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李佑头脑晕晕的, 他感觉自己状态非常不对,明明在路上的时候还好好的,但眼下他浑身发软,头晕目眩, 热气从脸颊脖颈开始蒸腾, 熏得他不舒服地拧眉□□。
可是更热的是包围自己的一团火。
察觉到那火贴得更近了些,李佑没忍住抬手推拒, 迷迷糊糊间听到了一道清润寒凉的嗓音。
“我说, 放开他。”
好熟悉的声音……
因为视线不聚焦,李佑睁大眼去看那由远及近的迷糊影子, 视线抬高,落在那张逐渐清晰的冷峻面容上。
他认出来了, 是傅丞。
看少年还瞪大了眼盯着对面, 贺晁怒极反笑,侧身一步遮挡了他的视线, 勾着他细腰的手臂用力,把人往上提了一点,压着声质问:
“是傅丞让你喝酒的吗?”
李佑皱眉,听懂了他话说中的意思,迟缓地摇了摇头, “我们在……是游戏。”
贺晁眉头刚松开一点,就见李佑一下子捂住嘴,一副后知后觉慌张的样子, 睁着一双黑瞳懵懂无辜,口中呢喃:“不能说‘我’字……”
贺晁抬眼, 直视着一直冷眼旁观的傅丞,他眉梢不受控制地挑高了, 眉眼沉郁,一副风雨欲来的平静。
方才遇到李佑,贺晁本能的认为他或许只是被人带来凑热闹的,没往喝酒玩乐那方面想,直到发现少年显出醉态,又撞见傅丞的出现,他几乎几个瞬息就想明白了事情经过。
他偶然间看过一眼郑老师办公桌上放的李佑学籍信息表,4月生日,李佑还有一个月才成年。
而如今,这姓傅的就敢带他来喝酒了?
贺晁尚未搞清楚心里那股莫名其妙的烦闷与恼火是从何而来,只剩下理智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叫嚣。
明明他未满十八周岁时各种极限运动玩过一个遍,烟酒都来,以前没觉得不妥的事如今发生在别人身上,第一次让贺晁觉得不爽至极。
“成年后随你怎么玩,但现在,不行。”贺晁声音毫无波澜,轻飘飘地却掷地有声。
可心底有一道陌生嗓音冒出了头。
成年也不行。
他本能地把李佑归为乖巧听话的好孩子那一类。
傅丞依旧不动声色,只是看他几秒后,唇角勾出一个浅淡弧度,笑了,他转而抛出一个疑问,“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贺晁不答,只有李佑再度在他怀中小幅度挣扎了一下。
但那力度对他来说跟挠痒痒没有两样,微弱的反抗很快被他镇压。
傅丞看了眼靠在别人怀里尚且懵懂无知的李佑,咬肌不受控地鼓动了下,此时也顾不上什么温良恭俭的假面,出口的话毫不留情,直往最刁钻的角度钻:
“我和李佑是发小,你呢?”
言下之意,是指他毫无立场身份,多管闲事。
三人处在一个诡异的对峙局面,一人独醉,留了两个清醒人在争夺他的去留。
拿身份压他?贺晁毫不留情地嗤笑出声。
这姓傅的还真有能膈应到他的本事。
本来这事只是未成年饮酒这么简单,贺晁原本以为是李佑受了欺负没法还手,他本意只是带了那么点恐吓傅丞给他撑腰的意思,就像那天在杨阳面前主动提出和李佑去厕所一样。
他又不是土匪,没想真霸着人不放。
但傅丞两句话,就把他反骨给激了出来。
今天这人,他还真就不想放了。
“我呢,就爱见义勇为,”贺晁眉梢挑起,精致上翘的薄唇勾出一个弧度,他不偏不倚直视傅丞那双冷淡黑眸,手臂一松,把怀里人放开了。
李佑陡然恢复了自由,迫不及待地拔腿要跑,但他忽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正腿脚发软地站不稳,下一瞬,腰间一紧,他双腿悬空,整个人倒转着翻了个面。
李佑大惊:“!”
“人我带走了。”
贺晁慢悠悠地补全了下半句话,狂拽地扛起肩上轻薄如纸的少年,迈步就走,与傅丞擦肩而过时没分给他半个眼神。
傅丞一直压制着的情绪一瞬暴涨,额角青筋鼓动,他向前迈出一步。
“你——”
这时有一人打破了走廊的僵局,远远地,无知无觉地朝着贺晁喊了一嗓子:
“诶,晁哥!”
见有人到场,傅丞收住脚步,贺晁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直接迎上了目瞪口呆惊呆下巴的周河。
方才离得远了没注意看,这会距离拉近,周河才发现他晁哥肩上扛着的不是沙袋不是别的,而是个大活人!
周河又呆呆地向前走了几步,说话都不利索了,下巴像脱臼了般合不拢,“这这这这、什么情况啊?”
贺晁没解释,只朝他偏了下头,示意身后的傅丞,居高临下的眉眼沉着,喜怒不辨:“后面的交给你,我先走了。”
周河这才去看身后,一看那人是傅丞,嘴长得更大了。
高大小伙目光呆滞地愣在原地,看看扬长而去的贺晁,又看了看脸色黑沉疾步要追的傅丞。
虽然情况不明,但他还是选择了无条件与晁哥站在统一战线。
没做他想,周河直接抬手挡住了傅丞去路,收起下巴变回人精,“别急别急,傅少爷,咱们聊聊?”
周河是个滑不溜秋的人,处事大方圆滑,傅丞费了一番功夫成功脱身,眼见走廊上早已没了两人踪迹,他没再主动去追李佑,转身回了房间。
刚拉开包间门,迎面撞上了出来寻他的楚之昂。
楚之昂皱眉,“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两人统共出去了快半小时,上厕所上出花来了?”
傅丞不答,抬手拂开他直接走了进去,脸色已完全不能用差来形容。
他压着火,端起卡座茶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开口的语气擦着冰碴,阴寒至极,“贺晁把李佑带走了。”
……
贺晁一路扛着人,也不顾周遭或多或少打量惊异的眼神,大摇大摆地走了会所正门。
门童一转脸见他,大惊失色地迎上来,却顾及他的脾气停在几步外,弯腰颔首问候道:“贺少,您……需要帮助吗?”
他不敢抬头,贺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吓得噤声,他心里也暗自发怵,他在这里察言观色了不下五年,第一次见一个高中生有这么慑人的气势,虽然那常客周少没提,但他能看出这位爷绝对在那位周少之上,态度上自然不敢怠慢。
见人主动提起,贺晁当即开口,“帮我叫辆车。”
门童应了一声,替他开了大门,就快步走到路边拦车。
李佑被人扛在肩上颠了一路,这下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你、你能不能……我好难受。”
李佑面朝下被折在男生背后,走路间都能摩擦到那硬邦邦的肌肉,一上一下顶着他的腰腹,本就酒精上头晕晕乎乎的劲还没过,这下更是被顶的反胃,本就病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生平第一次体验被人扛在肩上,李佑不知所措,手下无处可抓,他只好抓住男生腰后的卫衣作为着力点。
此时,他小幅度扯了扯那加绒的柔软布料,动作轻微的像初生的幼猫。
贺晁五官敏锐,他感到背后有很轻的拉扯,手臂用力,揽着少年腰身,把人稳稳放了下来。
一抓一放,他只用了一只手,像摆弄一只大型玩偶。
李佑终于双脚着地,一时天旋地转没缓过来,又要向前栽倒,贺晁扶住他,眉头拧起,一脸嫌弃,“逞什么强。”
李佑不与他争辩,他一路没出声,就是知道自己反抗无效,况且从傅丞那里脱身,对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坏事,只是过程有些遭罪。
他喝了一口酒,晚上也没吃什么东西,被人在肩上作麻袋状扛了一路,顶得胃里翻江倒海,头晕想吐,眼前一片片泛着黑斑。
似乎见李佑脸色更白了,贺晁这才掐住少年双肩掰过他下巴观察,动作粗鲁,脸色依旧很臭,“难受?”
李佑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眯着一双氤氲了酒气的眼看他,姿态很弱,语气很犟,“……没有。”
闻言,贺晁轻嗤一声,两只手一齐松了,没了支撑,少年一瞬惊慌站立不稳,一头倒进他怀里。
贺晁一手插兜,也不扶他,居高临下道,“没有?”
李佑不懂他恶趣味从何而来,心里气急,但此时他实在没力气逞强,心里知道这人真会把自己扔在这里不管,到底还是主动示弱,“……难受。”
说着,李佑紧了紧攥住贺晁腰腹衣服的手,他没敢真的贴上去,只借力倚靠着他,手虚虚环在男生腰上,看起来像在讨好拥抱。
下巴贴上少年毛绒的脑壳,不扎,反而冰凉柔软,贺晁眯了眼没挪开,心里的窝火奇异地被那两句话抚平了。
他感觉到今晚自己的状态不太对劲,他没醉,却又做出了只有头脑不清醒时才会干出来的事。
可他偏生燥郁不复,丝毫没有拨乱反正的心思。
贺晁抬起的手正要落在少年肩头,门童走了过来,似乎有些不敢打扰,隔了段距离小声说道:
“贺少,车来了。”
贺晁手一顿,本欲落在少年肩头的手改了方向,直接横穿双臂,把人夹起来就走。
李佑还没缓一会,被迫再次变成人形玩偶:“?”
上了车,总算得了清静,李佑强撑着起身,主动向前方的司机师傅报上地址,说完,没等到回应。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到底是去哪?”
李佑还想开口:“去……”
贺晁打断他:“观山庄园。”
李佑愣愣回头,“?”
贺晁头也不抬,嘴角却牵出一个嫌弃嘲讽的弧度,手指不停敲打屏幕,“没说要送你回家。”
贺晁挂了周河的电话,给他发微信。
车厢内再无声响,李佑沉沉地喘着气,歪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就当他叛逆期迟来,昨天答应楚之昂来参加聚会已经很疯狂了,再加上夜不归宿,这些前世他不曾做过的事撞在一起,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内心有种莫名的直觉,他相信贺晁不会把他卖了。
在车上晃晃悠悠,李佑只觉得眩晕想吐的感觉更甚,他扒着车窗,手指摸索着去按车窗键。
但按了半天,窗户纹丝不动,被司机上了锁,主控在驾驶座。
李佑揪着衣领,整张脸都要皱了起来,正要出声提醒师傅,有一道声音比他更快,“车窗打开。”
司机应了两声,车窗立马降下,泛着湿气的冷风灌进车厢,李佑甚至来不及回头说些什么,就迫不及待地将半个脑袋伸了出去。
夜风一吹,让他头脑清醒了不少,想吐的感觉也再次冲淡,就这样眯眼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看街景远去,两侧从楼房变成了草木,出租车终于停在了一扇宽阔的漆黑铁门前。
铁门缓缓向两侧张开,车子又向前开了一段距离停下,这次李佑没等贺晁来夹他,自己率先推开车门下了车。
贺晁转账下车,越过他几步踏上台阶,看他还在下面磨蹭,忍不住又回头,一脸不耐,“不会走路?”
虽然习惯了贺晁的喜怒无常,但李佑不免在心里小声吐槽,看不惯直接把他扔路边就好了。
李佑下压唇角,垂眼反驳:“我会,走路。”
虽然他身体不舒服,但眼下也没了再依靠贺晁的心思,也不知被他带到了哪里,还是尽快说清楚为好。
欲要开口,台阶上厚重的双开门开了一道缝隙,有人逆光走出,“二少?”
贺晁闻声而动,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当即走下台阶一把揽住李佑,半搂半抱地带他上了台阶,越过那自门内走出的中年男人,直接进了大门。
动作一气呵成,顺畅自然。
只丢下一句:“赵叔,一会送碗醒酒汤上来。”
透过门内明亮的光,李佑看到那站在门边的中年男人正是上午在学校见过的那位,贺晁的监护人。
快速移动中,李佑只觉得自己更晕了。
贺晁居然带他回了家?
两人走的快,转眼就上了楼,站在原地的赵叔难得反应慢了半拍,他手机还举着,电话没挂断。
望着贺晁消失的方向,他斟酌再三,对电话那端说道:
“老家主,少爷他……往家带人了。”
第32章
上京, 远郊的老宅中。
一声脆响炸在沉寂安静的一楼客厅,只把死气沉沉的老宅子都惹得鲜活了起来,只是知情的佣人都默默收敛了动作,这动静可不是什么好事。
老家主又动怒了。
“什么?!赵深, 你再给我说一遍, 那个小兔崽子干什么了?”
一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沙发上,一手拄着拐杖, 面前是刚才那脆响的源头, 流光溢彩的瓷杯碎了一地。
侍女候在沙发边不动声色,只垂眼暗自可惜, 那可是一套紫金宋瓷茶件,世间仅此一件。
察觉到电话那头的动静, 赵叔虽迟疑, 但还是把方才那事又说了一遍,这次更加详尽:“方才二少带了一人回来, 是个与他同龄的男生,举止亲密,身上还沾了酒气。”
他这话说的保守了,但老爷子一听就明白,贺晁那帮年轻人平时惯会干什么, 喝酒打球找乐子,哪一样在他眼中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做派。
一听这话,老爷子彻底坐不住了, 他一手拐杖把大理石的地砖捣得震天响,力道之大到整个一楼都有回响, 中气十足。
与老人和蔼面善的外表不同,一开口就是粗言粗语的叫骂, “好他个贺晁!老子让他去江市好好反省,他倒好,乐不思蜀得很,还敢直接把人往家带!”
