眼周边环境,答得漫不经心,“给别人开了。”
赵茗一顿,想当然地问:“夏冉来了?”
靳司让嗯了声。
赵茗有点不太理解,“她自己要来的?你怎么不拦着点?要是一会真搜出什么东西,还是当着她的面,她可不一定能承受得了。”
赵茗的顾虑靳司让不是没想到,“但她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更加有权利知道真相。”
他都这么说了,赵茗一个外人无权多嘴。
那会已经是深夜,他们尽可能将动静压到最小,还是招来不少注意力,没一会,后院门口围上一群人,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夏冉就站在最靠近警戒线的位置,从接到靳司让电话的那一刻起,她脑袋里像有根弦突然断了,怎么也连接不上,凭借着仅存的意识,将车开到这,一下车,腿就软了。
缓了好一会,都没恢复到正常状态。
步伐变得越来越僵硬,腿脚像被人拴上了铅,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艰难。
她闭上眼睛,听着耳边的铲土声,脑海里循环闪过两个问题。
方堇会在这吗?
要是找到她了,她又准备说什么?
她忘记了周围所有人的存在,绞尽脑汁地想,一面机械般地抬腿,她的力气在沉默里不断流逝,这给了她一种她已经走到了天涯海角的错觉。
可现实是,她还是站在后院门口,她还是连院门都没踏进去。
北边墙角常年照不到光,青苔丛生,仿佛形成了一层屏障,她欺骗自己说不是她不敢进去,而是它们拦住了她,她进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铲土声终于停下,紧接着响起小陈的声音,很响亮的一声,划破了沉沉的夜:“挖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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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冉倏然睁开眼,隔着一段距离,先看见了院子里的孙淑贞和闫野,孙淑贞沉浸在惶恐不安的情绪里,没有看她一眼,但她和闫野对上了视线。
他的眼底满满的不可置信,仿佛遭到了天大的打击一般。
视线垂落,她看见倒落的枣树,还有一个方形土坑,坑里白骨森然,完全不像方堇。
在她记忆里的方堇体态柔美,面容清丽。
——她的母亲那么漂亮,这具无皮无肉的骸骨怎么可能会是她。
眼前的光突然被挡住,夏冉愣愣抬头,在对上靳司让眼眸的同一时刻,终于想起自己排练了很多年的台词,也是她最想对方堇说的:妈,我来带你回家。
方堇能听见吗?她会怨她过了这么久才找到她吗?
她脑袋里又开始火星四溅,炸出千百条思绪,可说到底就是在庸人自扰,因为这会的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心底错乱交织的情感缠绕一个钢丝球,卡在她的嗓子眼,一端冒出了头,尖锐的钢线在她声带反复卡磨,她尝到了血腥味,浓厚的一团,堵得她无法呼吸。
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前颈,她皮肤薄,脸色一下子涨得通红,青筋血管分明。
靳司让对着空气喊了声,“快!拿个塑料袋过来!”
小陈就在旁边,被他这一吼,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迅速去鉴证人员那拿了个干净的塑料袋。
靳司让直接坐到地上,将夏冉拥进怀里,塑料袋放在她嘴边,“慢点,我们慢点。”
塑料袋一鼓一鼓,他的声音也没停下过,听到最多的一句是:“别怕,我就在这。”
经历了长达数十秒的昏暗,夏冉终于缓了过来,“哥。”
“嗯。”
“哥。”她又叫了一声,嗓音轻到极点,片刻靳司让肩头一沉。
他愣住了,偏头看见她阖上了眼皮,脸色白得难看。
结束取证,赵茗走到靳司让身边,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要不跟去医院看看?”
“她不会想要我这种时候待在她身边。”靳司让回头看了眼新刨出的土坑,上车后给沈岁安拨了通电话。
完成所有鉴定工作,是第二天上午八点,靳司让开车去了中心医院,病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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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林束一个,抱着一个素描本坐在靠近阳台门的位置上画画,估计刚开始不久,只有一个轮廓成型,看起来像个女生。
林束循着声音停下笔,跟他打了声招呼,“靳法医。”
“她人去哪了?”
“跟她闺蜜刚离开不久。”至于去哪了,夏冉也没有明说,林束只有一个大概的猜测,“估计是回到昨晚那地方了。”
靳司让领会到他想表达的意思,微微点头,道了声谢。
林束笑笑,将素描本翻到前一页,撕下,递给准备离开的靳司让,“这个给你。”
画的是夏冉在书店看书时的模样,他水平不差,三两笔勾勒出她最迷人的气质。
靳司让多看了会,导致抬手接过的动作慢了几秒,“多谢。”
“没事。”
到闫平家的时候,警戒线还围着,夏冉站在警戒线外,沈岁安离她差不多有五米远。
靳司让走到沈岁安身侧,“这里有我,沈小姐先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了。”
沈岁安摇了摇头,看了眼夏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那我先走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
靳司让微微点头,“嗯。”
他们的对话,夏冉像是一点都没听到,姿势没变,
不管他离她多近,她都没有看他一眼,开口是在半个小时后。
“我送孙淑贞回家那天,就在这棵树下待了几分钟,我都不知道原来那时候我离我妈这么近。”
靳司让目光停在她平直瘦削的肩上,她现在的模样太过憔悴孱弱,仿佛再落片柳絮,就能将她压垮。
“冉冉。”
这是他有史以来第二次这么叫自己,夏冉一顿,终于扭头看他。
他说:“不舒服就哭出来。”
她摇摇头说不哭。
“那也不要粉饰太平,哭不出来,就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就算是大喊大叫也把想要宣泄的东西全都宣泄出来。”
迎来她呆滞的目光,眼睛里空洞一片,明明天色已经敞亮,却一点光都融不进。
两个人对视了会,夏冉说:“腿麻了。”
她挤出一个笑,对着他张开双臂,“我们回去吧。”
靳司让沉默着走到她面前,拿背对向她,蹲下身。
夏冉环住他的前颈,等他起身才说:“哥。”
“嗯。”
“我什么时候能带我妈回家?”
“快了。”
她太瘦,轻到他都快感觉不到她的重量。
“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夏冉抬手抚摸他刺出胡茬的下巴,“昨天晚上,我都没有勇气多看她几眼。”
靳司让低头看了眼她白皙的手,“到时候,我们一起带她回家。”
夏冉迟钝地嗯了声,“我没事了,不想住医院,一会我们直接回家。”
靳司让应了声好,走到半路,察觉身后有人在看他们,他回头,小巷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上车没一会,夏冉就睡了过去,靳司让没叫醒她,先开去医院结清了费用,一个小时后到的公寓。
估计是累极了,她还在睡,靳司让陪她小憩了会,睡醒后拿上烟盒跟打火机去了客厅。
阳台门开着,他换上拖鞋,边走边点烟,答应过她慢慢戒,他就没有多抽,两根后,转身,将打火机随意抛到沙发上。
早上十点的阳光温度攀升,烙在后颈,一片滚烫。他伸手往后探出,却什么都摸不到,这让他陷入到茫然之中。
这种情绪来得迅猛,不得章法,耗费了他足足十分钟才成功从它的阴影中剥离出来,他沉沉吐出一口混着淡淡烟草味的气息,回到卧室,没在床上看见夏冉。
浴室的门开着,里面传来轻微的水声,他心脏猛地一颤,仿佛失去了支撑点,腿跟着一软,几乎是连跑带爬,狼狈不堪地冲进浴室。
浴缸里的水快要满出来,水里藏着一具单薄的身体,紧闭着眼,脸色惨白,分不清是不是被水浸泡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的胸口就那样被她的孱弱劈成了两半。
他捞起她,就像捞起了一张薄薄的纸片,轻轻一扯,就能掰成两半。
夏冉在水里没待多长时间,以至于靳司让出现时,她的意识还是一片清明,甚至能听到他的恐惧和不安。
她睁开眼,沙哑地叫他,“哥?”
靳司让神情木讷,几秒后才有了些反应,他没说话,抱住了她。
他还记得她以前说过,要是他感到孤独了,别拥抱水,直接去抱她。
他不清楚自己的拥抱能带给她多少温暖,但这一刻他除了紧紧抱住她外,别无选择。
夏冉心脏砰砰直跳,隔了几秒,轻抚他颤抖的背,“我没想死,刚才我只是不太舒服,不会再有下次了。”
自虐的人是她,反过来安慰他的人也是她,可对着她阴郁病态感十足的脸,靳司让说不出半句指责的话,只是:“下回难受的时候,就来抱我,我就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夏冉愣了愣,过往的记忆霎时涌现。
像压抑许久后的突然爆发,被她阉割了八年的情绪在这一刻化成眼泪,猛地从身体里倾泄出来,她紧紧环住了他。
56
夏冉做了一个梦, 梦见了方堇,她就远远站着,不说话, 也不动, 直到夏冉醒来的前一刻, 她才叫了声冉冉。
因下雨,窗外天色沉黯,让人猜不出现在是什么时间。
夏冉浑身酸痛,起身的动作很慢, 视线一偏,看见靳司让正靠在单人沙发上, 一条腿曲着, 另一条腿贴着毛毯,横出去一大截, 把过道都堵住了。
“哥, ”她的嗓音难听至极,“你坐在地上多久了?”
靳司让顿了顿, 下意识往腕表看去, 目光还没挪到那,突然变得僵直,最后只抛出含糊不明的两个字:“忘了。”
夏冉掀开被子下床,光着脚朝他走去, 径直坐到他腿上,两个人面对面, 视线几乎持平。
“哥, 你把浴室门锁了,其实也是在防我, 你怕我会学以前的你一样?”
靳司让变相承认她的猜测,“现在看来,我的防备也不是多余的。”
夏冉心虚不太敢看他,声线开始变得含糊,“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做。”
靳司让并不在乎过去有几次,“以后呢?”
夏冉深深吸了一口气,同他保证,“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不能确定这句保证有多少真实性,隔了很久才极轻地应了声。
吃完饭,靳司让接到赵茗打来的电话,“夏冉怎么样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会夏冉正坐在沙发上看书,靳司让投过去一瞥,单手执机,走进书房,压着音量说:“看上去已经缓过来了。”
“那就好。”关心过后,赵茗开始说正题:“孙淑贞已经交代了,是闫平那晚开车撞伤的方堇,酒喝了不少,撞倒人后又开出去快一公里才反应过来,当场吓得尿裤子……那时候倒想起了孙淑贞,想让她替他收拾烂摊子,之后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开车撞后院、趁机埋尸体、把手提包丢到潭山都是孙淑贞的主意。”
空气安静下来,靳司让只能听见夏冉翻动书页的声音,他想抽烟,结果一个抬眼,跟她视线笔直地对上,这念头被他收了回去。
他握着手机进了书房,赵茗已经进入下一个话题:“咱警局前两天不是调来了犯罪心理学的专家吗,我和老任把闫平这起案子资料给他看过了,想让他替我们分析一下闫平未来可能会采取的行动。”
接下来的话,赵茗用的录音,嗓音很醇厚,听上去像三十多岁的男人。
“长达八年的闭门不出,加上无时无刻不处在高压线的精神状态,足够让他的心理变得扭曲癫狂……另外,从周围人口中,也能知晓闫平这人原本就存在着暴力倾向,道德感底下,法律意识也淡薄,他心里没有能约束住他的绳索,当然他更不会对自己曾经的行为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懊悔,所以不要奢求他会良心发现主动来警局投案自首。”
“作为加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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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他对受害者女儿夏冉的敌意并非没有理由。怕被人发现自己罪行、发现方堇尸体的不安,事后被惩治的恐惧,缠绕在一起,不断逼迫着他的神经,他想当然地认为只要处理掉和方堇有关的人,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人能支配他。”
“现在还不能确定闫平是会选择夹起尾巴逃亡一辈子,又或者说,杀死夏冉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的执念,比起东躲西藏的日子,他更倾向破罐子破摔、不计后果地杀死他认为的最大威胁……如果是后者,那他近期一定会出现,出现在夏冉可能会去的地方。”
“冲着他曾经无脑当众伤害过夏冉的行为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当务之急,是保护好夏冉。”
靳司让安静听着,手心慢慢渗出了薄汗,等录音播放完,手机背面已经是一片濡湿。
“闫平还没有下落?”他问。
“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只能推测出他有可能会藏的几个地方,但我们的人都去找过了,一无所获。”
“书店附近呢?”
赵茗一顿,“你说的是夏冉的书店?这几天不是关门了,闫平去那也没什么用。”
靳司让拉开窗帘,十几层的高度,往下看,树都被缩小成一个个绿色斑点。
广角镜旁,他注意到一个会动的瘦小身影,不一会,移到了通往花园的小径中。
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赵茗问:“出什么事了?”
靳司让面无表情地回了三个字:“没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茗不疑有他,“对了,我们打算派两名警员保护夏冉的安全,我把联系方式推给你,有什么需求你自己去联系。”
靳司让嗯了声,“她不喜欢时刻被人监视着的感觉,所以小区这就不用看着了,我会陪在她身边。”
赵茗稍稍松口,“这样,我们就拨一个过去,其余时间,就麻烦你看着点了。”-
夏冉在公寓待了两天,第三天下午,她接到了任韦平的电话,说孙淑贞想见她。
夏冉不想看见她,但最后还是去了。
孙淑贞哆嗦着干裂起皮的嘴唇,眼泪一下子喷涌而出,“夏夏。”
夏冉没应,毫无感情地看着对面的人,孙淑贞还是那副沧桑的面容,却让人感觉无比陌生,就像戴了一层层的假面,现在暴露在空气里的,依旧不是最真实的她。
“你想跟我说什么?”
