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病房内很静, 只有唯一站着的两人立在凝滞的风暴中。
李佑内心很平静,他好像已经想不起来上次见到傅丞是什么时候了,以至于再见到对方时,他脑海中一片空白。
连别扭和逃避都没了, 剩下的只有全然的不在意。
他能感到心口的某一块失去了一些东西, 变得很轻,泄去了一些负担, 沉甸甸的胸腔前所未有的放松。
他并非赌气, 他只是不想看到傅丞。
他从苏婉那里听说了傅丞在警局为他的案子出面指控,他也知道姜川当初就是因为傅丞, 才会去绑架他。
他感谢傅丞做的一切,可再多就没有了。
事已至此, 他与傅丞的纠葛已经理不清了, 你欠我我欠你的种种像线团般缠绕住了两人,向前一步, 万劫不复。
一刀剪断,就是最好的做法。
从前那些不清不楚与爱恨交错早就失去了意义,继续留下徒增烦恼,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对傅丞,李佑不知道还要怎么做才好, 只是他实在不想勉强自己。
他早该放开过去,只是这些话,一直等到现在才说。
李佑缓过了眼睛的不适, 复又抬眼去看那对峙的两人,迎上傅丞近乎孤注的眼神, 只顿了顿,开口的语调毫无波澜, 像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以前的、事,就当结束,与过去、和解吧。”
轻飘飘的,却有如千斤砸落耳边。
傅丞不答,像是失去了行动能力,只呆立着。
李佑等了又等,没等到他的回应,也疲惫地移开了视线,被子向上拉了拉,盖住了自己,小幅度转了身子,背对了两人。
再无话可说了。
宋榆见他回避,态度也比先前更加强硬了,一只手伸向大门的位置,做出了一个送客的姿势,“我送你。”
那几秒钟,没人知道傅丞在想什么。
用力到发青的指节陡然泄力,傅丞后退一步,不用宋榆送客,他垂下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李佑连见他都不愿,这些坚持小丑般可笑。
再多待一秒,那些沉默都像针扎般,化作巴掌落在他的脸上身上。
直到身后的病房门彻底合拢,傅丞才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的刺痛让他眼前一阵发黑,一直竭力支撑的挺拔身形踉跄了两步,及时扶住墙才站稳。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可以一直对李佑好下去的,可是当初说不会离开他的人,怎么又反悔了?
李佑应该离不开他的才对。
他们两人早就抵死纠缠在一起了,就像依附缠绕的凌霄与银杏,互利共生,藤根交颈扎进土壤中,早已密不可分。
可如今,李佑要硬生生折断藤,抽掉根,离开攀援的这棵树,企图甩开他的庇荫舒展枝丫。
“你没事吧?”
耳边传来一声关切问候,傅丞抬眼去看,眼前是身穿护士服的女人。
他收回纷乱的思绪,摆了摆手,直起身,大步离开了走廊。
不能倒下,还不是时候。
脚步踏进,缓缓合拢的电梯门遮蔽了傅丞垂下的眼睫,还有嘴角那抹堪称诡异的弧度。
藤与树,早就分不开了。
他离不开李佑,也不会离开李佑。
封闭的电梯厢缓缓下沉,载着他下到一楼,一开一拢,人群阻挡间,有一人走进了另一侧的电梯。
李佑尚未睡着,却又有人来访。
与先前的傅丞一样,楚之昂脚步慌乱,衣衫凌乱,甚至还瘸了一条腿。
原本高挑挺拔的男生模样狼狈,外套一半耷拉在肩膀上,他一手扶着门框,呼吸急促地喘着,拖着腿一圈一拐地推开门,当着两个人的面走了进来。
宋榆不知如何判断眼前的情况,本能的去看李佑的表情。
可李佑同样茫然,他不知楚之昂怎么变成了现在这幅样子。
“李佑……”
楚之昂的嗓音干涩,半晌只念出了他的名字。
只眼神很沉地注视着病床上的单薄少年。
李佑转过头,看了会,到底还是坐起了身,“你、怎么回事?”