电话那端的赵叔沉默,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关了门,走向厨房,准备醒酒汤。
侍女终于看不下去,上前劝道:“老家主,注意身体,医生叮嘱您切忌情急动怒。”
老爷子一手抚在胸口,另一只手的拐杖狠狠地拄地,气得脸都染了急红,脸上皱纹抖动着,“气死我了,我看他哪天非要气死我才好!”
侍女沉默不答,只拿出了早就备好的药,安静立在一边。
这时,一人顺着楼梯走下,见老爷子坐在沙发上,笑着说道:
“可是又有贺晁的消息了,爷爷。”
老爷子转头看到他,气得冷哼一声,又对电话那头的赵叔叮嘱了几番,这才挂了电话。
来人身材高大,只穿了一身简单的家居服,额前头发放下,在客厅明亮光影的映衬下,那副与贺晁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温和又沉静,唇边带笑,硬挺与精致完美糅合,显出了一股超然脱俗的斯文绅士来。
老爷子接过侍女递来的药,就着温水吞下,末了才分出一个眼神去看在他身边落座的青年,明显还压着火,没好气道:
“我只当他不学无术,整日只知吃喝玩乐,现在去了一趟江市还学会玩男人了,不知悔改!”
青年不赞同地摇摇头,一手抚着老爷子后背顺气,“您先别动怒,这事指不定是个误会,贺晁他虽然心思不在读书学习上,但他聪明,也有分寸,只是带同学过个夜也……”
听他提起那个兔崽子,老爷子就来气,也不像是被气的说不出话来了,倒还中气十足地打断他,“放屁!你见他什么时候往家带过那些个发小,他在外面玩的再混也不会随便往家带人,不用再替他解释了,都是你这个当哥的给惯的。”
青年这下真是无奈了,又没办法反驳,硬挺的眉眼化了霜雪般泄出一丝柔软,苦笑解释,“爷爷,怎么又怪到我头上了,您跟贺晁,一个老顽童一个小顽童,这叫隔代传。”
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两声,火来的快去的也快,说的话不痛不痒,“我带你们兄弟两人长这么大,就显你最让我省心,明明是亲兄弟,性子却养的半点不相像……”
青年淡笑着听,听老人家嘀嘀咕咕拧着眉骂,骂着骂着扯回到贺晁身上,突然出声喊他名字:
“贺峤,”
青年应了一声,就见老爷子眉毛一竖,拄着拐杖放狠话:“我话放这了,那小兔崽子要是敢把人领到我面前来,我打断他的腿!”
眼见老人色厉内荏,贺峤笑着摇摇头,替他记下了,“那我可记住您说的话了。”
过了会,似乎见贺峤没有什么别的反应,老爷子面上挂不住,又嘟嘟囔囔地说道,“改明,小言不是要去江市出差,让她顺道去看看那臭小子。”
“是是是,我知道了。”
……
赵叔的醒酒汤很快端上了楼,贺晁把李佑安置到了隔壁的客房,因着庄园常有人打理,客房很干净规整,丝毫不显陈旧落败。
把人放在房间里,贺晁就松了手,看李佑自己坐到沙发上,脸色还白着,皱眉缓解头晕目眩。
相对无言,待房间真的安静下来,庄园死寂的冷清扑灭了贺晁的不清醒,让他陡然后悔了起来。
怎么就把人领回来了,当初就该把他送回家……不对,他凭什么送李佑回家。
麻烦精。
内心一阵烦躁窝火。
对面就是窝在沙发上的瘦弱少年,贺晁不再看,想要起身出了房门,却在门口撞上上楼的赵叔。
拧眉思索了几秒,贺晁一把接过醒酒汤,又疾步走回了客房。
赵叔没走,就立在门边,看贺晁满脸不败动作粗鲁,却在靠近李佑后,刻意收敛了暴脾气,瓷碗磕在实木茶几上,很轻的一声。
“起来,把醒酒汤喝了。”
贺晁拧着眉,居高临下看着瘦弱苍白的单薄少年。
李佑终于睁眼,微仰了头去看眼前逆着光,身形高大的男生,一言不发地抿了抿唇,探手端起茶几上的瓷碗,小口小口地喝。
放下瓷碗,他垂下眼不看他,嗓音闷闷的,“……谢谢,麻烦了。”
贺晁默不作声,却也没再说什么,压着眉间又不知从何而起的烦躁转身,丢下一句:“我走了。”
李佑默不作声,眼前人看着像是心情又不好了,一阵风般从眼前掠过。
然后推着还站在门口的赵叔一起出去,顺手关了门。
一碗热腾腾的醒酒汤下肚,李佑揉了揉还微微发热的脸颊,低头打量着自己。
第一次夜不归宿,也没什么准备,不好再麻烦贺晁,李佑打定主意今夜先凑合睡下,明日回家再洗澡换衣。
简单洗了脸,又在客房找到一套新的牙具,李佑脱了外衣,慢腾腾地躺到床上盖好被子。
心中还在思索着搞不懂贺晁,想着想着便沉沉睡去了,暖气很足,鹅绒被柔软不贴身,一夜无梦。
没有熟悉的闹钟声起,李佑睁眼时已天光大亮,他急切地从床上起身,四下环顾了一圈,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不是在家里。
那口气又缓缓吐了出去,下床洗漱,穿好衣服,确定自己看起来干净整洁后,李佑第一次踏出了这间房门。
昨夜光线昏暗,加上头晕目眩,李佑并未看清这庄园全貌,白日得见,才发觉这主楼大得离谱,李佑站在这走廊前,地毯铺展,左右两侧延伸到尽头,恍然间仿佛置身于酒店。
愣了会,李佑才找到楼梯缓步走下,他动作放得很轻,显出了第一次来到陌生环境的无措,转过直上直下的楼梯,李佑步入客厅。
开放厨房有一戴着围裙忙碌的中年男人,李佑向前又走了几步,才出声打招呼:“您好。”
赵叔回头,见是昨日贺晁带回来的小客人,忙点头一笑,姿态温和,“休息的怎么样?”
提起这事,李佑就尴尬,不打一声招呼地住进别人家,甚至连长辈也没有打过招呼,实在是太过失礼又没礼貌,他捏了捏发烫的耳垂,声音低了下去,“很抱歉,昨夜突然到访,我叫李佑,是贺晁的……同学。”
闻言,赵叔不动声色地抬眼去看李佑,这次是上下扫过一遍,暗含打量意味。
他看人一向很准,这少年性格并非伪装。
他心里暗自差异,这样温吞的人居然能和二少玩到一起?
不过,倒也不能用刻板眼光来看人,几个瞬息,赵叔便不再多想,看他一副要走的模样便招呼道:“坐下吃完早饭再走吧,这里不好打车,我送你。”
李佑急切摆手,谢绝这番好意,“不必,我向外走走,自己打车就好。”
赵叔不再多言,却是身后传来一道慵懒沉哑的嗓音,落在在这鸟鸣清脆的空旷大厅中,钩子似的往人耳朵里钻:
“这方圆一公里荒无人烟,你打算靠着两条腿走到市区?”
楼梯上响起提提踏踏的脚步声,来人嚣张至极,又长手长脚,几步越过李佑,揉搓着乱糟糟的短发,看也不看他,径直走向餐厅的长桌。
一楼的落地窗帘已尽数大开,散漫的日光跃过高大的窗淌进室内,将偌大的空旷主楼映衬得窗明几净,别处再无人声,只有厨房飘来一点勾人香气。
沉默间,李佑已迈步走向餐厅,正巧赵叔正在布菜,把几个盘盘碟碟的东西摆满了三分之一的长桌。
事已至此,再推脱越发显得矫情,李佑不再客气,落座就餐,他吃饭安静,贺晁也并未主动搭话,三人一时相对无言。
赵叔做得中式早餐,厨艺很好,李佑多吃了几只小笼包,放下粥碗后还有点意犹未尽,擦了擦嘴角,乖巧向桌上唯一的长辈道谢:“多谢招待,给您添麻烦了。”
赵叔不是多话的人,只微笑颔首,李佑也明白,感谢的话点到即止。
却不想另一人似有不满,“怎么不谢我?”
赵叔与李佑同时抬头看去。
贺晁一口一半包子,直接把盘子里剩下的几个包子包圆了,他咬得恶狠狠,咽下才说话,眼睛瞥着李佑,琥珀色的瞳仁沾染一点窗外的璀璨,清澈透亮,暗藏着凶光。
不知这人大早上又怎么心情不好,但李佑没跟他计较,他确实要道谢。
少年嗓音很轻,但却不弱,“也谢谢你。”
贺晁咽下包子,单手端碗牛饮一般喝了一口海鲜粥粥,不急不缓地吃完了东西,才冷哼了一声,“没诚意。”
李佑:“……”
赵叔:“……”
二少何时这样龟毛了,难不成是江市水土不服?
第33章
吃过饭, 李佑要帮着收碗碟,被赵叔拦下,收拾好厨房,赵叔便去车库开车, 李佑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
他不怎么玩手机, 昨夜完全忽略了不告而别的事,今日再看, 多了不少未接来电和消息。
都是那三人的。
李佑给三人依次回了消息, 又翻看了今早的新闻,就听院中响起两声鸣笛。
李佑起身往大门处走, 临到门口顿住脚步,回头去看。
贺晁饭后不知跑到了哪里, 扫视一周都没在一楼找到人, 李佑收回视线,推开门离开了主楼。
一辆纯黑的宾利慕尚停在台阶下, 车门已被打开,敞开露出米白的开阔后座,李佑上车关门后,车辆平稳地行驶出了庄园。
远离了身后壮阔宏伟的复古庄园,李佑在心中小小地舒了一口气, 似也远离了那密密匝匝将人包围的强势压迫。
一栋建筑,按理来说不该有如此强的压迫,可李佑不知是心理原因还是别的, 白日身处这偌大庄园,他竟感到了一丝心悸。
同时, 他也在心里不可避免地对贺家产生了一丝好奇。
原文中,有关反派贺晁的笔墨只在剧情中后期多了起来, 那时贺家已有衰败之势,是他站出来力挽狂澜,救大厦之将倾,可却也再也不是曾经的恣意少年。
可有关更多的细节,李佑只寥寥扫过,并未全部记住,他不知贺晁为何会变成剧情中看到的那样。
甚至于,他只看到自己死后的部分剧情,连这万人迷小说的主角团名字都没看全,就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席卷,强硬地塞回了他十七岁时的躯壳中。
只最开始报了自己家的地址,车厢内便一路无话,李佑侧头看窗外,坐姿端正,在无人的私人空间,他也并未表现出任何懒散,他没注意,赵叔数次透过后视镜观察他。
门卫隔了老远就看见一辆宾利慕尚开来,急忙要开门,却见那车在门口就停了下来,后座车门打开,走下了一身穿校服的少年。
门卫也是人精,在这高档别墅群作安保,自然不是眼瞎耳聋,这车是多年前就停产已在市面上绝版的复古豪车,车牌也大气,不管这车上的到底是不是里面的业主,他也只有开门迎客的道理。
李佑走向驾驶座,弯腰向赵叔打了声招呼,不失礼仪地向他道别后,便迈步向小区内走。
路过门卫,还淡淡打了一声招呼。
李佑暂时将有关贺晁的一切抛到脑后,不去细究他这个人和他做的事,多想无益,眼下还是要走一步看一步。
回到家时,李佑再次感到了佣人看向他时各位怪异的眼神,他不解,换了鞋走出玄关。
今日周六,以往这个点家中见不到什么人,但今日走进客厅,李佑一眼就看到正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李年。
他没动,在原地顿了几秒,思索着要不要主动打个招呼。
愣神间,林叔自餐厅走出,看到李佑的身影一愣,继而主动出声:“小少爷。”
这一声吸引了李年的注意力,他回头,看到李佑就站起了身,惊讶道:“回来了?你昨晚不告而别,把我和楚之昂吓了一跳。”
李佑抿了唇,终是开了口,“二哥,昨晚是我身体不舒服,正好撞上了贺晁……”
他并未细说,想来傅丞昨夜也并未把实情相告,李年见他这样说也没什么异样,上下一看他,关心了几句后,就拎着沙发上的书包扔给李佑。
李佑愣愣接过,跟林叔打好招呼,转身正要上楼。
却不想他回房间的路上一波三折,转眼又遇上了疏离冷淡的大哥。
李佑这才想起,大哥李尧周六总会休息一天,不用去公司,眼下正是下楼用餐的时间,是他回来的不凑巧了。
他主动喊人,“大哥。”
李尧早就听到了楼下的动静,踏下台阶时正在整理休闲衬衫的衣领,垂下的视野里是少年站在楼梯边的身影,黑发柔软,一动不动地立着。
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却明显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也听说了李佑联考冲刺考进年纪前一百的事。
他这幼弟,倒是越长大越有趣了。
沉吟中,李尧淡淡一点头,平时向来淡漠的性子今日难得多说了一句,嗓音低沉冷淡,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年轻人,多出去玩玩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点到即止,不再多言。
木质调的冷香掠过肩膀,李佑愣愣抬头,看大哥高大笔挺的背影走远,这才抬腿上了楼。
第一次在成年前作出夜不归宿的事,李佑内心还略有忐忑,但不成想,回到家中竟没人追究这件事,父母不见,只有大哥一反常态地主动对他搭了话。
李佑没再多想,回到房间后就去了卫生间洗澡,擦干头发,就拿出单词书来背。
一晃到了周日,父亲再次提出了延续周日晚聚餐的要求,这次原因是为庆祝李佑联考成绩。
晚餐并未太过隆重,却也是用心准备了,席间,李佑看到了他许久不见的大姐,李年也没跑出去疯玩,一家人真正的坐下吃了顿晚饭。
李佑话不多,多是别人问他答,气氛还算和睦,因为有李年,也并未冷场。
“别说你们,我和楚之昂最开始都以为李佑闹着玩呢……”
身侧是李年欢快的嗓音,李佑筷子夹起餐盘的虾仁,顿了顿,缓慢地咬下一口。
耳边那一贯肆意的闲谈笑语,没什么维护的意味,但仅仅是这样,也越发映衬出他的不堪来。
李年从来都是这样一副样子,明明与他并不亲近,却也纵容了他犯错替他隐瞒,做足了好哥哥的姿态。
李佑后悔了,可是他没法再亲口对李年弥补一句道歉,不是以前世那个眼前一片虚妄的李佑身份,而是如今踏过死亡归来的李佑。
他知道,错从来不在李年,事在人为,他不会再辜负任何人。
众人在餐桌上提起李佑的十八周岁生日,询问李佑的意见,李佑并不热衷这些,全权交给他们定夺,倒是李年嘻嘻哈哈,提起生日就凑热闹,拉着母亲一通讨论。
天气还冷,但春日已初显征兆,第二日一早出门时,李佑看到花园里被母亲精心养护的海棠已探出小小花苞,打着朵缀在翠绿根茎上,只在顶端露出一点嫩红尖尖。
今年冬天,又没落雪。
已接近三月,李佑换下了羽绒服与围巾,只在校服外套了一件鸦青棉服,一贯的纯黑长裤,白色球鞋,黑发柔软搭在眉间,简单的装束衬得少年身板越发挺拔,长势如青松。
照常到了校门口下车,进入校门后,李佑与打着哈欠的李年分别,先回了一趟宿舍。
清晨的校园内学生稀少,只有零星几个奔走在宿舍与教学楼之间,想着要去宿舍放好随身物品,李佑难得走快了一些,但顾忌着上次慌张撞人的后果,他又缓下了脚步。
终于来到宿舍门前,李佑缓缓平复了呼吸,轻手轻脚地开了门,小心翼翼地走进昏暗的室内。
正对着门的那张单人床干净平整,被褥整齐叠好,还维持着李佑上周五离开时的原样,见状,他心下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进去打开衣柜。
想起到了学校,不可避免要遇到贺晁,李佑内心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
解释,也没什么要解释的。
事后想想,李佑便明白了贺晁只是心血来潮与傅丞较劲,又怕麻烦才把他领回了家,就像他先前顺手做过的那些小事一样,没什么特殊意味。
他犯不着上赶着去贺晁眼前讨嫌,维持好眼下的和平就够了。
他已收回了对贺晁的奢望。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了两下,李佑拿出来一看,是熟悉的陌生号码。
他点进去,果不其然是姜川的来信。
未知号码:我今天去学校,要见面了,开心吗李佑?