孙淑贞一抽一噎,勉强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这句听笑了夏冉。
平心而论,她比任何人都有权利憎恨孙淑贞,如果不是孙淑贞,方堇不会被埋在冷冰冰的地下长达八年。
但比起恨,此刻她更强烈的情绪是同情,她觉得她可怜极了。
坐在她对面,她就感觉自己是在照一面镜子,不由让她想起过去,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欺骗靳司让的。
又是如何将自己欺骗到精疲力尽。
现在她回过头看,终于意识到不管是什么程度的谎言都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一开始只是再简洁不过的几个字:“我不喜欢你”。
他不信,问她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勉强自己和他在一起。
于是,她只能顺着话题继续挖掘合理说辞,“玩玩而已,就你当真了。”
她不仅要用嘴巴传递一个骗人骗己的谎言,还得时不时配合肢体动作和神态表现出对他的不满。
这种行为和滚雪球一模一样,不知不觉间,雪球大到身单力薄的她无法掌控,她遭到了反噬,最可怕的后果是她开始变得无比厌恶自己。
仅她一个编剧,其实就足够自导自演出一场跌宕起伏的戏码,最后的结局也毫无意外是bad ending,前提是中场没有其他演员的加入。
这也是孙淑贞和她唯一的不同点——她有她哥,孙淑贞却什么都没有,感情疏远的孙子,拿她当提款机看待的儿子,她在亲情里的付出和回报的比例天差地别。
即便闫平的拳头棍棒没少落在她身上,她还是愿意为了维护他一脚越过法律的高压线,撒下害人害死的弥天大谎。
爱是一个人身上最致命的软肋,单向的爱会让爱本身变得不值钱,连带着施展爱的那一方都变得身价低廉,这些他们未尝不懂,只是长时间的不对等关系会形成一层自欺欺人的遮羞布,兜在头顶,就像在完成一场持续性的洗脑仪式。
可悲可怜到了极点。
孙淑贞的眼泪在夏冉的沉默里有了卷土重来之势,“我也是没得选啊,他是我儿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进监狱。”
她涕泗横流,一把跪下,求夏冉饶闫平一命。
警察立刻上前去拦,她被人一左一右搀回到座位上,也还在一个劲地说“对不起”、“求求你”。
夏冉沉默了会,依旧是无动于衷的姿态,“什么叫我饶他一命,他犯下的错能在我一句原谅里一笔勾销?”
她嘲弄一笑,搭在大腿上的双手无声握成拳头,“我可没这么大的本事,能代替法律惩治他。”
孙淑贞哭声骤然停止,像换了个人似的,语调平静,“要是你遇到了这种事,你妈妈肯定会跟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夏冉胸腔里有东西在翻涌,她冷冷笑了声:“幸好,我妈不是你。”
孙淑贞的如果说从一开始就不成立,夏冉比谁都要了解她的母亲,方堇善良、坚韧,一个人养育了她十几年,从未叫过一声苦,也从来没有像其他父母一样反反复复地强调自己付出了多少、又牺牲了多少捆绑住她。
在夏冉的印象里,她一直是笑着的。
她同意她可以不乖,可以不用按照这个时代最能接受的面貌成长,但她绝对不能变坏。
方堇对坏的定义和夏冉理解中的一样宽泛:不能为了一己私欲,或者其他站不住脚的理由,肆意伤害别人。
曾经有次夏冉问她:“要是我变成了那样的人呢?”
方堇说:“那妈妈会陪你一起承担该承担的责任。”
所以,方堇绝对不会做出和孙淑贞一样的选择。
夏冉闭了闭眼,问:“你们决定将我妈丢进土坑前,她还活着吗?”
孙淑贞白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夏冉突然觉得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聪明,不言不语,只用一个最常见的肢体动作就回复了她的问题,答案并不明朗,夏冉甚至可以从中拆分出三种声音——不是,不知道,又或者,不告诉你。
夏冉心里的怒火窜了上来。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如此迫切地想要找到闫平。
离开前,夏冉最后问道:“要是我不见了,我妈她一定会急疯,既然你刚才说你跟我妈一样,那要是闫平消失了,你也会疯掉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完孙淑贞,差不多到了靳司让下班的时间点,两个人一起回的公寓。
洗完澡,夏冉坐在床边发呆,正对着落地飘窗,持续性的降雨终于停歇,远山的轮廓在夜里清晰不少。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震动不停,不同人发来的,聊的话题很单一,问她好点没有,当然也有来宽慰她的,她很快扫了遍,胸口还是闷,难受得快要喘不过气来,说不出“好多了”那种违心的话,索性全都没回。
苏岚的消息是在最后进来的。
【一直忘了跟你说一句。】
【你早就有自杀的想法了,情况不会变得更糟了,以后只会有上坡路。】
夏冉盯住看了会,很慢地敲下:【我找到我妈了,她不是意外去世的。】
苏岚没问她具体情况:【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做?】
夏冉看似牛头不对马尾地答:【这几天我经常梦到我妈,一开始她在责怪我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找到她,现在变成了我们就那样面对面站着,谁也不说话,没多久她的脸就变成了恐怖的窟窿,不管我怎么想象她曾经的模样,都填补不上她被蚕食掉的空隙。】
发送成功后,夏冉将手机调成飞行模式,倒扣在床上,换了个姿势,曲起双腿,脑袋埋进膝盖间,试图屏蔽掉外面的所有声音,可还是会有窸窸窣窣的动静进入耳膜。
她辨认出是靳司让的脚步声,迟缓地抬起头,听见他问:“头发怎么又湿了?”
夏冉忙不迭说:“我没把头埋进浴缸。”
从他眼睛里拆解出几分探究的意味,她底气忽然有点不足,声音轻下来,“去浴室拿冷水泼了脸,估计是这时候把头发弄湿了。”
靳司让没有质疑,去拿了吹风机,将风力调到最小档。
夏冉垂下头,余光时不时进来他的手,一下子就将她的注意力夺走,好半会她才别开眼,看见自己发尾有一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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撮发尾打了结,这才想起她似乎很久没有去过理发店打理头发了。
靳司让也注意到了,关了吹风机,准备替她解开,“会有点疼,忍着。”
夏冉犹豫着说:“还是直接把这一撮剪了吧。”
“不心疼?”以前方堇带她去理发店只剪个两公分,她就心疼得嗷嗷直叫。
夏冉摇了摇头,靳司让起身去客厅拿剪刀,她小步跟了上去,在沙发坐下,示意他也过来坐。
靳司让照做,伸手抓起她的一绺发,剪刀抵上去,好半会又往上挪,“剪多点?”
夏冉斜眼看了下他比划的位置,卡在脖子那,稍顿后她点头,“好。”
他动作很快,剪出来的效果却比夏冉想象中的好很多,甚至能看出发尾的参差感。
只是她从来没剪过短发,镜子里的人对她而言有些陌生,“感觉我走在街上,都没几个熟人能认出我。”
靳司让认真看她几秒,“你现在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也没法第一时间把你认出来。”
“真的啊。”夏冉莫名其妙地笑了声,隔了一会突然问:“还没有找到闫平吗?”
“没有。”
靳司让顿了两秒,不动声色地补充:“据赵茗他们推测,闫平现在可能在城西动车站附近一处正处于停工状态的工地里藏着,也就是阿姨出事的地方。”
夏冉哦了声,没说别的。
靳司让盯住她看了会,伸手将她头发勾到耳后:“过两天想去哪?我陪你。”
“你不用工作?”
“不用,下午提交了离职申请。”
夏冉大脑轰的一声。
不等她主动问,靳司让言简意赅地说:“我不适合。”
夏冉又懵了下,将手摁在他的左胸,平稳的心跳节奏贴着掌心传递过来,每一下都在告诉她,他的回答里没有参杂任何弄虚作假的成分。
时间好像静止了,她就那样无声地看着他,到最后先打破沉默的还是她,她搂住了他的脖子,没头没尾地来了句让人捉摸不定的话:“哥,我害怕。”
她怕到全身都在颤抖,却不说究竟在害怕什么,眼睛里藏着数不尽的不知所措。
靳司让低下头,努力让自己视线与她持平,“要是不怕就不像你了。”
说完,他视线里的她少了几分不安,多了些懵懂的可爱。
“你要是真的无畏无惧,那还需要我在你身边做什么?”
他其实还有别的话想说。
比如告诉她,在他的眼里心里,她有多勇敢,她就是他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女侠,他的每一次心动里都写满了她的名字。
点到为止的深情留了白,徒增无穷的想象空间,除此之外,夏冉还感受到了温暖,心瞬间被填补得满满的,短发擦拂着她的脖颈,留下酥痒的触感。
凌晨一点,夏冉在沉寂已久的卧室里睁开眼,叫了几声哥,靳司让没有反应,她起身,踮脚离开卧室,从阳台收了内衣、T恤和一条牛仔长裤。
刚从鞋柜里拿出鞋,还来不及换上,熟悉的气息飘了过来,夏冉神经陡然绷开,身子僵硬到快不能动弹,对着空气叫了声:“哥?”
她祈祷不会听见任何回应,让她失望了,转瞬她就得到了一声再清楚不过的“嗯”。
斜淌过来的影子还是稳稳落在自己脚边,意味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拉近分毫。
夏冉不敢转过去,双手在两腿外侧攥紧,继续背对着他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靳司让不答反问:“你要出门?”
夏冉默了两秒,“睡不着,出去走走。”
“等会。”
身后传来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远,她捏不准他的态度,自己的心里又像有两个小人在疯狂打架,一个给她施了定身咒,另一个催促她趁这时候赶紧离开。
踟蹰不定时,靳司让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顶棒球帽,不由分说地兜在她头顶。
夏冉迟缓地抬了抬帽檐,视线同他意味不明的眼对上,心跳突地漏了一拍,默默做了长达半分钟的思想斗争后,开口时的嗓音细细软软,“哥,我要不不去——”
靳司让将手揣回兜里,目光淡到像烟丝,摸不着边,打断她几乎要到嘴边的话,“这两天我教你的防身术别忘了。”
她轻轻应了声。
空气安静下来,但两个人都没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靳司让突然又开口:“夏冉,我爱——”
还差最后一个字,夏冉却打断,“哥。”
靳司让眼睫垂落,神色不明。
“我以前特别想听你对我说三个字,可是一直没听到,但现在,不,至少在这一刻,我不太想听。”
她笑着说,“要是把最想听的话听到了,死而无憾了怎么办?所以,没说完的话你留着等我回来再说吧。”
靳司让看着她,还是说了,“夏冉,我爱你。”
夏冉心脏快要飞出去。
“以前我总以为爱这种东西不是简单的相加减,现在看来,在某种意义上,它确实能做基本的叠加、缩减。就像明天的我,只会比今天的我更加爱你一样,所以你不用觉得今天晚上听到我说这三个字后,会觉得此生无憾。人活着每天都是遗憾,这三个字未来我也会和你说无数次,它们会构成不同意义上的'我爱你'。所以——”
所以什么,他没再往下说,她已经搂住他脖子开始哭得泣不成声。
靳司让将她抱到鞋柜上坐着,指腹揩去她的眼泪,然后额头抵过去,与她鼻尖相抵,“又哭什么?”
隔了几秒,夏冉才说:“我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
“不是下定主意了?”
“但我还是害怕。”她一抽一噎,“我想活,不管是以前还是未来,我都想抛开一切负担跟你一起生活。”
她总是这样,总在无意识间说些对别人来说毫无杀伤力,却对他足够致命的话。
靳司让抚摸着她的后脑,她的发丝很柔顺,容易叫人爱不释手,“前几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掉下了悬崖,我跟着跳了下去。”
“然后呢?”
这梦其实没有后续,是生是死这辈子注定只能成为一个未解之谜。
向来不屑说谎的他,却还是在这时替她编织了一个欢天喜剧的结局:“最后我们都得救了。”
57
顾虑和恐惧拧成的死结, 在他话音落下的同一时刻,倏地解开,她沉重的躯体也变得轻飘飘的, 这种感觉让人着迷。
夏冉笑了笑, 再次抬眼, 光影将他的五官折叠,她感觉自己被抛进了一场真实又虚幻的梦境中。
十余秒沉默无言的对视中,她摘下棒球帽,笑着说:“我不去了。”
她的头发看上去有些乱, 靳司让下意识揉了揉她的脑袋,“好。”
他不问为什么, 一如既往的, 在某些方面张弛有度到令人放松的程度,她就喜欢这样的他, 但偶尔她也希望他能顺着话题问下去。
见他没有那意思, 她便主动坦白:“我不敢赌,好像也赌不起, 要是赌输了, 我们就没法继续在一起了。”
她其实是个很讨厌麻烦的人,遇事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能走捷径就走捷径。
可有些事是走不了捷径的,比如人生, 更直白的表达是活下去。
过去孑然一身的八年时光里,她虽不用考虑茶米油盐酱醋的琐碎日常, 但因为无人陪伴, 一颗心总是空空荡荡的,辗转难眠的深夜想要去依赖一个人, 伸手一探,双人床左侧冰凉如水。
以至于那段时间她经常在想,要不就这样算了吧,事实上,她也确实给自己下了最后期限:去桐楼待半年,要是还找不到和方堇相关的任何东西,她就去陪方堇。
——当然这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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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提是她没有在桐楼遇到他,更没有和他复合。
偏偏这两种最好又最坏的设想都发生了。
她没骗他,之前将自己埋进水里带了些自虐成分,但绝不意味着她想就此放弃自己,他就在她身边,生病了有他陪着,难受了有他哄着,她怎么舍得离开。
这种念头在听到孙淑贞的那些话后动摇了几分,她甚至一度想要重新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对待自己的生命,最好能和闫平他们同归于尽。
可理智又告诉她,有些事不该她来做,现在的她有更值得珍惜的人。
感性和理性就像两条永不相交的悖论,不管她怎么权衡,怎么想破脑袋,也得不到一个最优解。
唯一能明确的是,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等做完决定,在玄关对上他沉默的一双眼,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又一次自以为是了——他也有选择的权利,不该永远由着她自说自话。
她矛盾的思绪变得越来越混乱,直到现在都没理清,脑子里又蹦出几个荒唐的猜测:他的决定是不是下得比她还要早?他是不是早就预判到了她会亲自去找闫平同他当面对峙的这种可能性?