听到他第一句话并非赶人,楚之昂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松懈下来,脚步又向前迈了一步,反应了两秒却又克制地停了下来。
“我被家里关了禁闭,翻墙出来的……小伤,没事。”
他省略了前因后果,只是简单陈述了他被关禁闭的事实,说完去看李佑的表情。
李佑表情没有松动,一如既往苍白又脆弱的漂亮面容,他却再也看不懂那上面的情绪。
空白的,没了他所熟悉的一切神色。
是他和傅丞从前做错了,他认了 。
自从上次两人闹翻后,楚之昂再也没见过李佑,淋了一场春雨,他当晚回去就生了病,本来身体结实的人辗转病了四五天,只有家中的阿姨照顾他。
等病好了,父母也都从国外赶了回来,第一时间不是关心他的病情,而是责问他的学习成绩。
两人自顾自说着,从来不过问他的意见,当即说要把他送去国外读书,他自然反抗,可这反抗的结果就是他被禁足在了家里,学校那边已经请过假,他被锁在家中,只有手机能联系外界。
直到李年一个电话,他才知道李佑出了事。
家中大门有人看守,情急之下,他选择了从二楼翻墙出去,可在落地的时候不甚摔伤了一条腿。
刺痛尖锐,但他顾不上,只能拼命甩掉身后追赶而来的保镖。
十八年,楚之昂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狼狈的时候。
终于赶到医院,终于见到了李佑。
一直紧绷的心弦松了,腿部的疼痛越发鲜明,叫嚣着让他无法忽视。
冷汗顺着额头滴落,楚之昂手背在身后,忍耐着没出声,可他的异样瞒不过一直暗中观察他的宋榆。
许是职业病,他没忍住出声提醒,“你最好还是先去挂个号,看一下医生,如果伤到骨头会落下病根。”
楚之昂皱眉瞥去一眼,咬肌鼓动明显,逞强道:“我没事。”
他还有好多话想对李佑说,他不能就这样离开,下次、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一路上打的腹稿在看到李佑的那一瞬间,他突然一句话都想不起来了,脑海中一片空白,不知名的陌生情绪占据了他的心口,让他从急迫中生出了莫名的胆怯、忐忑、紧张、慌乱,心里像打翻了的颜料盘,各种情绪杂糅,在他荒芜的心海里绘出了复杂的线条。
他本是这一切的旁观者,在傅丞对李佑态度随意时,他只是默默看着,甚至选择与傅丞站在同一边。
可眼下,他想融入这段关系,却好像来不及了。
从最开始的捉弄到如今的在意,可笑又滑稽。
楚之昂明白,自己明明是个施暴者,可他却对受害者产生了别样的情感。
或许,最开始的蓄意捉弄就带了些不一样的意味,可他心瞎眼盲,只把那些悸动藏在李佑带给他的莫大乐趣中。
在家中关禁闭的那段时间,他日想夜想,终于在杂乱的思绪中理出了一点头绪,他抽丝剥茧,却陷入了古怪的自证怪圈。
他喜欢李佑,却又没法从过去的所作所为中找到一丝喜欢对方的举动。
他带给李佑的,只有伤害和一些掺杂在玩笑中的嘲讽。
可笑,楚之昂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就是最大的傻子。
想道歉,想一遍一遍解释过去发生的那些玩笑。
也想告诉李佑,他不是耍人,他是认真的。
可最终,楚之昂喉头滚动,只说出了一句:“……你还好吗?”