李佑垂眼,视线紧盯那几个字。
又是一声震动,未知号码再次弹出一条信息:一会见。
李佑不受控制地攥紧了手机边缘,他闭了闭眼,按息了屏幕,有条不紊地合上衣柜,转身离开宿舍。
平静无波的上完两节课,李佑神经一直紧绷,姜川至今没出现在教室,他无法忽视姜川最后发来的那句一会见。
姜川向来嚣张恶劣惯了,但最近一直神出鬼没,格外低调,这种宛如头上悬了闸刀的感觉并不好受,李佑的复习效率事倍功半。
“下课吧,有问题的到办公室找我,上午就来……”
第二节大课间的铃声一响,英语老师就拿了茶杯与试卷离开了教室,他前脚走,李佑盖好笔帽,后脚就想追上去。
他确实有些语法上的问题要问,这些系统知识点也不好麻烦秦业。
刚站起身,李佑的肩膀便被人给按住了。
来人整个手掌钳住了他单薄的肩胛,手上施力,便把他按了回去。
“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
是姜川笑嘻嘻的恶劣腔调。
李佑一愣,顺着他的力道坐下了,他表情不变,“我要去一趟办公室。”
姜川来的高调,身后还跟了几个抱胸叉腰的跟班,几个大小伙聚在这教室后空旷的地带,一下子就显得拥挤了。
察觉到动静,班里班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一见姜川身边的人是李佑,脸上的表情越发精彩了。
李佑可是现在高三的大红人,这恶霸姜川对上了他,可有好戏看了。
前面几排的陆露和许佳月皱眉要往这边走,李佑冲两人摇了摇头,没让她们近身。
这本就是他和姜川的恩怨,扯不到别人身上,陆露和许佳月是女生,万一被姜川盯上了,指不定会如何。
“有什么事出去解决……”
李佑想起身的动作一顿,话未完便被打断了,姜川再度按着他的肩膀,把人牢牢压了回去,这次是手上用力,将他盯死在了椅子上。
“着什么急啊,又想着逃跑?”姜川几乎不用费力,一只手就跟逗蚂蚁似的把他压制在了原地,态度轻描淡写,实在惹人生厌。
李佑平静的表情终于变了,他皱眉回头,直视着身后嬉皮笑脸的瘦高男生,也没了耐心再跟他纠缠,“如果是为了赌约,我记得,你不必一直提醒我。”
闻言,姜川佯装惊讶,“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这事来的,李佑,看来你真的变聪明了!”
他明里暗里都是在说李佑最近为人乐道突飞猛进的成绩,可这话,听来却让人格外不舒服。
李佑不答,面色渐沉。
似乎又是见到李佑一副沉默寡言的死人脸,姜川也收敛了表情,烦躁地一皱眉,掰着他的肩把人转到了正面,伸手就要去抓他。
“等等——”
这时,另有一人突兀地打破了这僵局,出言打断了姜川的动作,“有话好说嘛有话好说,犯不上动手不是。”
姜川手一顿,和李佑齐齐扭头去看。
李佑双唇微张,看一人挤出后门围观的人群,逆光走来。
出头之人竟是杨阳。
第34章
杨阳一贯看不惯他, 平时不主动招惹已经算和平相处,眼下为什么会主动出头?
李佑不解,直视着越走越近的人。
他没忘,上次在走廊上, 也是对方把他的过去当做闲谈笑料, 正好被贺晁听到。
或许,他本就是故意的, 是有人有意透露给他。
可李佑不知到底是谁和自己有仇, 要把这些黑料大肆宣扬。
看他不顺眼的人太多了。
愣神中,杨阳已经走近, 他先是看了一眼李佑,而后又去看站在他身后嚣张至极的姜川, 当即赔了个笑, “姜哥,大家同学一场, 有什么事,闹得人尽皆知就不太好看了。”
杨阳跟着楚之昂那种高贵公子哥混,与姜川这种家里有点小钱的野路子并不经常打交道,只听说他在校外跟社会上的人有牵扯,手下也管一些放贷收账, 学校里小弟众多,不是个善茬。
平日里,他断然不会主动去招惹姜川, 但如今,挨了楚之昂那两脚, 杨阳彻底回过了劲来。
李佑就是他的爷,如果李佑在班里出了什么事, 那楚之昂就不单单只给他两脚那么简单了。
所以,冒着得罪姜川的风险,他不得不出这个头。
许是觉得有趣,姜川挑着唇角笑了,他唇边与眉尾有两道肉色伤疤,如今一笑,更显得诡谲狡诈,他环视四周,最终正眼落在杨阳身上。
“有意思,你和李佑……又是什么关系?”
杨阳简直叫苦不迭,一句他是我爷就要脱口而出,生生给忍住了,“没没,就是有人要我照看他,我这也是怕不好交差不是……”
听他这样说,不仅姜川,李佑也很诧异。
他也没自作多情,他只觉得杨阳背后那人或许另有所图。
肩膀一痛,是姜川下劲在捏他。
李佑皱眉,当即红了鼻尖,只觉得那半边肩膀像要碎掉,酸涩涨痛,尖锐的痛感让他泛出了生理性的眼泪,模糊了眼前一片。
姜川面上笑嘻嘻地,无人注意他手下的动作,“怎么几日不见,连靠山都有了,我是不是动不了你了,嗯?”
他眼睛看向杨阳,话却是对李佑说的,恶劣地一低头,脸上的笑意却陡然僵在了脸上。
李佑垂着眼,淡色的唇瓣被他咬得泛白,眼眶鼻头俱是染了湿红,像是哭了?
姜川愣神后皱眉,手上松了力道,“喂,你不至于吧,娇气成这样,碰都碰不得?”
李佑只抬眼看他,漆黑的瞳仁水洗般透亮,眼睑湿红,明明是温软的五官轮廓,可姜川分明从那张脸上看出了坚定的冰冷恨意。
少年薄唇轻颤,一字一句,“我会赌赢的。”
我会让你当众丢脸。
一旁的杨阳不知二人在说些什么,只注意到李佑的不同寻常,视线不住在两人之间流转。
姜川却是一愣,而后便笑了,笑得不加掩饰,他抬手,用力拍了拍方才被捏过的那侧肩膀,用低到只有两人的音量说道:
“既然你这么胜券在握,那就加码吧。”
李佑肩膀一颤,敏锐的疼痛神经尖锐地叫嚣着,他依旧抬了眼去看,嗓音平稳,“我不同意。”
但姜川却由不得他抗拒,直接下了定论,“一月之期不变,只是这要微信的方式场合我说了算,既然都是大红人了,”他话音一顿,头一偏,看向李佑的眼神暗含戏谑。
“那就当着大家的面看看,贺晁……到底会不会给你这个面子?”
李佑呼吸一滞,他明白了姜川在打什么主意。
本来私下里就能解决的事,如今要让他在众人面前主动要贺晁的联系方式,摆明了是在故意刁难他。
可他不得不吃下这个亏。
似乎看李佑没有特别的反应,姜川得意的笑了笑,手下又用力拍了两下少年的肩,笑嘻嘻地后退两步,礼貌说道,“事情说完了,就不打扰你了。”
他大摇大摆地带人离开,李佑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只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副姿态看得杨阳忍不住上前询问,有些忐忑,“你没事吧?”
李佑抬头,见到人还没走,嗓音冷淡,“你有事吗?”
杨阳一讪,“没……我就是,想来、给你道个歉。”
李佑沉默,只用那双黝黑的瞳仁无声地看他。
“以前是我不识好歹,是我嘴贱,到处传闲话,我就是长舌妇我认了!对不起,你要是心里不得劲,打我骂我都行!”
他声音洪亮,说着就对面前的少年鞠了个躬,态度诚恳,与他一贯欺软怕硬的性格格外不相符,但不像作伪,倒像是真心的。
李佑敛眉,却也没说什么,他不打算理会杨阳,也不打算原谅。
昔日的伤害都是造就他阴暗性格的酵母细菌,一笔一划积攒下来的溃烂伤口,不是一两句道歉就能抹消的。
少年薄唇微张,一个字一个字地落下,“我不接受。”
杨阳一愣,抬起了头。
却见李佑面无表情,那张脸冷淡如水,只剩眉眼轮廓温软精致,此时再瞧不出一点昔日的胆怯无措,冷得像霜。
他恍然间发觉,李佑真的变了,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的孬种了,他现在这样,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可李佑不接受他的道歉,他要如何向楚之昂交代?
正要再说,就见李佑自椅子上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向教室后门。
可杨阳却失了追上去的勇气,只愣愣看他拨开围观的人群,消失在了门边。
李佑最终没去找老师,在事情都平息后,他一个人躲进了偏僻的楼梯间。
他只想找个可以独处的地方,一个人呆着,他没那么坚强,他很胆小,也很怕疼,肩上的伤隐隐作痛,可他忍着没发一声。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可以结束呢……是不是高考后离开了这里,他就可以过不一样的人生。
……可以看不一样的风景。
楼梯间的镂空窗外是一片树林,鸟鸣清脆作响,李佑就靠在灰白的墙壁上,仰头看光尘打着圈飞舞,翠绿掠过眼前,无风自动。
日光寸寸缕缕地照进来,刺眼又温暖。
看得出神了,也就没察觉,在他看景时,有人也在看他。
“……”
呼吸沉沉吐出,吹得那光尘受惊般散了,被搅乱了轨迹,四下飘逸,少年深黑的眼珠挪动着追寻。
耳边传来一声轻响。
侧头,他与正插兜上楼却动作一顿的人撞上了视线。
眼睫眨动了一下,李佑愣愣地看着对方。
“……”
贺晁一只脚踏在楼梯上,动作未来得及收回,抬眼就与某人对视了。
他本想悄无声息地靠近,但不成想踩到了石子,让人提前看到了他。
在李佑看来,这人的顿在原地,怎么看都有点像做贼心虚。
思及此,他主动开口,“……你早就来了?”
差点暴露行踪,贺晁一撇嘴角,两缕不羁的额发在眼前晃悠,他索性不走了,收回了腿立在楼梯下,搭着眼皮抬眼看李佑。
人虽然低,却自有高高在上的气势撑着。
“嗯……”
李佑一愣,就听那人慢悠悠补充了下半句话:“以为某人想哭鼻子,等了半天。”
李佑:“……”
他直起身,与贺晁一高一低地对峙,执拗地解释,“我没想哭鼻子。”
贺晁不以为意,抬起一手,手指通了通耳朵,一副没听清的欠揍模样,“什么?”
这人越发像个无赖了。
李佑又敛下眼,靠回了原来的位置,不想与他多费口舌。
贺晁本以为他要走,一看他这架势挑眉道,“不走了?”
李佑打定主意不想搭理,无奈又破功,忍不住回嘴,“这楼梯间又不是你家的。”
闻言,贺晁乐了,站得吊儿郎当一歪头,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楼梯的实木栏杆,觉得越发有趣,“还学会呛人了?”