夏冉甩开乱七八糟的想法,拿自己的侧脸贴向他温热的掌心,继续之前的话题:“把现在拥有的筹码放到赌桌上,得到一个大概率稳赔不赚的结果,太不值当了,所以我不赌了,不管闫平和孙淑贞以后会怎么样,我都不会插手。”
就算他们未能承担应有的惩罚,她也会把难过和痛苦压在心里自我消解。
说完,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听不见抽噎声,只有透明的液体在脸上无声流淌着,她哭得脆弱又漂亮。
靳司让用大拇指拂去她的眼泪,忍受着喉间传来的胀痛感,同她保证,“闫平会被逮捕的,很快。”
夏冉吸吸鼻子,稚气十足地伸出尾指,“那你跟我拉勾。”
靳司让先盖住了她的眼睛,然后才照做。
夏冉弯唇笑起来,黑暗能增添人心里的不安,很奇怪,这一刻,她却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靳司让将她抱回到床上,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包拢着他们,他们安静对视,许久,他再次盖住她的眼睛,“睡觉,睡醒之后什么事都没了。”
夏冉似懂非懂地嗯了声。
她太累了,根本不需要药物,几乎是阖眼就睡,睡前她最后说:“哥,我妈的葬礼能晚点举办吗?等这件事结束,我想带她去一个地方。”
靳司让是在她睡着后才应的好,确认她进入深眠状态后,他起身,拿起手机离开卧室,走到阳台,目光下垂,层层叠叠的荫蔽将花园的长椅挡得严严实实。
两分钟后,他拨通了赵茗电话-
录完笔录,赵茗亲自送靳司让离开警局,边走边说:“我说怎么都找不到闫平,敢情这小子学聪明了,都会变装了,假发一戴,还真挺难认。当时又黑灯瞎火的,也多亏了你能注意到。”
靳司让没搭腔,手指点了下屏幕,北京时间11:20。
赵茗一个人自说自话,也不觉得尴尬,偶尔分出半个眼神瞧他的反应,片刻意味不明地来了句:“闫平这也算遭到报应了,当初肇事逃逸,现在轮到自己遭遇车祸,你说孙淑贞要是听到这消息,会怎么想?老人家年纪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靳司让扭头看他眼,“就到这吧,不用再送了。”
“行。”赵茗在警局门口的台阶上停下,“对了,想好以后要干什么了吗?还要留在桐楼吗?”
靳司让淡淡说:“走一步看一步。”
赵茗揶揄了句“底气足就是不一样”,又问:“你一会要回公寓?”
靳司让极轻地嗯了声,迟迟没等来对方后续,准备离开,还没下完台阶,赵茗的声音迟缓地响起,“那你替我给夏冉带句话。”
靳司让止步回头看他。
赵茗站姿笔挺,郑重其事地说:“之前你说过你对方堇的死表示过怀疑,但警察都没在意,如果当时他们能多上点心,或许也不至于耗费这么多年才找回方堇,就当我替他们跟夏冉说句迟到的对不起。”
靳司让转了回去,“跟你没关系的事,她不会想听,你还是自己收着。”
赵茗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失神,片刻笑了出来。
夏冉这一觉睡了很久,中途醒过一次,是被靳司让唤醒的,他告诉她闫平在逃窜过程中被一辆货车撞伤,已经送到医院抢救,但情况并不乐观。
她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用所剩无几的意识哦了声,眼皮一垂,又睡了过去,睡得更死了,睁开眼是中午。
窗外透亮的天色跃进眼底,给她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她才想起昨天半夜靳司让和她说了什么,好像是关于闫平的事。
正回忆着,卧室门被人打开,她抬起头,靳司让怀里正抱着布偶猫,一见到她,小乖就朝她扑了过去。
夏冉笑眼盈盈地将它抱住,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等靳司让在床边坐下,她才停下动作,“你昨晚说闫平怎么了?”
“出车祸了。”
对上她惊诧的神情,他补充上几句来龙去脉,“这几天闫平就躲在小区里,昨晚你睡着后不久,赵茗带队来了,在逃跑过程中,闫平被一辆货车撞了,伤势严重,送到医院抢救了一晚上,没救回来。”
夏冉盼着闫平不得好死,现在总算等来了这消息,以为自己会雀跃不已,事实上这一刻脑子里只有难以置信,“闫平死了?”
她的声线也在颤抖。
“死了。”靳司让肯定道。
夏冉脑袋嗡嗡的,之后的话她什么也听不见了,无力地松开手,小乖从两人的怀里溜了出去,她顺势靠在他胸膛,微微仰着头喘息,有东西流进她的嘴里,涩涩的,不太好尝的味道。
没多久靳司让接到一条消息,出门了,夏冉一个人在卧室发了会呆,直到靳司让点的外卖送达后,她才起身洗漱、穿戴好衣服。
实在没什么胃口,没夹几次菜她就放下了筷子,收拾好餐桌回到卧室,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方堇给她写的那封信,做足十次深呼吸,才敢睁眼看。
“冉冉,展信佳
没能亲自来参加你的成人礼,妈妈既遗憾又自责,所以这算是一封迟来的十八岁生日祝福。
妈妈书读得不多,说不出什么高深的词汇,这会也只能祝我们冉冉永远漂亮,永远平安健康。”
……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你从小就听话懂事,家里穷,很多东西,妈妈都给不了你,但你也从来不会耍脾气,反倒还经常安慰我“没关系的,冉冉也不是特别喜欢”,每到那时候,妈妈就暗暗下决心,一定竭尽所能给你最好的东西。”
……
看到这,夏冉忽然想起九岁那年,听到方堇和她同事的一段对话,“姑娘家得富养,你就靠着现在这点工资,怎么养活你们娘俩,你这闺女长得又这么漂亮,真正算起来,要花钱的日子还在后头……要不我给你推荐一份工作?”
方堇笑笑,“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只想靠着自己的双手养活她,把她养得干净漂亮。”
当时夏冉还小,完全不明白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以及方堇同事介绍的“好工作”又究竟是什么。
等她长大些,才从这个拿女性当成压榨品的社会和其他形形色色的人口中窥探到真相。
现在的她无比感激方堇,感激她的爱,感激她在生前留给了自己一个最为完整而且正直的母亲形象。
……
“那天你说你想让一个人幸福,可对妈妈来说,妈妈最希望你能够幸福。
你总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不会站在别人角度思考问题,喜欢把事情简单化处理,只有这一点,妈妈支持你做出改变,可要是尝试过后还是失败,也没什么大不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活得自我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你觉得幸福快乐就够了。
不管未来有多人出来质疑你、指责你,你都要牢记一点:你是妈妈唯一的宝贝。
谢谢你,能够来到妈妈身边,谢谢你,愿意当妈
铱驊
妈的女儿。”
夏冉泣不成声,她反反复复地读,眼泪一刻不止,哭累了,靠在床边的小沙发上又睡了过去。
她梦见了方堇。
方堇的脸恢复到了丰盈状态,笑容很温柔,她不厌其烦地叫她冉冉,最后说:“我们冉冉长大了,越来越漂亮了,也越来越勇敢了。”
夏冉从梦中醒来,她迫切想要见到靳司让,想告诉他,方堇又出现在了她的梦里,这次不是一个模糊的小片段,黑白画面里每处细节神态、每句对白,清醒后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下床趿上拖鞋,走出卧室就看见了靳司让,还有他身侧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靳泊闻当了大半辈子的老师,说不上健谈,但也不是沉默寡言的那类人,待人接物称得上周全妥帖,唯独和靳司让单独相处时,总找不到话题,偶尔也会手足无措,父子间的气氛频频冷场。
靳司让的话更少,不管对谁都是这样,出社会后,才学会些必要社交用语,至于要不要用,全凭他心情决定。
两个人不约而同沉默了会,靳司让先开口:“不是说不会再回桐楼?”
“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不回来?”靳泊闻换成半开玩笑的语气,“更何况自己儿子还发了那种没头没尾的消息过来。”
那是在昨晚夏冉准备去找闫平前,靳司让发给靳泊闻的,简单又直白的三个字:对不起。
靳司让不愿深入往下聊,岔开话题:“这次来会待多久?”
“说不好的事,可能过几天就回去了。”
“阿姨的葬礼夏冉想延迟办。”
靳泊闻没说别的,应了声好。
靳司让偏头看他眼,心跳节奏瞬间快到杂乱无章的地步,嗓音却依旧压得很低,“你当初说的再等一等,其实不是反对我们在一起,你的初衷是想让我们变得成熟到足够担得起责任,再在一起吗?”
迎来了短暂的沉默。
靳司让从靳泊闻亘古不变的温煦里得到了答案,他穷追不舍地又问:“当初你和方阿姨分开,是因为我们?还是该问,跟我们有多少关系?”
“我们分开的理由很复杂,不是简单一句话就能囊括的,但我也得承认,我们做这一决定时,确实考虑到了你们。”
靳泊闻偏头看向靳司让,“阿让,小时候你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你不吵不闹,想要什么,都会都会自己主动去争取,不需要我操心,你总认为你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和想法,但有些东西,比如更深一层的感情,是藏不住的。”
靳司让头埋得很低,他没法直视靳泊闻的脸,也不想让他窥探出自己现在的表情。
靳泊闻继续说:“我和你方阿姨都很清楚,你和冉冉都是不服管教的孩子,总有一天会冲破我们,或者说是这个社会施加在你们身上的种种束缚展翅高飞。而在那之前,我们唯一能做的,不是再往你们身上套层锁链,而是更加耐心地打磨你们,让你们的羽翼更加丰满,以后就算没有我们,也能平稳地飞行在自己的人生轨道上。”
说着靳泊闻一个抬眼,打量到斜对面的夏冉,倏然止住话题,慈爱地唤了声:“冉冉。”
靳司让一愣,条件反射地抬起头,看见夏冉光脚朝他们走来。
靳泊闻和夏冉想象中的一样,苍老了些,但笑起来还是儒雅温柔,“靳叔。”
靳泊闻应了声,“我们冉冉还是这么漂亮。”
夏冉眼泪没止住。
她有很多话想和靳泊闻说,这会到嘴边却只能吐出一句:“我妈她回来了。”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终于找到她了。”
靳泊闻笑容未减,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们冉冉,这八年辛苦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什么责备的话都没有,夏冉憋不住了,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痛痛快快地哭了场,之后发生了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回过神已经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靳叔呢?”她问。
靳司让:“坐了几个小时的车,我送他去酒店休息了,顺便换身衣服。”
夏冉一顿,“我刚才眼泪鼻涕糊到他衣服上了?”
“你刚才哭得不凶?”
“凶。”她有些难为情地耸了耸鼻子。
“所以糊也正常。”
“……”
她气到咬了他一口。
家里没有食材,到了饭点,两个人准备去附近吃顿,还没走出小区大门,就看见了闫野,一副有备而来的架势。
夏冉看向靳司让,他松开手,沉嗓说:“我先去点餐。”
“好。”
等靳司让走后,闫野才上前,“好久不见。”
夏冉冷淡地拆台:“不久,也就几天前,在你们闫家后院。”
闫野表情僵了一瞬,转移话题:“来之前,我去见了她。”
孙淑贞头发已经掉了大半,苍老得不成样子,见到他时,有欣喜,也有自责:“阿野。”
仿佛被人抛到冰天雪地之中,闫野脸上不见一点血色,嘴唇也哆嗦得厉害,好半会都没能发出一个音,连奶奶都是忍受着声带厮磨的痛感叫出的。
孙淑贞见不得他这副样子,她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刺穿了,疼得难以忍受,霎那间,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哭声被玻璃隔板削弱到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声,闫野反倒平静下来,声线也是无波无澜、听不出起伏的情绪,仿佛在叙述一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奶奶,你之前问过我,这条腿是怎么没的,我跟你说的是车祸意外,我没骗你,确实是意外,但是我自己作的。”
夏冉和靳司让在一起的事是他无意间透露出去的,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补救,再后来,他们私奔去外地的消息也是从他口中传出去的。
当时的他只有心虚,还未到愧疚的程度,直到大二那年,他分别去到两个城市与他们见面,回来当天,带着被靳司让痛打的伤和小五吃了顿饭。
饭桌上,小五替他打抱不平:“那姓靳的打你做什么?和自己妹妹在一起的人不是他?流言传得是难听了些,但怎么说有一半是真的,他朝你撒什么气啊。自己怂,怂恿夏冉跑到外头,夏冉她妈当然会担心,跟去那把自己女儿找回来啊。”
闫野愣了一瞬,“你说什么?”
小五:“什么什么?”
闫野大脑一片混沌,自言自语道:“要是没有这些流言,夏冉就不会离开桐楼,方阿姨就不会去找她,她也就不用死了。”
所以是他害死方堇的?
闫野从未联想到这一层,当然也可能是他不敢深入去想,他骨子里的怯懦让他无比害怕面对这种他承担不了的责任和错误,于是本能地选择了逃避,这一逃,就是两三年。
那天晚上,他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小五在一旁拦都拦不住,最后喝到醉熏熏、站都站不稳的程度。
小五提出要送他回去,被他拒绝了,循着空档,他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到马路中间。
车冲过来的那一刻,他的大脑迎来数秒的清明,他不确定要是他提起所有的劲躲闪,能不能避开危险,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躲,是死是残都是他的报应。
得知小腿要被截肢后,闫野的第一反应不是痛苦或后悔,而是庆幸,庆幸他心里的愧疚和罪恶感终于能得到一定程度的消减。
闫野切断回忆,看着孙淑贞说:“奶奶,你觉得,闫平的一只眼,我的一条腿,抵得上她母亲的一条命吗?”