李佑瞳仁黝黑,一眨不眨地眼神落在他身上,却让人看不到专注和认真,他只是像个小动物般在观察。
“没事。”
很简单的问候,也很平淡,像是无话可说了。
话音落地,李佑垂下眼,又缩进了被子里。
他没把楚之昂赶出去,只是因为对方看起来很糟糕,他生不起赶人的想法,却也不想再搭理。
傅丞和楚之昂都是一样的人,两个人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他决心要抛弃的过往。
现在已经彻底撕破脸皮,无话可说,做什么都显多余。
李佑不关心楚之昂为什么被关禁闭,他也不在乎。
他没有力气声嘶力竭去向过去报复,转身离开就是他的态度。
话已经说绝了,再继续只会更加难看。
可楚之昂脚步定在原地,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一直旁观的宋榆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作为李佑的全职护工,他首先要考虑的便是李佑。
“走吧,他要休息了。”
这话他也不想说第二遍,可这些人就像商量好的,一个接一个的来,但李佑的态度无一例外。
本以为楚之昂会继续僵在这里,但宋榆一走近,楚之昂却动了。
他后退了一步,眼神却直勾勾锁在病床上那背过身的少年背上,腿以一种不正常的姿势拖着,显得有些怪异。
宋榆看到他双唇微张,眉眼拧在一起,表情纠结又痛苦,欲言又止,却是什么都没说。
“好、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再次后退两步,肩膀一斜撞上了门框,宋榆看他站不稳正要上前扶他,可他很快就开了门,动作急切地走了出去,落荒而逃般。
房门留下一条缝,沉重杂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宋榆顿了顿,走过去关上了门。
转身,少年还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了圆润的脑壳和小小的肩膀,一动不动地,像是睡着了。
人走了,病房内再没了嘈杂的动静,静得有些沉寂了,仿佛空气都落在了地上。
宋榆走向沙发,没两步,余光注意到病床上的少年动了动,他又停了下来。
李佑从被子中起身,摸到一边床头柜上放着的手机,支起手肘坐直了身子,垂眼在手机上点戳了几下,细瘦的手指握起边沿,贴近了耳侧。
他打给了李年。
通话一直在滴声,两三秒后才被人接起,李年大咧咧地嗓音透过听筒传来,“李佑,怎么了?”
头发很久没剪,已盖过了眼睛,垂下的发梢偎在脖颈耳后,越发衬得那块皮肤白的透明,鸦羽似的眼睫垂盖,掩住了少年的眼睛,也掩藏了其中的情绪。
病房内太过安静,李年许久没等到李佑的回应,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李佑?”
这次李佑嗯了一声,内心成型的思绪缓缓出口:
“……我想指控姜川校园欺凌。”
第52章
李佑之所以打给李年, 因为贺晁说李年来看他时提过,父亲和大哥在和警方交涉姜川违法犯罪的证据,涉及量刑,他们会很忙。
这算是变相的解释, 但当时李佑没在意, 现在,他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非法拘禁和绑架罪姜川已经逃不掉, 他还想再加上校园欺凌这一项, 虽然不知会有多少作用,但他还是想试一试。
先前的隐忍不发, 不是他懦弱,只是他并未找到合适的机会, 他知道姜川的背景强硬, 也知道周围人对自己明晃晃的恶意很大程度来自他在李家尴尬的地位。
所以他不想向父亲求助。
况且,他以为姜川的威胁只是一件小事, 是他轻敌,相信狼来了的故事。
但他至今想不到为什么姜川会因为傅丞而把他绑架,为了威胁傅丞,可傅丞怎么会突然插手姜川的事?
不过这也正好把机会送到了他眼前,新仇旧恨, 数罪并罚,姜川光明正大动了李家的人,父亲绝不会袖手旁观, 任姜川背后有再大的人脉,他的违法犯罪也已实锤。
电话挂断, 李佑放下手机又躺了回去,他并未侧过身, 视线落在实木环绕的天花板上,睁着眼发呆。
李年似乎对他说的校园欺凌并不意外,而是对他说要出面指控姜川的行为感到诧异。
一直做缩头乌龟,他也想勇敢一回。
他终于有能力可以回应自己的恨意,他要正大光明地站出来,让姜川付出代价。
脑海内来来回回地想了很久,过多的心绪压在心头,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梦中光怪陆离,半梦半醒,身体仿若被劈成了两半,来回拉扯在梦境与现实中,末了,他又腾空而起,灵魂飞出了窗外,不受控制地飘向了刺眼灼目的太阳。
在一阵白光中,李佑蹙眉睁开了双眼。
眼神空洞地落在虚空,并未聚焦,茫眨动了几下,他才堪堪回过神。
甫一睁眼,就有几个人围在了身边,李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道熟悉又清脆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李佑,你醒啦?”
后知后觉地,李佑才看清病床前的人,是陆露和许佳月,还有段声。
“你、你们、怎么……”
他话未完,就被陆露打断了,“我们知道你受伤不便说话,没关系,你别说,听我们说就好。”
李佑一愣,许佳月又拍了一下陆露的手臂。
“我们是从班主任那里听说你请假住院了才过来看看,还有段声,问了宋先生,他说你没什么重伤,静养几天就能出院了。”
“是啊,当时听说你住院把我们吓了一跳,还好……”
闻言,李佑松了一口气,软了眉眼,嗓音很轻,“谢谢,我没什么事。”
一边的段声也忍不住搭腔,“听说姜川被警方拘留了,是不是跟你受伤有关?”
