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一个两个都是怎么了?
李佑皱眉, 迷茫于眼前现状。
先是傅丞,又是楚之昂,一个个跑来他面前,话都不说完就动手动脚, 又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看他好脾气存心捉弄他吗?
推拒的力道重了一些,李佑皱着眉不管不顾地挣扎, 甚至都用上了腿。
“耍我很有意思吗?”
楚之昂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 突然听见这么一句,恍神间便被李佑用膝盖顶到大腿, 一时吃痛手上力道渐松,怀里一空, 再抬眼李佑已经和他拉开了距离。
李佑冷着一张脸, 连连退开了好几步,抬手整理着挣扎时揉脸的衣服和书包, 脸上是他从未看到过的漠然。
那冷漠犹如实质般戳进他的胸膛,动一下痛一下。
楚之昂伸出的手顿在半空,想说的话堵在喉咙,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他自己都觉得昏了头一般,自从从杨阳那里听说李佑喜欢贺晁后, 他就给开始李佑打电话,可微信和电话都无人回应。
楚之昂一时有些分不清那翻腾上涌的陌生情绪是什么。
想联系傅丞聊聊,可对方也完全失联了。
求助无门, 他第一次在这种事上感受到了无措。
他是知道李佑喜欢傅丞的,可一直以来默认的事突然被推翻, 他分不清那烦躁的情绪是因为李佑可能喜欢上了别人,还是急于确认李佑对傅丞的想法。
楚之昂给自己找理由, 傅丞是他的兄弟,他要找李佑问清楚。
杂乱的郁闷烦闷将他压得透不过来气,先前的平静生活陡然破裂,一些他早习以为常并且理所当然的小事跳了出来,自相矛盾地嘲笑着他的自以为是。
楚之昂无人倾诉,这些话他只有对傅丞说。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意李佑,又为什么会在意李佑。
明明以前,他和傅丞一样,把李佑当做可以解闷的玩伴,有趣听话又漂亮,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可眼下,昔日的玩伴不知何时早已渐行渐远,留他还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楚之昂没法否认,不见李佑他会格外想他,会听到外人的诋毁时控制不住的生气,也会主动提议组局为李佑庆祝考试进步,玩伴早已不是玩伴,只是他还迟钝地没跨过这个界限。
过多的情绪郁结于心,楚之昂没法一一排解,可眼下,摒弃其他,他只是不想李佑讨厌他。
李佑惯会无视他,所以他才主动来找,又不好意思进屋打扰,所以选择在门口等。
可李佑好像误会了他……
几步之遥的李佑冷眼注视着停在原地的楚之昂,深吸了口气才压在萦绕在胸口的火气。
他很久没这样生过气了,不是因为傅丞和楚之昂对他的动手动脚,而是两人的自以为是。
一个嘴上说着想他,态度强硬,让他不要喜欢贺晁,另一个不分青红皂白抱住他,让他不要讨厌,这些行为和台词在李佑看来莫名其妙且可笑至极,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和三人组关系那么好了。
傅丞没把他当回事,楚之昂也是,李佑都不在乎,可这两人甚至直到今天也还在把他当做傻子一样耍弄。
他不是没脾气的泥人,要不是身体不允许,他甚至想和两人打一架。
凭什么,傅丞和楚之说什么他就要听呢,他偏不。
就算他真的喜欢贺晁,讨厌楚之昂又能怎样呢?
气话只在心里翻腾,自小接受的良好教养让他做不出破口大骂的姿态,只是沉默且漠然地注视着对面,嗓音很冷,“如果你没有什么要出人命的大事,就请赶快离开,我不想看到你。”
这话说的近乎是毫不留情了,李佑说完转身就走,连一个眼神都没再吝啬身后。
方才还担心楚之昂,是他头脑发昏,对这种人就不该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眼见李佑要走,楚之昂再次追了上来,曾经灿烂肆意的五官不再张扬,虎牙不见,敛着眉的样子有些孩子气的委屈,他没敢靠得太近,只隔了段距离,手足无措地站着。
“李佑,不是……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我混蛋,我是……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讨厌我……”
李佑脚步不停,很快就要踏进铁灰色的大门。
楚之昂见他无动于衷,终于上前一步拦在他面前,呼吸沉重,眼眶有些酸涩,却固执地盯紧了他,尽管这个场合不该提这些事,可压在心头两天,他再不发泄真的会发疯。
他只是想得到一个答案。
“你不喜欢傅丞了吗?为什么、不喜欢他了,还有,听说你找贺晁要了联系方式,你是……”
不是又喜欢上贺晁了?
可剩下的话未说话,便被少年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和你有关系吗?”
李佑一偏头,挤出一点类似嘲讽的笑意。
一手探出,手指已按上门口的指纹感应器,脆响过后,大门缓缓开合。
李佑不再看似乎被他一句话打懵的楚之昂,越过他径直走进了家门。
大门重新落锁,少年身影踏上台阶,很快消失了门后。
将在门口遇到的事抛诸脑后,李佑回了家,面对林叔的询问也没多说,只淡淡让他送一碗面送上来,就转身上了楼。
洗完澡换了身衣服,林叔送的面已放在了桌上。
李佑拿出手机浏览消息,手机静悄悄的,没有不想看见的消息,也没有想看见的。
一条信息推送弹了出来,切换页面,是市气象局发来的降雨提醒,未来两小时内有降水。
看完,李佑收了手机,坐下安静吃面。
他吃饭很慢,很细致地小口咀嚼,吃到一半,三月的第一场雨便落了下来。
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台玻璃上,渐渐汇聚成水柱,哗啦啦的水像画笔,肆意地在透明画布上作画,线条俱了形又溃不成军,汩汩滚落在漫天水雾中。
阳台的落地玻璃被风雨吹动了一下,泄露进一点雨滴,李佑擦了嘴角后起身,向阳台走去,重新合上了半掩的门缝,李佑站在玻璃前,看向朦胧视野的泼天雨幕。
路灯照亮了门前的一块四方,深灰的夜色中,一个高挑背影没打伞,脚步迟缓,最终渐行渐远。
只两眼,李佑便顺手拉上了窗帘,彻底隔绝了窗外那潮湿深重的夜色。
……
周末照例去图书馆自习,李佑生物钟准时准点,下楼时没遇上任何人,安静地吃完一顿饭,便坐上车去了图书馆。
周末的图书馆人很并不见少,李佑还是去了七层,选了个喜欢的靠窗位置。
在图书馆内的便利店买了一瓶温热的燕麦奶,李佑做题时时不时抿上几口,正垂着眼拿笔标注英语阅读理解,桌边有一人靠近,声音压得很低,嗓音清冷:
“请问,这里有人吗?”
李佑闻言抬头,看到来人一愣。
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没、没人。”
好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青年显然也认出了他,但他看少年懵懂的表情,只是淡淡一颔首,便放下书包在对面坐下了。
李佑放下奶,四顾了一圈,果然发现,方圆之内,自习课桌的位置都被占得差不多了,只有自己这里还有两个空位。
又瞥了对面穿毛呢大衣的英俊青年,李佑垂下眼,收回了注意力。
做完试卷后空出了作文,一一对完答案,李佑便放下笔舒展着身体,坐了太久,肩颈都发硬发酸。
可反观对面的人,没事人一样,自坐下就没抬过头,注意力全然落在面前的笔记本和资料上,专注力惊人。
时间转眼到了中午,李佑见青年终于合上笔记本,拿起了一边的手机翻看,抿了抿唇,还是主动提起:“那个,我们是不是见过?”
李佑丝毫没意识到这是句搭讪,他是真的觉得对方眼熟。
青年终于抬眼觑他,嗓音一贯的清凉冷淡,“记性不好,倒是一点不脸盲。”
这话说的类似调侃,李佑无措地眨眨眼,这下彻底确定两人的确见过了,应该还认识?
在沉默中思索了半晌,李佑终于想起这张脸熟悉在哪里了。
前几周他在图书馆和一人相撞,还摔坏了对方几本旧书,当事人就是眼前这位。
猝不及防地重逢,又没记住人家的脸,李佑略微尴尬,咬了咬下唇,“抱歉,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巧。”
青年头也不抬,却也没有就此打住话题,反而主动找话道,“高考备考?”
李佑点了点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主动谈起,“嗯……以前课程落的太多,时间紧迫,只能周末补上。”
两人不咸不谈地聊了几句,李佑视线飘向对面,越看越觉得这人虽然年轻,却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沉稳,推翻了原先以为对方是大学生的想法,他在心里又把年龄数字往上抬了抬。
李佑整理着散落的解析册,许是因为和魏新觉交流的氛围太过轻松,他也放下了戒备,与这样的人相处比同龄人更让他觉得自在。
不经意间随意一问,“您周末也在工作吗?”
却不想这话一出,眼角余光里,对面青年的动作明显一顿,终于抬头朝他看来。
李佑:“?”
魏新觉微一偏头,似有所觉:“我有那么老吗?”
李佑一愣:“……?”
魏新觉嘴角微僵:“我今年20,没比你大几岁,用不上称您。”
李佑:“!”
明明对面的眼神没什么意味,但李佑依旧在那寥寥几句话中败下阵来,耳根猛地窜上一点绯红,困窘让他都有些语无伦次。
“抱歉……原来你还在上大学。”
丝毫没意识到冒犯,魏新觉还起了点兴趣,微抬了下巴靠在后座,“不像?”
李佑老实点头,“不像,你看起来比同龄人要更……”
具体更什么,李佑又说不出来,他怕再次踩雷,被对方以为是说他老。
但魏新觉却浅浅笑了,眉眼在那笑的作用下柔和了下来,冷淡霜雪似的五官略有松动,依旧带着股化了雪般的矜傲。
剩下的话,他替李佑补上了,“更老气横秋?”
李佑连连摇头,这词明明是贬义,他真的没有那个意思。
少年无比真挚地回望,少了一点初见时的胆怯,多一些灵气,“不,是更成熟。”
这话说的漂亮,却一点没有阿谀奉承的姿态,反而让人在那双黝黑的深色瞳孔中,只看到了懵懂与清澈。
无端的,他再次把这双眼睛,和记忆中那个孩子重合。
晃神一瞬,魏新觉很快收回视线,主动转移了话题,垂下的眼落在手机短信上:“有择校目标吗?”
李佑毫无所觉,跟着他的话转移了注意力。
高考报考,李佑确实还没什么想法,一是因为他暂时还没想到那么远,二是他其实没有目标。
从前的他被剧情掌控,没有自我,活了十七年都找不到前进的方向。
如今,他有了改变的机会,除了海城大学,他都可以考虑。
眼见少年没有目标地摇了摇头,魏新觉颇感意外,“我以为你是有了目标才这样只争朝夕。”
李佑攥了攥手指,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求助眼前的大学生,“想找你咨询一下,我的成绩应该可以冲刺海城大,可我不想去海城大,有与海城大排名不分先后的综合高校推荐吗?”
末了,他又着急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闻言,魏新觉一眯眼,手指敲了敲桌面,显然是将这番话听了进去,半晌没有回答。
就在李佑以为这个问题冒犯了对方时,青年冷淡嗓音传来:
“江市大学符合你说的条件,理科专业为王牌专业,管理学在国内算得上top1.2,而且地理位置就在江市。”
江市大学?
李佑在心中思索着这个并未出现在原书剧情中的高校,虽然原书剧情他没有看全,但他确定,主角团没有人与江市大学有牵扯,不用担心会被剧情影响。
翻开笔记本,李佑拿笔在封皮的内页写下了江市大学四个字,郑重地记了下来。
回去后再查一查资料,还要询问郑老师……
正想感谢魏新觉的建议,就听那人继续说道,这次声音里多少染上了点真实的愉悦,“我们很像,”
李佑不解,“什么?”
魏新觉手肘支着扶手,敲在实木桌面上的手指立了起来,做出一个向前走的姿态,眼睛抬起,直视着李佑,锐利隐现:
“我的目标本是海城大,但高三改变了主意,不想去了,最后报考了江大。”
此言一出,李佑愣怔。
魏新觉也是在高三改变了目标,同样是海城大……
而这样的人还意外被他遇上了。
这未免也太巧了。
第42章
似乎见李佑愣怔当场, 微新觉又收回手,搭上扶手,眸光恢复先前无波无澜的平静,无知无觉地回应了少年的所思所想:“很巧, 遇到你也是。”
是了。
作为坚定的无神论者, 魏新觉一直对玄学缘分嗤之以鼻,可如今, 眼前的少年却带给他太多意外。
甚至于连高三改变志愿的这件小概率的事件都相互重合, 而且,看到李佑, 他就不免想起了那个……在孤儿院的记忆中逐渐褪色斑驳的小少年。
时间太过久远,如果当初的男孩还在, 应该也像李佑这样大了, 面临着高考,还有大好的未来。
思绪一瞬又飞远, 魏新觉揉了揉眉心,排斥自己的胡思乱想。
休息了太久,他抄起桌上的手机起身,准备下楼吃点东西。
迈出一步,见对面的李佑还在发呆, 魏新觉主动开口,“不去吃饭?”