说到最后,被他拼命压抑住的痛苦和愤怒有着卷土重来的架势,在一瞬间交替占据着他的心脏,但他还是没有资格指责她,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也没那么清白无辜。
“差点忘了,闫平付出的已经不单是一只眼。”闫野自嘲一笑,在孙淑贞惊恐万分的表情里,平淡地开口:“他死了,被车撞了,抢救了一个晚上,没救回来。”
他起身离开,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
铱驊
哭声,但他没有回头。
对夏冉无地自容般的愧疚将他逼退到千万里之外的丽江,但这次他不想再逃了,他会将自己锁在桐楼这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地方,带着孙淑贞和闫平,还有他自己这辈子都偿还不清的罪孽慢慢老死。
……
夏冉面无表情地说:“巧了,在你见她前,我也见了她一面,要是你是来替她带话,说什么对不起这些的,就没必要再聊下去了。”
“不是。”闫野说,“我知道这三个字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空气安静了会。
见他短时间内没有往下说的勇气,夏冉不再执着于他来的目的,主动开口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走去哪?”
“不回丽江?”
“没法回去了。”
夏冉看他眼,轻飘飘地来了句:“可你留在这有什么用呢?”
闫野一愣。
“我们都活得轻松点吧。”夏冉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准备结束对话离开的意思。
“活得轻松点?”闫野自嘲地笑出声,“要真这么容易就好了。”
这声拦住了夏冉,她保持着站立的姿势扭头,背对着光线,脸上被阴影覆盖掉大半,不笑时,表情冷冷淡淡,居高临下的站姿生出几分嘲弄的疏离感。
她把话挑明白了说,“你把自己困在这个地方有什么用?要是你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好受些,或者代替闫平他们对我做出点补偿,大可不必。”
方堇的死和闫野没多大关系是事实,但另一方面,闫野和孙淑贞、闫平两个人有着不可斩断的血缘关系,她没法欺骗自己即便发生了这种事,她依旧能以平常心对待闫野。
夏冉说:“小时候,我特别不能理解那种讨厌一个人,连带着讨厌他身边所有人的行为,直到现在我自己亲身经历过一番,才发现以前的我是多么幼稚无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闫平和孙淑贞对我妈做的一切,作为他们共同的亲人,说得难听点,你的存在也让我觉得不舒服,甚至到了反感的程度。”
闫野脸色白了又白。
夏冉无视他的反应,拔下戳中他心脏的刀剑,再一次用力往里插去,“我不确定我跟我哥还会留在桐楼多久,但有个事实不会改变,只要我还待在桐楼,我就不想再见到你。”
她直视着闫野的眼睛,刺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无遮无掩,“今天过后,我们就别再见面了,对谁都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天前,她的脚踝意外被铁皮割了一道,伤口不算深,但还处在愈合期,刮蹭间,会有尖锐的刺痛感拉扯着神经。
她忍着痛,挺胸抬头,平视着前方,走得更自然漂亮了些。
落在闫野眼里,嘲弄感十足,他没忍住又问了那个问题:“靳司让他就那么好?”
转瞬看见她止步回头,笑着说:“我哥他当然好了。”-
方堇喜欢看海,她和夏旭的第一次约会就在海边,在夏冉决定带她去看海前,她先去了趟寺庙。
这次是靳司让开车送她去的,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路上靳司让问:“从什么时候开始拜佛的?”
“五年前吧。”夏冉说,“从接受了我妈已经离开的事实后,总觉得不仰仗些什么就支撑不下去了。”
靳司让揣测:“求佛祖帮你找回阿姨?”
夏冉点头又摇头,“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他难得好奇了一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眨眨眼,神秘兮兮地回了两个字:“秘密。”
八月十三号,对她来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日子,就像人生中的分水岭,在这一天里,她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也让她下定决心放弃了生命里另一个最重要的人。
这两个人,几乎构成了她所有愧疚的来源,每到夏日,她都会去寺庙,替他们祈福,求佛祖让她母亲有个安宁之所,也求他往后常欢愉,皆胜意,且顺遂。
至于他所有的厄运,就交付她一并承担。
从寺庙回来,是上午十点,夏冉回公寓歇了会,拿上行李和方堇的骨灰盒,还有靳司让给她的车钥匙,直接去了停车场。
在看见车门边伫立的那个人影后,她产生了短暂的错愕,怪不得刚才上楼没多久他就没了人影,原来是在这等着。
靳司让接过她的行李,往后备箱一放,“我不是怕你不回来了,只是想作为阿姨的亲人,和你一起陪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风很大,卷起夏冉散落的发,在脸颊来回地刮,刮得她双眼迷离,也几乎听不见他的呼吸,感官被掠夺走一半,只有他的嗓音依旧清晰。
“夏冉,我们一起送她离开。”
夏冉眼眶湿润,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距离目的车程大概有两个小时,不到半小时,靳司让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困了就睡会。”
他腾出右手调高空调温度,“薄毯在后座,自己拿。”
夏冉扭头看了眼,他像是提前预料到她的需求,特地买了条新薄被,莱赛尔纤维质地,贴在皮肤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
没多久她就睡了过去,醒来时车已经停下,就停在一家面馆门前。
夏冉抱着骨灰盒下了车。
靳司让扭头问:“想吃什么?”
夏冉扫了眼菜单,“一碗红烧牛肉面,加个荷包蛋,还有——”
她欲言又止。
靳司让接过她的话茬,对着服务员说:“两碗红烧牛肉面,一碗小排面,三个荷包蛋。”
夏冉稍顿后笑起来。
十分钟不到,三碗面一前一后端了上来,味道很普通,却是夏冉吃得最满足的一顿。
那天下午下起了大雨,两个人只能更改行程,先去附近的酒店落脚,然而这场雨一直下到了第二天下午,趁雨停的空档,他们换了家酒店,离海边很近。
刚到没一会,又开始下雨,夏冉趴在床上,正对着窗户,看着玻璃上细长的水痕,“哥,明天会放晴吗?”
靳司让用肯定的语气答道:“会。”
“可天气预报说明天的降雨概率有90%。”
“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中午会放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夏冉被他一本正经的语气逗乐了,也多亏了这段对话,她紧绷的神经顺利放松下来。
这天晚上靳司让没有上床,就坐在窗边的布艺沙发上,房间很静,隔着一小段距离,他也能听到她在唤他。
这是她每晚都会无意识发出的嘤咛,是很轻很淡的一声,他却从中拆分出了她对于他的痴迷和依恋。
他起身上床,躺下,从背后拥住她。
第二天凌晨四点,夏冉先醒来,她没叫醒靳司让,换好衣服,一个人抱着方堇的骨灰盒去了海边。
天色还是黯沉,这个点的海边气温略低,空气潮湿,海风吹在身上,丝丝缕缕的凉。
这块算是旅游区,除了她,还有不少来看日出的,等到天边曙光乍现,人群中响起一声欢呼。
橙黄的光束照得夏冉眼眶微红,朦胧中,她看见了方堇。
这是她八年来第一次在梦境以外的地方看到方堇,当然她也清楚这其实只是她的幻觉,但这幻觉看上去太真实了,有棱有角,她一伸手,就能探到滚烫的温度。
“妈妈。”她轻轻叫她。
“我好想你。”
她看见方堇张了张嘴,像在说:“我也是。”
夏冉想同她说对不起,可又觉得方堇和靳司让一样,不会想听到这三个字。
于是她改口:“妈妈,谢谢你。”
她远没有方堇说得那么好,她看着热情善良,实际上自私自利,在遇到大事上容易胆怯懦弱,逃避是她学会趋利避害后习以为常的选择。
她一身的臭毛病,根本配不上当她的女儿,但她很庆幸,这辈子,成为了她的女儿。
放在口袋的手机震动了下,夏冉没点开看,她猜测是靳司让发来的消息。
坐的时间久,腿有些僵硬,她跌跌撞撞地起身,隔着潮热的空气,隔着陶瓷做成的骨灰盒,给了方堇最后一个拥抱。
“妈,哥还在等我,所以我就陪你到这了。”
“剩下的路,我会和他一起走。”
我会把所有的遗憾、悔恨都留在
依譁
这,从今往后,我对你,只会剩下纯粹的怀念和爱,不管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记忆里最完美的母亲。
夏冉闭了闭眼,重新扬起一个笑容,有个年轻的陌生男人朝她走来,递了张纸给她,她说了声谢谢,但没接,朝着来时的路返回,在台阶旁遇到了靳司让。
靳司让的视线越过她肩头,皱着眉问:“刚才和你说话的那人是谁?”
夏冉摇头说不认识,“看我哭了,给我递了张纸巾。”
她眼眶通红,他一早就注意到了,也能猜出她为什么哭。
靳司让抬起手,指腹在她眼尾摩挲了两下,动作温柔至极,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哭笑不得,“递纸巾?我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
他罕见地没有掩饰自己的占有欲,“我不想你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你店里的林束,又或者赵茗。”
夏冉歪着脑袋,故作天真懵懂,“陌生人也不行?”
靳司让冷嗤,“你觉得呢?”
他看了眼她刚才待的位置,那男人恰好也看过来,只是隔得不算近,他看不清这人的表情。
夏冉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顿了两秒,小跑回去。
靳司让愣了愣,没一会她一瘸一拐地回到自己身边,用讨赏似的语气说:“我刚才跟他说,你是我哥。”
他还是不满意,“还有呢?”
“也是我的恋人。”
🔒58 ☪ 58
◎他想,他大概已经无可救药了◎
高中篇(一)
那一巴掌后, 夏冉和许白微的关系陷入冰点,两个人在学校几乎不再有任何交谈,甚至连眼神对视都没有。
这种开诚布公般的矛盾,让夏冉本就糟糕的人缘差到极点, 在一班几乎处于一种被孤立状态, 唯一愿意跟她说话的除了靳司让外只剩下何照。
夏冉还记着何照当初跟风造靳司让谣言的事, 对他始终爱答不理的,何照这人欠,就吃她这一套, 热恋倒贴冷屁股的劲更足了。
平时跟何照玩得开的几个男生察觉到不对劲,但都看破不说破,只有王林敢把话挑明:“你是不是对夏冉有意思?”
何照面不改色地反问:“不行么?”
“别的不说, 她那辣椒脾气你这小身板能受得了, 就不怕哪天惹她生气了,发疯抽你巴掌?”
“她抽许白微巴掌不是许白微自找的吗?”何照嗤了声,“许白微这人多装,别告诉我你们看不出来。”
王林嘿嘿笑了笑,“美女装点怎么了?就当我恶趣味, 就爱看美女装。”
何照无语白了他一眼,转入正题:“对了, 你们有没有听说夏冉跟哪个男的走得近?”
“这还用听说吗?她不老黏在靳司让屁股后面?”
何照不以为意,“他俩也算半个兄妹, 黏在他屁股后面多正常。”
王林:“那我们学校的应该就没人了。”
何照听出他的话外音, “她还认识其他学校的男的?”
“你不知道啊?职高的闫野, 听说这人跟社会上的人还有来往, 出了名的刺头, 挺不好惹的。”
何照两耳只闻一中事, 闫野这名字他还真没听说过,冷着表情摇了摇头。
高明波搭了句腔:“说起闫野,前几天我还看见夏冉跟他在街上走呢,两个人有说有笑的,绝对有猫腻。”他没提那天靳司让也在。
何照脸色更难看了。
几个人窝在体育馆后门,不远处有条臭水沟,风一起,时不时传来恶臭,以至于平时很少人经过,没多久这块地方就变成了不良少年的聚集地,抽烟、玩手机的都有。
何照脑袋转了一圈,从兜里摸出烟盒,敲出三根,其中两根递给高明波和王林。
王林娴熟地吐了口烟,“所以你打算怎么做?追她啊?”
何照反问:“我现在这还不算追?”
王林嫌弃地睨他:“你这半舔不舔的叫什么追?”
一说完,三个人齐齐意味深长地笑了声。
安静抽完半根烟,何照正要说什么,远远传来一声:“谁给你们胆子在这抽烟?哪个班的?!”
捉包捉得太突然,何照几人愣住了,想跑前面又是死路压根没法跑,只能保持蹲立的姿势靠在墙边。
指间的烟忘了掐,长长一截烟灰被风吹落,掉在何照虎口处,烫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夏冉找了大半个体育馆都没找到靳司让的身影,索性放弃继续找他的念头,想等到下节课开始前在教室把靳泊闻的话带给他,哪成想,刚一掉头,就看见靳司让从后门进来,绕到体育组办公室,隔着一扇窗户和里面的人说话。
隔得远,夏冉一个字没听见,等靳司让转身离开,她才小跑上前,“哥,靳叔让我跟你说他这两天要去外地参加学术交流。”
靳司让脚步不停,但放缓了些,“知道了。”
夏冉一顿,伸手拽住他衣袖,“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靳司让停下了,示意她把话说得再明白点。
“你是不是还在生上次我没听你劝导,当众跟许白微闹那事?”
靳司让言简意赅:“没有。”他没撒谎,这事在他看来早就过去了,过不去的是他的心。
夏冉不信,“可你最近很少理我了,就跟我刚来你们家那会一样。”
他终于看她,一字一顿地说:“那不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
明明是两种性质的事,她非要混为一谈,靳司让莫名的烦躁,挣脱开她的手走了。
夏冉定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
闫野从一中的人那里听说了夏冉跟人打架这事,担心之余,又觉得她这人坦诚得可爱,出其不意的行为总让人哭笑不得。
一到一中校门口,就看见夏冉形单影只地穿梭在人群里。
闫野走上去,给她一个惊吓后,笑到不行,“听说你跟人打架了?对方还是个女生?”
夏冉低垂着脑袋,双手攥住书包带,恹恹地纠正他的话:“那不叫打架,只能算我单方面甩她巴掌。”
闫野低下腰,认真看她的脸,还是白白净净的,看不出一点伤口,“看样子她被你气势吓到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
夏冉没理会他这揶揄的一声。
闫野习惯了她间歇性的冷漠,那会也不觉得恼怒,一脸好奇,又问:“你怎么还跟女生动起手来了?”