李佑再不看他,自顾自仰头发呆,但方才的思绪被某人这么一搅,全然没了那些伤春悲秋的过去与未来,如今他思绪清明,心情平和。
遂又偏头去看下面站着没走的某人,瞳仁黝黑,他仰着头,居高临下地转动眼珠落在贺晁身上。
只是一个淡淡的注视,不掺杂任何意味。
却与他方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截然不同。
贺晁唇角扬起便笑了,终于抬腿,几步迈上了楼梯,没了后天优势,这下轮到贺晁居高临下。
他本来是图个清静躲在这里抽烟打游戏,玩到手机没电了,正要上楼回班,却感到五楼的楼梯间传来脚步声。
这里偏僻,平时没什么人走,来人也不往下走,就只是往那一站,靠着墙发起呆来。
贺晁好奇还有谁会跟他一样无聊,这一看,还发现是熟人。
看李佑一脸悲戚又茫然的样子,贺晁收回了要出声打断他的心思,就这么看了他半晌。
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他鬼使神差地想。
不然也不至于让李佑这个大忙人可以撇下课间时间跑来这里发呆。
见李佑不出声,贺晁也没感到无趣,反而站在他身侧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人来,视线上移,从他瓷白下颌到湿意未退的眼眶。
“还说没哭?”一开口就是直戳人痛处。
李佑不自在地抿唇,终于分出眼神去看他。
贺晁看起来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一高兴就恶劣捉弄,不高兴就冷着一张要吃人的脸,简直喜怒无常。
越了解越发现这人实在脾气古怪,还幼稚。
李佑在心里给人下了定论,却也没想继续无视他,他还有事要拜托他。
斟酌再三,还是开口,“我有个事……想问你。”
贺晁一侧眉梢高挑,眯了眯眼,没什么反应。
李佑见他这样,心里有些没底,直起身向他走近两步,在对面身高的压迫下又习惯性地垂下眼。
他没想现在就要贺晁的联系方式,只是想先试探一下,为他要微信作铺垫,不至于太突然。
耳边是男生自胸腔震动带出的低沉嗓音,靠近了贺晁,就靠近清冷楼梯间的唯一热源。
“说来听听。”
李佑呼吸一松,急忙抬眼,“我是想问,你有没有……”
“同学们,上课时间到了——”
上课铃突兀地炸响在楼梯间,回荡个不停,清脆又机械的女声柔和播报,旋律悠扬。
在猝不及防地对视中,贺晁一愣,率先退了一步,与李佑拉开了距离。
少年黝黑的瞳仁盛满了呆愣不解,脸小而尖,在抬眼撞上他的一瞬猫儿似的睁圆了,亮得让人心惊。
太近了。
“……不巧,上课了。”
他近乎狼狈而逃。
第35章
眼前是贺晁恶劣挑高的眉梢, 直视那硬挺深邃眉眼近距离的压迫,让李佑短暂地晕眩了一瞬,后知后觉似乎距离过近。
“……”
可他还没说些什么,就见贺晁敛了表情, 意味不明地盯着他, 再次后退一步,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 大步离开了楼梯间。
很快便融入了走廊慌忙奔走的人潮中。
情绪外露一瞬又从顽劣转为了面无表情。
李佑微微偏头, 他又不理解贺晁的举动了。
先前明明没事,怎么突然就走了……
但他没空细想, 上课铃已经落了,他也随之抬腿走出楼梯间。
在心里将这事归结为他又不小心惹到贺晁, 李佑在心里安慰自己。
距离姜川的一月之期, 还有两天。
李佑本以为姜川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 他居然真的按时来上课了,日日在教室盯着李佑,见他看过来,还嬉皮笑脸地威胁他。
姜川是认真的,是真的要他当众找贺晁要联系方式。
两天了, 他寻着空隙就想去找贺晁,这一次,李佑特意选了自习下课后, 趁着教室里都趴倒下一片,没人注意他, 站起身向后门那一方另辟出来的课桌走。
贺晁手上正在翻一本书,靠在椅背上翘着腿, 椅子往后退了一段距离,一双长腿屈在课桌下,侧颜沉静立体,看书时周身的气势有种不符合他人设的沉稳,举手投足间都是懒散的矜傲。
面无表情的贺晁最安静,也最让人捉摸不透,让李佑消失许久的胆怯再次冒头。
察觉到他的靠近,贺晁也没抬头,一手捧着书脊,另一手搭在书页上,漫不经心翻过一页。
在四处游荡的思绪尚未落下前,李佑垂下的视线再次定在那只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上。
眼前的场景有些似曾相识,但他看到了上次并未注意到的另一只手。
麦色的手背上,随筋骨跃动的血管经脉上,有一颗小痣。
不显眼,却又在让人注意到后,一眼便能看到。
恰到好处的性感。
他眨了眨眼睫,站定脚步后,摒弃杂乱思绪斟酌着开口:“那个,贺晁……我上次有个问题、还没说完。”
他没时间了,这次必须要说完。
这句话终于引得贺晁抬眼,面无表情的深邃五官显得有些冷酷,沉默片刻,却是看着他笑了,从唇角至眼角眉梢,那笑意侵袭得突然,柔和了五官轮廓。
但嘴上却是依旧惜字如金,“说。”
今日他又格外的有耐心了,是个好预兆。
李佑暗自松了一口气,还是问了出口,“你怎么看待,加别人好友这件事?”
贺晁笑意尚未收敛,活动了两下脖颈,就这样后仰着头抬眼看人,抬了抬下巴,倨傲道,“我不加陌生人好友。”
李佑着急解释,“不是陌生人,就是……”
贺晁眯眼,“是什么?”
李佑说不出口了,他没法当着贺晁的面定义两人的关系。
沉默半晌,“是、同学。”
贺晁微一歪头,浅色的瞳仁去追少年垂下的双眼,一个诡异的念头缓缓成型。
“李佑,你想给我介绍姑娘?”
李佑呆滞抬头,这都什么跟什么,“不是!不是姑娘……”
贺晁又笑了,他手掌一收合上了书,抵在自己下半张脸,又饶有兴致地去看李佑,“还是那句话,我不随便加人好友。”
寥寥几句话,就把李佑为数不多的勇气给磨灭了,见过贺晁太多好脸,以至于他都忘了这人是个喜怒无常的土匪脾气。
抿了抿唇瓣,李佑又把头垂下了,脚步一转,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的座位。
同在最后一排,两人总共也没离多远,坐下后,李佑还能察觉到两道似有若无的注视扫在自己身上,一个毫无疑问是姜川,另一个是贺晁。
铺垫毫无进展,是他抱有太高的期望。
出师未捷身先死,真是再而衰三而竭,短时间内,李佑没勇气再去找贺晁了。
但下次,就是当着姜川和众人的面,亲自去提这件事了。
贺晁对他的印象大概还停留在上次厕所的不欢而散,想也知道,这场赌约到最后,难堪的只有自己。
他居然还对着姜川夸下海口,说他一定能赢。
李佑越发懊悔,嘴硬一时爽,尽管赌注只是一个幼稚的把柄,但距离高考结束还有三个月,他还要面对姜川三个月。
手机消息不断,李佑一一无视了,他这两天在躲着姜川走,有一次放学还正巧在走廊碰上了没走的楚之昂,顺路和他同行了一段路。
终于在周三上午的体育课前,李佑还是被姜川逮到了。
姜川将他衣领一抓,整条胳膊压在他两肩,把人牢牢钳住了。
“今天该分出个胜负了,我看一会的体育课就很好,我想想啊……三个班的观众,够给你捧场了吧?”
李佑皱眉,挣了两下没挣脱,于是就沉着一张脸被他半推半就地拐向操场。
这个姿势格外的怪异又别扭,并且极其地不舒服,姜川大个子身上又有肌肉,这样半个人都压在李佑的上半身上,乍看亲密,却只有李佑知道这样的姿势格外难受,他快要被压得踹不上气。
好在,到了操场,视野开阔人多眼杂,姜川及时松开了钳制李佑的胳膊,把人往前一推,又冲他挥了挥手,逗弄小猫狗似的,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带人去了操场另一边。
临走前又对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会随时盯着他。
李佑复又垂下眼,抬手整了整被姜川弄乱的加绒套头衫的衣领,确认体贴后,才抬腿向操场的班级站队走。
今天他特意来得早,提前看到了陆露他们,倒是没再出现上次那样的社死现场。
今天李佑没再站到最后一排,他选了个最内侧的位置,在男生第二排,热身跑步前,他习惯性地回头去找贺晁的身影,看到立在最后比前排高出大半个头的高挑身形,小小地松了一口气。
今天,他格外庆幸贺晁没逃课。
转回头去的那一霎,他没注意到贺晁落在虚空的视线小幅度地向他偏了偏,准确无误落在他的后脑壳上。
热身结束,体育老师话不多,三言两语交代完,很快就让大家散了自由活动,为了杜绝逃课,还特意叮嘱下课前回来点名签退。
课代表统计了大家所需的体育器材,走到李佑身边时,李佑随口答了一句飞盘。
直到飞盘被发到自己手中,李佑才恍然想起那会自己说了什么,但飞盘需要两个人合作,他这会也实在没心情去找人玩飞盘。
于是就拿着飞盘在操场上晃悠着,去找自己的目标。
走过网球场,就到了篮球场,空旷的场地挤满了大半的男生,李佑随意一扫,没在人堆里找到自己想找的人,却在一边偏僻的球架下看到正在三分投球的人。
一个人运球,持球,最后投篮,玩得随意,独自占据了这一片三个球架,无人敢靠近。
因着上周体育课发生的纠纷,有关贺晁的传言彻底发酵,男生怕惹事不敢主动邀他玩,贺晁不热衷无效社交,也没心思去跟他们挤,一个人更清净。
李佑就在这时靠近了这片禁区。
少年指尖攥着飞盘,一步步走得很稳,又很慢,怕被误伤没离得太近,隔了段距离,看高大男生腰腹发力一跃而起,用力扣篮。
藏蓝色的卫衣撩起衣摆,精瘦的麦色腰身一晃而过,肩背弓起,人稳稳落地。
似有所感,男生回身看去,正好与李佑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许是这样的事发生的太多了,两人都没了特别的反应,贺晁很快回神,接了落地回弹的篮球,背对李佑头也不回地拍球,“找我扔飞盘?”
这话问的自然又熟稔,说话的人一点没觉得不妥。
李佑反应迟钝,小声反驳,“不是……”
两人处境相似,又看到李佑手中拿着只有两人才能玩的飞盘,贺晁的猜测很合理。
毕竟,如果李佑开口,他也不是不能答应。
听到拒绝,贺晁偏头,终于正眼看他,探究地眯了眼,“?”
他早就察觉这小子似乎有些不对劲,这几日总是频繁看他,也不说干什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温吞模样。
贺晁见过很多时候尚柘和梁宇飞干了坏事后的姿态神情,那是他们做贼心虚。
可李佑面对他能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贺晁猜不到,但不妨碍他感兴趣。
土匪一点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又因为李佑的出现而飞扬起来,无知无觉地笑了,把球一捞捧在手里,一丢一丢地转着玩,等着李佑的下文。
李佑丝毫不知这几秒,贺晁上下眼神像把他看透了,他还在斟酌着如何开口。
如果是找随便一个男生加联系方式,李佑同样会感受到别扭,女生就算了,男生算怎么个事,而这对象从其他人变为贺晁,就让他别扭中又多了一丝诡异的胆怯忐忑。
他分不清这胆怯与忐忑有几分是希望贺晁答应,又有几分害怕贺晁拒绝,总之实在是让他饱受折磨,心脏随时掌握在别人手中,欢愉与痛苦皆由那人而起。
双唇微张,少年的声音很小,“贺晁,我想……”
贺晁眯眼,紧盯住他,“什么?”
还未等李佑出声,又有一道大咧咧的嗓音破空而来,话是对李佑说的,“李佑,声音大点声啊,听不见你说什么!”
这一声把本就处在紧绷状态的李佑吓得一个激灵,他肩膀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像受惊的小动物般睁圆了眼睛,猛地回头看。
本远离众人的篮球场附近,不知何时围了一伙看热闹的人,被人勾肩搭背地环在中间赫然是刚才喊了一嗓子还笑得贼兮兮的姜川。
见他回头,姜川还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做足了看热闹的姿态。
那伙人本就是姜川发动自己的小弟拉来的,本是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但这一番动静,却是搞得操场上的人都开始陆续涌来。
越来越多的人好奇地聚集,那些人的目光与注视如跗骨之蛆,压得李佑抬不起头,手指攥紧了飞盘,有一瞬想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却是在众人的议论与杂乱视线要将他淹没之时,耳边陡然灌入了一道清爽又低沉的嗓音,贴在耳边,不远不近地将他拉离了恍神:
“抬头。”
李佑愣愣抬起头,看向面前站的与他只一步之遥的贺晁。
对方的面容看不甚清,只是敛了那外露于色的戏谑与轻佻,面色沉沉,视线却专注。
一字一句,“你想什么?”
李佑眼睫快速眨动了两下,心跳失衡般震动在胸腔,呼吸抖动着沉沉吐出。
少年音色很清,却是在那眼神下受到蛊惑般,缓慢又笃定地开口:
“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话音落地,贺晁恍然一愣,转球的手早就停了,不知所措地松了力道。
篮球脱手,咚咚地回弹在塑胶地板上。
第36章
少年瞳色很深, 落了一点光,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只看得到满目的认真。
李佑很认真地克制着自己想要收回视线的冲动。
是贺晁那句话给予了即将落荒而逃的他最后一点勇气。
虽然心里没底,但他要把话说完。
李佑声音不大不小, 但足够身后不远的姜川听清。
在身后人还一脸懵逼李佑到底说了些什么时, 他已一扬头,佯装惊讶地大声道:“李佑, 原来你是想加贺晁的好友?”