李佑愣愣回神,“啊、去。”
收拾好桌面, 跟在青年身后下了楼,李佑还沉浸在方才魏新觉的那番话里。
可思来想去, 毫无线索,明白再多想也只是庸人自扰, 李佑摇摇头,拜托了过多的杂思,与魏新觉分道扬镳,去了图书馆附近的一家便利店。
中午简单吃了一份盒饭,李佑便回到了图书馆,馆内静悄悄的,剩下的人寥寥无几,他不疾不徐地找到自己的座位,也没急着投入学习,而是坐着刷了会手机。
微信上几个未读的小红点,李佑点开,就看到了傅丞和楚之昂发来的消息。
他承认,周五是冲动了,可他态度不变,如果不是拉黑删除会更加牵扯不清浪费口舌,李佑直接一劳永逸。
可他不能。
就算不愿再过多牵扯,可他们依旧是家里长辈都认识的发小,利益捆绑,避之不及无处可逃,除非他不再是李家小少爷。
看都没看一眼,李佑就息了手机屏幕放进口袋,站起身走向书架,想找几本书看看。
脚步转到国外文学那一排停下了,他视线在书架上掠过,漫无目的地翻看了几本。
终于在看到一本铁灰色的崭新封皮时,他停了下来。
手指搭在书封上,一个用力便抽了出来,封面是一只羽毛黑白相间的鸟雀。
吸引他的是引言上一的句话——
愿你克服偏见,愿你一往无前*。
连续翻了几页,李佑边看边走回了座位,直到陆陆续续有人回到座位走廊人来人往,李佑才放下书本,拿过一侧的数学习题册。
他还有两门课程的题没有做。
魏新觉回来时带了满身的寒气,纯黑毛呢大衣上沾着潮湿水汽,迎面拂在李佑的面上。
随意一瞥,看到李佑手边放着一本书,再看封皮,视线向李佑头顶的发旋落了一眼,很快又收回。
“……”
两人下午没再闲谈,李佑是有复习计划在身,而魏新觉在对面也是一坐一下午,笔记本敲敲点点,时不时翻一翻手边打印的资料,得空放松就去书架上挑一本书翻看,两人对坐,虽没再说话,但难言的静默流淌,气氛和缓又安静。
直到平静被一个电话打破。
李佑手机调了静音,他没察觉,还是对面正休息看书的魏新觉敏锐,抬眼提醒他,“你的电话。”
李佑应了一声,拿起手机看。
但他顾及着在图书馆没接,只把电话挂了,给李年回了微信。
两人的上条信息还停在一天前,李年问他傅丞在哪,他没回。
李佑:我在图书馆,急事吗?
李年秒回:小事,正好在市区,一会见面细说。
李佑顿住,思考了几秒,才回过去一个好。
整理完错题集,最后又复盘了一遍今日的复习内容,查漏补缺,眼看时间已过5点,李佑着手开始收拾东西,顺便给李年发去了消息。
“我先走了……下次见。”
李佑斟酌着措辞道别,虽然算上今天,这才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但本着基本的素养,他还是主动提了。
魏新觉淡淡回应,态度自然,“我资料也查的差不多了,回见。”
他着手合上了笔记本,整理完资料,拿上准备借阅的图书,错开李佑一段距离,也离开了自习室。
两人同时等电梯,李佑手里握着手机,却没看,只挺直地站着发呆。
脑袋有些过载,他需要解压放空一下。
这时,已被他调回了震动模式的手机嗡的一声,他拿起手机,是李年的消息。
李年:我到了。
一路无话,电梯稳稳下降,“叮”地一声停在一楼,金属门缓缓打开。
李佑正要收起手机抬头看路,脚步还没迈出去,就看到了等在电梯外的高挑少年。
插肩袖圆领卫衣外套了件夹克衫,牛仔裤板鞋,头发被头吹得支棱起来,逢人便笑,温润如画的眉眼微弯,清俊温暖。
这笑容直晃人眼,李佑难得愣怔了一下,脚步一顿,连带着跟在身后的魏新觉也被迫停下。
魏新觉视线抬高,向前看了一眼。
“二哥。”
听到少年喊人,魏新觉又是一眼。
李年大咧咧一摆手,当即上前要揽住李佑就走,但视线一顿,挪向了还卡在电梯内没出来的高大青年身上。
漫不经心的视线陡然认真,他眸光一瞬发亮,手上拉李佑的动作停在半空。
李佑注意到他的视线,不明所以地回头,发现李年是在看身后的魏新觉。
魏新觉身量高,灰色卫衣外套纯黑毛呢大衣,板正的身材将衣服撑得很好,肩宽腿长,即使在只有两人的电梯间,也显得存在感十足,更不用提那张标志性的帅脸。
李年第一时间注意到,似乎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身后这人和自己不熟,李佑正犹豫要不要介绍双方,就听魏新觉主动提起,“这位是?”
他没想搭理,但这人视线太过炙热,再忽视不太礼貌。
李佑很快反应过来,接下了这句话,“这是我二哥,这位是魏新觉。”
见对面开了口,李年也回神,唇角又是一勾,很快恢复如常,爽快地打了招呼:“你好,我叫李年。”
可相较于他的自然热情,魏新觉就显得冷淡自持,只是淡淡一颔首,做足了表面功夫就收回了视线,一个眼神都吝啬。
“先走了。”
青年侧头向李佑打了招呼,越过两人,低头浏览着信息大步离开,径直拐向了一楼的借书自助机办理借阅手续。
待人走了,李佑才问起李年微信中的说的急事:“发生什么事了?”
李年向来是不会主动找他的,两人的交集少得可怜,比朋友还像外人。
但奇怪的是,李年却从先前慌里慌张的状态中抽身,没急着给他说事,反而看着魏新觉离开的背影,主动询问:“你们熟吗?”
李佑一懵,还是如实回答:“……不熟。”
李年点点头,揽着他的肩膀往外走,显然对魏新觉格外有兴趣,“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李佑顿了一顿,“图书馆,一场意外,把他书摔坏了。”
虽然李年一反常态地追问一个只和他见过一面的男人,但李佑并不想知道为什么,与他无关。
两三句话后,似乎见李佑确实和对方不熟,李年遗憾停止了追问,转而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是傅丞和楚之昂的事,我一般不会来麻烦你,但这两人微信不回电话不接,集体玩消失,我联系不上人,才来问问你。”
听说两人失联,李佑也很懵,自这周五后,他就再也没见过两人了,也没有联系过。
尽管不想多管闲事,但顾及李年,李佑还是主动提供线索,“我最后一次见傅丞是在周五上午,见楚之昂是在周五放学,之后没再联系,我也不知道两人的现状。”
他其实想说,一定不会出事,但想了想,又觉得无关紧要。
他尽到了自己的义务,没必要再多说什么。
李年却从他口中提到的信息追问,“周五……我记得周五楚之昂还给我发了消息问你在哪,你们最后见面发生了什么?”
李佑沉默。
两人已走出了图书馆的大门,刚下过大雨的江市天空澄澈,凉风习习,尚还带着冬日的料峭寒意,李佑拢了拢棒球服的衣领,移开视线去看台阶下的车水马龙。
他其实很不想提起那晚发生的事。
少年嗓音平淡,只眉间微蹙,“周五放学,楚之昂等在家门口,上来抱住我,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我很生气,和他争执发生了口角,然后我就回了家。”
听完,李年也是一怔,看向李佑的眼神再次变得一言难尽。
或许,傅丞和楚之昂的异常,都是因为李佑。
先前他一直将身边的变化理所当然地忽略了,直到现在,他才清楚的认识到……李佑真的变了。
而随着他的变化,带来的影响却直接关系到了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平衡。
而当事人还一无所觉。
现在,确定了傅丞和楚之昂只是因为私人原因短暂失联后,李年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转向身侧的少年,语气带了一丝郑重:
“李佑,不管如何,我希望……我们四个人的关系不会变。”
李佑一言不发地回视,只是眸光平静,那眼神说不上什么意味,只是无波无澜的,死水一般。
李年话音一顿,“我们四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但他未完的话被李佑打断了。
“你们是发小,但不包括我。”
李年一愣,想说的话卡在嘴边,表情一瞬空白。
李佑不再看他,抬了抬书包带子,抬腿走下台阶,“是我硬要挤进你们中间的,现在我退出。”
少年走得不快,脚步和缓,嗓音也轻,隔了点距离传来,淡得像要散在风里。
要来的东西终归别扭,他霸占了这个多余的位置这么久,也坐够了。
他不想再掺和进乱七八糟的事里,这番话,李年应该会转告那两人的。
正好,省了他多费口舌。
他要离这个万人迷小说的主角团远远的,最好谁都别来沾边。
遥遥看着少年单薄瘦削的身影走远,李年愣在原地,直到肩膀被人撞了一下,才踉跄着回神。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为什么是因为李佑?李佑做了什么?
思绪发散着抓不住重点,李年却在一片昏沉中陡然抓住一点线索。
李佑找贺晁要联系方式那天,傅丞就开始反常了。
后来他也找人了解过,个别知情的人似乎说……李佑是因为和7班的姜川有赌约才这样做。
可是,李佑怎么会和姜川扯上关系?
第43章
周日见了李年把事情说开后, 压在心头沉甸甸的那口气散了,李佑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往日总要睁着眼在黑暗中冥想半天的,但晚上几乎是沾枕头就睡,而且重生回来后他心态平和, 对黑暗也不再那么抗拒了。
周一一早, 照常和李年坐同一辆车去学校,他依旧端正精神, 但李年却像昨日没睡好, 上车就抱着抱枕补觉,直到两人分开, 一路沉默。
李佑倒是没放在心上,礼貌告别后就回了自己的班级。
早读开始前, 他拿出手机浏览信息, 视线掠过某个默认头像上的小红点,手指一滑, 便息屏放进了桌兜中。
已读不回。
第一节课上课铃前,有人掐着点到班,从后门哈着哈欠走进来,捞过椅子就一屁股坐下,哈欠落了, 又分出眼神去瞥那个距离他隔了一条走廊两个空位的人。
少年校服外套了藏蓝拼接的棒球服,宽松的版型显得他双手放在桌面上的姿势不再过分纤瘦,脊背挺直, 正低着头看书,右手握笔写写画画, 专注又认真。
反观周围人,就他一个坐在后排还格格不入的。
贺晁打完哈欠又搓了搓头发, 搓完便百无聊赖地抱胸发呆,视线从讲台上的老师挪到李佑,又从李佑挪回黑板,几个来回,可心里那股不明不白的痒意却愈演愈烈。
于是,视线又不动声色地瞥回去。
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终于,在贺晁执着的注视下,李佑终于抬了头,搁了笔去看黑板,翻出试卷,从自己的世界投入了老师的世界。
全程没有往后门这里看过一眼。
贺晁蹙眉,终于忍无可忍地从口袋里抄出手机,点开某个还带着小红点的社交软件。
他好友不多,翻到头,刷新半天,也只在那个小狗头像框上看到了一片空白。
手指一顿,点了进去。
最新消息还停留自己早上5点半发出的:帮我带份早餐,我出跑腿费。
十分钟后,见对面丝毫没回应,又是一条:起晚了,谢谢。
英华的早自习6点10分开始,6点查迟到,贺晁知道,李佑一般都会在5点50左右到达学校,有时会更早,他完全是算好了时间才开这个口,但没想到,李佑居然不回他。
他又不是吃不起这个早饭,非要搞得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人。
还不是因为……
烦躁地一蹙眉,贺晁一早上的好心情一扫而空,烦得不行。
周一升旗,穿校服,集会讲话,几乎是三件套一条龙,任何人不得缺席,有学生会卡在操场进出口查缺勤迟到。
一大早就低气压的贺晁臭着一张脸,摆着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大刀阔斧地往队伍最末一站。
他虽然混,但向来不会在这种有争议的时候挑刺惹事,所以向来都早,可今天差点迟到的人变成了李佑。
李佑卡着点赶到了操场,气喘吁吁地被学生会放了行,又马不停蹄地去找自己的班级队伍。
好在,最后一排有贺晁这样显眼的存在,他近乎没怎么费力,很快走了过去。
尽管升旗站队按身高排列,但是要求不严,只是李佑不想站在最后一排与某人并排,便厚着脸皮找了前面的男生插队。
拍了拍那男生的肩,李佑绞尽脑汁地遣词造句,想让对方同意自己插个队,可待那人脸转回来,两人同时一呆。
段声率先反应过来,笑了:“李佑,怎么了?”
李佑小声地提出自己的想法,没费什么口舌,对面的段声直接痛快答应,不由分说的,一把把他拉进了队伍中。
“教务主任可在后面呢,你再慢一点就要被他逮到了。”
两人站得近,因为压低声音,段声微弯了身子和李佑说话,他人高马大,从背后看就完全把身前人拢在其中。
李佑不低,可和身高185靠上的段声相比,身量差距格外鲜明,此时又站在普遍180的男生后排,更显得矮瘦弱小,他人精致又干净,扎堆在糙爷们中格格不入。
周围不少外班人的视线暗戳戳往这里瞥,显然是注意到了李佑这个行走的话题制造王。
顾及着身后巡查的老师,李佑小声道谢,也没忍住多聊了几句:“谢谢你,我刚才被学生会拦下,差点就要迟到。”
段声大咧咧地,见他回应,当即聊了起来,“忙什么呢来这么晚,迟到可不像你的作风。”
李佑微仰了头,侧过一点身子站,少年音色压低了,几许气音震动,尾音像钩子,“对错题忘了时间……”
这次段声还未接话,肩膀便被人砸了一下。
他摸摸被砸到的地方,又低头一看,不明所以地回了头。
罪魁祸首正站在最后一排,手里扔着几颗豆子大小的小石子玩,见他看过来,咧开嘴角一笑,眼睛微弯,毫无笑意,音量毫不遮掩:
“抱歉,扔偏了。”
话音一落,前前后后几排都被这动静吸引,频频回头看向后排,李佑也从队伍中探头去看。
这一看,便彻底落实了心中的猜测。
能在升旗时还这样大张旗鼓惹事的,只有某贺姓男子了。
他抿了唇角,不赞同地向贺晁投去一眼,但也并未多管闲事,很快转回了身。
这次,他没再和身后的段声说话,专心听主席台上的校领导长篇大论的总结发言,这是每周升旗都要唠叨的,老生常谈,要不是下面有巡查老师和学生会,恐怕就压不住台下集体开小差的学生了。
这种场合,李佑倒不是很排斥,站着也做不了别的,索性就听一听每周不同内容的演讲,顺便学习一下领导的话术。
他正听着台上领导对于下一次全市联考的动员激励,肩膀就被段声戳了两下。
李佑没回头,就微侧过了一点头回应,“?”