“她先招我的,”说完又觉得这说法不太妥当,“她先绿茶,先阴阳怪气,说靳司让妈妈的事情,换作是你,你也听不下去。”
闫野点头,“我确实听不下去,但我没你这么笨,不会在众目睽睽下动手。”
夏冉翻了个白眼,没有要和他继续斗嘴的打算,岔开话题,“你知不知道我哥他喜欢什么什么东西?吃的也行。”
这个问题难到了闫野,“他那淡出鸟的性格,就没见他有什么特别热衷的事物。”
夏冉失望地哦了声。
闫野踩了踩脚边的影子,“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惹他生气了,哄哄他。”她仿佛在说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闫野嘴角瞬间发沉,笑不出来了,他扭头看她,声线也沉,“喂,夏冉,靳司让就这么好?”
夏冉没听出他的话外音,理直气壮地说:“靳司让他当然好了。”
说着,她脑子里忽然蹦出靳司让掐住自己脖子时狠戾的模样,虽然已经过去很久,回想起窒息的痛苦,还是分外真实。
底气不足,她的声音也轻了下来,“除了性格恶劣。”
再次抬眼,对上闫野意味不明的眼神,他前两天刚跟人打过一架,嘴角的青紫色伤口很明显。
夏冉嘲讽了句:“不过你也好不到哪去,当初还玩校园霸凌那套,多亏了我哥大人有大量,没跟你计较。”
一句话击中了闫野的死穴,他自知理亏,恢复到嬉皮笑脸的状态,“是我的错,我跟你赔礼还不成吗?”
夏冉睨他,“你跟我赔礼有什么用,找靳司让去。”
闫野瞬间绷紧了唇,不知道在想什么,久久没接话。
夏冉的声音将他的意识拉拢回来:“不跟你说了,我要去给靳司让挑礼物了。”
闫野跟了上去,“去哪买,就在附近的话陪你一起。”
夏冉没答应,“我一个人能行。”
闫野又说:“去给你当个参谋,省的你买什么乱七八糟,污了你哥的眼。”
“……”
夏冉最后挑的是一条手机链,藏青蓝细绳,末端系着银色四叶草,她自己也留了条相同款式的,挂绳的颜色有所不同,浅淡的烟青色。
明知不该在这时发表意见,闫野还是忍不住问:“你确定你要买这个?”
他皱着眉,夏冉曲解了他的想法,“你觉得这个太寒碜了?”
闫野没给出肯定答案,而是抬了抬下巴,指向不远处一对腻腻歪歪的小情侣,手里拿着类似的翻盖手机,垂落在半空的挂件是相同的小玩偶。
“情侣才会送这个。”
夏冉无端心慌,面红耳热的,像极被抓包后露出的羞赧反应,“谁说要送靳司让了,我自己留着用的,一周换一次不行吗?送他的,以后再说,也不是非得今天就要买。”
闫野看破不说破,敷衍地应了几声,“行行行。”
离开礼品店前,夏冉看了眼靳泊闻前两天买给她的卡西欧方形棕皮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家了。”
还有半句话没来得及说,隔着一排自行车,她看见靳司让朝她的方向走过来。
夏冉条件反射地背过身,顺手推了把闫野,闫野没站稳,差点跌坐在地上。
他脸拉了下来:“干嘛呢,脑子突然抽着了?”
夏冉比出“嘘”的手势,“我刚才看见靳司让了。”
闫野顿觉荒唐,“你看见他你就得躲?干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夏冉承认自己正在干亏心事,郑重其事地说:“他不喜欢我和你单独待在一起。”
闫野冷冷笑了声,强装镇定地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往里挪了几米,借着一米多高的货架,挡住自己的半截身形。
店面就那么点大,夏冉已经没地方藏,最后被逮了个正着。
靳司让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目光有些发沉,催促道:“不走?”
夏冉撂下闫野,重重点头,“走的。”
风平浪静地走了一段路,耳边传来兴师问罪的声音:“你刚才和闫野在一起?”
夏冉如临大敌,脊背都绷直了,迟缓地点了下头,半真半假地说:“我找他是要问他,你喜欢什么东西。”
靳司让看向她被暮色晒到滚烫的脸,“你和我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连我最基本的喜好都不了解,还得跑去问一个外人?”
夏冉疑惑闫野不是他朋友吗,怎么这会又成了外人?
“你平时永远臭着一张脸,看谁都不爽,也没见你有什么特别爱吃的,我哪知道你的喜好?”
没什么爱吃的?
这说法听上去太可笑,靳司让脸色阴沉沉的,“我要是没有喜欢的东西,会每天喝你泡的柚子茶?”
夏冉瞠目结舌,扭头看他,发出一字一顿的质疑,“原来你这么好哄的吗?”
靳司让又一次被她的没心没肺气笑了。
夏冉脚步快了些,靳司让伸手勾住她的书包带,“突然走这么快做什么?”
夏冉发现他最近管得好像越来越宽了,矮身摆脱他的束缚,转身说:“快点回家,给你泡柚子茶。”
靳司让弯下腰,又将身子前倾些,拉近与她的距离,两个人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暖意融融,“夏冉,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夏冉后退一小步,认真想了想,“可能都有,得分情况。”
靳司让拉直唇线,没说话。
夏冉摸不清他的态度,小心翼翼地询问:“现在能走了吗?”
他简明扼要:“走。”
接到指令,夏冉转过身,走得不算快,但姿势有些僵硬,尤其在她斜眼注意到柏油路面上交叠的影子后。
靳司让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开始他的视线落得很远,但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她张扬的马尾辫攫取走全部注意力,高高的一撂,在半空一晃一晃的,用一个星星发圈束着。
他抬起手,食指与大拇指圈成一个圆环,隔着一段距离,牢牢锁住了不安分的她-
高三学习紧张,在校补课的时间随着黑板右上方不断缩减的数字越来越多,十月底,学校决定将晚自习改为硬性规定,不管是择校生还是住校生,除非特殊情况,不允许请假。
夏冉磨蹭,为了不把作业带回家,总能耗到晚上最后一个离开教室,她给靳司让发消息,问他在哪。
对面冷酷无情的回了一个字:【家。】
夏冉:【你就这么抛下我,一个人回去了?】
夏冉:【大晚上的,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妹妹吗?你这样,还是人吗?】
她在回这两条消息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是在无理取闹,拖拖拉拉的人是她,靳司让没有义务陪她耗到这么晚。
这个点,校园里已经冷冷清清,夏冉旁若无人地拿着手机,亮白屏幕映出她暗淡的脸,迟迟没等来对面的回复,她失望地叹了声气,手机放回口袋不到五秒,又拿回出来,未读消息那列还是一片空白。
她这才死心,攥着手机,准备跑到公交车站台那赶末班车,快到校门口时,突然刹住车——
她在门卫亭旁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背对着她,穿着白衣蓝裤,挺不起眼的校服穿搭,他看上去却分外出挑。
“哥。”她远远喊了声。
那人不应,夏冉改口:“靳司让!”
他才不紧不慢地回头。
夏冉抬腿又开始跑起来,在他身侧气喘吁吁地停下,“不是说走了吗?”
靳司让瞥她眼,淡淡说:“我还想做个人。”
不给她反应时间,他直接迈开腿走了,个高腿长的,没一会就拉开了一段距离。
夏冉回过神,三步并作两步,很没形象地跳到他背上,右手臂一把环住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你对我真好。”
靳司让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深吸一口气,“下去。”
“不下。”她甚至将手臂收得更紧了,另一只手也交叠环了上去。
隔了几秒,又问:“我们要怎么回去?坐公交还是打车?”
靳司让:“步行。”
“那你不得背着我走两公里?不累啊?”夏冉也就嘴上心疼了一下,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
见惯了她死皮赖脸的德性,靳司让心情平复得很快,也没臭着一张脸让她下去,默不作声地往别墅方向走。
他一直不说话,夏冉浑身不自在,尤其在瞥见他额角的晶莹后,厚脸皮败给心软,不到半程她就松开手准备给他减轻负担。
她的存在感分外强烈,稍稍一动,靳司让就难受得快要呼吸不过来,心跳在一瞬间差点跳停了,半会才沉着嗓说:“别乱动。”
他的警告很快奏效,夏冉乖乖不动了,后来见他的汗快顺着脸颊滑落进衣领,才抬起手,用衣袖拂了下。
两个人快到别墅门口,遇到从外面回来的邻居,她眯眼笑着冲他们说了句:“你们兄妹俩关系真好。”
不知道是不是夏冉的错觉,她总觉得她话里有话,刚才看他们的眼神也别有深意,让她不太舒服,但她心大,很快就忘了这茬,甚至在洗澡前嬉皮笑脸地给靳司让发了□□壮卡:“你看着瘦,力气还挺大,耐力也好,居然还真把我背回来了。”
靳司让没搭理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水,仰头给自己灌下几口,喉结上下滚动。
从夏冉的角度看,有种青涩的性感。
运动会结束后,三楼的小影映室变成了夏冉和靳司让的秘密基地。
两个人隔三差五会去一次,心照不宣地选在靳泊闻房间熄灯后,当然在去之前,他们会先进行一套谜语交流。
敲一下墙壁是在问你睡了吗,两下是回复“没有,干什么”,三下是接着问“要去看电影吗”,四下是“不去”。
截至目前为止,夏冉只听靳司让敲过一次四下。
十分钟不到,两个人一前一后出现在小房间里。
入秋的夜晚,凉意阵阵,靳司让开了半盏窗户,窗帘没拉死,遮光效果折损大半,好在月色不明,对投影效果没太大影响。
他折返回沙发,“想看什么?”
夏冉:“死亡诗社。”
他摁遥控板的手指一顿,“都看了五遍了,你不嫌腻?”
夏冉摇头,“说是五遍,可我也没有一次是看完的。”
她戳了戳他的侧腰,“这次我要是睡着了,你记得叫醒我。”
靳司让低头看了眼刚才被她戳过的位置,她的动作很轻,几乎是一触即离,可不知道为什么,像火烧一样,灼热的触感迟迟不散。
许久,靳司让才应了一声。
电影大概看了三分之二,夏冉眼皮越来越沉重,就在眼睛眯成两条缝前,看见靳司让微侧身子,靠在沙发椅背上,脑袋被右手托枕着,侧脸轮廓在屏幕亮光下影影绰绰。
说好了要他叫醒她,怎么他先睡过去了?
夏冉迷糊着凑过去,贴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声他的名字,隐约看见他皱了下眉,片刻从唇间飘出很轻又带点不耐烦成分的一声:“别吵。”
她立刻闭上了嘴,刚要起身离开,被他突然横出去半截的手臂一带,锁进他怀里。
夏冉身子一僵,一动不动的,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过了好一会,才试着小幅度地挣脱了下,没成功,反倒被他箍得更紧了。
一阵不知所措后,她自暴自弃地放弃挣扎的念头,没多久,脑袋一歪,靠在他胸膛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夏冉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卧室,薄毯被她踢到地上,她捞起,盖在肚子上,迷迷糊糊又睡了一觉,醒来时不由自主地喊了声“哥”,第二声意识清醒了些,叫的是“靳司让”。
“干什么?”
无波无澜的嗓音冷不丁飘到她耳膜,有那么几秒钟她怀疑是错觉,忙不迭睁开眼,靳司让就站在床边的地毯上,双手插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夏冉就和屁股装了弹簧一样,一下子蹦起,朝他扑了过去,撞进他僵硬的胸膛,脑袋嗡嗡的难受。
冲击力大,靳司让连着退了两小步才站稳,“到底要干什么?”
听不出情绪的语气。
夏冉环在他腰侧的双手顺着他双腿外侧一路下滑,最后停在他脚踝处,瞎话张嘴就来:“刚才床突然咬了我一口。”
“……”
夏冉挠了挠鼻子,“你怎么在这?”
她倏地改口,“你怎么能随便就我房间?”
他一脸平静,“路过,听见你在叫我。”
夏冉纳闷:“我刚才叫得不响,隔着一扇门你都能听见?”
“你觉得我在骗你?”
两个人一高一低对视了几秒,夏冉先败下阵来,猛摇头。
靳司让单手搂住她的腰,把她捞了上来,不到两秒,她又跪坐回去,片刻抬起下巴,双手摊在他面前,笑意盈盈:“给我压岁钱。”
“现在才十月,”靳司让深吸一口气,眼神没了平时的沉稳,看上去是被她无语到了,“而且我跟你没差几个月。”
“但你是我哥。”
夏冉学着他的话术,慢悠悠地补充上一句,“更何况,我刚才不是给你行了个大礼?”
靳司让从鼻尖哼出一声冷笑,“你这强买强卖跟谁学的?”
“闫——”夏冉觑了眼他的反应,及时止住,哼哼唧唧几声后,睁眼说瞎话,“我无师自通。”
靳司让不聋,知道她刚才差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是什么,他掉头就走。
夏冉本来就是随口一提,见他这副态度,也没觉得被泼了冷水透心凉,等门后的动静彻底消失,脑袋里突然蹦出三个问题,交替出现:
她昨晚什么时候睡过去的?是靳司让抱她回卧室的?之前那次也是?
这天是周日,学校大发慈悲给高三放了一整天假,请来的家政阿姨恰好有事,午饭是靳司让做的,食材阿姨提前一天准备好放在冰箱。
靳司让只会做些简单的家常菜,但味道不差,夏冉最爱的就是他炒的青椒肉丝。
靳司让做饭的时候,夏冉就在一边给他打下手,她心不在焉的,没帮上一点忙,反倒添了不少乱。
靳司让看不下去,“你就站着别动。”
也没让她走远点,夏冉哦了声,洗完手站在一边不动了,看着靳司让慢条斯理的姿态,情绪慢慢平静下来,自然地切入一个话题:“哥,你还去B大吗?”