这话语出惊人, 话音尚未落地便在越围越多的人群中传遍了,一声声窃窃私语哄闹起来, 动静直惹得不远处网球场的傅丞也看了过去。
他微一偏头,皱了皱眉:“发生了什么?”
球场另一侧的李年也探头望过去, 随手把球拍丢给一边的男生, 几步上前勾搭着傅丞的肩背把人往那边拐,笑得眉眼张扬, “看看不就知道了。”
两人脚步很快,但没赶上前排,乌泱泱地扎在人群后,只能勉强看到两个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个背影略微眼熟, 另一个是侧对着人群的贺晁。
傅丞身量很高,站在最后一排立得笔挺,他毫不费力就看到了那人群中的场景。
只两眼, 傅丞便确定那背影是李佑。
他太熟悉李佑了,那是他无数个日夜用眼神描摹印下的线条轮廓, 熟悉的微垂头的姿态,只是对面的人换成了贺晁。
李年的声音近在耳边:“怎么回事, 那好像是李佑?他和贺晁在一起做什么?”
傅丞不答,近乎执拗地注视着那两人。
“我艹,李佑真的要贺晁联系方式了?”
“你看这架势,不是表白就是要联系方式!”
“啧啧,前段时间这八卦风向还是李佑和校草呢,到底是他移情别恋还是被校草抛弃了啊……”
身边众人一言一语地话语灌入耳中,终于让傅丞回神,不可置信地侧头去看声音的来源。
李佑当众要贺晁的联系方式……?
这句话在傅丞脑中炸开,他手指紧攥,血管爆裂凸起,情绪激烈到让他的眼底一瞬充血泛红,在大庭广众下,他失态到想要上前揪紧那传闲话的人衣领质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李年碰了碰他的胳膊,相较方才的兴致高昂,声音弱了下去,抬眼去看他的神色,“傅丞,他们说,李佑在要贺晁的联系方式,他怎么会……”
再次听到肯定回答,先前的叫嚣的侥幸终于落地,傅丞一瞬觉得有些苍白无力的可笑。
傅丞指节用力到泛白,一个跨步就想不管不顾地上前,但刚一动,便被李年按住胸口拦下。
李年皱眉,手上用力揽住傅丞还想往前冲的身体,强制把他带离了人群。
“你冷静一点。”
傅丞呼吸沉重,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让他只要一想到就会失控,发狂,忍不住想要做些什么。
李年有些不理解傅丞的举动,但注意到傅丞的脸色不好,克制地抿了抿唇,试探地说道,“说不定是个误会,课下找李佑问清楚就好了。”
傅丞还是不答,沉默伫立地姿态像尊无生气的石像,微垂下的神色匿在阴暗中,看不分明,却让人感受得到他压抑又隐晦的情绪。
没得到回应,李年忍不住皱眉,他也猜得到傅丞在想什么。
但就算李佑真的喜欢上贺晁,那又如何?
虽然难以置信,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他尚且未有这么大的反应,但傅丞方才明显失态了,连一贯的风度都维持不住,要不是他拦着,人只怕已经冲进去闹大了。
自小一起长大,李年不是傻子,他能察觉到李佑对傅丞的不一般,可他看得到,傅丞的确对李佑很好,但并未有任何逾越。
所以他很确定,傅丞并不喜欢李佑,可眼下,他又不确定了。
“傅丞?”
被他喊着的人似乎终于从方才诡异的压抑中回过神来,他缓缓抬头,回身去看那被众人各种目光言语包围的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晦暗的茶色瞳仁蕴着克制的戾气,鹰隼般锁定在那瘦削的少年背后,猩红涌动着要冲破禁锢。
李佑……
他拒绝去想,他不想要一丝一毫的可能。
而仿若在温水中随波逐流两面煎熬的李佑并未察觉到来自人群后锋利的注视,他迟迟没等到贺晁的回应,胆怯与忐忑已去了大半,心情慢慢平复。
意料之中的结果,李佑没自作多情,也没奢望。
只求贺晁嘴上饶人,别再掀起第二波高潮来,可以让他安安静静地走人。
李佑手上力道一松,攥着飞盘的那只手垂在身侧,脚步一转,已做好了离开的打算。
场外嘈杂,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样的热闹,李佑提不起回头再看的勇气,暗自垂着头,又将自己缩了起来。
那一截嫩白的后颈就再次暴露在贺晁眼下。
在听到少年亲口说出那句话前,贺晁有很多猜测,可等那句话真的笃定地说出了口,他还是恍了一下神。
记忆很轻易回到两天前李佑忸怩地问他,对于加人好友有什么看法,原来不是为了介绍别人。
那个同学,就是他自己。
理智上,贺晁告诉自己要拒绝,在知道论坛上那些或真或假传言后,他本该疏远李佑,可他没做到。
可如今,李佑的举动又把先前的猜测导向了一个可能。
他不受控制地去想,克制没用,那些发散思维适得其反地在心原上奔腾,火烧燎原般侵占了他的理智神经。
可紧绷的一根弦,却在触及那脆弱,莹润瓷白的一小块皮肤时,轻轻地断了。
先前没做到的事,如今,他依旧做不到。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在众人炒起来的热切高涨的氛围中,贺晁目光不疾不徐,自后颈移到柔软微卷的黑发脑壳上,上翘的唇角下压了一点,嗓音更沉了,却是答非所问。
“手机。”
李佑一愣,抬起一双纯稚懵懂的黝黑瞳仁,无辜又无措地看他。
却见贺晁眉梢一挑,又恢复了面对他时游刃有余的居高临下姿态,“给你联系方式。”
几个字拆开又重组,因重复太多次让李佑有些发懵,恍然不知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
但身体却比头脑快一步,手指捏着口袋里的手机,愣神间已经递了出去。
贺晁也没废话,当即拿过他的手机,目光落在他伯恩小狗的锁屏上顿了两秒,抬头又瞥他一眼,笑意沉在眼底,手指点进绿色气泡软件。
利落地扫了码,把手机丢给李佑时,屏幕正好弹出您的好友验证已通过的字眼。
手足无措地接过手机,李佑终于反应过来,摸索着手机点开气泡软件,看到顶端冒出了一个系统默认头像的聊天框。
昵称只有hc两个字母,简洁的像个某个僵尸小号。
很难想象,这就是贺晁的微信号。
似乎见他一副抱着手机愣在原地的模样,贺晁又没忍住恶劣因子作祟,恶劣地嘲笑他,“高兴傻了?”
李佑只是处在愣怔的状态中,不是很理解眼前的现状。
他抬眼去看,“没……”
却见贺晁眉梢高挑,明显不信,一脸嫌弃,“加个好友而已。”
李佑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睛:“……”
不管如何,他确实要谢谢贺晁,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
思及此,李佑朝贺晁抬了抬手机,微弯了眼角,语气真挚,“谢谢你……晚上回宿舍,我会向你解释的。”
说完,不等贺晁的反应,他便率先转身。
一扫先前愣怔无措的模样,他如今又套上了一层壳,脊背挺直地向人群中的姜川走去。
不止姜川,就连围观凑热闹的众人都被这一通操作打得措手不及,本想等着看贺晁严词拒绝,冷嘲热讽李佑的戏码,眼下一个个都失了声。
这怎么可能,煞神居然给了李佑联系方式?
李佑是煞神的亲戚吗??
而且看现场,煞神非但没生气,看起来心情还挺平和???
与大部分路人不同,稍微对李佑知情的人心里想的却是李佑为什么要要贺晁的联系方式?还居然真的要到了!
眼下看李佑在姜川面前站定,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围观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原地石化。
“赌约,我赢了。”
姜川目不转睛地紧盯李佑,自贺晁接过李佑的手机开始,他就笑不出来了,没想到李佑居然还真的在老虎眼皮子底下拔了毛还全身而退了。
虽然最开始本就是一个玩笑起头的赌约,但事情这样顺利,顺利的让姜川感到这一个月来的等待都好似成了个笑话,整整一月的期望落空,他的乐子没了。
阴沉的脸又笑了,嗓音听不出什么,“愿赌服输,你是要我当场给你录视频?”
他说的是如果输了,当众叫李佑爸爸并录视频为证一事。
出乎人意料,李佑只是面无表情,摇了摇头,“不,我对你的赌注不感兴趣。”
姜川挑起嘴角,“那你想要怎样?”
李佑语调无波无澜,“希望你删掉那段视频,这就是我唯一的要求。”
视频消失,他和姜川的纠葛就此一笔勾销,他不在乎姜川叫不叫他爸爸。
可两人的赌注只是一个幼稚的叫爸爸视频,李佑心里也没底姜川会真的同意他的要求,毕竟他不确定姜川是否要脸。
等待在沉默中度过,李佑等得内心逐渐焦灼,就听姜川哼笑了一声,冲着他撇了撇嘴角,眼底隐着些高深莫测的笑。
“可以。”
听到对方应允,李佑松了一口气,完成任务般很快转身,拿着飞盘离开,一句话都不再多说。
脚步比平时快了一些,仿佛身后是什么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留下姜川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发笑,那笑有些发毛,让身边的小弟不寒而栗,但没等他说些什么,姜川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遣散了周围还围着看热闹的人群,姜川走了几步,拿出手机接起电话,却在听到电话那端说了些什么后,脸色一变。
挂了电话,他顾不上招呼身后的小弟,迈着大步急匆匆就往外走,径直离开了操场。
完成了一件压在心头的大事,李佑一个人找了个地方坐下,便拿出单词卡背单词。
人多眼杂,他决定要晚上回宿舍再向贺晁解释,顺便感谢他今日的解围。
贺晁可以答应他的请求,不至于让他被身后人嘲笑得抬不起头来,他就很感谢了。
内心的小本本再度添了一笔,有关贺晁的部分加加减减,依旧是遥遥领先的高分状态。
虽然脾气不太好,但是……他人很好。
无人注意,姜川早已离开了操场,李佑也并不知道,傍晚放学后,曾经出现在他手机里的视频就以匿名的形式被发送到了傅丞的私人邮箱。
放在书房桌上的手机叮咚了一下,房间内空无一人。
不多时,屏幕暗了下来,彻底隐于黑暗。
第37章
李佑走上宿舍三楼时, 贺晁没在宿舍里,正倚在走廊上看手机。
他脚步一顿,而后便沉稳地走了过去。
男生胳膊伸出护栏,松松地支着手肘, 李佑站定脚步后见他没在玩游戏, 便酝酿着想要解释上午自己的举动。
见人靠近,贺晁也没抬头, 他知道是李佑。
“上午的体育课, 找你要联系方式……是有原因的。”
李佑也没拐弯抹角,他们之间也不是可以闲谈的关系, 还是直奔主题为好。
贺晁翻着微信群聊,视线在几个发小的聊天内容上扫过, 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得到回应, 李佑继续说道,“那个, 是我和姜川的一个赌约,赌约内容就是一月之内要到你的……微信。”
手指一顿,贺晁终于抬了视线,但没回头,“继续。”
李佑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说话嗓音很稳,他没觉得这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
“因为他有我的把柄,所以我不得不应下这个赌约, 现在事情都解决了,如果你觉得勉强……可以把我删了。”
贺晁体育课上没直接拒绝他, 而是主动解围同意了好友申请,他就很感谢了, 他没再奢望留着贺晁的联系方式,贺晁没表示,他也该做出表态。
想来,贺晁应该会高兴。
但等了又等,没等到贺晁的回应,李佑忍不住歪头去看他的表情。
贺晁背身侧对着他,看不出什么,但这沉默却让李佑又无措起来。
他不自觉向前迈出一步,背后书包里的手机屏幕亮起,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来自傅丞的来电。
手机在白天被他调成了静音,屏幕无声地由亮转暗,不多时又亮了起来。
电话一个接一个,无声地沉在角落,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李佑丝毫没察觉到书包里的动静,他全部身心都在眼前人身上。
少年音色很清,主动喊人,“……贺晁?”
两个熟悉的字眼由那清润嗓音说出,清泉击石般敲在耳边。
贺晁终于从最开始的出神中反应过来,垂下的视线是不停滚动的聊天记录。
【园丁尚】:怎么没人了?加贝又在潜水?
【做饭的飞】:潜水摸鱼大师,失踪是常态。
【周管家】:奇怪,刚才还说今天心情不错来着?
心情不错?
他心情是不错。
贺晁眉梢微抬,唇边扯出一点笑意,只是那笑不达眼底,倦怠迅速从眼角眉梢褪去,嘴角弧度甚至有些冷冽。
他终于回身,却是没看李佑一眼,径直拉开虚掩的大门,走进了宿舍。
末了,嗓音冷淡地丢下一句:
“删不删随你,反正也是小号。”
李佑刚听到他说小号时点头应下,但转头看这人周身泛着冷气,一言不发地进了宿舍,转而迷茫起来。
又不高兴了?