上午起了点微风,撩动少年的发梢,一截挺巧的鼻尖撞入视线,与薄唇下颌的线条清晰利落,精致又惹眼,长久地注视让段声微一恍神,想说的话忘了,愣愣地接话:
“啊、我……那个想说……”
他含含糊糊说不清楚,更惹得李佑疑惑,侧头的角度越发大,半个头脸都转向了身后的高大男生。
段声悄悄红了耳朵,呼吸有些发紧,正欲说些什么来缓解尴尬,肩膀再次被砸了。
这次力道比先前大了一些,段声动了一下肩膀,就被李佑注意到了。
两人一齐转头,就见贺晁毫无同理心地看了过来。
这次他笑也不笑了,只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敷衍的笑来,嗓音散漫,一根手指指向李佑。
毫无诚意地解释:“手抖了,我找他。”
这下,李佑也知道了段声是被误伤,土匪真正想发难的人是自己。
段声脑袋一根筋,此时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对于贺晁拿石子砸他的事也没在意,反而还没心没肺地冲他笑了笑,又回头对李佑说道:“你认识贺晁啊?”
李佑往后看了一眼,小声回:“认识,但不熟。”
段声点点头,心里又想起那些传言与上次要微信的事,内心有些别扭,对于李佑的热情有所收敛,看了一眼李佑又收回视线,没再主动接话。
终于等到校领导退下,换了新的发言人上台。
每周要有一个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每周不同的主题,就是念念稿子,鼓励鼓励士气,临近高考,校方很早就开始造势。
一看巡查老师走远,段声就按耐不住的找人聊起了天,他性格大方不拘小节,在男生中人缘很好,前后左右基本都能聊起来。
从游戏聊到电影,李佑一直安安静静的站着丝毫没被周围的动静打扰。
其实,段声最想找的人还是李佑。
不知为何,李佑这样与他们完全不同的精致男生格外吸引他,让他总忍不住想招惹一下,有时候打个招呼,说上两句话也是好的。
段家也有点小钱,但与李家这种上流豪门比不了,加之李佑本身举手投足带来的距离感,平时段声也厚不下脸皮主动去找。
眼下正好站在一起,冲动再也克制不住,没多久,段声又试探着没话找话,“李佑,聊聊天呗。”
李佑似乎也看出这人实在无聊,但又不好拂了他的好意,转头回他,“你想聊什么?”
他这一转头,来自后排的视线就有如实质地扎了过来,存在感十足。
“……”
但段声却无知无觉,笑得裂开嘴角,硬朗的五官绽开了,阳光又灿烂,嗓音都带了愉悦笑意,因为李佑没直接拒绝他。
“就聊……”
肩膀又是一痛,这次直接砸得他一皱眉,话卡在喉咙里,顿时消音了。
李佑:“……”
没完了是吧。
他抬手推开段声,直接直视了后排那无耻至极的某人。
隔着交错的肩肘,目光落在那人的头脸上,触及他脸色,李佑一呆。
贺晁的表情着实算不上好,眉眼低压,表情不显,用那双积压了情绪的琥珀色瞳仁沉沉盯过来,深邃的轮廓无端衬出了阴影。
看他的眼神像要吃人。
深吸了一口气,李佑径直逆着人群,走向了贺晁。
最终在他身侧的位置停下,站好了。
少年音色有些无奈,却没生气,“你到底想做什么?”
李佑没回头,却能感到身边人侧过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贺晁半晌沉默,开口就是一句:“聊的开心吗?”
李佑茫然:“?”
又是一阵沉默。
贺晁咬肌鼓动了下,忍了又忍,“……不回我微信?”
李佑心说就这样,到底还是回过了头,“我早上没有看手机的习惯。”
其实只是看到了不想回。
两人的关系没那么好,连一句再见都用不上说。
但内心想归想,李佑并不想承认。
这话像是解释,加上说话时被李佑那双黝黑发亮的眼睛看着,贺晁抱着臂,斜眼觑他。
面上不显,只是那视线一点点挪着,终于正眼看他。
台上发言人下场,带动掌声响起,李佑配合地鼓掌,就在这雷动声中,与他一步之遥的贺晁说了句什么。
“……”
李佑没听清,等掌声停了才去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贺晁扔掉手中的石子,拍了拍后揣回口袋,阴郁不再,又恢复成了先前的玩世不恭:
“回去看看我给你发的什么。”
升旗仪式结束,李佑不明所以地目送人走远,这才摸出手机点开微信。
先前他没点开的默认头像框上,小红点数字从2变成了3,李佑点进去,就看到了对面刚刚发的消息。
hc:明天带饭,没有跑腿费。
李佑:“……”
幼不幼稚。
第44章
英华并非全封闭式管理, 因着有走读有住宿的学生,食堂全天开放,走读的学生一般都会选择直接在早自习课前带饭进班,这样就可以省下早自习下课后的早饭时间用来睡觉。
贺晁也是如此, 李佑知道, 他早自习下课要补觉。
虽然不想为对方跑这个腿,但看在贺晁从前帮过他的份上, 李佑就算还了这个人情。
晚上临睡前想起明早要给某人带饭, 还特意问了他有没有忌口。
贺晁刷手机头也不回:“我要一楼的鸡汁小笼包,两个茶叶蛋, 一份粥。”
李佑沉默以对。
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出口:“要求太多了。”
闻言, 贺晁抬头看他一眼, 没等李佑端起茶杯喝一口水,微信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hc:?
hc:我没说让你给我带满汉全席
言下之意, 就这还算要求高?
他这顿早饭已经算很朴素了。
李佑闭眼,认了。
室友要互帮互助团结友爱,带个饭而已。
又是一个OK的手势表情发过去,李佑一言不发地直接息屏,把手机放在床头充电, 便上床睡觉。
贺晁又被人喊着开了一把游戏,戴上耳机后抽空看了对床一眼,落在少年侧躺的后脑壳上, 很快收回。
为了保证睡眠质量尽早入睡,李佑向来不会熬夜。
静音的手机在黑暗中无声地亮了起来, 屏幕上是两条来自hc的未读消息。
hc:?
hc:多打一个字手累?
控诉他态度敷衍。
第二天一早,李佑比平时提早了二十分钟离开宿舍, 在校道上背了会单词就拐去了食堂,按着贺晁的要求买了饭,拎着进了班。
出乎人意料的是,刚走到6班,李佑便感到了今日走廊尽头的7班格外安静。
没有6班嘈杂的说话声,安静的像是人都还没来。
抬腕看了眼时间,5点55,距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没道理班里一个人都没有。
怀揣着这样的怀疑,李佑踏进了后门。
靠近后门的那张独立课桌,一个人正埋头趴在桌上,衣服披在肩上,睡得正香。
再看眼前的班级,人来了大半,坐的乌泱泱的,只不过碍于后面来得格外早的煞神,吵吵嚷嚷的课前格外安静,甚至可以称得上寂静。
李佑脚步停了一停,走过去,顺手将早饭挂在了桌边的挂钩上,便一言不发地回了座位。
明明他出门时,贺晁还没醒,现在已经坐在班里了。
是谁说的起不来睡不醒……
刚放下书包拿出作业和课本习题,后门一直装睡的人便伸个懒腰,若无其事地坐直了。
看了李佑一眼,贺晁翘起唇角,手指勾起桌边的早饭,塑料袋一阵清响,面食的香味瞬间逸散整个后排。
李佑目不斜视,丝毫不受影响,拿出昨天背过标记的单词本,继续背单词。
俏咪咪关注着后排的人见贺晁人醒了,说话声音也大了点,但眼神暗戳戳地还是往两人身上飘,鉴于两人都在场,所以讨论声微弱。
但李佑今早帮贺晁带饭的事短时间内已传遍了两个班,周河正巧赶上课间来班里找贺晁,听了一耳朵的八卦。
周河倚着7班后门手插兜,一脸止不住的笑意,向坐在后门口正玩着手机的贺晁说道:“晁哥,怎么想起让李佑给你带饭了?”
贺晁头也不抬,“起不来。”
周河眯了眯眼,说起来轻飘飘的,但实际上某人老早就来了教室,听说比李佑那个带饭的到的还早。
这话骗鬼呢。
但秉着看破不说破的吃瓜心态,周河还是饶有兴致地继续追问,“怎么着,让我见见那个传说中的李佑呗,我真的好奇……”
话没说完,一个清瘦的人便从最后一排的位置上起身,径直朝后门走来,停在他面前,“借过一下。”
周河一愣,正要让出位置。
贺晁这时却抬了头,冲李佑抬了抬下巴,话是对周河说的,“这就是你想见的人。”
李佑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这话一出,周河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掐住李佑肩膀,上下左右地将人打量了一遍,语气激动:“李佑,今天终于见到你了,我是晁哥的朋友。”
李佑眨眨眼,显然没料到眼前这是哪一出。
但周河没给他反应时间,一顿输出:“我叫周河,高二年级的,早就听说过你了,一直没机会正式和你见一面……”
他说了一箩筐,就差把自己交代清楚了,但李佑从中只提取到了一个重点:“你从哪里听说过我的?”
贺晁抬头,周河一愣。
没想到李佑这会倒是不呆了,很有条理地指出问题所在,还指得一针见血。
周河哑口无言,眼神向贺晁求助。
但贺晁只是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接收到来自晁哥的眼神警告,周河福至心灵,沉默两秒,到嘴的话拐了个弯,“你是不知道自己最近有多火,还在一模联考上了红榜,我在校内可是消息小灵通,怎么会不知道哈哈哈……”
说完周河还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差点把论坛和晁哥给供了出去,不过看李佑这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不会真的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吧?
闲扯了几句,周河暗自思索,终于在李佑呆不下去要走时,拉住他的手,诚恳地提出扩列申请:“加个好友吧,多个朋友多条路嘛,以后有事就来找我打听!”
他的动作太突然,李佑措手不及,被他圈住双手,转头皱眉去看贺晁。
但贺晁也只是看了两人一眼,就又转了回去,态度不明,似乎默认了周河的做法。
李佑不是很想加一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奈何对面视线太过专注。
转念一想,他好像真的没有认识除了傅丞楚之昂之外的人。
犹豫几秒,他松了口,周河笑嘻嘻地扫了码通过好友申请,侧身让开了后门的路。
待人走后,周河才想起去问贺晁:“晁哥,我加李佑好友你没意见吧?”
贺晁翻书的手一顿,冷哼道:“你加都加了。”
周河一挠头,大咧咧笑了,“那也是你默许的。”
晁哥啊,全身上下就嘴最硬。
吐槽归吐槽,周河想完又立马呸呸了两声。
童言无忌大风吹去,他可不是诅咒晁哥……
……
傍晚放学,李佑下了课就去找前排的秦业,手中拿了物理习题与草稿纸。
他的物理一直是薄弱学科,重生后也没法很快追回来,以至于上课听课总感觉有些一知半解的,自习做题又遇到困难,这才趁着放学来找了秦业。
在专业能力上,秦业一直都没什么问题。
但考虑到对方可能有别的安排,李佑还是多问了一句:“秦业,你放学后没事吧?”
秦业整理着桌面,抽空抬头看他一眼,摇了摇头,开口的嗓音有些低,“没有,你能来找我,我……”
走廊外的嘈杂模模糊糊,李佑一时没听清,他追问了一句:“什么?”
秦业却是一顿,在少年专注的眼神中,一字一句说道:“我很开心。”
李佑反应过来,也笑了下,唇边弧度很小,但眼睛含着笑,黝黑的瞳孔亮了起来,漂亮得像宝石。
为了讲题,李佑特意把自己的椅子从最后一排搬到了前面,一抬眼见后门处还坐着人,有些惊讶。
贺晁还没走,椅子拉得离课桌很远,翘着腿正在打游戏,手指在屏幕上划动着,隔这么远了都能听到厮杀的游戏音效。
没出声打扰,李佑只搬了椅子就去找秦业,丝毫没注意在他转身后,一直沉迷游戏的人抬了头,瞥了他一眼。
一道大题讲到一半,就被后门的敲门声打断了。
三人都被吸引了注意,转头去看。
只见一个背书包的寸头男生站在后门,敲过门后便朝班里询问:
“谁是李佑?”
找他的?
李佑眨眨眼,迟缓地应道:“……是我。”
寸头男生见到人,举起手里拎着的牛皮纸袋晃了晃,嗓音大咧咧地很有穿透力,“有人让我转交你的。”
李佑没忍住皱眉,站起身朝后门走去,从男生手中接过了纸袋,低声道谢。
见人风风火火要走,李佑又忍不住想起他方才说的话,叫住他:“送东西的人说了自己叫什么吗?”