靳司让的B大保送名额不知道为什么落到了许白微那,有人说是靳司让自己放弃,也有人说是许白微动用了家里的关系,软硬皆施,才让学校改变了决定。
夏冉倒觉得是这段时间的流言风波影响到了校方的决定,可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让她无比焦虑,直到听到靳司让再简洁不过的两个字:“会去。”
他关了水龙头,声音更清晰了,“有没有保送名额对我来说没什么影响,你不用管这事,好好准备自己的考试。”
夏冉笑起来,“好。”
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平稳落地,探知下一个话题的欲望和勇气起来些,“哥。”
带点试探意味的一声,音量自然低到不能再低,“你昨晚把我认成别人了吗?”
她不敢问的是:他为什么要抱她?
靳司让没看她,落刀的动作有条不紊,像是完全没有受到她突击一问的影响,“昨晚是什么时候?离开学校前还是离开之后?”
“在小房间的时候,你睡着以后。”
靳司让停下,递给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不答反问:“你还会记得自己睡着以后的事?”
说得倒也是。
夏冉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次开口时,直接换了个话题,这次声音还是轻,“昨晚我怎么回自己房间的,我一睡着你就送我回去了吗?没发生点别的?”
她没把话说太明白,也不好说明白,靳司让知道她的言外之意,“不然你以为会发生什么?”
他的视线从她光滑白皙的肌肤上挪开,用的还是那套说辞,“我还想做个人。”
夏冉哦了声。
靳司让指着洋葱说:“把外面那层皮剥了,然后切成小块。”
“行。”夏冉信誓旦旦地揽下这活,很快就打脸了,眼睛不知道怎么浸了洋葱汁液,火辣辣的。
靳司让循着动静偏头,对上她的眼,沁着水光,亮盈盈的,他心跳倏地漏了两拍,记忆忽然被带回到昨天晚上。
他撒谎了,他不是没记住发生了什么,相反昨晚的一切都是在他意识支配下发生的,包括他是如何借着半梦半醒的状态将她揽进怀里,又是如何又一次等她睡着后趁人之危,在她的唇角烙下一个不深不浅的吻痕。
靳司让曲指捏了捏喉咙,在躁动的心跳声里,垂下视线。
他的情感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深沉隐晦,就像盘里的洋葱,只有一层层地剥开,才能窥见里面早已扭曲溃烂的心。
他想,在她面前,他大概已经无可救药了。
作者有话说:
1.番外不日更,随榜单更~
2.高中篇基调是酸酸甜甜的,所以不会写到分手(篇幅不长)
红包(下章更新前统一发)感谢阅读~
🔒59 ☪ 59
◎别随便引|诱我◎
高中篇(二)
何照三人偷偷在体育馆后门抽烟的违纪行为在周一的升旗仪式上被学校通报批评, 周三下午的班会课上班主任又把这事拿出来狠狠批了一顿,还罚几人去操场跑了十圈。
何照要面子,这一遭下来,把班主任交代的“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的行为”完全抛之脑后, 心里只有满满当当的怨气。
“要是被我知道是哪个王八羔子干的, 我非得剥他一层皮不成。”他恶狠狠地说。
王林灌下一大口冷水, “估计哪个愤世嫉俗的好学生干的吧?”
何照朝花坛呸了下,“碍着他眼了是吧。”
王林随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微喘着说:“想知道是谁举报的查起来也不难吧。”
“怎么说?”
“体育馆周五不是不对外开放?只有上课的学生才能进去, 可那时间段在体育馆上课的不就咱们班和二班?”
何照细细琢磨他的话,觉得有几分道理,片刻给出自己的分析, “二班又不认识我们几个, 不至于这么爱管闲事,当然要是这人有天生爱管闲事的命,当我没说。”
王林顺着他的话往下接:“这么说来,是我们班上的人可能性更大,那能是谁呢?”
高明波买完汽水回来, 凑巧听了几句,忙不迭打断:“我听说是——”
何照几人回到教室时, 班会还在进行,话题聊到住宿上, “这学期已经过去大半, 离高考也越来越近了, 时间很紧迫, 我还是希望大家能住校的尽量住在学校, 一来路上安全, 二来方便,能省下很多不必要的时间……”
班主任正说得起劲,教室后门被人打开,力气不小,弹到墙面上,发出一道引人注目的响动。
不少脑袋齐齐转过去,紧接着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对上何照一副无所谓的神情,班主任眉心紧拧,深吸一口气,指着门外说:“给我出去,站到下课位置。”
何照是正儿八经考进实验班的,实验班教学进度快,差距也拉得快,高二下学期他就跟不上课程,成为班级里垫底的存在,好奇心没被激发出来,反倒开始自暴自弃,成天不学无术,班主任数次向年级组反映,希望把何照剔除实验班的队伍,但学校有自己的考量,她这提议一直没被通过,何照听说这事后,越发有恃无恐,恨不得做实“一班的老鼠屎”罪名。
种种行为,让班主任更加不待见了,两个人在班上水火不容。
何照咧嘴爽快应了声“行”,大剌剌地走出教室,消失前,朝某个角落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
这一瞥,恰好被扭过头问靳司让借橡皮的夏冉看见。
这天晚上的晚自习,照旧是夏冉最后一个离开,整理书包的时候,住宿登记表掉在地上,她捡起,对折后胡乱塞进抽屉。
她飞快跑到门卫亭,没见着靳司让,问看门大爷:“我哥他去哪了?”
大爷眯着眼睛,很快认出她,指了指右侧说:“跟几个朋友往那个方向去了。”
“朋友”这个词迅速攫取走夏冉的好奇心,靳司让这人在一中总是形单影只的,哪来几个朋友?
狐疑归狐疑,夏冉也没问下去,道了声谢后撒腿就往他说的地方跑去,尽头是条死胡同,空无一人,她只能往回走,打算再向看门大爷问个清楚,却在半路遇见了消失的人,白色外套上染了些泥,像是在哪狠狠摔了一觉,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狼狈。
借着头顶垂落的灯光,夏冉打眼到他左脸颊上的一道细长伤口,似乎还在往外渗血。
两个人诡异地对视了一会,夏冉终于找回自己声音,“你去哪了?怎么还受伤了?你疼不疼啊?”
她一连串问了三个问题,靳司让拣了最后一个问题回答:“算不上。”
夏冉不受控制地抬起手,轻轻碰了下他脸上的伤,匆忙收回,指腹潮湿,但不见血,只有她因紧张渗出的汗。
“你还伤到了其他地方吗?”
靳司让低垂着眼皮,“腰。”
“哪边的腰?”
“左边。”
她一急,没有多想直接上手准备去撂他的衣服,被靳司让敏捷地扣住手腕,“干什么?”
“我看看。”
“顺便摸摸?”
“……”
夏冉好气又好笑,“我是那种会趁人之危的色狼吗?”
靳司让没回答,“没伤到,骗你的。”
夏冉半信半疑,转瞬看见靳司让朝马路对面走去。
这不是回别墅的路,她快步跟上,“你去哪?”
“药店。”
药店门口就是公交车站台,末班车已经开走,站台空荡荡的没有人,两个人找了位置坐下,夏冉自告奋勇:“我来帮你上药,”
靳司让一顿,将消毒液和棉签递给她。
夏冉接过,将棉签染成深紫色,一个抬眼,对上靳司让的目光。
光线昏暗,他的眼里却缀着些银白色的亮光,让人难以招架,她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会手抖的。”
听见她这么说,靳司让视线还是一寸未挪,“为什么?”
夏冉莫名有些烦闷,语气也重了些,“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是你看着我的缘故。”
靳司让还是看着她,“换做别人呢?”
“什么?”
“要是换做别人这么看着你,你也会手抖?”
夏冉想象了下,摇头,“应该不会。”
“为什么?”
夏冉不明白话题怎么又绕了回去,思忖不出答案,脑袋嗡嗡作响,手上的动作无意识没了轻重,“我不知道。”
靳司让哼笑一声,听上去像在嘲讽她,也像在自嘲。
后来有那么两三天,两个人还是会一起回家,夏冉去小卖部时也依旧会多给靳司让带点饮料和零食,只是都不怎么说话,彼此间仿佛在暗暗较着劲。
直到靳司让发现夏冉填好的住宿登记表,他忍不住开口打破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你想住学校宿舍?”
夏冉确实有这个打算,“我拖拉,住学校也方便,你就不用等我一起回去了,而且——”
她闭上了嘴巴。
“而且什么?”
夏冉摇头说没什么。
靳司让扯了扯唇角,“因为我?”
她迟疑地点了下头,“那天晚上要不是因为我拖延,害你留下来等我,你也不至于被人打。”
她早就猜出那伤口不是摔出来的了。
空气安静几秒,响起一道轻笑,听着挺阴阳怪气的,靳司让说:“这说法真有意思。”
语气也挺阴阳怪气。
夏冉没听明白。
靳司让把话挑明:“我留下来,跟我被打没有直接关系,就算那天晚上我提前走了,之后只要被他们逮到有落单的空档,这种事情还会发生。”
夏冉从他的话里听出别的意思,“你知道是谁打的你?”
她思绪发散得很快,“是我们学校的吗?难不成又和闫野有关系?”
靳司让打算她喋喋不休的猜测,“这次跟他没关系。”
“那是谁?”
靳司让没说。
他总是这样,不喜欢把话说全,一开始夏冉挺烦他这毛病,次数一多,也就习惯了,这次也当他是有自己的考量和顾虑,没再追问到底,默默将他刚才的反应在脑海里复盘一遍,琢磨出了一些奇怪的地方:“你是不是不想我住学校?”
见他不回应,她咧开一个笑,没脸没皮地凑到他跟前,话说得直白又大胆,“哥,你舍不得我吗?”
靳司让拿食指顶开她额头,声线凉凉:“你没听说过我们学校女生宿舍闹鬼?”
夏冉听不得怪力乱神的故事,脸一僵,退回原地,隔了几秒小声嘟囔:“鬼哪有你可怕啊。”
“……”
以为他会生气,夏冉小心翼翼地拿眼尾去扫,不期然对上他漆黑的眼,盯住她看时,跟他的嗓音一样沉甸甸的,“抛开这个原因,你还想住在学校?”
夏冉莫名升起惶恐不安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被他眼底泛起的海浪吞噬,她别开眼,攥着自己衣袖,轻声说:“在学校住挺方便的,还能合理——”
靳司让再次打断:“不去考虑这些因素,比起住在家里,你更想搬到宿舍?点头或者摇头。”
夏冉像被人点了穴,就在靳司让耐心几乎告罄前,才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靳司让紧绷的神色松缓些,又问:“住在家里让你不舒服不自在不开心了?”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掷地有声,夏冉答不出违心话,没怎么犹豫地摇头。
有人路过,朝他们的方向投去一瞥,靳司让不避不让地迎上去,等那人走后,他再次看向夏冉,声线轻柔得不像话,细听还带点蛊惑意味,“那不搬了。”
停顿两秒,他拖着缓慢的调补充了句,“行不行?”
夏冉这次改成了重重点头。
回到靳家别墅后,夏冉拿出住宿登记表,托腮看了会,最终在住宿原因那栏划开几条黑线,还觉得不够,直接将纸撕成了两半。
她打开抽屉,准备睡前用MP4听会歌,偶然注意到被装在透明塑料盒里两条不同颜色的手机链。
已经过去快两周,她还是没有勇气送出手,尤其当她想起闫野说的那番“只有情侣才会送这个”话时,心里的别扭感更重了。
人的情绪总是来得悄无声息又莫名其妙,对她这种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而言更是如此,完全不得章法,
在她将头发揉成鸡窝状前,她还是没想明白,但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最终鼓起勇气决定将其中一条手机链送给靳司让,她说服自己的理由也简单:买都买了,不送就太浪费钱。
靳司让房间比起四年前有了不少人气,墙壁上挂着几幅夏冉亲手拼的拼图画,搭好的乐高被撞进封尘收纳箱里,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书桌一角。
加湿器开着,柑橘味道,清新又淡雅。
她走到靳司让身边,右手推过去,掌心朝上,“哥,这个送你,之前去礼品店买的。”
靳司让放下笔,没伸手去接,“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夏冉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我跟许白微闹了后,是你帮我去班主任那说话,我才没被责罚,这个就当是给你的谢礼。”
她声音轻下来,“还有,我在这住得挺舒服的,每晚你还特地陪我一起回来……”
她罗列了一堆值得感谢的例子,靳司让不太想听,但还是勉强自己听完了,然后做了些补充说明:“这几天,一下课就去给我倒温水,大课间去便利店给我买零食,晚上还给我做宵夜,一个劲地替我在靳泊闻面前说好话……这些也都是你的谢礼?”
他记性好,毫不费劲地罗列出她最近一系列称得上反常的行为,然后才问:“夏冉,你到底想做什么?”
“什么我想做什么?”夏冉满头雾水,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潜台词。
靳司让一针见血地问:“你现在是在讨好我?”
夏冉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他这句话弄得她脑子很混乱,心跳也慌乱。
她其实能察觉到自己的异常,最早可以追溯到运动会时,但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会产生如此异样的源头。
甚至在那时候她还以为自己还没有彻彻底底地喜欢上靳司让,她对他,只有纯粹的心疼,和一些暧昧又朦胧的好感。
被靳司让视作的“勾引”和“讨好”,只是她的示好,也是她认为能让他幸福的手段。
舌头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声线变得磕磕巴巴:“我只是想对你好。”
靳司让愣住了,“为什么?”
他最近的“为什么”可真多,怪折磨人的。
夏冉轻声说:“我也不知道到底为什么想对你好,你再给我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行吗?”
征求意见似的口吻,靳司让没能狠下心逼迫她当下就说出个所以然来,极轻地嗯了声。
夏冉吐出如释重负的气息,回房后意识到自己脸上热腾腾的,一照镜子,被吓一跳。
两腮红晕晃眼,唇角弧线微挑,是笑着的模样。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自己这幅表情,感觉很陌生,但似乎又不是无迹可循。
之后那两周,每次和靳司让单独相处后,她都会露出同样的表情。
这个发现让她感到害怕,同时又对未来升起一种难以言述的期待,仿佛有什么事情在不知不觉中脱离了掌控。
于是她开始勉强自己减少和靳司让的接触。
光明正大的相处却是少了很多,与之而来的是偷偷摸摸的打量,一到体育课,次数更频繁了。
夏冉坐在休息区的排椅上,手里拿着一本单词本,视线挑起又落下,循环多次,冷不丁听见旁边插进来一声:“你在看你哥?”