这话一出,陆露和许佳月都看了过去,班主任只说了李佑请假住院的事,别的没说,姜川的事还是他们从别人那里听来了,不知真假,所以来求证。
若真是与姜川有关,那这件事就一定要告诉班主任和校方,为李佑讨回公道。
李佑没想到他们也会听到消息,但也没想隐瞒,“嗯……是发生了一些事。”
他省去了绑架那部分,只是肯定了姜川与自己出事有关。
班里的同学来看他,他很开心也很感谢,既然班主任并未说实情,肯定有她的考虑。
只是,他还想拜托他们一件事。
听到李佑的肯定,陆露与段声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姜川,言辞间满是对他的不耐与厌烦,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但却没人敢惹,书生还怕遇到无赖流氓,和那种人,毫无道理可讲。
“……我想请你们帮个忙。”
少年微弱的嗓音唤回了三人的注意力,三人回头,见李佑已支撑着缓缓坐了起来。
段声几乎不过脑,伸手要去扶他,被李佑淡淡摇头堵了回去,于是就收回手,略显无措的站着,等着李佑说下去。
许佳月看着李佑,声音也不由低了下去,“什么事?”
李佑手指又搅在一起,修长又细瘦,像过分脆弱的艺术品,“我想指控姜川的校园欺凌……可以请你们出面作证吗?”
陆露一愣,却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
她一拍手,音量有些高涨,“我支持!你早该这么做了,那个人渣呼风唤雨这么久,没人能治他,我帮你!”
段声也不甘示弱,“这个忙当然帮,况且我也看他不顺眼很久了,他不止欺凌你一个人,这事一曝光,学校里多的是人捶死他。”
许佳月并未急着做出承诺,而是在沉默思考对策,等两人都说完,她才出声,“我们是人证,物证准备好了吗?如果要打官司,就不能让他有翻身的机会。”
似乎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这样顺利,李佑对于三人的爽快答应有些愣怔,“你们、不再考虑一下?”
陆露摆摆手,“这有什么考虑的,需要我们做什么,直说就好了。”
不仅因为李佑是朋友,也为他们先前的冷眼旁观。
在不认识李佑时,他们也曾对那些暴行视而不见,就算不是李佑,也还有别的受害者,只要姜川那样的败类一日存在,校园欺凌便一日不会停止。
不过是出面指控姜川而已,简直再好不过了,最好在公堂上就能用口水把他淹死。
显然,另外两个的想法也一样,沉默代替了他们的回答。
李佑垂下眼,手指微松,一句道谢就要脱口而出,但突兀地被人打断了。
“好了,我们听得最多的就是你的谢谢,不用一直强调了,我们都知道。”
陆露的声音。
抬眼,女孩抱臂环胸,一脸别扭地偏过脸。
似乎被她逗笑,李佑唇角一弯,就笑了起来,笑意来的突然,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地裂开了嘴角,雪白的齿尖显出一点轮廓,眼角眉梢都在笑中化开了。
陆露被那笑晃了眼,一撇嘴,“你笑什么?可恶,李佑,还笑……”
“抱歉……”
她这样一说,一旁的许佳月却是也被逗笑了,陆露没法对病人动手,就去追打许佳月,病房内一时乱作一团,段声摇头,也和他们一起笑了起来。
李佑靠在床头,也被欢声笑语感染,心口发热,那汪温水发酵,泡的他越发肿胀。
或许老天真的眷顾他,让他重生的这一世,还能感到这许多的美好。
也让他明白,他也可以拥有正常的友情、朋友、和未来。
闹到太阳落山,三人才挥手同李佑道别,约定了下次学校见,又并肩离开了病房。
接下来两天,贺晁没再出现,李佑没发消息去问,按部就班地在医院住着,终于得到医生的首肯,在周六这天,办理了出院手续。
回到家里,全家上下忙活了一阵,难得欢鑫热闹了一番,李佑收到了来自父亲母亲还有大哥大姐的关心,餐桌上都是他爱吃的,李年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好似他真的身处在温暖的大家庭。
李佑碗里的菜堆成小山,快要无从下手。
他只是住院几天,好像什么都变了。
“李佑,你说的我已经向警方反映过了,冯队会找机会找你去一趟局里做笔录,询问你一些细节。”
李白先如是说道。
他最开始被李年告知李佑在学校的遭遇也很震惊,可还未等他采取一些行动,李佑就出了事。
这些事,本来就是李佑的事,他一直没主动提起,就是想看李佑如何反应。
还好,李佑没让他失望。
在这个紧要关头,是选择反击的最好机会。
既然李佑说起,他自然有办法找到所有的证据,只是他还想借机,让李佑成长。
顿了顿,李白先又问道,“手里有证据吗?”