男生一脚都迈出了后门,连忙急刹住,回头冲眼前的少年摇了摇头,尽职尽责地回答,“这我不知道,他也没说。”
李佑点点头,送走了人,就见一直没走的贺晁从游戏中抬眼,在看他。
“……”
李佑没管他,垂下视线去看手中的纸袋。
木色牛皮纸,很简约精美的外轮廓,没有文字,只在袋子左小角有一个烫金的圆形logo。
李佑记得,这是傅丞李年以前经常带他去的一家咖啡店,高端手作,价格不菲。
他很喜欢这里的奶油小方和提拉米苏。
李年不会想起来送他这个,只有傅丞。
连封口贴都没揭,李佑已经失去了探究的欲望,他拎着纸袋回到了前排,把纸袋放在了秦业背后的桌上。
秦业主动询问:“怎么了?”
李佑若无其事地摇头,“一个朋友送的,我最近在控糖,你可以替我解决吗?”
秦业一愣,抬眼看李佑的视线变得又深又沉,雾里看花一般,看不透分明的情绪。
而李佑毫无所觉,他唇角轻压,担心冒犯了对方,连连摆着手解释道:“如果你不想吃的话我就扔掉了,味道很好,只是推荐你尝一下。”
李佑说的是实话,他最近确实在戒糖,因为熬夜导致他皮肤不太舒服,上周喝了果汁后,更是起了一片的红色小痘,抹了好几天的药膏才消下去。
虽然是傅丞买的,他不想收,但到底还是食物,浪费可惜,所以他才想问问秦业要不要试试。
半晌,秦业出声,没再看他,嗓音却哑了一个度,“……可以。”
见他一切如常李佑松了口气,看了眼时间,便着手收拾起了自己的习题册和草稿纸,边收边对身侧的男生说:“那今天就不打扰你了,我先回去了。”
秦业淡淡一点头,就从笔袋里拿出了一只新笔,拧开笔盖握在手中,目光落在面前的数学题上,又像在发呆。
直到李佑背好书包,和后门的那位一起离开教室,秦业才落下了笔。
长时间攥紧的笔戳到白纸上,划出了一道突兀的黑痕,墨积蓄在笔尖,又浓又多,洇湿了一块潦草的形状。
忽略那丑陋的痕迹,秦业强迫自己做完了两页课后习题。
直到华灯初上,教室的灯孤寂亮着,他才慢悠悠地收拾了桌面桌兜,拎着后座的纸袋离开了教室,关灯锁门。
朋友送的东西都能随意丢弃,又是什么朋友……
可尽管如此,他依旧答应了。
他只是不想……拒绝李佑。
他不想在那张脸上看到失望的情绪,尤其是在面对自己的时候。
脚步不急不缓地踏在台阶上,身后是如影随形的黑暗,远远地缀在高挑男生的脚步后,一层接一层地扑向光亮。
走下台阶,秦业才垂眼看向手中的袋子,并不温柔地揭开封口贴。
敞开的纸袋里,是两个包装精美的透明小盒,装了两块蛋糕,一张卡片便签。
手指捏住那张便签,上面的小字便收入眼底。
【知道你不想见我,带了你最喜欢的小蛋糕,别和甜食过不去——傅丞】
字是钢笔手写,落笔锋利遒劲,很有风骨的字迹,也很漂亮,只是语气亲昵得有些刺眼。
秦业手指一松,将那卡片直接扔回了纸袋,抬腿走下楼前的台阶。
路灯白光照耀,映得教学楼前敞亮开阔,秦业毫不迟疑地走向垃圾箱,伸出了手。
手中的纸袋咚地一声坠落,彻底没入了黑暗,与其下数不清的垃圾融为一体,变成了没人要的废品。
而秦业转身,头也不回地踏入黑暗。
第45章
“你怎么没走?”
离开教室后, 李佑忍不住去问身前走得飞快的人。
得到了对方一个嫌弃的眼神:“……少自作多情。”
李佑:“……”
他说什么了?
沉默是金,古人诚不欺我。
身前人不管不顾走得走快,一点没等他的意思。
直到走过楼梯拐角,李佑一个没注意, 险些撞上了杵在楼梯口的人型障碍。
脚步急刹着后退了一步, 与贺晁拉开了距离。
贺晁见他退后,不以为意地挑挑眉, 突然冒出一句:
“我钥匙没带。”
李佑没跟上他的反射弧:“?”
反应了两秒, 明白了这句是解释,因为钥匙没带所以才跟他一起回宿舍。
想明白后李佑便觉得没什么了, 不过大概察觉到某位少爷心思敏感,他没再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率先下了楼。
贺晁这次倒是不急了, 跟在李佑身后不疾不徐地进了食堂。
李佑买了一份炒米,一瓶水, 他晚餐吃的少,养成了习惯便吃不下太多东西,但食堂门口遥遥看见贺晁手里拎的大兜小兜,他不动声色地一挑眉。
出了食堂门,贺晁目不斜视地走在前面, 走到宿舍才停下,让了李佑一步,等人开了门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 做足了大爷姿态。
好在李佑也不跟他计较这些有的没的,熟练地拔了钥匙锁门。
室内很静, 两人的沉默很有默契。
刚把饭放在小桌上,李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便看到了微信有新的未读消息。
点进去一看,是傅丞发的。
只大致扫了一眼,李佑便全然忽视了,关了手机放在一边,脱了外套挂好,坐下吃饭。
还是贺晁将煎饼果子咬了一口,主动提起:“蛋糕谁送你的,随便给人?”
李佑没答,撕开一次性餐具的包装,掀开饭盒,用勺子挖了一勺炒米送进口中,咽下才回他:
“曾经的……朋友。”
贺晁眯眼,语调却欠揍:“现在不是了?”
李佑肯定道:“嗯。”
不知道这话又怎么戳中对方神经,贺晁眉梢愉悦地挑起,咬下一大口煎饼果子,转眼一个饼被他两口干掉了一半。
吃的这样急,他倒也没显得狼吞虎咽,反而嚼的慢条斯理,就是翘着腿的坐姿实在不雅。
看他三两下消灭一个饼,李佑也被他转移了注意力,问出了自己一直心有疑虑的话:“你吃的惯这些吗?”
住着在江市占地一万平米的豪宅庄园,可对方的所作所为,却一点也不像顶级豪门培养出来的嫡系子弟。
贺晁身上的市井气太重了,他的教养并没有体现在高高在上的姿态上,而是糅合在他的一言一行,举手投足间。
这点神秘的特性很吸引李佑,也让他越发好奇。
曾经在原书剧情中见过寥寥一面的男人已渐渐从记忆中淡去,现在,贺晁这个名字就烙印在他眼前,只与眼前这个霸道又幼稚的男生有关。
等了又等,没等到贺晁的回应,李佑便分出一点视线去看他。
贺晁靠着椅背后仰,手指晃悠悠地摇着一杯粥,吸管抵在下唇,正侧头看与他相对而坐的少年,浅色的瞳仁收了点白织灯的光,流光溢彩地凝望他,唇角翘起,让人分不清是真心还是假意。
“你在想什么?”
李佑难得没回嘴,只静静看他。
四目相对,贺晁先移开视线,吸了一大口甜粥,含糊道:“你以为有钱人都吃金子喝露水?真能想。”
李佑:“……”
怎么一个眼神,贺晁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避免自己再纠结这些有的没的,李佑及时打住,转回头专心吃饭。
似乎见对面再次沉默,贺晁晃了一下椅子,凳子腿咚地一声磕在地板上,他主动招惹:“有你这么聊天的吗?”
李佑回头,一字一句,“食不言寝不语。”
可平时习惯良好的贺晁今日却一反常态,摆明了跟他过不去,“啧,刚才对我感兴趣的是谁?”
李佑:“……”
现在不感兴趣了。
给贺晁一节台阶,他就能搭个梯子,多说无益,他每一句都能把人呛死。
李佑主动认输,他想好好吃个饭,吃完饭还有两套试卷和英语阅读要做。
一晚的忙碌让李佑忘记了今晚教室的插曲,也忘了不想干的人。
他无视了微信消息,却有人还在等他的回音。
傅丞坐在书房的方桌后,不知道是第几次去看手机消息,可不论刷新多少遍,那个小狗头像旁依旧没有新的消息。
东西是他找了班里的同学送的,东西一定会送到,是李佑刻意无视了他的消息。
手机扣下的声响用力,傅丞克制地收回手,低头看起手边的公司内各部门的相关资料。
可没过多久,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傅丞抬眼抄起手机。
却在视线触及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时,他沉沉呼出一口气。
是李年。
揉了揉山根,他接起电话:“什么事?”
嗓音是压制不住的疲惫,隔着网线都让对面的李年听得一清二楚。
李年忍不住追问:“你怎么了?”
傅丞不愿多说,尽管明白李年是真的关心他,可矜傲与自尊心不允许他向发小诉苦,尤其还是在李佑对他爱答不理的情况下。
几个瞬息间,他最终只回道:“……没事,你想说什么?”
李年压下欲要倾吐的关心,话音顿了顿,转而说起了正事:
“李佑之所以找贺晁要联系方式,是因为和姜川的赌约,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姜川这个人。”
傅丞的注意落在他前半句话时一愣,心中的隐秘的欣喜还未落地,听李年话音一转,说起了另一个陌生的人名。
“姜川?”
李年:“对,一个7班的混混,是校领导都忌惮的混不吝,而且是曾经对李佑霸凌的头目。”
傅丞视线一抬,眉宇拧起,“……霸凌?”
李年也皱起眉,语气沉重:“对,李佑之所以答应他的赌约……是因为他手里有李佑的把柄,他身边经常跟的几个人说是一个视频。”
视频?
傅丞似有所觉,追问:“什么视频?”
具体是什么李年也没查到,只知道对方说是一个视频,还说什么姜川知道李佑的秘密,以此为要挟,所以李佑才会答应和他对赌。
姜川家里是江市的地头蛇,当初能进英华,是他爸给学校捐了两栋楼,强龙不压地头蛇,校方也懂得这个道理,何况姜家在江市的关系错综复杂,明面上,校领导都对姜川的所作所为睁只眼闭只眼,不会刻意去管。
而至于姜川手中的视频,不算什么违法犯罪的证据,完全可以被他们咬死说是一个恶作剧,跟着姜川的人说他们并没有对李佑动过手,只是捉弄他逗他玩,没有人出面作证,单靠这些没法定义为恶性校园霸凌。
李年是知道李佑在学校名声不好,但他没想到李佑居然在被姜川这样的人渣欺负。
查到的时候他也很心惊,但他第一时间告诉了傅丞,就是想让他拿个主意,之后再告诉父亲。
李佑是李家的人,不是什么猫猫狗狗都可以动的。
“我知道了。”
不用李年再多说,他也明白了对方口中的那个视频是什么。
原来曾经莫名出现在他邮箱的视频是姜川发的。
而他就是用这个玩意威胁李佑?
靠回椅背,傅丞闭了闭眼,在开口时嗓音冷沉:“你怎么想的?要告诉李叔叔吗?”
李年沉默一瞬,却是答非所问:“还有,我查到了最近姜川手头上的生意似乎遇到点麻烦,他最近人不在学校。”
自小一起长大,李年开了这个口,傅丞便知道了他的意思。
李年在纠结于先私下解决还是先告诉父亲。
安静沿着网线蔓延,电话两端陡然陷入沉默。
李年没急,他在等对面的一个答复。
半晌,傅丞却是笑了,他按捏着两侧太阳穴,眉眼沉在阴影里,笑容显得有些阴恻恻:
“暗的事我来做,你只管去告诉李叔叔。”
话已至此,李年明白了,但出于朋友道义,他还是提醒了一句:“你小心,别太过火。”
傅丞嗓音淡淡,“放心。”
两人挂断了电话,傅丞将手机扔在书桌上,放任自己整个人仰靠在宽大的椅背上,闭目养神。
“……”
椅背倏地一下弹起,是傅丞直起身,开了电脑,在文件夹中找出一个视频,点击,然后播放。
少年的脆弱的哭腔自屏幕溢出,破碎的求饶,还有那在黑暗中妖冶到诡谲的漂亮面容,让他怒火翻涌的同时,也让他感到了另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
与叫嚣着要冲破牢笼的疯狂不同,那是一种更为隐秘的,压抑的欲望。
闭上眼,傅丞任由视频中的声响扰乱他的思绪,占据他的感官。
该怎么让李佑回头……
主动示好没用,他似乎铁了心要远离他们。
在他正一筹莫展的时候,姜川主动送上了门,怎么能说不是巧合呢?
一只臭虫,蹦哒不了多久了。
等他被碾死了,李佑会开心的吧?