说话这人是二班的,也是夏冉为数不多算得上朋友的存在,两个人相识于一场排球友谊赛。
夏冉迅速收回视线,强装镇定地说:“没有的事。”
林乐优不信,“你跟你哥吵架了吗?”
夏冉还是摇头,这回说的实话:“没有,我在想一些事情。”
具体什么事,三言两语没法跟她说清楚。
林乐优不是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的那类人,环视一圈,没见到何照,放心地进入话题:“你回头提醒你哥注意点,何照好像盯上他了。”
夏冉听得心惊肉跳的,“又怎么了?”
“何照上回抽烟不是被全校通报批评了,不知道从哪传出流言,都说是你哥举报的。”
夏冉不信靳司让斤斤计较到会为了何照嘴楼明玥那事,时隔一个多月想起秋后算账,可要是林乐优说的是事实,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乐优看了她一眼,压低音量说:“你不知道何照喜欢你吗?不对,他那不能叫喜欢……”
有谁的喜欢会廉价到经常性地在背后开心上人的黄腔?
林乐优说:“其实何照背地里没少说你垃圾话,估计被靳司让听到了,想替你出口气吧。”
夏冉愣了下,大概过了两秒,脚底仿佛窜上来一道电流,穿过五脏六腑,直达心脏,强度不高,比起尖锐的刺痛,更多的是绵延不绝的酥麻感。
她垂下视线,瞥见单词本上的“buzz”。
底下有一行引申词组:get a buzz out of sb。
意思是:从某人那得到一种享受、娱乐、或兴奋的感觉。
夏冉一顿,呼吸和心跳擂鼓一般,她缓慢抬起头,看向林乐优,突然问了句:“全身像过了电流一样的感觉,算愉悦、兴奋的一种吗?”
林乐优不明白她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稍顿后,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应道:“怎么不算?”
“那什么情况下能从一个人那里得到兴奋的感觉?”夏冉不依不饶地问,“喜欢吗?”
林乐优歪着脑袋做出思考状,半晌点头说:“会有的吧。”
“感动呢?”
林乐优一脸被难为到了的反应,没有回答,而是把问题丢回去:“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夏冉轻声说:“我想不明白了。”
林乐优拍拍她的背,“想不明白就别想了,顺着你的心走就行。”
听她这么说,夏冉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烦闷一扫而空,笑弯了眼睛,林乐优在一旁看得更纳闷了。
夏冉重新变成了靳司让的小尾巴,反而风水轮流转,这次轮到靳司让开始冷落她。
他的性子本来就冷,就算是刻意的,其实也和平时没太大区别,但夏冉一下子察觉到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哥,你理理你妹妹。”
靳司让冷淡地瞥她眼,没说话,眼神传递出的意思像在质疑:我哪来的妹妹?
夏冉装聋做哑,嘟囔着嘴,切换成半谴责半委屈的语气,“天气这么热,多亏了你对我的冷暴力,才让我撑下来。”
靳司让瞅了眼她单薄的衣衫,和被风一吹就瑟瑟发抖的瘦弱身躯,嘲讽地笑出声,“说这话前,人先别抖。”
夏冉愣了愣,回过神后脸上充斥着欣喜的反应:“你可总算愿意理我了。”
这话一落下,靳司让恢复到冷酷无情、对谁都不理不睬的姿态,夏冉叹了声气,夸张地扶住额头,身子一歪,朝他那倒去,“太热了,快给我热中暑了,你快来给我熄熄火。”
靳司让条件反射地扶了她一把,手心突然像被烫到了一样,又猛地松开,夏冉一个不稳,脑袋直接倒在他盘起的膝盖间,撞得她有点疼,但这会她顾不上喊疼。
空气霎时安静下来,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着,夏冉发现他喉结附近的那颗痣都变了颜色,染上了点暧昧的红,当然这是她的错觉。
她也不知怎么,趁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直起腰,双手搭在他两肩,用力将他往后一推,两个人的位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地上铺着一层厚实的羊毛地毯,桌几和沙发腿也在几米开外,夏冉完全不用担心会伤到他,等他后背贴上毛毯,迅速靠过去,手臂撑在他两侧,拿亮盈盈的一双眼看他。
靳司让喉结滚动了下,隔了好一会,才哑着嗓子警告:“夏冉,别随便引|诱我。”
夏冉的第一反应是困惑,“那你得说清楚点,什么才算是引|诱。”
郑重其事的样子,看笑了靳司让,他算是明白了,一涉及到情|爱的事情上,她那脑袋和木头做的没什么两样。
她眨了眨眼睛,一副乖巧听话又懵懂无害的模样,但靳司让没有被她制造出的假象蒙骗,克制着不痛快的情绪说:“就跟你刚才的行为一样。”
夏冉回忆了下事情的起承转合,“你是说我刚才推到了你?”
“……”
靳司让深吸一口气,一条手臂撑在地上,起身,另一只手忽然握住她的左肩,以极缓的速度往后滑落,他这会的掌心还是干燥的,贴合感很轻,像被烘烤过的羽毛,带着滚烫的温度,若有若无地刮蹭着她敏感的肌肤。
“像这样。”他说。
夏冉瞬间屏住了气息,眼睛越睁越大,是真愣到了不知所措的程度,直到靳司让那双看谁都深情的眼放过她,她也还是有些晕头转向。
“夏冉。”
她讷讷应了声:“嗯?”
靳司让的声线已经沉静平稳下来,“你这几天的疏远又是因为什么?”
夏冉顿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实话实说:“我在想一个问题。”
靳司让不太关心她在想什么,毕竟这事也不难猜,他最关注的是结果:“所以你想明白了没有?”
“可能想明白了一半。”
“一半是哪一半?”
夏冉不答,看着靳司让坐到沙发上,没一会她也跟过去,手掌忽然贴住他胸口,在彼此胸腔的鼓噪声中,不动声色地开口:“哥,你心跳很快。”
她也开始十万个为什么,“为什么呢?”
说完,她将手摁回自己心脏的位置:“我的也快,跟好像你的差不多。”
夏冉不知道的是,她这猝不及防的一下,让靳司让的心跳节奏彻底脱离了掌控,有那么几秒,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心脏会整个飞出去。
他终于没忍住说了句:“你试着把心脏跳动缩减成两个字。”
微醺的感觉回来,夏冉的声音很轻,像在自言自语:“心动。”
靳司让心脏突然又紧了一下,“心动的次数一多,容易变成另一个词……”
他停顿数秒,才接上:“你想不想知道?”
夏冉没那么傻,他都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藏于表皮的情愫呼之欲出,当然她也明白他在刻意引导她,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或许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而已。
夏冉点头又摇头,“我会自己弄明白的。”
——不过现在她想弄明白的不止是她的心,还有他的态度。
靳司让没再说什么,她离开房间后,他仰头对着天花板沉沉吐出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言行举止有失妥当。
都不像他了。
他对爱情的想象极为贫乏,从未产生过一丝一毫的任何的憧憬,更何况有靳泊闻这种例子在前。
靳泊闻要真那么深情、对楼明玥念念不忘,不管他是不是有苦衷,他都不会在她离世后的第七年,让方堇成为他新一任的枕边人。
可没几年,方堇也走了。
这些事实侧面证明,爱这种东西的保质期短得可怕,比它浅一层的喜欢估计更是。
从夏冉刚才的种种反应可以推断,她对他是有喜欢,先不提这种喜欢能维持多久,重要的是她自己都还没完全确定。
这才是最致命的,给了他一种在她彻底意识到自己的感情前,那点不足道也的喜欢就能烟消云散的危机感。
靳司让咽了咽干涩的喉咙,拿起手机,给夏冉发去一条消息:【想不想早点弄明白?】
对面回得很快:【想。】
于是,他飞快敲下:【那接下来你听我的。】
作者有话说:
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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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篇(三)
夏冉回了个“好”, 双手紧紧握着手机放在胸口,翘首以待。
出乎意料的是,靳司让就跟被盗号了一样,仿佛刚才发送消息的那人不是他, 这句过后没再有任何回复, 隔天早上再见时, 也还是一副无事发生的冷淡姿态。
那天是靳泊闻送他们去的学校,途中,夏冉频频拿余光瞄他, 数次想开口,碍于她想谈论的话题不适合有大人在场,她只能硬生生憋回去。
两天后, 学校正式通知全体师生一中已经入围省特色重点高中, 过几天会有领导来视察。校方很重视这次评选,要求学生们这段时间好好规范自己的行为,仪表要干净整洁,不得做出任何违反校纪校规的行为。
这通知一下,学生会突击仪表检查的次数多了不少, 有次夏冉皮筋断了,不得已披散着长发, 结果被逮了个正着,扣了班级分不说, 还被罚站在过道以儆效尤。
靳司让从班主任办公室回来, 就看见她低着脑袋靠在墙角, 耳朵红了一大片。
“你站这做什么?”
夏冉循着声音抬头, 指着自己头发说:“说我仪表不过关, 罚站呢。”
靳司让这才注意到她的脸也很红, 明显羞愧的,这就是她,成天装作一副无畏无惧、没心没肺的样子,实际上脸皮比谁都薄。
“皮筋呢?”
“断了。”夏冉从兜里拿出可以作证自己没有说谎的证据。
靳司让瘦长的手指划过她掌心,拿走了皮筋,将断口用结扣连接上,递还回去,“先凑合着用。”
“哦。”
生怕再次崩断他的“作品”,夏冉系得很小心。
等她停下,靳司让才进了教室,迟迟没听见她的脚步声,他停下回头:“不进来?”
夏冉一脸懊恼,“铃响前都不能进去。”
靳司让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大课间,距离上课还有十三分钟,迟疑两秒,他脚尖一转,走到夏冉身侧,双手插兜倚靠在墙上,姿态慵懒又随意。
夏冉咯咯笑出声,可要问她究竟在笑什么,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靳司让不动声色地扫了她一眼,意外注意到她后颈处还有一小撮头发没有束进去。
五楼全是实验班,就算是休息时间,在过道玩闹的人也很少,只有几个站在栏杆前背单词的,无人关注这边的动向。
靳司让的左手从衣兜里挪开,将那一绺发揽在她胸前,“没扎好。”
夏冉顿了顿,拖着调来了声“哦”,双手放在脑后,重新捯饬一番,侧身对向靳司让,“现在呢?”
靳司让只看了一眼,“还有留在外面的。”
夏冉又哦了声,怕他觉得自己笨手笨脚的,开始找补:“这不能怪我手笨,皮筋短了一截,我头发又多,不好扎。”
说完,身前的光被一道阴影挡住,靳司让摊开掌心,“把皮筋给我。”
夏冉听出他的意思,抬头看他两秒,视线一寸寸地挪到他脚尖。他今天穿了双匡威帆布鞋,是最经典的黑色款,撞款概率极高,但和校服一样,被他穿出了别样的气质。
当然,这可能是她看他时自带的滤镜,换句话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句俗语一出现,她自己先被吓了一跳,什么情人不情人的,他可是她哥。
想到这,她脑海里又蹦另一句被调侃得厉害的话:情人终成兄妹。
靳司让沉默着看她,他不是她脑袋里的蛔虫,不知道她这会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只觉得她现在的表情异常丰富,称得上精彩。
“把皮筋给我。”见离铃响时间越来越近,他沉声重复了遍。
夏冉这才回过神,乖乖递给他。
靳司让动作放得又轻又慢,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扯到了她的头发,夏冉疼到呲了声,他不自觉停了几秒。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好一会,靳司让的手才落回到自己口袋,“好了。”
夏冉还来不及检验他努力后的成果,上课铃响了,她跟在他身后进了教室,刚坐下没多久,同桌拿笔头轻轻戳了戳她衣袖。
夏冉扭头,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什么事?”
女生默了两秒,“下节体育课前,你还是先去照一下镜子吧。”
夏冉满头雾水,一下课,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去操场的路上,被林乐优撞见,她瞪大眼睛问:“你又跟谁打架去了吗?”
夏冉莫名其妙的同时,哭笑不得:“你从哪看出,我跟别人打架了?”
林乐优轻轻扯了两下她乱七八糟的马尾辫,“你现在这副样子,和披头散发没多少差别了。”
夏冉心里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
林乐优:“我有镜子,你要吗?”
夏冉接过她递来的随身镜,往后一照,瞬间一口老血卡在喉咙,她算是知道刚才路上为什么有这么多人用异样的眼神看她,也怪她太相信靳司让了。
“我哥给我扎的。”夏冉说。
林乐优心思细腻,默默在心里复盘了遍她说这六个字的语气,听不出半点责怪,倒有点炫耀的成分在。
“你俩几岁了,他还给你扎小辫子?”
夏冉喉咙又是一哽,“因为我扎不好。”
林乐优递过去一个匪夷所思的眼神,“他就扎得好了?你要不要再照一下镜子?”
夏冉听出她嫌弃的口吻,不乐意了,忙不迭替靳司让圆场,“他也是第一次嘛,难免生疏,多扎几次没准比你水平还高。”
林乐优翻了个白眼,“看出来了,你是真的喜欢你哥。”
她说这话可能没别的意思,但听者有心,夏冉心脏突然急速跳动两下,脚底莫名发软,差点没站住。
林乐优没察觉到她的异常,想起什么,岔开话题,“对了,你之前没想明白的问题想明白了吗?”
夏冉慢半拍地点了点头,“不好说,能确定的是,又多出来了另外的问题。”
“那需要我帮忙吗?”
夏冉犹豫了会问:“你有没有喜欢过谁?”