早已对他的脾气习以为常,李佑原地站了会,跟在他身后走进宿舍,动作放轻带上了门,生怕再惹得土匪更加不爽。
一室相对无言,两人没再多说一句话。
等写完一套试卷放下笔,李佑拿起手机时才发现两个小时前的十几通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傅丞,还有几个是楚之昂和李年。
李佑自认作为发小关系一般,也没什么可以多余闲聊的,只是看傅丞一口气打了十几个电话过来,事分轻重缓急,还是给他回了微信。
至于楚之昂,李佑想不到他找自己会有什么好事,直接无视掉了。
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李佑在打电话与回微信之间犹豫着,最终还是选了后者。
他有时宁愿李年还像小时候那样娇纵,也比现在这样对谁都好更让人舒服。
就因为李年无处挑剔,才更衬得他卑劣阴郁,他好的让人忍不住想去怨恨他。
直到睡觉前,微信一直静悄悄,没有消息再出现,李佑随之把今晚的事抛到了脑后。
一天后就是百日誓师大会。
上一周联考红榜公布之后,校方便联合了年级主任和各班班主任统计了优秀学生名单,着重在于进步名次突出与学习成绩优异的部分学生,初步择定选出了几名品学兼优的学生代表和进步之星,给予他们在百日誓师大会上台发言与宣誓的重任。
而李佑就是被选中的进步之星。
郑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的时候,秦业也在。
郑老师笑得不合拢,向他解释这次七班出了一个学生代表和一个进步之星,包揽了第一第二。
而李佑,更是以一己之力拉动了班级平均分,比上次月考高出了整整五分。
郑老师对两人抱有万分期待,给了他们一周时间准备,而李佑因姜川耽误了时间,临近上台发言,他准备稿子与找秦业演练占了大半时间,忙得没空留意外界的事。
论坛上先前被周河找人压下去的八卦贴再度崛起,李佑在体育课上当众找贺晁要联系方式的事闹得一起上课的三个班人尽皆知,瞒也瞒不住,一时之间众说纷纭,无处发泄,大半的人都涌到了论坛寻找突破口。
这下,小众论坛变得不再小众,短短几天,注册登陆人数激增。
李佑自然没注意到班里人看他的眼神开始发生了变化,偶然撞上过一次段声,对方的眼神也是意味不明,看着他欲言又止。
虽然意外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知道自己名声不好,被人围观也没什么好意外的,甚至于社恐的他都开始逐渐适应这来自周围人越来越密集的注视。
只有一人,每日对他冷眼相待,自加上好友后便维持着微妙的和平。
终于在3月3日的上午迎来了百日誓师大会。
李佑起了个大早,早早离开宿舍,却没急着去教室,他特意在校道上绕了一圈,手上拿着打印出来的演讲稿,一边走一边练。
两辈子第一次参与这种万众瞩目的大型活动,李佑自然紧张,他怕自己紧张到说话卡壳,也怕站在高处,被下面全校人的目光一盯,会不由自主地低下头露怯。
手心出了汗,被李佑拿纸巾擦去了,尽管再紧张,这也是必须要走的一步。
李佑做好了心里建设,但真的到了在主席台下候场时,他还是心如擂鼓,身体沉重又僵硬。
终于等到掌声响起,学生代表与进步之星上台由校领导授予荣誉证书。
在那万般的眼神与热烈声响中,李佑耳朵嗡鸣,心神不宁,脚下的台阶一步踏空,正要狼狈摔倒,手臂却突然被人从身后扶了一把。
来人手很稳,攥住他手臂的手白皙干净,李佑吓了一跳,睁圆了眼回头去看,是秦业。
秦业黑白校服里套了白色衬衫,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人如青松挺直,只是那一丝不苟的衣服因拉扯有了些褶皱,向来清隽冷淡的表情略微松动,悄声询问,“没事吧?”
李佑小幅度摇了摇头,仰头对他道谢。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秦业也很高,这样对比下,他倒被衬得越发瘦小了。
在将要上台时险些摔倒,这可是惹足了操场前排同学的注目,靠近主席台的方阵正是高三全年级。
这一下定睛看去,又是李佑。
最近这个名字频频显出,算是彻底在整个年纪小火了一把。
队伍后方的动静没引起台上的注意,只有走在第一的傅丞踏上主席台后,向下瞥去一眼,目光流连在李佑和他身后那瘦高男生之间,意味不明地拧起眉。
站定后,照例是由校方领导先发表讲话,然后为学生一一颁发荣誉证书与握手,最后集体留念合影。
李佑笑不出来,绷着一张小脸,举着手中红艳艳的荣誉证书,在嘈杂讲话与鼎沸人声中,目光无意识落向主席台下的人群。
每班方阵站得松散,班级与班级之间界限分明,李佑藏在校领导身后,视线掠过主席台前的5班、6班,最后落在7班。
人群乌泱泱的,人脸都看不分明,他眼神发愣地从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滑走,漫无目的地落在最后一排某个鹤立鸡群的人身上。
“……”
校领导洪亮的嗓门将他出走的思绪重新拉了回来,“掌声祝贺!”
哗啦啦的掌声雷动,李佑机械地转身跟着队伍,走下了主席台。
因为要上台发言,他与秦业分别,去了后台。
又是一阵掌声,走上台的是学生代表发言人。
李佑没回头,他知道台上现在正站着的人是傅丞。
傅丞蝉联了三年的英华校草与年纪第一,全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很多新生开学还会特意跑去三楼教室目睹他的真容,说一句校园风云人物实在不过分。
这次分配了三个发言人,李佑最后上台,他候场时挑了个偏僻的地方,专心看手中的稿子,没察觉到有人正向这边走近。
直到在音响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李佑才整了整衣领,脚步急切地与正向他走来的傅丞擦肩而过。
时间紧迫,顾不上发愣,李佑只淡淡看了他一眼就径直走过。
四目相对,傅丞只感到鼻尖掠过的一丝浅淡香气,不似香水味那般浓郁,淡淡的,却又钩子似的浮动不散。
傅丞不自觉地侧身,视线追着逐渐远去的少年。
那是李佑洗发水的味道,他一直在用的牌子。
手指蓦地蜷起攥紧,眼底压抑着的情绪暴涨,额角青筋不受控地鼓动了两下。
李佑这个名字像带了魔力一般,轻易便能勾起他潜藏心底深处的施虐欲与暴躁,平时尚且可以压制,可自从看了那个匿名视频,那个少年就成了诅咒般萦绕在心头。
他曾陪着李佑长大,两人的羁绊已根深蒂固,不是一朝一夕便可动摇的。
他需要李佑……
不然他会发疯的。
……
台上,手指压了压麦克风,李佑轻轻拍了两下试音,目光一抬,扫过全场。
最初的紧张以后,他出乎意料的冷静了下来。
少年声音很缓,清泉流水般,字音准确,将冗长的发言稿念得毫无波澜与激情,却诡异地安抚了台下躁动的青春期学生。
冷淡嗓音透过收音清晰的音响辐散在整个操场,甚至于开小差闲聊的学生都被吸引了注意,抬头向主席台上望去。
“站在十八岁这个人生岔路口前,我们面临着高考的挑战,回首过去与展望未来,驻足不前与奔赴梦想……”
少年黑白校服整齐干净,拉链合在锁骨间,身姿笔挺地立着,迎着旭日高升的东方,仿若镀了层璀璨的金,周身流溢着暖光,像株灼灼挺立的小白杨。
可他人又冷冷淡淡,说话不疾不徐,温软的眉目低敛,镜框下的五官轮廓精致流畅,是从未惹人注意过的好看。
短暂的沉寂过后,台下窃窃私语不断。
李佑再度抬眼,一瞬惊讶于台下这么多仰头看他的学生,视线似有所感般,准确无误地落在了七班。
这次,他看到了最后一排的人。
贺晁校服拉链大开,手插在口袋里,隔着虚空与人潮,冷冽地与他对视。
“塞万提斯说过,上帝带黎明来,是送给每一个人……”
少年嗓音停顿一瞬,贺晁一偏头,饶有兴致地笑了。
“我们每个人都见过星辰,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星辰。”
那一人的目光混在无数与他一起看向台上的人中,依旧能分辨出那带着爆裂火星的热切注视。
李佑嗓音终于失了冷静,话音落地,他却收不回目光,定定注视着台下那一人。
“窗外有风景,笔下有前途……低头是题海,抬头是未来……”
这一句话语速很缓,放的比先前都要慢,像是卡壳了接不上下一句般,不少人仰头去看,去发现台上的少年看着下方的人群,久久收不回视线。
怎么回事?
已有有心人跟着他的目光去看,在麦克风停顿的瞬息之间,台下的嘈杂铺天盖地。
人潮拥挤间,李佑清晰地分辨出了那人的微表情。
他看到贺晁疏狂地挑了下眉梢,薄唇微动,对着他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在极度的专注中,感官敏锐到惊人。
李佑心口发热,沉默过久的紧张忐忑淹没了他,心跳如擂鼓,快要跳出胸腔。
那精致薄唇开合间组合成了几个字——
“你头发乱了。”
第38章
最后的几句稿子念得异常艰难。
李佑终于收回了目光, 视线专注落在密密麻麻地白纸黑字上,迟缓地顿了两秒才找到接下来要念的那行字。
“……”
胸腔内剧烈躁动的心跳具象化,咚咚地砸在耳膜,他竭力稳住自己不被台下越来越嘈杂的动静所影响。
“祝我们的高三永不懈怠, 祝我们永远年轻, 永远热泪盈眶。”
微微发紧的清润嗓音落地,全场沉寂了几秒, 主席台上有人率先拍了拍手。
而后, 操场的沉寂被搅动,似被感染般, 台下掌声雷动。
一个个身穿校服的学生目光如炬,灼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台上的少年身上。
李佑抬起眼, 就迎着日光与人潮, 弯腰鞠了一躬,而后把稿子自习叠好, 转身,走下了主席台。
在掌声的余韵中,他一步步掠过后台的人,陡然明白了贺晁那句话的含义。
方才……是在提醒他失态了。
手指紧了紧,李佑后知后觉的抬手扶上了自己的胸口。
方才这里, 火烧般灼热,烫的仿佛有火在烧,那热度蔓延至四肢百骸, 只烧的他再无多余心思去想其他。
就这样沉沦在那热烈中,恍然失神了好一会。
是因为贺晁吗……
早知道不去看他了, 李佑懊恼地抿了抿唇瓣。
刚才当着全校人的面那样愣住,一定很丢脸。
把脸埋在掌心, 李佑缩着肩膀往前走了一段路,本以为这里偏僻没人,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人。
“唔……”
额头吃痛,李佑皱眉想揉,下意识后退的脚步顿在原地,他被人揽住腰拉进了怀里。
李佑:“?”
终于抬头,眼前人是傅丞。
李佑愣怔地眨了眨眼,不明所以地挣了挣,“你怎么……在这里?你先放开……”
可他的挣扎很微弱,傅丞的手臂纹丝不动地钳在他的窄腰上,只垂了眼专注看他。
傅丞一直在后台等李佑,直到□□场上的动静吸引,去了音响处跟了位摄影的同学绕到主席台侧方,才知道那动静的源头在李佑。
少年那望着台下怔愣出神的模样都落在他眼里,他顺着视线去看,便看到了扎在人群中也格外显然的高大男生。
又是贺晁。
傅丞不动声色地站着,隐在眉间的戾气藏的很好,他近乎控制不住,举摄像机的手用力到发抖,还是身前的同学回头看见摄像机被他用力攥着,才喊得他回过了神。
摄像机属于学校资产,损坏了赔偿便是,尽管如此,傅丞依旧好脾气地对他淡淡笑了笑,主动把摄像机交了出去,“抱歉,我没注意。”
他的态度挑不出错处,同学也就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傅丞找了个借口离开,回到了先前等李佑的主席台后方。
那天目睹了李佑要联系方式的现场,他一度控制不住自己,但冷静下来后,他就不可避免地想到,李佑为何会格外关注贺晁呢?
贺晁转学没多久,不可能知道他和李佑之间的种种,可李佑却突然之间疏远了他,转而却对贺晁不一般起来。
傅丞想不到,这些的问题的答案只有李佑能给他。
可李佑不再喜欢他了,甚至还躲着他。
这个认知让傅丞心情很差,但他不会容忍自己一直失控,他能做的,就是把脱轨控制在失控范围。
他有办法让李佑喜欢他一次,就有办法让李佑喜欢他第二次。
所以,他主动来见李佑了。
“好久不见了,我和楚之昂都很……想你。”男生嗓音是很清的好听,压抑了一些情绪而显得很沉,可直视李佑的眼神热切。
像是自那温润如水的壳子下泄露而出的一点灼热,并不烫人,却让人无法忽视。
李佑没想到从傅丞嘴里听到这句话,他诡异地沉默下来。
早在楚之昂来找他乐子那天,他就曾经说过,傅丞不会说出我很想你这种话。
太暧昧了,他们的关系只是一起长大的发小。
可眼下,这话傅丞不仅说了,还做了。
李佑不自在地挣扎,没回应他这句不合时宜的开场白,“你先放开我,这样……很奇怪。”
这是在主席台后面,随时都有人经过,两个大男生抱在一起,诡异又尴尬。
李佑不想因为和校草纠缠不清这个由头再次出名了。
可傅丞却摇了摇头,固执地盯着他,“你会跑。”
李佑拧了眉,他确实有这个打算。
无奈,只能先敷衍过去,“我不走,你把手放开。”
傅丞眼角眉梢隐秘地掠过一丝愉悦,如他所愿,松开了手,李佑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却也没真的离开,抬眼看向他。
语气公事公办,“有什么事吗?前两天我给你回了消息。”
他说的是前两天傅丞一反常态给他打了十几通电话的事,因为准备百日誓师大会他没顾上这事,现在事情结束了就想起来了。
可傅丞只是沉默地回视,目光不知疲倦地一一扫过那看了无数遍的眉眼口鼻,越看却越觉得细致□□。
他一时竟有些想不起来李佑从前的样子了。
心绪流转,他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抬了抬少年鼻梁上的眼镜,“……没什么事,一个误会。”
李佑不自在地缩了缩,却也没再逃避地垂下眼,主动问起,“那误会解决了吗?”
傅丞手一顿,语调漫不经心,“还没。”
李佑点到即止,也不再多言,心想待得够久了,他该离开了。
终于,忍不住躲过了傅丞落在他眼角的手指,李佑偏了偏头,就想往后退,可手臂却突然被身前人拉住了。
傅丞视线一抬,像是看到了什么。
而后附身在李佑耳边,不顾他的挣扎,嗓音压得很低,气流掠过敏感的耳廓,汗毛被激得倒树。
少年受惊般缩了下肩膀,耳边的气息微凉,手臂被用力紧攥,是他逃不开的力道。
“李佑,不要喜欢贺晁。”
李佑一愣,被这句话击中连挣扎都忘了,他是真的没想到傅丞把他拽住,就为了说这么一句。
他没忍不住抬头,表情控制不住地有些怪异,“谁告诉你,我喜欢贺晁?”