就算不会也没关系,他不会放手,李佑逃不掉的。
手指自虐般掐进掌心,傅丞脖颈青筋暴起,再睁开的眼猩红涌动,藏了一腔诡异又疯狂的黑暗。
李佑就是他的解药,他不能失去李佑……
第46章
自从有了两次一起喂猫的经历, 有关投喂小橘就成了李佑和贺晁心照不宣的一件事。
又是一周的周五,贺晁提早就给李佑发了消息,喊上他放学去看猫。
李佑也没觉得有什么,虽然他自认两人关系近来有些出人意料的亲近, 但这也没什么不好的。
内心一些幻想又不受控地冒出了头, 但他也知道是奢望,所以没细究, 近乎逃避地面对着与贺晁的关系。
贺晁最近放学都喜欢呆在教室里, 不是打游戏就是看书睡觉,见李佑询问还能精神抖擞地呛回去, 久而久之,李佑也就不问他了。
照常给林叔发了短信让他不用等, 李佑心里还记着上次周五被贺晁大嫂送回家的尴尬经历, 避免遇上各种意料之外的情况,他心里打定主意提前在手机上叫车。
李佑周末特意买了猫条等猫咪辅食带来了学校, 他没有喂养宠物的经验,是在网上查了资料后才下单的,第一次喂小橘,没想到意外受欢迎。
差点就把贺晁新口味的进口罐头给比了下去,一人一猫得到了贺晁无比嫌弃的一个眼神。
“你喂它吃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李佑不甘示弱:“是小鱼干味道的猫条, 小橘很喜欢。”
贺晁扯了扯嘴角,“别瞎叫,是大脸。”
李佑不理他, 看小猫舔完了一根猫条,就直起身, 摸出手机看一直显示呼叫中的打车软件。
赶上晚高峰,暂时叫不到车也是正常的, 李佑把手机收回口袋,向贺晁道别:“我先走了,叫了车。”
他想去校门口等一等,说不定可以打到出租车,今晚还有家宴,他不能迟到。
告别后,李佑转身就走,背影藏在树影的忽明忽暗中,渐行渐远。
贺晁没动,手指挠着小猫下巴玩,等到周身静了下来,才分出眼神去看那走远的少年。
手指一个用力,点了两下猫猫脑壳,他终于起身,他提了提只背了一侧的书包带子,也抬腿向校门口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隔了光的明暗与校园的寂廖,脚步不疾不徐。
拿出手机,李佑看到手机屏幕上一直在跳跃的定位终于停了下来,页面上滑,显示出了接单司机的身份信息,距离这里1.6公里,预计还有10分钟到达。
地图上飘红的路段就是晚高峰的拥堵路段,李佑叹了口气,也没再取消订单,走出校门站在路边等车。
天色昏暗靛蓝,晚霞尚未褪尽,徒留一丝橙光亮亮地铺在天际,李佑孤身一人立着,就这样仰头看天空,看高楼大厦,看城市霓虹,也看车水马龙万家灯火。
而他在等一辆回家的车。
垂眼看地图上的司机动了,李佑正要拨过去一个电话,余光见两个人朝自己走了过来。
两个男人佝偻着背,左右四下地看,自路边被路灯照不到的树荫下走来,迈着步子毫不迟疑地直奔李佑而来。
眼看两人越走越近,李佑无法再忽视,他握住手机抬眼看向来人。
两人身上没穿校服,是最简单的地摊服饰,不像在校的学生,更像是社会上的人。
李佑不认识他们。
其中一个男人见李佑已经看了过来,和同伴对视一眼,抬眼对着他就是一笑,嘻嘻哈哈地走过去,不由分说就抬起手臂揽住他,“小兄弟,我们找你有点事,方便去那边聊聊吗?”
另一人也跟着打圆场,眼睛上下瞟他,笑得不怀好意,“是啊是啊,就说几句话。”
李佑皱眉,他抬手挣扎,可那人力气大到他根本挣不开,脚下不受控制地随着他们的拉扯移动。
他看向他们说的那个地方,树荫遮蔽,路灯照不进去,借着路边的光源,隐约可见一辆面包车的轮廓。
心跳陡然加快,李佑竭力往后退,“放开我,我不认识你们。”
两个人不依不挠,“就说几句话,很快的。”
“就是啊,我们不是坏人的……”
口头威胁没用,李佑明白,这两个人今天就是冲着他来的,可一旦跟他们走,进入了监控盲区,会发生什么就不一定了。
转头四顾,可偌大的校园已过了放学的时间点,行人零星,路边只有来回穿梭的车流,没有人注意到这里,也没有人可以救他。
视线在混乱的拉扯中瞥见路边一个正要过马路的阿姨,李佑呼吸急促,不管不顾地转头冲那里大喊:“阿姨,救救我!他们是绑架犯!”
听他叫喊,两个人脸色一变,当即就去捂他的嘴。
“唔唔!唔……”
可那女人正打着电话,压根没有听到不远处的少年近乎破音的一声嘶喊求救。
红灯一跳,她就在李佑眼前走向了马路对面。
两个人眼见李佑拒绝服软,也不再惺惺作态了,表情骤变,一脸凶相地架住他,强硬地要把人往阴影中拖。
李佑挣脱不开,就开始拿脚去踹,双唇一张,对着捂他嘴的那只手就是狠狠一咬。
男人痛叫出声,当即松了手。
“他娘的,这小崽子真咬!”
眼见人就要逃跑,另一个男人两步追上他,横过胳膊直接勒住他的脖子,眼球暴突,凶狠地钳制住本就瘦弱的少年。
挣扎间,肩膀上的书包掉落,李佑脚下踩过书包,不受控制地被人拖向暗处。
他张着嘴却无力呼吸,徒劳地拍打着身后男人的手臂,缺氧让他眼前发黑,腥甜积蓄在胸腔,翻涌到喉头,已蔓进唇齿间。
少年像脱水搁浅的鱼,无力地拍打鱼尾,可海浪离他那么远,他到达不了。
在眼前模糊的光影中,李佑逐渐昏沉的大脑挤出最后一点清明。
他分出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摸索着将手机握在手中,在心里默数着按了5下电源键。
紧急求助的第一联系人,李佑设置了110。
希望警察可以接到报警电话。
只有警察可以救他了。
李佑眼角滑下一颗泪,在窒息的痛苦下,他连咳都咳不出来,喉头堵着一腔腥味,血丝漫上眼球。
“死小子,玛德,快把他拖上车!”
两人粗暴地拽着他的胳膊,把他强硬地拖上了车,只剩了两条腿卡在外面,徒劳地支着地。
脑袋被人按着撞到车座上,身后的男人喷着恶臭的口水,在李佑耳边放话:“小少爷,我劝你最好识相点,否则别怪我把你的腿打断!”
又是一下拖拽,双腿终于脱力,李佑在最后的视线中看到不远处的校门口走出了一人。
模糊的轮廓印在眼前,可他再没力气呐喊挣扎。
双腿终于被拽回了车内,下一秒,车门甩上。
在黑暗中沉寂已久的面包车亮起了车灯,就在贺晁的眼前开走了。
他在学校里接了个电话,是家里打来的。
大哥问他什么时候回去,还是父母祭日的事情。
贺晁着实心烦,谈话不欢而散,刚走出校门口,就见不远处有几个人拉扯着进了一辆面包车,走近几步,地上还扔了一只书包。
视线蓦得一顿,贺晁快步上前捡起书包。
纯黑的书包上还有几个脚印,沾了灰,显得灰扑扑的,可怜地被他攥在手中。
再抬眼时,贺晁脸色已彻底冷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机飞快点了几下,毫不犹豫地报了警:“我同学被绑架了,地点在英华中学校门口,请立刻出警。”
对面接电话的警员还没出声,就被他斩钉截铁的语气搞得一愣,继而追问:“你好,请你准确描述一下你看到的经过,确定你同学是被绑架的吗?同伙有几人……”
他的例行询问被贺晁不耐烦地打断了,年轻男生压抑下的冷静摇摇欲坠,他烦躁地拧起眉,嗓音冷酷:“我要是知道我还用得着报警?别他妈废话了,我说立刻出警。”
没再听对面一句废话,贺晁直接挂断了电话,第一时间给赵叔打了过去。
作为专业的管家,赵深电话向来是二十四小时随时待机,滴声不过一秒,就被接起了。
贺晁深吸了一口气,直奔主题,“赵叔,联系一下市局的孟局,我同学李佑被绑架了,他手机应该带在身上,可以定位。”
对面的嗓音压抑,赵叔微皱眉,没有一句废话的应下,“好的,我现在就联系。”
挂了电话,贺晁握着手机的手脱力地垂下,初春的凉风灌入肺腑,呼吸沉重地砸在空气中。
他就这么站在路边,手中攥着李佑的书包。
明明,十分钟前,两人还在一起喂猫。
可他只是落后了一步,李佑就出事了。
如果他不接那个电话,他就能和李佑一起出校门,李佑就不会被人带走了。
遥遥响起由远及近的警笛嗡鸣,贺晁垂下头,颓力地坐在了马路边的台阶上,心跳得很快,是隔着皮肉骨血都能感到的迫切。
可事实上,他只能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这里不是上京,不是他能打个电话就能为所欲为的地方。
手指掐紧了那书包,指骨用力到泛白发青,贺晁弯下了头颅,头一次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挫败。
不知过了多久,警车停在了他身边,一个民警走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贺晁被人打扰,猛地抬头,眉眼间的戾气吓了年轻警员一跳,他连连后退了两步。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贺晁收回视线,飞快地接起。
电话那端传来了赵叔依旧平稳的声线:“联系上了孟局,已经有刑侦支队负责跟进,技术人员定位到了李佑的手机,刑警正带人往那边赶。”
贺晁呼吸发紧,沉沉地应了一声,立刻站起了身,向前走了几步:“赵叔,我也要去。”
赵叔皱眉,不赞同道:“少爷,这件事交给刑警你不用担心,我也已经通知了李佑的父母,他们正在赶来市局的路上。”
可贺晁话音很沉,一锤定音:“我现在赶去市局。”
说着,他不等对面反应就挂断了通话,揪住一旁呆愣的年轻警员就往车上扔,脸色难看,嗓音像淬了冰碴,冻得吓人:
“开车去市局,现在立刻。”
第47章
车厢昏暗, 李佑坐在两个男人中间,头上蒙了一件还带着汗臭味的脏外套。
双手双脚自上车后就被人绑上了,用的是普通的麻绳,虽然并不结实, 可李佑早已在方才的挣扎中耗尽了气力。
他被扔在了车厢的地上, 身上还被人踢了两脚。
再也抑制不住喉咙间的腥甜,李佑扒着校服衣领, 猛烈地呛咳起来。
呼吸挤压着肺部与气管, 随呛咳带出一点血沫,少年徒劳地张着嘴, 大口呼吸着,痛苦地皱起了眉。
淡色的唇瓣被染上了一抹血色, 明艳地洇湿了那微张的双唇, 少年衣服凌乱,黑发胡乱贴在额头脸侧, 肩背孱弱地起伏了两下,脆弱地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
最后还是其中一个男人看不过去,把他拽起来拍了几下脸,怕他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喂, 装什么?醒醒!”
可李佑只是半阖着眼,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另一个男人瞪着眼,语气急切, “这不会真是个病秧子吧,我靠!早说当时就不折腾他了, 万一死了可怎么办?”
听他这样说,揪着李佑衣领的男人也一慌, 手下一松,人又倒回了地板。
“呸呸呸,瞎说什么!只要把人送到姜哥那,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没关系了,你去拿根绳子把他捆起来。”
“可是他都半死不活了,还用得着绳子吗?”
其中一人一巴掌拍在另一人头上,“你懂个屁!这些有钱人家的少年,心眼多着呢,以防万一……”
李佑就听着耳边忽远忽近的交谈对话,直到被人捆了双手双脚,在颠簸中被扶着坐到了两人中间,头上盖了一件衣服,彻底遮蔽了他的视线。
行到半路,身侧的男人接了个电话,开始搜李佑的身。
他口袋里死死攥着的手机被男人抽走,车窗打开,凉风一瞬灌了进来,又很快关上。
李佑知道,手机被扔在了半路,警察就没法定位。
他脑袋昏昏沉沉地,蒙在难闻的衣服下面,被熏得想吐,胃里翻腾,他也随着车子一起上下颠簸。
他想不到是谁要绑架他,有什么目的。
想来,也无非是谋财害命这样的动机。
如果是冲着李家来的,他们也不应该绑了他,众所周知,李家最值钱最受宠的人是李年,不是他。
可如果是奔着他来的,到底是因为什么……
车厢内时不时响起两个男人粗俗的交谈,随着面包车的行驶,从平稳到颠簸,道路坎坷凹陷,似乎是出了市区。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终于停了下来,车门拉开,一股更猛烈的风便灌进了车厢,呼呼地扑在人的头脸之上。
李佑被两个人推下了车,脚下一个不稳,向前踉跄了两步,头上蒙着的脏衣服终于被粗鲁地掀开,垂下的视线中是铺满细小石子的土路。
眼前一片昏暗,仰头是一栋高大的建筑,毛坯烂尾楼,连基础的保护措施都没有,附近没有灯光,黑洞洞的楼道像怪兽的巨口。
转头四顾,这里荒无人烟,不知道是哪里,远离城市的灯火,周边都是僻静的树林。
就算侥幸逃走,他也没法在树林里过夜。
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地剧烈跳动,李佑竭力稳住了呼吸。
现在不能激怒这些人,走一步看一步,一定不能慌。
身后又被人推了一把,两个人走在他身后,三个人一起进了烂尾楼。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面包车重新启动,倒车转弯,驶离了这里。
李佑觉得奇怪,如果车上还有一个司机,他为什么没有听见第三个人的声音?
没空细想,他脚下一个不稳,踩空了一阶台阶,直接栽在了楼梯上,手腕一片红肿,细嫩的皮肤立刻冒出了血珠,疼得李佑瞬间红了眼眶。
他一时直不起身,就被身后两人强硬地揪住衣领拖着上了楼。
李佑再一次被扔在了地上。
可他浑身都疼,骨骼受到挤压碰撞,胳膊和腿都痛到麻木,他叫不出来,生理性泪水模糊了他的眼。
就算前世他过得不好,也从未受过这样的苛待,眼下孤身一人被绑到了郊外,身上没有定位,甚至于能不能活过今晚都不知道。
害怕吗?当然怕。
李佑咬住下唇强迫自己清醒,他抬头打量四周,不远处的黑暗传来一点动静,有人正在靠近。
身后两个男人似乎和他一样察觉到动静,后退了两步,冲着那缓缓走来的男人喊道:“姜哥,人送到了。”
姜哥?