林乐优露出诧异的神色,“所以这几天让你这么苦恼的是和恋爱有关的事?你有喜欢的人了?还是谁喜欢上了你?何照就别了啊,他那种垃圾,配不上你的,还有那种一眼看上去就不靠谱的,你也别答应。”
夏冉没忍住笑出声,“我们班上的人,基本上都觉得我很差劲,怎么搁你这,我还成了高岭之花。”
“那是他们不愿意好好去了解你,才会对你有这么大的偏见。”
眼见越聊越偏,林乐优及时刹车,将话题往回带:“所以你喜欢上了谁?谁又喜欢上了你?”
夏冉睁眼说瞎话:“我哥好像有了喜欢的人。”
林乐优更吃惊了,“你哥还会喜欢上人?平时他就冷着一张脸,看谁都不爽,没见他和哪个女生走得近啊,非要说起来,他喜欢你的概率更高吧。”
夏冉心脏又开始剧烈地打鼓,耳朵也像染了脂粉,红得惹眼,她的声线磕磕巴巴的,“这话你别乱说。”
林乐优瞧她一副不经逗的模样,连着说了三声行,“就当你哥有了喜欢的人,那你最近闷闷不乐的,是不是觉得你哥喜欢上别人后,就不愿意再护着你了?”
夏冉一阵心虚,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索性把头埋了下去。
林乐优曲解了她的意思,当她是真难过了,又说:“我也有哥哥,前不久谈了女朋友,可能是占有欲作祟吧,总觉得分到我这的宠爱会少了一半,心里挺不是滋味的。”林乐优拍拍她的肩膀,“所以我能理解你。”
夏冉暗暗叹了声气,心说,你是一点都不理解我。
这话题在林乐优的“理解”下不了了之,集合前,林乐优邀请道:“这周日下午学校不是放假么,你要不要来我家玩,我表姐也在。”
“你表姐?”
“就我之前和你说的我那漂亮又迷人的远房表姐,她跟她家里人闹了不愉快,最近这段时间我爸妈恰好不在,就暂时住到我家了。”林乐优还想说什么,嘴唇保持张开的动作两秒后闭了回去。
听她这么解释,夏冉有了些印象,好奇心驱使下,点头答应了。
林乐优的表姐今年二十七岁,身上有着和她明艳的五官并不相符的忧郁,见到夏冉时,她只是笑着问了声好,然后一个人走到阳台上,双手撑在栏杆上,安安静静看着远山淡影。
显然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夏冉凑到林乐优身边问:“你这表姐是因为什么跟家里人闹矛盾,才离家出走的?”
林乐优挣扎着开口:“因为一个男人。”
“啊?”夏冉是真诧异到了。
“我表姐家也不止她一个孩子,她还有个大她八岁的姐姐,”林乐优声音忽然轻下来,“不过我大表姐她五年前出车祸去世了,大概在半年前吧,她的丈夫也就是我这小表姐的姐夫,找到我姨说,他想跟我小表姐结婚。”
夏冉反射弧绕了大半圈,迟缓地又来了声“啊”。
林乐优吸了口奶茶,继续说:“小表姐也有这意思,但我姨他们死活不同意。”
夏冉没问得太直白,“他们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爱上对方的?”
“大概在两三年前吧。”林乐优补充,“我小表姐之前在国外留学,大表姐去世后的第二年才回来的,这之前,她都没见过表姐夫。”
也就不存在婚内出轨的可能性。
夏冉哦了声,“既然你大表姐已经去世了这么多年,他俩又清清白白的,你姨为什么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她还处在对爱一知半解的年纪,尤其是那种闹得轰轰烈烈、不顾一切也要厮守终生的爱,以至于不太理解世俗定义下的“正常伦理道德”和大人的顾虑。
“我姨她们觉得太丢人了。”其实林乐优也不太懂,这话是她妈私底下和她爸聊起时,她偶然间听到的。
夏冉眉头皱得更紧了。
“不聊这个了,我要烤披萨了,你去帮我把这杯果茶递给我表姐。”
夏冉爽快应下,换好拖鞋,推开阳台门。
赵沫迟疑几秒,接过道了声谢,夏冉摇头说不客气。
这声过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会,夏冉有些不自在,想走,又因一肚子的困惑没有释放出来舍不得走,好半会才开口:“赵沫姐。”
“嗯?”
“到底怎么才能区分喜欢和占有欲?”她们之间差了近十岁,夏冉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和林乐优得不出的答案,赵沫能给出满分回答。
让她失望了,赵沫的回答含糊不清,没起到任何实质作用:“这两种感情很难区分开。”
夏冉瓮声瓮气地应了声,赵沫觑着她的反应,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夏冉坦诚道:“我可能喜欢上了我哥。”
赵沫明显愣了下,“你哥?”
夏冉解释:“不是亲哥,我妈和他爸之前在一起过一段时间……而且我也不太确定这是不是喜欢。”
隔了好几分钟,赵沫才去接她的话,“在你纠结苦恼了这么多天还得不出答案时,其实已经证明了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一句话被她说得和绕口令一样,显得高深莫测,不太好理解。
夏冉费了一些时间,才把这句话消化好,正要说什么,不远处传来林乐优咋咋唬唬的一声:“来吃披萨了!”-
特色高中评选一结束,高一高二的学生退回到领导来视察前的散漫状态,年纪主任趁机抓了不少违纪的,听说其中还有在小树林约会的小情侣,这事不可避免地被全校通报批评了。
夏冉只当别人的闲情逸事听听,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升旗仪式结束后回到教室,在课桌底下发现一沓情书,没用信封装着,每封都是孤零零的一张纸,先不提内容,光这么瞧着,她就觉得送情书这人没多大诚意,还有种顶风作案的嫌疑。
夏冉打开其中一封,略过中间乱七八糟的遣词造句,直接跳到末尾的署名上,眉心一跳,咬紧了嘴唇,就在她决定毁尸灭迹时,王林扬起嗓门喊了声:“哟!夏冉,看情书呢!谁的啊?”
这会教室里已经堆满了人,他这一嗓子几乎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招惹过去,在这些火辣辣的目光里,夏冉升起一种无地自容的难堪和几分难以言述的惶恐,她下意识往靳司让的方向看了眼,不巧,他也恰好看过来,两个人的视线在半空冲撞上,炸开噼里啪啦的火星。
无言的沉默里,插进来得意洋洋的一声:“是我送的,怎么了?”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从夏冉身上挪开,定格在何照身上,他勾着半边唇,要笑不笑的,斜着身体靠在墙上,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
夏冉当他在戏耍自己,心里的火气刷地蹿了上来,把她的声带都烧出毛病了,以至于存放在她脑袋里千百句不带重复、可以用来骂他的话,到最后一个字音都吐不出来。
距离她不远的地方,传来凳腿拖拽地面的声响,细长尖锐,刺得耳膜疼。
她条件反射地转了回去,还来不及反应,靳司让已经夺过她手里的信纸看起来,眉眼含着讥讽的笑意,半晌笑出声。
情书是何照自己写的,十句里有近一半都在开黄腔,言辞粗鄙,不堪入目。
靳司让将纸撕成条,再揉成团,抛进垃圾桶,气氛瞬间凝固,何照粗着嗓子发表自己的不满:“姓靳的,你什么意思?你妹都还没说什么,你管得是不是太宽了,这么糟蹋别人的心意?”
靳司让眼皮不抬,“你的心意和垃圾有什么区别?”
他没再搭理何照,偏头问夏冉,“还有吗?”
夏冉将那一沓纸全都拿了出来,丢进靳司让准备好的塑料袋里,“没了。”
靳司让最后是怎么处理这些“情书”,夏冉完全不知情,但她能感觉到他生气了,回别墅的路上,她正琢磨该怎么打开话匣子,闫野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这周六晚上,美食街重新开业,一起去不?”
夏冉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我知道了,到时候你把时间发我,我会去的。”
得到她的保证后,闫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然后偏头问靳司让:“阿让,你来么?”
他眉梢高高扬起,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像只张扬的花孔雀。
靳司让嘴唇一张一合,用毫无商量余地的语气吐出两个字:“不去。”
闫野没多劝,“行,那到时候我们给你带点夜宵。”
闫野离开后,夏冉魂魄才归体,她看见靳司让站在两米外,低垂着眼睫,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将距离拉近到只剩下半米,他还是那副什么都没放在心上的姿态,睫毛密而长,在脸上刷下一片弧形阴影。
“哥,你在想什么?”她手指柔柔挠着他衣袖。
靳司让低头看了眼,把到嘴边的“没想什么”咽了下去,改成:“我不喜欢从他嘴里说出的'我们'这两个字。”
夏冉花了五秒才反应过来他的话外音,胸腔里有东西在狂跳:“你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和闫野待在一起?”
这个问题在夏冉脑袋里出现过不下十次,以前一直得不到答案,这几天她突然有些明白了,现在故作不解的反应,是为了从他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见他抿直了唇,她不依不饶地问:“为什么?”
靳司让笔直地看着她,“我不喜欢他。”
是实话,却是不全的实话。
夏冉哦了声,她对这个回答是有些失望的,但她也是个喜欢逃避的胆小鬼,没有资格质疑他此刻的敷衍和怯懦。
她双手紧紧攥住书包带,低着头闷闷不乐地绕过了他。
靳司让转身,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书包提把,“准确来说,我不喜欢的是和你走在一起的闫野,至于其他时候他和其他什么人在一起我都无所谓。”
沉沉的嗓音从她身后降落,是对刚才那句话的解释说明,还是像罩着一层纱一样,不太明朗。
夏冉无可奈何地叹了声气,“听你说话,比做阅读理解还要难。”
靳司让不甘示弱地回击:“琢磨你的意思,比做奥赛题还要难。”
“……”
夏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怎么又怪起我来了?现在明明是你的问题。”
对上他的眼,她气势忽然弱了下来,用近乎呢喃的音量吐槽:“长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用,真是暴殄天物。”
靳司让耳尖听见了,冷冷嗤了声,“彼此彼此。”
两个人就和小学生一样,吵着毫无营养的架,夏冉瞅着他越发难看的脸色,率先举手投降,改为撒娇路线,“站太久了,腿麻了,哥你背我。”
她只是随口一说,并未奢求还在气头上的靳司让会满足她的无理取闹,然而事实上,他没怎么犹豫,就在她身前蹲下,她愣了两秒,才贴过去,这次环住他前颈的姿势很小心。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右耳的一点小痣,就长在耳廓中央,她不受控地碰了下,紧接着她注意到靳司让的脑袋有了小幅度的偏转。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她随便找了个话题,“何照写的那些东西,你扔了?”
“喂狗了。”
“……”
“你信?”
夏冉半信半疑。
“我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要去折腾狗的胃。”靳司让说,“找了个地方烧了。”
“直接扔了不行吗?”
靳司让反问:“你打算让别人看到那些话?”
夏冉摇头,片刻耳膜里进来很轻的一声:“我也不想。”
她稍滞后弯起唇,仰头,路灯昏黄的灯光一盏盏地从眼底掠过,留下朦胧的虚影。
大概被鬼迷了心窍,她突然来了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啊?我说的喜欢,不是兄妹之间的喜欢,而是异性之间的喜欢。”
靳司让微微眯起眼睛,脚步不停,数秒的沉默后,他说:“问这个问题前,你应该先问问自己,那些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都有答案了没有。”
他们又一次在彼此共同的边界地带,游离,试探,留下算不上浓墨重彩却也足够引人注意的一笔。
“可我刚才说的这个问题也困扰我很久了。”
“我说的是除了这个。”他最爱权衡,这会也还是不愿做主动的那方,避免让自己落了下风。
隔了很久,夏冉才轻声说:“喜欢的。”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了,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在靳司让耳边炸开。
没有给他一丝一毫缓冲的间隙,她又说:“我想我是喜欢你的。”
他替自己出头的画面,每一帧她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如果换成别人,她想她只会有感动,但他不一样,他是靳司让,厌世的靳司让,臭脾气的靳司让,却会因为她,将所有情绪刻进一举一动中——那样鲜活的靳司让。
直到回到别墅,夏冉都没有听到靳司让的回应,这让她无比懊恼。
洗完澡后,她决定向他问个明白。
敲门进去的时候,靳司让就坐在书桌前,桌面上整整两排发圈,还是不同款式的,夏冉诧异:“这些是给我的?”
靳司让侧面承认:“我没那种恶趣味珍藏这种东西。”
夏冉一扫烦闷,眉开眼笑:“谢谢。”
靳司让跟着微扯唇角,“你坐下。”
夏冉看了一圈,没找到第二张椅子:“我要坐哪?”
靳司让面无表情地拉过她手腕,将她带到身前,以背拥的姿势环住她。
夏冉心脏开始不安分地跳动,“你这样太犯规了。”
“哪里犯规?”
“你明知道我刚跟你表白了,你非但没有给出明确回应,现在还在撩我。”
话落,听见一声轻笑,不同于以往的嘲讽,愉悦到足够让人怦然心动。
夏冉捂住自己耳朵,片刻察觉到头发被身后的人扯弄了下,等她回过神,披肩发变成了高马尾。
这次束得很成功,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干净。
靳司让:“夏冉,我给你扎头发了。”
这还用得着他特地说一遍?
夏冉从镜子里看到他漂亮的眉眼,一脸莫名其妙,“我知道你给我扎头发了,所以呢?你要夸奖?”
“我不需要口头那套。”
“那你要什么?”夏冉忘了自己现在还坐在他腿上,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别和闫野一起去美食街,你要是想去,我可以陪你。”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
不是什么为难人的要求,夏冉痛快点头答应。
靳司让默了默又说:“还有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
夏冉:“你不把话说明白,我怎么看着办?”
空气安静了会。
靳司让说:“没有这样的道理。”他继续打哑谜。
她真想给他这张嘴一棍子。
十余秒后,她转过身问:“什么道理?”
“不能永远我哄你,你偶尔也得给出点哄人的诚意。”
她又盯住他看了好一会,忽然起身,吻上他耳廓的那点小痣。
作者有话说:
高中大概还有一章吧~
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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