傅丞也微一蹙眉,反应了一两秒,面上不动声色地笑了一笑,手上的力道纹丝不动,“谣言,最近传的很厉害。”
李佑拧着眉,五官皱了起来,不是因为谣言,而是在想这事要是被贺晁知道会怎么样?
不会想他这个室友是个诡计多端的同性恋吧!
但他这样一幅表情在傅丞看来却是全然的否认,心情一时又好了起来,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便顺势松开了手直起身,还好心情地冲他身后抬了抬下巴,示意道:
“有人来找。”
李佑这才收回思绪,惊讶回头,就看到不远处站着的秦业。
不知他来了多久,只是表情冷淡地看着。
秦业站在墙根的阴影下,见两人都回头,视线从傅丞身上收回,落在了李佑身上,喉结微滚,嗓音有些压抑的哑:“……李佑,该回班了。”
李佑没说什么,当即转身朝他走去。
来的快走的也快。
一高一低两人并肩离开,傅丞就站在原地看着,直到两道身影拐过弯,再也瞧不见了,才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贺晁就算了,那个贫困生也敢不自量力地肖想不属于他的东西。
可偏偏李佑还像个傻子一般,连别人盯上了都毫无所觉。
……
两人并肩走回操场时,人群已经散了,两人顺着人流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沉默无言。
秦业一直在用眼角余光偷看他。
其实他早就到了,甚至于在他一出现,傅丞就察觉到了,但默许了他偷窥般的行为,甚至变本加厉地凑近了少年,故意低声耳语。
他对别人的事不感兴趣,可这里远离嘈杂,静的连一点细微声响都能听清。
于是他听到了李佑的否认,也看到了傅丞得逞的笑。
两人并肩前行,却心思各异,李佑不住想着傅丞口中的谣言,一看身边还有个同班同学,没忍住还是询问了秦业。
少年微侧过身面向身边人,有些不太好意思跟他聊起这些私事,“那个,你知道最近有什么传言吗?关于我的……”
他没报什么期望,因为秦业想也不是会关注外界无聊八卦的人。
但出乎意料地,秦业回答了他,“有,是有关你和……贺晁的。”
李佑没想到对方真的知道,当即追问道:“是说我喜欢贺晁?”
秦业藏在镜片厚的眼神闪了闪,迟疑地应了一声,“还有,说你和校草……断联后,移情别恋了。”
秦业努力地斟酌着词语,想选择一个不那么伤人的方式对他叙述,转头却见少年愣愣地,像是陷入了沉思。
他不知道李佑内心已经石化,陷在震惊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其实谣言传就传了,他不在乎,可这谣言怎么能牵扯到贺晁身上。
而且,贺晁知情吗?
而且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看自己更加奇怪了。
李佑心中忐忑,却还是没法不在意某人的看法。
一路回了班,他兀自陷在自己的情绪中,丝毫没察觉到身边秦业的反常。
终于挨到一节课下课,李佑想了又想,还是从座位上起身去了后门。
贺晁就趴在课桌上,不知是否睡着了。
李佑等了一会,没等到人抬头,以为他睡着了,便转身想走。
但一直装死的人却在他转身时睁开了双眼,抬起头语气不善,“说。”
与脸上的凶神恶煞不相符的,是他妥协的姿态,明明嫌弃却还是耐心把少年叫住了。
李佑毫无所觉,脚步一转,又回过了身,看他拧着眉一脸不耐随时暴走的样子,又不太敢说了。
万一贺晁不知道呢,他这样就是不打自招,更惹得贺晁不高兴。
而依照对方这喜怒无常的样子,李佑不敢想象让对方知道谣言传的这样离谱,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所以,他决定还是不说了吧。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反正清者自清,他又不喜欢贺晁。
心里打定主意,但李佑还是为自己找补道,“我有事想说,但刚才……”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贺晁瞪着他,像在看一个白痴,“有手机不发消息,你是吃饱了撑的?”
李佑一愣,这才想起两人已经加了好友。
可他不是说那是……小号吗?
内心微弱的反驳没说出口,李佑看他重新趴了回去,在原地站了一会,抿抿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趁着下课拿出手机,点进那个系统头像的聊天框,细瘦手指在输入法敲敲点点了几下,发出去几个字。
保佑:想说的我忘记了,没事了。
发完就收了手机,直到午休结束,李佑再看,贺晁已回了消息。
hc:?
半个小时后,又是一条。
hc:放学去看看小橘,我没猫粮了。
李佑疑惑,他想了又想,最终没回消息。
可是,今天是周五啊,他上哪里去给小猫弄吃的?
第39章
话虽如此, 但放学后的李佑依旧赶早到了食堂,趁着关门前买了一碗温热牛奶。
周五放学,校园内人来人往,李佑逆着人流去了小橘常出没的那一片校道。
天黑的越来越晚, 天空的霞光还铺展在高楼大厦间, 靛蓝的傍晚也并不显得昏暗。
可花圃中并没有小橘的慵懒身影,李佑刚想唤了两嗓子, 却猛然发觉, 他并不知道小橘的名字。
只是在心里下意识这样叫它。
他又来回踱步找了一圈,依旧没找到小橘, 只是看到草丛中剩下一只吃了大半的粉色罐头。
小橘被投喂惯了,周末两天,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吃的。
李佑正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就听得身后传来一个熟悉又懒洋洋的腔调:
“让你喂的猫呢?”
李佑回头,一个高大人影自暗处走出, 拖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的吊儿郎当。
没见到小猫,他如实回答。
“只有牛奶,它明天饿了怎么办?”
牛奶并不能算作吃食,因为乳糖不耐受, 小猫也不能多吃,可食堂没什么猫咪可以吃的,李佑目前的条件只有这个。
实在不行, 他就去买几根火腿肠。
正兀自发愁,视线一转, 就见贺晁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铁皮罐子,当着他的面拉着拉环开了口, 而后弯身放在了草丛边。
李佑:“……?”
谁说没有猫粮的?
李佑不解,睁圆了眼去呆滞去看他。
贺晁只是丢给他一个嫌弃的眼神,也不理李佑,转头四顾,口中喊着什么。
“大脸,大脸?出来吃饭!”
李佑:“……”
大脸,是小橘的名字?
他实在不敢恭维贺晁的取名水平。
而随着他的两嗓门,奇迹再现,李佑遍寻不到的小猫还真的从树后的草丛中跳出,落地伸了个懒腰,舒展着四肢,闪着光的猫眼逡巡着两人。
贺晁见它识趣出来,还回头冲李佑挑了挑眉梢,颇有一番炫耀挑衅的意味,李佑不理会他幼稚的举动,径直在猫罐头前蹲下了。
李佑冲橘白相间的小猫招手,“这里。”
小橘迈着猫步,轻柔地走了过来,习惯性伸头,在罐头前嗅了嗅,而后才伸出舌头小口地舔了舔。
舔了几口,又歪了头去看李佑,李佑若有所感,伸出手试探性地揉了揉它的小脑壳。
小橘果然舒服地眯了猫眼,顺从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一人一猫温馨有爱,完完全全无视了一边的另一人。
贺晁脸色臭了下来,脚步沉重地踱了过来,也大刀阔斧地蹲下了,看着小猫一边蹭着李佑一边进食的样子,咬肌恶狠狠地鼓动了一下。
“没出息的样子。”
似乎察觉到身边来了另一人,小橘停止撒娇,转过脸去看自己真正的金主,看了会,便也伸了脑袋去蹭他的裤脚。
只不过动作敷衍至极,蹭完就继续去舔食面前的猫罐头,没有一点想售后的意思。
贺晁瞪着他,却也忍住了没把他猫头从罐头里薅出来。
闹够了,李佑也没再打扰小猫进食,收回手默默看它吃。
似乎被它逗笑,少年眼角不自觉地弯了,唇角也挂上了浅淡的笑意,温暖侵袭了眼角眉梢,清冷的人化了一般。
这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贺晁手指漫不经心地点了几下小猫的脑壳,隐秘地抬眼去瞥那并不常见的笑容,紧了紧牙根,略觉齿痒。
两人面对面蹲着,看小猫吃食看的相对无言,校园里的动静逐渐远去,树荫阴影越发浓重,路灯闪烁着亮了,正巧落在两人一猫的头顶。
沉默间,李佑突然想起一个事,“你叫小猫大脸?”
贺晁终于正眼去看,双眼皮恹恹地搭着,在路灯光影下越发显得眉目深邃,“怎么?”
李佑不赞同道:“……不好听。”
其实他说的委婉了,是真的很难听。
但他给贺晁留了点面子,怕他又耍土匪脾气,当场把小橘的罐头给扔了。
贺晁觉得有趣,“我喂的猫,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
虽然李佑承认,这话说的确实有道理。
但他不甘示弱地回应,“你这起名也太敷衍了,起码也取个普通的……”
正常人取名不都是小白小黑地叫,但贺晁怎么就叫这么可爱的小猫……大脸。
闻言,贺晁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角,“吃胖了,所以才叫大脸,寓意好。”
李佑诡异的沉默了,好吧,不争了。
他不说了,但贺晁却来了劲,捣了捣他的手臂,饶有兴致地主动追问,“那你叫它什么?”
李佑侧脸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如实回答,“小橘……”
贺晁先是一愣,而后一下就笑了出来。
这笑来的突然,李佑抿唇,想也知道这是嘲笑,“你笑什么?”
贺晁很快停了笑,凑近了少年,只是唇角的弧度还未收敛,笑意触及眼底,语调依旧不饶人,“好意思说我?你这名有够土的。”
李佑下压唇角,输人不输阵地迎了上去,“橘色的毛叫小橘很配。”
小橘明明比大脸好听多了。
猝不及防地撞进那一双落了些碎光的黑亮双瞳,贺晁一愣,话音卡在舌尖,陡然沉默下来。
可偏生少年还不知所谓地直视着他,眼神纯稚又清澈,丝毫不知两人现在的距离已经越了界。
“……”
顿了几秒,贺晁率先移开目光,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认输般撇撇嘴角。
可被李佑这样一打岔,他一时都忘了方才两人在争执些什么。
等反应过来,贺晁又黑了脸色。
他居然在和那小子蹲在这里,讨论这些有的没的,真是昏了头了。
看小猫已经吃完卧下来发起呆来,贺晁当即站起身,没再提及方才的话题,本想直接拔腿就走。
但最终还是停了下来,只居高临下地冲李佑道,“再不走,校门就关了。”
他笑意收敛的突然,话题也转的生硬,李佑早已习以为常,仰头看他一眼,又看了看机械腕表,看时间晚了也起身准备离开。
告别了小猫,两人一前一后往校门走,李佑隔了段距离缀在贺晁身后,手指习惯性攥着书包带子,走几步,便要抬头去偷看前面那人。
对了,方才一直在扯些有的没的,他一直忘了问自己的疑问。
两人脚步不疾不徐,丝毫不是赶着放学出校的速度,可贺晁不慌,李佑也不慌。
思来想去,李佑还是问出了口,“你说你没有猫粮了,才让我来喂小橘。”
他猜测,或许又是贺晁捉弄他的把戏。
而贺晁被他戳破也没什么反应,反而漫不经心地丢给他一个解释,头也不回,只低沉嗓音散在晚风中,“后来找到了,不行?”
还真的猜对了,这大少爷就是消遣他玩的,亏他还担心的不行。
李佑狠狠一扯书包带子,打定主意,下次再也不信贺晁了。
而贺晁侧头,余光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回头便又不自觉地笑得肆意开怀。
两人走到校门口,正赶上门卫大爷要关门落锁,见到还有两个学生走的不慌不忙地,招手大声吆喝着,“喂,那边两个学生仔,回不回家了啊!全校都走完了!”
听到动静,李佑自贺晁身后探出一个头,见到大爷赶人,忙走快了几步越过贺晁,很快走出了校门。
校门口的短暂停留的车辆已走完,今日放学是他提前和林叔打好招呼,让他不必等,他喂完小猫自己打车回家。
正值晚高峰,校门口往来不少车辆,但没见几辆出粗车。
李佑走到路边打车,反观身后的贺晁依旧拖着懒散步子,不顾身后大爷的嘀嘀咕咕,大爷似的晃了出来。
刚踏出校门,就听有人由远及近地喊他:
“贺晁!”
贺晁循声望去,就见一短发女人甩上车门,自路边走来。
霓虹昏黄,终于落在那自暗处走来的模糊身影,短发干练,那踩着高跟鞋潇洒又优雅地走路姿势,答案几乎让贺晁呼之欲出。
“大嫂?”
女人终于走出阴影,红唇一勾,恶劣地笑了,手上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拍上了贺晁的胳膊,姿态熟稔仿佛同龄,“还认得我呢,这么长时间,都没打过几个电话回来。”
见到亲人,贺晁也放松了姿态,提唇便笑了。
那是真正放松的笑,没有攻击性,暖黄的光落在那深邃硬挺眉目上,也只照出了满目温柔。
“记着呢,你怎么来江市了?”
打量着眼前高大少年人,恍然间,女人笑容越发深,却是答非所问,“诶,老二,我发现你越发像你大哥了。”
贺晁笑容一收,无语地瞥她一眼,“怎么,在上京看我大哥还没看够,跑来江市还睹人思人?”