李佑皱眉仰头,看到了一个身形高大的人走近,借着远处城市透进烂尾楼微弱的光亮,那人的轮廓逐渐清晰。
李佑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马丁靴踩在水泥地上,闷响渐近,最终停在了少年面前。
来人蹲下,一手掐住了李佑的下颌,笑得肆无忌惮:
“李佑,又见面了。”
李佑跌坐在地上无法起身,气得呼吸都在发抖,他双手背在身后死命地挣扎着,可麻绳磨得他手腕都勒出了血痕,依旧没被挣动分毫。
“姜川,你卑鄙!”
下巴被人固在手中,挣扎无用,李佑仰着脸恶狠狠地骂道。
似乎见一向自诩清高的小少爷终于放下身段,被逼得骂人,姜川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他声音并不低沉,尾音习惯性上扬,清朗地笑回荡在偌大的空旷楼层,带出了一阵回音。
“我卑鄙?没错,我就是卑鄙小人。”
姜川笑得眯了眼,声音却陡然低沉下来:
“可我达到了目的,李佑,我把你绑到了这里。”
李佑冷眼看他自问自答,并不理会。
松开禁锢他下巴的手,姜川猛地站起了身,展开双臂,音量高涨道:“这是绑架,不是过家家,与我们之前玩的任何一场游戏都不同!”
兀自挣动了两下,李佑沉下脸,瞪向看起来格外兴奋的姜川,语气冷漠:“你到底想做什么。”
姜川并不答,只垂眼看了他一眼,又侧头对着一直站在一边的两人摆了摆手,勾着嘴角笑了,语气漫不经心,“钱已经转过去了,你们可以走了。”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搓了搓手陪着笑,一扫在李佑面前的趾高气扬,对着姜川点头哈腰道:“是是,那我们就先走了,下次您有需要,再找我们啊。”
姜川不无不可地抬了抬下巴,眼神又落回少年身上。
脚步声走远了,他才蹲下身,再次一把捏住李佑的脸,情绪少了点故作的神经质,冷道:
“你问我想做什么?这事你不是最清楚吗……去找你的好哥哥告状,让他插手我的生意,你还真的变聪明了啊。”
他的声音落在李佑耳边,犹如跗骨之蛆般,让少年皱眉躲了躲。
可李佑却把他的话听了进去。
什么告状,他听不懂姜川在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佑呼吸抖了抖,嗓音却平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找过任何人。”
姜川挑眉却笑了,“都落在我手里了,还在嘴硬?”
李佑移开眼,拒绝再解释,姜川要是有理由搞他,欲加之罪也何患无辞。
可他一沉默下来,姜川又不乐意,他晃了晃少年的脸,逗弄猫狗似的,阴寒的眼神一寸寸地刮过,“我据点被警察端了,生意黄了,损失了大几百,你说……这笔钱,我该怎么从你身上讨回来?”
就算再迟钝,李佑也明白姜川口中的大几百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后面可能要加个万。
本以为还是学校内的矛盾或是上次赌约让他丢了面子,李佑没想到姜川的动机是来讨债。
眼睫快速眨动了几下,李佑喉结滚了滚,心底一直压抑无果的恐慌终于丝丝缕缕逃了出来,不受控地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心跳的鼓噪一下下敲在耳膜,李佑额头上的冷汗洇湿了他的黑发,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退,想远离面前的人。
如果姜川是想拿他来讨债,必然会狮子大开口,李家未必会毫不犹豫地解决,等警察到场,现场免不了要产生纠纷。
姜川是个疯子,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似乎察觉手下人的瑟缩,姜川满意地笑了,捏住少年的手用力,把他往前一拽。
两人距离否认拉近,来自另一个人的滚烫呼吸喷在脸上,李佑逃避地闭上了眼,拒绝面对。
耳边是一声哼笑,“嘴硬吧,我已经给傅丞打了电话,让他明早之前带500百万现金赎人,否则……”
他尾音拖得长,可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李佑肩膀抖了抖,长而卷翘的睫毛不停扑簌。
可脖颈处抚上的手指却没法摆脱,一根两根,滚烫的掠过他的血管皮肉,又攀上他的下颌骨。
在近距离注视下,姜川的眼神逐渐变了。
曾经看不惯的小老鼠如今被他攥在掌心,生死全凭他心意,掌控别人身心的感觉让姜川飘飘欲仙,可这极致满足之下,又有另一种格外熟悉的空虚自心底溢出。
是欲望。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李佑长得还挺带劲……
隔着白到透明的细嫩肌肤,他可以清晰感到其下带着热度的骨血,温热的,手掌下的皮肉脆弱,手感滑腻到不可思议。
姜川手上用力,仰起了李佑的头脸。
看他睁开了湿润的眼睫,往日看起来空洞怪异的黝黑瞳仁蒙了一层水光,眼镜歪在鼻梁上,整个人狼狈却又漂亮。
莫名地,恶劣的想法冒头,姜川咧开嘴角笑了,靠近李佑,压低了声音:
“你被傅丞上过吗?”
一瞬死寂。
这句话清晰地落在李佑耳中,他瞳孔骤缩,不顾自己手脚被缚,不管不顾地狠命挣扎起来。
“滚!离我远点!”
姜川挑眉,一时还真被他的疯劲给唬到了,主动松手后退了两步。
“开个玩笑嘛,这么大反应。”
李佑没了支撑,又因动作幅度大,直接倒在了地上,无力地挣扎扭动,上抬的眼神透着令人心惊的恨意。
可他说不出一句话,姜川的话回荡在他耳边,让他不受控地怒气翻涌,他可以忍受姜川打他骂他,可他接受不了姜川讨论妓·女一样轻飘飘地说出这种话。
可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呼吸发抖,喉咙又漫上了一股甜意,李佑咬牙咽下,细眉拧了起来。
耳边陡然响起清脆地卡扣声响,然后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因为太过安静,任何一点动静都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
李佑抬眼,就见姜川双手在腰间摸索着,似乎解开了皮带的卡扣。
交感神经一瞬绷紧,李佑睁大眼,意识到接下里要发生的事,用尽全力地往后逃。
“姜川,你要是敢动我……李家不会放过你!”
少年嗓音凄厉,陡然高扬,犹如濒死困兽的,试图威慑逐渐靠近的人。
可他的口头威胁只是博了姜川一笑,他弯身一把拽起李佑的衣领,满意地看到他露出惊恐无措的神情,恶劣地笑开了。
手上用力,他揪住少年的头发,不顾身下人剧烈地挣扎,不管不顾地将人往下按。
在有人破门闯入的一瞬间,李佑咬住了舌尖。
兵荒马乱地脚步声陡然侵袭了无边的寂静,李佑被姜川攥在手中,只从眼角滚下一颗泪珠。
头皮一松,他无力地向后仰倒。
没有栽倒在地,他下落的身体被人搂进了怀里。
随后被人用力地拥紧,来人抚着他的头发,滚烫呼吸打在他的脖颈,烫得惊人。
李佑听到那人在耳边说话:
“李佑,你没事了。”
意识昏沉中,他只认出了这声音有些耳熟。
男生的嗓音有些沙哑,藏着不易察觉地哑:“……是我来晚了。”
是……贺晁。
李佑窝在一个滚烫的怀抱里,密不透风,贴近的热源驱散了来自周身的寒冷,也为他点了一簇小小的火光。
他手指蜷起,微弱地抓住了这唯一的光源。
第48章
这场绑架闹剧只持续了短短四个小时, 人质顺利被救下,罪犯被刑侦支队收押,带回了市局等待审讯。
当时民警接到了李佑的报警电话,并未当回事, 只因每日的报警来电数不胜数, 还有一些无处可查的骚扰电话,接待员见怪不怪, 等了又等, 对面混乱又无人应答,于是就把电话挂了。
此事, 如果不是贺晁让赵叔联系了警察局局长,让刑侦支队第一时间受理了这起绑架案, 可能营救行动并不会顺路展开。
坐上警车一路横冲直撞地到了市局, 贺晁正赶上准备出警去手机定位点的刑警队员,不顾一众人的反对, 贺晁臭着一张脸也跟上了车。
刑警正犯难,就接到了孟句的指示,这才同意贺晁的随行。
可到了定位点,他们只找到了一部手机,是被绑匪扔在路边的, 定位这条路堵了,技术人员又开始大量扫英华中学到市区内的各个路口,重点卡在去城郊的高架和大型十字路口上, 大海捞针下,还真叫他们查到了一辆可疑的五菱面包车。
沿着监控记录摸排, 他们最终找到了这栋离市区不远伫立在荒郊野岭的烂尾楼。
特警打头,狙击手就位, 可最终破门而入的时候,冲在最前面的人换成了贺晁。
无人知晓,他自责,内疚,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这些情绪压在胸腔,沉重得让他踹不上一口气。
直到将人找到,实实在在地抱进了怀里,手指触上那瘦削单薄的温热身体,贺晁才真正地松懈了一直紧绷的神经。
怀里人轻飘飘的,修长的身板薄得像纸,骨架血肉都像毫无重量般,是揽进怀里才能察觉到的过分瘦弱。
贺晁只能更用力地抱紧他,太轻了,好像随着风就要飘走了。
甚至没顾上看一眼被压在地上的姜川,贺晁抱着人匆匆下楼,上了等候已久的救护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医院。
而傅丞最终来晚了一步,绑架落幕,人质获救,而他带了一个文件袋姗姗来迟,风尘仆仆地被请进了市局的接待室。
从刑警那里听说了李佑的具体情况,傅丞才放下了心,将那份文件袋交给了刑警。
以防万一,他带来了姜川非法放贷的一些信息和证据,雁过留痕,只要做过就一定会留下把柄,姜川输在了盲目自信上。
绑架罪与非法放贷都有了确凿证据,等待他的只会是牢狱之灾。
李佑再次睁开眼,已经是一天后了。
入目是实木环绕花纹的吊顶大灯,他迟钝地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
身体麻木,连抬起一根手指都费力,李佑迟钝地转了眼珠去观察四周。
收回视线,又愣了两三秒,他后知后觉的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事。
他被绑架了,然后被救了,现在是在医院。
豪华的病房套间静悄悄的,没有旁人,李佑想找个人问问后面发生了什么,可实在动不了,无奈继续睁着眼发呆。
脑海里却是无边无际地放飞着思绪,从绑架想到姜川,再从身体上的疼痛想到那晚的遭遇,可获救前的那点记忆却很模糊,他只记得自己咬破了舌尖,意识昏沉,随后便被一个人抱住了。
他清楚地记得,那人是贺晁。
可是贺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呢?
李佑想不到,大量的思绪纷杂地扰乱了他的大脑,他有些头疼,却连抬手揉一揉太阳穴都做不到。
他本就是个战五渣,经过那样一番折腾,全身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整个人现在就是脆皮的,一碰就碎。
睁着眼发呆,看着看着他又感觉到了累,眼睛一闭,就要沉沉睡去。
这时,病房门被人推开了,关门的动静很轻,但吸引回了李佑即将昏沉的意识。
门被锁上了,有脚步声靠近。
高跟鞋很轻地踏在实木地板上,李佑迟钝地偏了偏头,看到了一个长发披肩的中年女人走了过来,看到他睁开眼立马露出欣喜的表情,快步上前,弯身摸了摸李佑的脸。
“小佑,醒啦?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不舒服,妈妈去叫医生?”
被女人的手温柔碰了碰额头和脸颊,李佑有些愣怔,顿了两三秒才回应:“……我感觉、还好。”
闻言,苏婉松了口气,在病床边坐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神哀伤又心疼。
李佑放在被子外的那只手还在输液,她没法放在手里,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温柔的嗓音对着他絮絮叨叨:
“你昨晚迟迟没回家,我和你爸爸本来以为你是约了同学贪玩,老林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然后我们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说你疑似被绑架了,你爸爸直接就赶去了警局,当时在医院看到你,你整个人……”苏婉话音一顿,似是说不下去了,眼眶红了,那哀切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并不好受。
李佑没出声,只静静望着她。
良久,苏婉才轻笑了一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后来听说,是那个姓贺的孩子把你救下抱出来的,他为了你的事亲自奔走,昨夜也是他守了你大半夜,都怪妈妈,昨晚看到你直接一时情急便晕了过去……等你好起来,我们再一起去登门拜访,一定要好好感谢那个孩子。”
听母亲话音落下,李佑小幅度点了点头,却是后知后觉意识到那话里的含义时,有些发怔。
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生下他后彻底伤了根基,李佑知道,可贺晁……居然会把他送到医院后还等他手术,又守了他一夜。
李佑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酸涩、又懵懂,心口发涨,像是泡在了一汪温水里,微妙的让李佑短暂地失去了反应能力,任由那汪水将他淹没。
他和贺晁算不上多好的朋友,只不过占了同学和室友的名头,可贺晁虽然脾气恶劣,喜怒无常,但却一直在帮他。
前一晚,在姜川对他动手时,他真的有了想死的心,他已经咬破了舌尖,可有人闯了进来。
模糊的记忆已经不能让他想起当时贺晁说了什么,可那落在皮肤上滚烫的触感却烙印在了记忆中。
那是独属于贺晁的温度,炙热的,好似能祛除所有的寒冷,那滚烫带着强势的力道,一把将他拽出了无边的黑暗。
李佑恍然,好像……靠近了他,就生出了安全感。
苏婉见李佑陷入沉默,神色有些愣,担心他刚醒来状态不好,尽管内心有好多的疑问想说,但最终只是替他掖了被角,安静地退出了病房。
没多久,医生领着一众的医护人员走了进来,对着李佑上上下下都做了检查,确定人没有其他后遗症后,才安慰一边担忧的苏婉,听着他们零星的对话,李佑也知道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自他被送来了医院,负责他的就是江市首屈一指的外科专家团队,他住着最好的私人病人,享受着最顶尖的医疗服务。
而这一切,都是在贺家的示意下。
李家虽也是江市有头有脸的顶级豪门,但要请动脾气古怪预约排满的副院长席尚,还是要按照规矩来。
而贺晁只是一个电话,他大哥亲自给席尚来了电话,就让这位高高在上的活神仙放下了身段,接收了一个并没有疑难杂症只是身有外伤的小少年。
李家当然感谢贺晁,只不过这背后,多少有要结识贺家的意思。
李佑看得透,也看得懂,身在这样一个家庭,本就身不由己,他习惯性装傻,也不想过多去干涉家里的决策。
专家团队来去匆匆,病房内很快又安静下来,休息了很久,李佑刚想开口说话,却猛然发现嘴里有些不对劲。
试探性地张开口,舌头却疼的他直皱眉,还是一边的苏婉发现他的动作,连忙阻止他道:“小佑,你舌头受了伤,医生叮嘱,这几天都尽量减少开口说话,还要委屈你这几天都不能进食……”
李佑闭了闭眼,叹了口气,麻醉的药效逐渐过去了,他全身上下都疼,嘴里也疼,就这样躺着就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
不知什么时候,李佑又睡了过去,再次睁眼时,病房内已经暗了下来,周围很静,霓虹的光离得很远,城市的车水马龙也模糊,静得仿佛与世隔绝。
他迟缓地眨了扎眼,短暂地愣神后,后知后觉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一人。
又睡了一觉,他恢复了一些气力,勉强动了动身子,抬了脖子去看。
窗外高楼大厦间的光落在那人身上,浮光掠影般打在他高深的鼻目和短发上,光影割裂开了他半张头脸,头低垂,隔着昏暗夜色看不分明他在做什么。
似乎察觉到李佑的视线,那人抬眼看了过来。
“……”
不知为何,李佑就是有种诡异地直觉,明明看不清对方的面容与神情,但对视的感觉格外强烈。
顿了顿,少年微张口,喉结滚了滚,费力地吐出两个字:
“……贺、晁?”
他的声音很哑,本来的清朗音色变得有些艰涩,像砂纸摩擦,尾音上扬,却又带了小钩子似的。
仿若呼吸落在耳膜,沙沙地发着痒。
随着少年的话音,一声轻笑响在静谧的病房内。
男生自沙发上起身,一步步走向了病床,嗓音滚了点显而易见的愉悦,低沉又带了些蛊惑意味
“是我。”
一句承认也被他说的百转千回了起来,李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脸颊发烫,他手指揪紧了被面,明明身处黑暗,却有种被看透了的窘迫。
随着距离渐进,来自贺晁身上的压迫无形地笼罩了他,李佑心跳无端地有些快,分不清是忐忑还是别的什么。
他内心打鼓,希冀贺晁停下来。
没想到,两秒后,贺晁真的如愿停下了脚步,只是话音却如影随形,笑意再也掩饰不住,填满了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
“怎么心跳这么快,紧张什么?”
病床边莹莹亮起微光的心电监护仪闪烁,绿色的数字跃动得快了些,那昭示着心率的绿色曲线陡然曲折,忽高忽低的上下翻折,数字已堪堪越过85。
薄被下的肩背微微发颤,仿佛被人看穿了。
第49章
如果情绪有具象, 在贺晁话音中,李佑的脸一瞬就被燥热侵袭了。
他慌乱地眨了眨眼,却是没法说出一句话来反驳自辩。
好在,贺晁真的没再继续向前, 与他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病房内陡然陷入沉默, 贺晁也有所收敛,他知道李佑舌头受了伤不便说话, 也没想逮着一个病号捉弄, “要开灯吗?”
听他问,李佑却是紧接着摇了摇头, 摇完才意识对方看不到,又艰难地说了两个字音:
“不、用。”
现在这幅样子, 他不想被贺晁看到。
听他拒绝, 贺晁也不勉强,捞过病床边的椅子拉过, 就大咧咧坐下了,自顾自捞出手机来问,没有再理会李佑的意思。
他安静下来,李佑却还有好多话想说,他想问问贺晁为什么在这里, 也想问其他人,最要紧的是,是他想向贺晁道谢。
这些话憋在心里太久, 李佑怕再不说,以后就没了合适的机会。
缓了缓, 李佑又去看贺晁,因着现在说话不便, 想说的话便在心里转了几个来回,斟酌再三才开口:“谢谢、你,我、知道,是你救了我,还有昨夜……”
一句话说的磕磕绊绊,可对上少年在黑暗中也格外专注的视线,贺晁丝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心实意。
只不过他看李佑的可怜样,又忍不住嘴欠:“哦,你想如何谢谢我?”
今夜的贺晁太过反常,李佑对他的本性暴露有些措手不及,恍了下神。
如何报答贺晁,他确实没想好,想来对方也不是在意物质的人,送礼或许太过虚伪表面,而且,他也不知道,贺晁想要他怎样。
沉默几许,少年又吐出两个字:“你说……”
贺晁掀开唇角笑了,却是没立刻作答。
至于报答什么的,他当然是说着玩的,他没想从李佑身上讨到什么好处,也没有任何图谋。
他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
李佑是他眼皮底下被人当街掳走的,是他晚了一步。
那些话不过是骗李佑玩,那傻子还真天真的相信了,不用看,他都知道那病床上的人正睁着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他,心里在盘算着如何报答他。
这样单纯,又没有能力自保,贺晁突然有些想不到,李佑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了。
经此一遭,他才察觉到李家的一点微妙。
李佑被送进医院的时候,只有李佑的母亲苏婉和李年到场,而再见到李佑后,苏婉又急火攻心晕了过去,李年当即顾不上被推进手术室的李佑,转头又照顾起苏婉。
李家无人,他出面守了李佑一夜,第二天一早见苏婉已经醒了过来,他才离开了医院。
按说这守夜的活,实在轮不到他一个外人来,可李佑孤身一人躺在医院,除了昏迷的母亲,就只有二哥李年来看过他。
李佑这个小少爷,不是家中最受宠的,却是最容易被忽略的一个。
贺晁不笑了,思索半晌,转移了话题:“你父亲和大哥大姐下午来看了你,天黑才离开。”
明明本该在昨晚就出现的人第二日下午才姗姗来迟,陪了一下午,又匆匆离开。
这话题转的突兀且生硬,李佑反射弧一时没跟上,愣愣地应了一声:“嗯……”
贺晁又问了一句,“难过吗?”
他嗓音平淡,一句关心的话也被他说成了无关紧要的语气。
李佑后知后觉明白他话中的含义,淡淡地摇了摇头,猛地又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开口说话:“没有,习、惯了。”
贺晁一愣。
病房内陡然陷入沉默,静谧流淌,方才那些轻松的氛围又凝滞了起来,呼吸落地可闻。
李佑似乎意识到这个话题太沉重,努力想缓和气氛,“不是,你别、别多想,我们家、有些,复杂……”
傻子。
贺晁又是嘲讽地一扯嘴角,明明该伤心的是自己,还在这替被人找补。
他分明就没多想。
可没多想的贺晁却沉了脸色,又把椅子拉近了一些,咣当一声,环手抱臂地看向床上的李佑,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你和你二哥关系好吗?”
这次愣神的人换成了李佑,他没想到贺晁会主动提起,“不算好……也不算、不好吧。”
虽未得到肯定答案,但贺晁拼凑着学校里的传闻,也能猜出个大概。
他不知道李年是什么样,但是他看李佑,也没觉得那么差劲,不明白他家人是怎么回事,都是一个父母,还玩差别对待呢。
贺晁无所顾忌,大方地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语气是毫不掩饰的嘲讽,“怎么,难道你们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
这话说的实在粗俗,李佑睁圆了眼,却反驳不出一句话。
这话,他前世也问了自己无数次,他也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现在他知道了,却没法对贺晁解释那是主角光环。
没关系,这些已经伤害不到他,所以他觉得无所谓,但他没想到贺晁会在意。
又是磕磕绊绊的解释,“不是、的……”
贺晁上前探过上身拿起床头柜上的一只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半晌,他端着水杯,一抬下巴,脱口而出了自己最想了解的事:
“你承认对李年竞赛作业动手脚到底怎么回事?”
这话问的奇怪,贺晁用的是承认。
多了两个字,问话的意味却变了。
贺晁的话就这样直来直去地说了出来,李佑卡壳的内心活动被迫暂停,他手指揪紧了被面,呼吸不易察觉地沉重下来。
病房内再次安静下来,李佑明白对方没有别的意思,可他依旧难以启齿。
这的的确确是一件错事,他做错了,就要认。
李佑声音弱小,“你、真的……很、在意吗?”
闻言,贺晁冷哼一声,“我不在意。”
李佑在内心小小声质疑。
顶着贺晁沉重的视线,李佑到底还是磕磕绊绊地说了出来。
这些话脱口而出,本以为贺晁会生气到摔门而去,而对方依旧稳稳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李佑眨眨眼看过去。
虽然很不想承认,他害怕招来贺晁的讨厌,对方会后悔救了他。
他只有贺晁这么一个朋友,可他不能隐瞒。
即使他没有真正的朋友,可他知道,朋友……应该是坦诚相待,彼此交心的亲密关系。
李佑后悔,他内心希望现在灯是亮着的,好让他可以看清贺晁的神色。
少年声音可怜又弱小:“贺晁……?”
追在他尾音后,李佑只听见了一道气音砸在空气里,对面像是笑了下。
“就这么点破事,也值得某些长舌妇到处宣传?”
李佑一愣。
贺晁突兀地探手,靠近了病床上的人,手指一阵摸索,便打开了房间内的灯。
李佑闭眼适应了会突如其来的光亮,甫一睁眼,眼前便是贺晁近距离下极具倾略性的深邃五官。
开关在床头,贺晁前倾了身体去够,李佑被困在他和墙壁之间,呆愣愣地睁着眼望他,眉眼温软,双唇微张。
鼻尖飘着一点被褥松软的阳光味道,贺晁微眯了眼,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
少年人单薄瘦弱的身体裹在宽大的病号服中,只在领口脖颈透出一点苍白的青涩,柔软黑发散在雪白的枕间,一低头就能触碰到,可少年无知无觉地迎着他的视线,瞳仁清透,又藏了点懵懂的惊讶。
正无知无觉地看着他的眼睛。
单纯的让人忍不住想起一点阴暗的心思。
贺晁率先移开视线,直起身,重新坐了回去,手指抵着下颌,克制地转移了视线。
两人默契地没提突然开灯的事。
可李佑忍不住追问,“你不、不生气?”
情绪被贺晁平稳地藏了起来,他没呛声,却是顺着李佑的话说了下去,“……我没生气。”
李佑觉得有些口渴,喉结发紧,他抿了抿唇,“我听说,你之前、在、在男厕……发了好大、的火。”
贺晁视线依旧落在虚空,不看李佑一眼,嗤笑了一声,“我气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气我相信你,可你却一言不发的认了。”
认识贺晁以来,李佑从未听他一口气说过这么长的话。
不止李佑,贺晁自己反应过来后,也烦躁地皱起了眉。
病房内一时无言,李佑忐忑的心跳逐渐趋于平静,他做不出再多的动作,只放松了一直用力的手指,浅浅地呼吸落在房间内,他小幅度弯了唇角,眼角也弯出两个月牙似的尖尖。
原来……贺晁没讨厌他。
沉默时间过长,久到贺晁忍不住将视线移了回来,牢牢定在那病床上隆起的单薄上。
他在等李佑说话。
少年声音很小,却又很轻,“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他这道谢没头没尾,可贺晁却听懂了,他不无不可地抬了抬下巴,姿态倨傲,又恢复了平日里不可一世的模样。
“没事别整日里瞎琢磨,长嘴不止可以吃饭。”
又是一句嘲讽。
可在李佑听来,连这嘲讽都变得顺耳了。
贺晁与其他人不一样。
看在他面冷心热的份上,李佑决定不和他计较。
病房里一直开着中央空调,温度舒适,两人聊了会天,李佑才想起来现在已经很晚了,“你、不回去、吗?”
李家就算没人有空来陪护,也应该请了护工来照顾,怎么也不该贺晁一个大少爷在这守夜。
而且,他不敢想象贺晁守夜的样子……
内心的小九九不知怎么就被贺晁察觉了,他歪头眯眼,嗓音冷酷:
“嘀咕我什么呢?有我在这陪着,美得你。”
李佑:“……”
不过没等李佑继续出声,贺晁自行找了补,“护工明天才到,回去还要听赵叔唠叨,烦。”
他这话半真半假,护工是真,赵叔的唠叨也是真,不过留下守夜这事,却并不如他所说是被迫。
他不愿意做的事,没人能逼迫。
话是这样说,可贺晁昨夜已经守了一夜,李佑不好意思再让对方再守一夜,可凭他现在浑身不能动的状态,也无法勉强贺晁改变想法。
守夜,自然是要睡觉的,四顾了一圈,李佑没找到第二张床,于是又将视线挪回了贺晁身上。
四目相对。
李佑主动问道:“那你、昨夜……是怎么、睡的?”