见他嘴上不饶人,女人又是一巴掌招呼上去,“臭小子,说正事,这次是我来江市参加一个珠宝会展,是爷爷特意吩咐,让我拐道来看看你。”
提起自家老爷子,贺晁又反骨上身,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角,侧过身的视线不经意落在立在路边的少年身上。
见人还没走,贺晁一愣。
女人看出他的心不在焉,见他突然转移视线,也顺着看过去。
这一下,看到路边一个漂亮小孩,她饶有兴致地追问道,“那小帅哥是谁,认识?”
贺晁蹙眉,却是如实回答:“……同学。”
原来认识,女人侧头看他一眼,来自女人的直觉敏锐地让她察觉出点什么。
刚才这两人,可是一前一后一起出来的,她才不信只是同学。
思及此,女人玩味一笑,撇当即下身边的贺晁,大步走上前,主动向李佑打招呼:
“你好啊,小帅哥。”
耳边陡然出现一道清脆又飒爽的嗓音,李佑一愣,回头便见一位高挑的清丽美人站在身后,短发齐颈,鎏金耳环随发丝浮动,暗香疏影。
一时之间让李佑恍惚了一瞬。
愣怔过后,便是拘谨地回应:“……你好。”
他应该不认识这位姐姐。
女人似乎也没想到李佑是这样的性子,笑得越发开坏了,无视身后跟上的贺晁眼神警告,自顾自地伸出手,直视着对面不知所措的少年。
“我叫言清,贺晁的大嫂。”
贺晁的……大嫂?
李佑迟缓抬头,正好与跟上来的贺晁对上了视线,却见贺晁拧着眉头,不耐地偏过头,确实没再阻止。
小心地碰了碰女人的手,李佑很快缩回手,面对贺晁家长,态度越发拘谨了,“姐姐好,我叫李佑。”
言清也不扭捏,当即笑呵呵地应了一声,在她的社交法则中,打过招呼便是朋友了,所以在两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已上前一把搭上了李佑的肩膀,还好兄弟般拍了两下,对着面前的贺晁抬了抬下巴,转而去跟被他揽着的少年搭话。
“怎么一个人在这等车,没人来接?”
李佑也吃不消这姐姐的热情,只好乖巧回答,“我让司机提前回去了,自己打车回家。”
听到这话,言清露出了惊喜的神情,而后又冲着贺晁笑了,那笑实在不怀好意,贺晁心里突感不妙。
果然,下一瞬就听言清说道,“既然是同学,姐姐今天做主,顺路把你送回家。”
李佑:“!”
贺晁:“……”
似乎见这两人反应实在有趣,言清还装模作样地询问了贺晁的意见,“同学一场,你不会这么小气吧?”
贺晁能说什么,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却在对面的眼神压迫下,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
…不会。”
得到贺晁的准许,言清复又把视线挪向还惊恐的少年,头一歪,看着他一勾红唇,“那你呢,不会拒绝姐姐吧?”
香气袭人,李佑在近距离的美貌攻击下,呆着一张脸,急得耳根通红,但半晌却只憋出了两个字:
“不会……”
和贺晁一样敢怒不敢言。
就这样,三人愉快地上了言清那辆蓝色卡宴。
第40章
因着是私人行程, 言清这次没带司机,她开车,贺晁坐副驾,李佑乖巧坐在后座, 说完自己的目的地后就缩在车窗边, 努力装透明降低存在感。
可言清频频从后视镜看他,显然没打算放过路上这段时间, “小佑啊, 听说你和贺晁是同学?”
小佑?
贺晁一阵恶寒。
李佑一阵无措。
硬着头皮应下这个过分亲昵的称呼,李佑声音低了下来, “是的,同班同学……”
言清又是一笑, 紧接着语调一转:“只是同学?”
她开车很稳, 这点倒与她大咧咧的性子不同,刹车缓缓到底, 车辆擦线停在了红灯前的白线内。
听到这句诡异的问话,贺晁没忍住蹙了下眉,侧头看向自露面起就没安生过的女人,“大嫂,适可而止。”
整个家里, 也只有言清不怕这个小祖宗了,她头也不回,当即呛了回去:“有你什么事, 别出声。”
车厢内诡异地沉默下来,贺晁果然不吭声了, 手肘支着车窗,视线转向窗外, 完全不管了。
家中唯一的女人,他只能让着。
李佑自求多福。
前座陡然消声,后座的李佑顿感不妙,抬眼就见言清透过后视镜在看他,漂亮的狐狸眼微眯,不错眼地直视他,似乎在等他回答。
要不,还是招了吧。
李佑去看贺晁,透过车座缝隙,只看到那半截线条锋利的下颌,妥协道:“还是,室友。”
闻言,言清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侧头看向贺晁,急于求证,“真的吗?你小子还真的住宿舍去了?”
她这开车不看路的毛病让贺晁忍无可忍,他终于忍不住回头,皱眉训斥,“开车看路。”
吃瓜在即,言清也就没去计较这小子的以下犯上,顾及在路上,还是老实把头转了回去,但好奇烧的她着急,头也不回地继续追问,“所以你还没说,这事保真吗?”
贺晁臭着脸色,语气梆硬,“他说的都是真的。”
得到肯定回答,言清一个问题接一下,“那宿舍是只有你们两个,还是多人宿舍啊?”
李佑顿了下:“两人宿舍。”
言清再次惊叹:“哇哦。”
李佑:“……”
这下装死的人换成了贺晁。
李佑再次往后缩了缩,靠车窗更近了,他有点后悔当时答应上车了,他真的社恐。
但转念一想,贺晁都毫无办法的人,他可以躲过去吗?
李佑自己都没察觉,事情的发展已经逐渐脱轨,他和贺晁的牵扯也在不知不觉间拐向了另一个方向,而两个当事人,一个迟钝,一个装傻。
但言清的探究欲上来了挡也挡不住,终于又在甩出几个精准打击的问题后,她彻底确定这后座的小帅哥,就是贺峤先前说过贺晁在江市带回家的小男生。
贺家并非传统守旧的家庭,虽然家族历史久远,但老爷子却是个很能接受新鲜事物的老顽童,贺峤和言清也都对于这种事情没有任何歧视,就算贺晁真的喜欢男人又如何,言清还好奇他能领回来个什么样的弟媳呢。
但如今一瞧,这小孩她很满意,性子又乖,人长得又好看。
便宜贺晁那个臭小子了。
思及此,言清又转头意味不明地瞥了贺晁一眼,很快,又换了个笑脸去看后视镜里的李佑,速度快到堪称变脸大师。
贺晁压着眉间燥郁,一路上也明白了言清的意图,就是来套李佑那个傻子口风的。
别人说就答什么,什么时候被卖了都不知道。
眼见要在下一个路口右拐,导航快要到达目的地,言清这才放过了李佑,话是对贺晁说的,“忘了说,赵叔在湘川等着呢,不回家了,今晚在外面吃饭。”
贺晁不无不可地嗯了一声,抄起手机玩。
对他的没反应习以为常,言清趁着红灯,又回头对李佑笑说,“小佑,要不你别回家了,和我们去吃饭吧,吃完饭姐姐再送你回去。”
没想到她再次语出惊人,贺晁抬头瞪她。
李佑也是惊恐地睁圆了双眼,连连摇头,“不用了姐姐,我回家就好。”
这是他们的家庭聚会,李佑就算再长十张脸也不好意思蹭完车,再去蹭别人的家宴。
好在,见他拒绝的特别坚决,言清也没坚持,只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口中念念有词,“那下次吧,这顿饭先欠着。”
还有下次?
贺晁额角青筋直跳,手指直想把屏幕戳碎,侧过头转向车窗,窝火地闭了闭眼。
他大哥到底是怎么放心把这个祖宗一个人放出来的。
终于,车子在别墅区前停下,李佑没好意思再麻烦人家把他送到家门口,当即就下了车。
绕到驾驶座给言清打了招呼道别,李佑就看向了坐在另一边的贺晁。
在转身走人和主动开口之间犹豫不决,却是言清察觉到他的小心思,率先打了圆场,转头戳了戳正低头玩手机的贺晁,“跟同学说再见啊。”
李佑抿紧唇,迎上贺晁隔着挡风玻璃投注过来的视线。
“……”
双唇微张,一句再见正要脱口而出,就见贺晁已收回了视线,侧头去看驾驶座的言清,他心里正烦着,出口的话也没了分寸:
“一个周末而已,肉麻什么。”
未出口的话随喉结滚了下去,重重地咽下,李佑垂下眼颔首,很快转身,步伐不再迟疑,径直向大门走去。
门卫早已眼熟这小少爷,见他走近主动打招呼:“李小少爷。”
但今日李佑只是淡淡对他一点头,而后便沉默地踏进了门,沿着主路向前,背影瘦削单薄到有些孤寂。
直到人走远了,车上的言清才收回视线,恨铁不成钢打了一下贺晁的手臂,姣好的细眉拧了起来,“你怎么回事?”
贺晁不明所以,“什么怎么回事?”
言清无语,“方才你那个态度,连句道别都不愿意跟人家说,你还觉得有理?”
贺晁也皱眉,似乎终于回想起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那会他正跟周瑾良他们在群聊里唇枪舌战,被人打扰不爽就呛了回去,确实没顾及别的。
抬眼去看,少年早已没了踪影,贺晁倒回座椅,心下泄了一口气,烦躁地搓了搓头发。
“……我没注意。”
言清只看他一眼,没再多言,倒车转头,车子重新驶上了主路。
少了来时路上的闹腾氛围,两人相对无言,一个看路,一个转着手机发呆。
最终还是言清先开了口,褪去大大咧咧的洒脱,此时的她才终于显出了原本的音色,没有了刻意上扬的尾调,嗓音又淡又沉。
“你大哥让我告诉你,爸妈祭日快到了……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一句话轻飘飘砸落在车厢内,顷刻冻结了稍缓的气氛。
贺晁转手机的手一顿,脸上神色迅速冷了下来。
“不去。”
他的反应没出乎言清的意料,每年到这时候,这个话题都是家里的禁忌,爷爷不提,贺峤不提,就只有她这个外人来提了。
她知道贺晁在逃避。
两个字让车厢内彻底冷了场,言清沉默开车,流线的蓝色车型滑开夜幕,在空旷的街道上飙得飞快。
贺晁手机扔回口袋里,屏幕还显示着和李佑的聊天框,长久没人触动,屏幕渐黯,最终熄灭。
……
李佑走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吹过春日傍晚寒凉的晚风,他看到了人工湖边携手散步的老夫妇。
别墅群很大,绿化环绕像人民公园,有山有水,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便是一栋栋占地范围很广的独栋别墅。
今日缺席了家庭聚会,是因为大姐临时有了出差,飞去了国外洽谈一个合作项目,取消了晚宴,所以他多晚回家都没问题。
可就算如此,李佑也发现自己无处可去,在湖边走了会,最终耐不住胃里淡淡的灼烧感,他还是决定回家。
走过一段上坡路,家门口明亮路灯的白光笼罩下来,李佑看到铁灰色的双开大门边,站着一个垂头玩手机的高挑身影。
待走近几步,李佑才发觉眼前人是多日未见的楚之昂。
一时之间,他感觉疑惑不已,傅丞和楚之昂轮番出现,还都凑在了同一天,简直像是商量好的。
李佑步伐迟缓,“你怎么来了?”
思绪猛然被人打断,楚之昂抬手,这才发现有人靠近,见到是李佑后当即收了手机,反常地没出言捉弄,只眼神飘忽地看了他一眼。
他没法解释自己的来意,只含糊地应道:“嗯……”
李佑见他不愿多说,以为他是来找李年的,善解人意地说道:“需要我帮你把李年叫出来吗?”
意识到李佑误会,楚之昂皱眉否认,“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李佑一愣,不免想起前几天被他忽略的电话。
虽然没什么好说的,但李佑还是配合他问了一句,“有事吗?”
这样冷淡的态度让楚之昂再次皱眉,跟着向前迈了一步,可李佑见他靠近,却是条件反射地后退了一步,看他的眼神一瞬泄露出一点戒备来。
对面的抗拒意味过于明显,楚之昂愣怔地停下脚步,顿在原地看他。
长久的静默让李佑也觉察出了一点不对,按照往日,楚之昂早就嬉皮笑脸地对他动手动脚了,可今日却像哑了火般,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他试探性地上前了一步,皱了眉去打量他的神色:
“你怎么了?”
如果不是出了什么事,好像没法解释楚之昂的反常。
可高挑少年沉默地伫立,往日飞扬的五官隐匿在阴影下,一动不动地姿态僵硬着,像是藏了什么难言的心事。
楚之昂的确有事,还是无法宣之于口的事。
眼见少年明明抗拒,却又小心翼翼地靠近,睁着懵懂的眼睛,像面对敌人却袒露出柔软肚皮的小动物。
楚之昂喉结滚动了一下,手上的拳头不受控地蜷起。
眼前是李佑抬手在他眼前晃过的一只手。
“喂,楚之昂,你说话啊?”
终于,他忍无可忍地攥住那伸到眼前的一抹月色,将少年扯进了怀里。
一声惊呼落在无边的夜色中。
李佑呆愣着,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挣扎。
可楚之昂双臂不受控地收紧,埋首在他肩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个绝对霸道的禁锢姿态,李佑后悔方才还去关心他了,就应该转头就回家。
腰身被人锢得死死的,挣扎间都拉扯出一丝痛感,李佑皱眉去锤眼前人的肩膀,语气有些急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放开我好好说不行吗?”
本以为不会有回应,但楚之昂动了。
他侧头,贴近少年耳廓,呼吸沉重,压抑到极致的嗓音沙哑艰涩,一捧柴火就能点燃,“李佑……不要讨厌我。”
李佑动作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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