贺晁面无表情:“……沙发。”
又是一阵沉默。
在这沉默中,李佑垂下眼,抿了一唇瓣,似乎在内心下了一个什么决定。
在贺晁的注视中,少年歪头看向他,下巴侧着抵住肩膀,淡色的唇瓣一开一合,嗓音软糯:
“你要、跟我挤、挤一下吗?”
李佑抬起一只手,小幅度地拍了拍被面,像是无言的邀请。
“轰”地一声,贺晁脑袋炸了。
第50章
李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瞬又想骂人傻子, 可话到嘴边,又被贺晁不情不愿地咽下了。
喉结滚了一滚,他压抑着自己略微沉重的呼吸。
长久的沉默在病房内蔓延,难捱的不仅李佑, 还有贺晁。
理智上叫嚣着束缚了他即将出走的神思, 可摒弃那没用的规矩守则,他却不受控制地产生了应下的冲动。
或许李佑没有别的意思, 只是单纯为了他考虑。
可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
贺晁五指曲起又张开,反复几个来回, 也将那点上涌却说不清的心思压了回去。
无所顾忌有所收敛,贺晁垂下了高傲的头颅, 心甘情愿把自己束在了名为理智的外壳下。
良久后, 李佑终于等到了贺晁的回应,只是那人嗓音有些低, 尾音藏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暗哑。
“……你是病人。”
这话没了往日里的趾高气扬,跋扈嚣张,却多了一丝说不出的别扭,可在现在的情景下,李佑只当对方不喜与人睡一张床, 也没多想。
那句话脱口而出,现在再想,好像确实不合适。
他是昏了头, 才会邀请贺晁和他同床共枕。
李佑揪着被面的手指又搅紧了,在沉默中想说些话来找补, 可他脑袋还迟钝着,嘴笨心急, 话音一时哽在喉间,无话可说。
他听着黑暗中贺晁的窸窸窣窣的动静,直到听到一声金属脆响,他才分出注意力去看。
高大男生附身,真皮的浅色沙发铺展开来,成了一张沙发床,他又走到衣柜边开门,抱出一套被褥,一一铺开在沙发上,动作利落又细致,看的李佑目不转睛,微微出神。
他终于知道,先前让他觉得眼前人违和的地方在哪里了。
贺晁太会照顾自己了,宿舍课桌都整洁干净,他不像养尊处优的少爷,更像一个过早独立的普通人。
李佑可以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因为除了自己,他无人依靠,可贺晁是因为什么呢?
心中不免又对贺晁产生了一点好奇,不知何时起,那样又冷又热的一个人变得越发吸引他,那是一种对神秘本能的探究求知。
但李佑没问出来,他眼皮沉沉,酸涩地想要阖上。
疲惫再次侵袭了他,困意来的汹涌。
他微微歪了下头,小幅度蹭了蹭松软枕头,唇角放松,就这样睡了过去。
等贺晁收拾完今晚的临时铺盖,回身走向李佑,这才发现病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李佑的睡颜安静恬淡,与他的人一样,一侧脸颊微陷在枕间,白嫩颊肉压出小小一团,饱满唇珠略显苍白,唇瓣上有些干涸的细小裂纹。
贺晁视线微微一凝,两人聊了这么久,李佑也没说口干的事。
扯了扯嘴角,贺晁笑了一笑,可很快又笑不出来。
他知道李佑怕麻烦他。
傻子。
脚步转向床边,贺晁伸手向床边,端起水杯,又从床头柜里拿了棉签出来,湿了水沾在少年的唇瓣上。
这些照顾人的活他并不熟练,做的磕磕绊绊,期间还因用力过猛让水泽流了少年的下巴脸颊,又被他拿纸巾手忙脚乱的擦去。
贺晁确实养尊处优,但他新手上路,做到了护工的陪伴,却做不了的护工的活。
李佑熟睡,并未被他的动静惊动,得不到回应,贺晁只能凭借自己的判断下手。
一通忙活,少年的唇瓣被他戳得水红,湿漉漉地含在巴掌大的小脸上,水泽清亮,可怜又可爱。
贺晁终于收回了棉签,眼睛一转,手指僵硬地收紧,原地站了会才反应过来,扔了棉签放了水杯,又去关了灯。
室内陷入黑暗,只闻呼吸声清浅地落地,病床上的人睡得香甜。
可贺晁一手枕在脑后,没玩手机,却也失了眠。
这一觉睡得很沉很舒服,甫一清醒,李佑便感到了唇上有点点濡湿。
温热的,带着点湿意,轻柔细致地描摹着他的唇瓣,有些痒,但并不难受。
少年呼吸微重,缓缓睁开了尚且懵懂的眼睛,自然而然地开口唤道:“贺、晁?”
这次没有迟疑,语气中的亲昵与熟稔他自己都没察觉。
唇上的动作一顿,然后是另一道陌生的声音,“李少爷,我是李先生与李太太聘请的护工。”
李佑一愣,后知后觉地去看。
病床边站了一个模样年轻的青年,淡蓝色衬衣撑起了板正的身形,五官端正干净,见他看过来,唇边微微牵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淡淡的温和并不生硬,让人见之便心生了好感。
贺晁不在,李佑一愣。
听说护工来了,李佑松了口气。
但看到护工是这样年轻像是大学生模样的人,李佑再次一愣。
心绪几个流转,当他还正陷在茫然中,眼前的年轻护工已经收回手扔了棉签,直起身立在床边,主动说起,“我毕业于江市医科大的临床护理专业,虽然看着年轻,但我还算有经验,你不必担心。”
终于被这番自我介绍吸引回了注意力,李佑愣怔地应了一声,眨眨眼,又问道:“那个,贺晁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护工思考了下,“我今早进来的时候正好见到一个男生离开,应该是您口中的人。”
闻言,李佑心下稍安,但转念又想到,沙发床虽然可以充当临时床,但毕竟狭小,贺晁昨夜应该是没睡好,早点回去也好。
两人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直到中午年轻护工才出了一趟房门,回来后手里提着一个饭盒,在距离李佑一段距离的沙发茶几前坐下了。
盒盖掀开,香气瞬间溢散开来,勾的李佑也感到了久违的饥饿。
可他受着伤,前三天不能吃东西,连粥都喝不下一点,眼下这样的香味侵袭,实在是对他的一种折磨。
年轻护工似乎见李佑在看,又笑着解释了句,“您前三天都不能吃这些,要等舌头的伤口好的差不多了才可以。”
李佑抿抿唇,又是一阵沉默。
良久,他才缓缓出声,“不用称呼、您,叫我、李佑,就好。”
年轻护工看起来很好说话,笑着点头,应下了,“好,李佑。”
相安无事的直到年轻护工吃完饭,洗干净饭盒放在茶几上,两人又趁着午后的悠闲阳光聊了会天。
交谈中李佑得知,对方叫宋榆,刚毕业一年,在一家专业的护理机构上班,虽然年轻但履历不错,自大学积累了丰富的实习经验,从业后一切顺利,业内口碑良好。
最重要的是,他是李白先和苏婉看了无数个护工的资料才选出来的。
两人对宋榆这种受过高等教育又掌握专业知识的大学生格外信任,私心里也想让李佑放下戒备,和同龄人之间更好相处。
他们也确实做到了,李佑的确通过宋榆温和的交谈放下了戒心,因为对方是个很温柔的人,说话的嗓音不快不慢,带着一股认真倾听的专注姿态,看人的时候很礼貌地直视着对方的眼睛。
只是这直视时常让李佑感到无措。
好似察觉到李佑的抗拒,宋榆也淡淡一笑,顺着对方收敛了自己的习惯。
两人聊的很轻松,直到病房门被人推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病房内的两人齐齐转头,视线落在来人身上。
傅丞目光第一时间扫向单薄的少年,第二眼才去看床边的宋榆,脚步微顿,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无人作答。
李佑沉默,可他的眉眼已迅速化冰般冷了下来,这些细微表情落在宋榆眼里,他收回视线,主动站起了身。
这次,是真正地直视了匆匆赶来的傅丞,开口的话一如既往的温和,“你好,我叫宋榆,是李家聘请的护工。”
听他自报家门,傅丞松了那口莫名其妙的气,转而又看向病床上的李佑,喉结滚了滚,难得沉默了下来。
两天了,他没合过眼,一直被警方扣在市局做笔录跟进调查,因为他提供的证据,他这边就成了姜川犯罪的第一人证,直到第三日的上午才得到机会离开警局,他马不停蹄地回家洗了澡换衣服,连休息都顾不上,就第一时间赶来了医院。
自接到姜川的电话他就在着手准备,他是第一个知道李佑出事的人,他被愤怒与焦急冲昏了头脑,第一时间带着搜集来的全部资料上了车,因为他有本事让姜川拿不到一分钱,还要乖乖夹着尾巴把人放了。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
最后这些证据落到了警方手里,而通过跟进案子的警察了解,他才得知这件事居然还有贺晁的参与。
而且,贺晁是第一个冲进去把李佑救下并送往医院的人。
在接到电话时都未有过的愤怒与嫉妒席卷了傅丞,他放在桌上的手倏地攥紧,双眼可怖地崩出了红血丝。
又是贺晁。
明明他才是在背后出力的人,他为李佑做了那么多,可贺晁转眼就居功甚伟,天天在李佑眼前晃悠。
他有太多的话想说,想一一解释,可在触及到那窝在一片雪白中的苍白少年,傅丞满腔的怒火偃旗息鼓,一句话都问不出来。
一个念头清晰无比地浮上心头,他差点,真正的失去李佑了。
半晌,只有一句,“李佑……我想和你谈谈。”
回应他的依旧是沉默。
傅丞不自觉向前走了一步,可却被上前一步的宋榆不动声色地拦了下来。
“医生说,李佑需要静养。”
听他阻拦,傅丞顿时顾不上什么愧疚与自责,也懒得伪装,直接撕开虚伪的假面,抛露出恶劣至极的高傲内里,对着眼前人恶语相向:
“让开,你算什么东西?”
宋榆良好的教养维持不住,没忍住眉心微蹙,但还未开口说些什么话,身后一直沉默的少年却突然出声。
这些话,他说的很慢,一字一句,嗓音艰涩却又坚定,“他是、我的朋友。”
闻言,傅丞表情一愣,瞬间就明白了李佑的立场。
他想笑,于是就牵出唇角笑了出来。
本就急迫的冲动被三番几次的阻拦,也失了最开始的不管不顾,他看着少年人直视过来不带丝毫情绪的黝黑瞳眸,再也压抑不住翻涌扭曲的酸涩嫉妒。
再开口的话不受控制地变了意味,“李佑,我在警局呆了两天没合眼,就为了姜川的案子,我找了最好的律师,我有信心让他烂在牢里……不是只有贺晁对你上心。”
还有其他人。
后半句话他说不出口,那太不体面,简直像个怨夫一样。
所以傅丞选择了沉默,他有太多话想说,可他却不敢逼李佑。
李佑的眼睛很空,空到再也装不下他,空到即使听见他的剖白,也没有丝毫动容。
傅丞不明白心底那股慌乱从何而来,只是让他本能地想要抓住点什么。
李佑、李佑……
两个字翻来覆去地,被他嚼烂了咽下,两天的时间他就靠着这样饮鸩止渴,一面担心一面焦虑。
这是傅丞第一次体会到心急如焚的感觉,那滋味不好受,可他忍了。
他也想第一时间赶到李佑的身边,可他只能被困在警局,一样是为了李佑。
不甘,当然不甘。
脚步被牢牢钉在原地,即使没有宋榆的阻拦,他也无法前进半分。
傅丞本能的察觉到,李佑似乎是要说些什么。
那一刻,他瞬间没有了勇气,甚至想后退逃避,不听不看。
“谢谢,但、请你出去。”
少年人的身量单薄,嗓音也细小,他现在说话已渐渐不再卡壳,一句话顺畅的说出来,少了些模糊的停顿,多了异样的坚定。
房内的人俱是一愣。
宋榆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连姿势都没换过的少年,见他似乎看累了,垂下眼揉了揉眼睛,只有语气很硬,“如果、你不走,我也可以、让保安来。”
傅丞一瞬泄了力,五指攥紧到发疼。
李佑没变,却又像变得面目全非。
在傅丞的印象中,李佑一直是个温软的人,所有人都只看到了李佑表面的好欺负,只有他明白,这样看似随意拿捏的人实则很倔。
李佑内心有自己坚持的准则,这样的准则他一旦认准了,便不会轻易改变。
曾经,傅丞在他的准则中,甚至可以为了傅丞失去底线。
而现在,傅丞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在被踢出这个准则,被曾经对他满心满眼的那个人无情驱赶。
用的还是曾经他最熟悉的那种温软姿态。
没有重话,可字字句句都化作了刀刃戳向他的胸口。
“李佑,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嗯,你是我最亲的人……我永远不会离开你的。”
“……好。”
小小少年沉默了许久,久到那时的傅丞忍不住去看他,才等来了他的回应。
他被李佑牵着手放在了那单薄的胸口,男孩的眼睛又圆又亮,像黑曜石,眼角微弯,盛满了对他的依赖与喜爱,幼稚的嗓音却作出了遵守一世的诺言。
“这里,永远都会有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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