李佑筷子一顿,他早就想起姜川手中的那个视频,曾经被姜川当做威胁发给他的视频,即使没有皮肉伤,但这些也足够佐证姜川带来的精神损害。
“……有,您放心。”
李白先点点头,神色稍缓,转移了话题,“吃饭吧。”
对于李佑来说,这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一场晚餐,只不过比平时多了些热闹,也多了些人情的热度。
周一,李佑照常去了学校。
走进班级,首先感受到的便是全班人若有似无地注视,但他目不转睛,径直走向自己的位置。
因为一周多没来学校,李佑拿出湿巾仔细地擦了桌凳,确认干净后才坐下,开始整理自己的课桌。
落下了一周多的课和复习计划,他必须抓紧补回来。
李佑埋头在题海中,课间去了办公室找班主任打过招呼,又很快投入复习中。
直到临近下午放学,贺晁的位置迟迟无人,他才察觉到一点不对来。
拍了拍前桌一个上午主动问候他的女生,李佑迟疑地问道:“贺晁……最近来学校了吗?”
女生愣了一下,才去看后门那个空荡荡的位置,思考了两秒,“没吧,我记得他好像几天没出现了。”
几天都没来学校吗……
李佑道谢后坐直了,一直握笔的手松了力道,他放下直液笔,自书包里拿出手机。
点进社交软件,他不怎么费力就翻到了两人的聊天框。
还是那个系统默认的空白头像,最后一条聊天记录还停留在上次贺晁叫他放学去喂猫,他没回。
不过短短一周,事情天翻地覆。
在住院那几天,贺晁没来,李佑也没问,当时只以为他可能是有什么事需要处理,如今却不免多想。
点开顶端的聊天框,手指敲敲点点了几下,犹豫再三,李佑还是选择了发送。
保佑:怎么没来学校?
盯着屏幕静默良久,李佑手指微动,又发了几个字过去:出什么事了吗?
发完,他把手机放回了书包里,却没收手,摩挲着被他指尖染上温度的微热机身。
当初的手机被摔的不成样子,这是个新手机,从警方那里传好了一切数据,又交到了他手中。
什么都好,就是他还没来得及换上手机壳。
终于放开了手机,李佑强迫自己收回胡思乱想,一直到放学后,他才再次拿起手机。
绿色软件多了一个小红圈,显示有一条未读消息。
李佑点了进去,看到顶端那个默认头像后面跟了一句话。
hc:请假了。
短短三个字,很符合贺晁一贯的风格。
却又让李佑莫名觉得有些违和。
没有冷嘲热讽和毒舌调侃,只有一句平静的解释。
只有在贺晁心情不好的情况下,他才会用这样的腔调。
第53章
猜到他心情不好, 李佑也就没再追问,他想了又想,还是回过去了一个好。
放学后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李佑再次拿起手机, 想起还有两周就要进行的第二次模考, 又提醒了一句:别忘了二模。
手机一片沉寂,没了新的消息。
一切又好像恢复了原状, 学习按部就班, 在班里的生活也逐渐正常,除了偶尔会有警方来到学校找他例行问话, 李佑的生活一如既往地平静。
他主动配合了警方的调查,当着校领导的面, 毫不避讳地把U盘交了出去, 里面是姜川发给他的视频,以及一些他对周围人实施的暴力作出的陈述。
他不打算放过姜川, 同样也没打算放过杨阳。
在办公室里,李佑看到了杨阳惊恐的表情,以及向他投来的求助眼神。
杨阳只涉及诽谤,情节不严重,最多只是被关进少管所批评教育, 李佑对他没那么深切的恨意,也不在意他的结果。
事情因为杨阳被警方当场带走而全面升级,学校内一时众说纷纭, 看向李佑的眼神多了各种意味。
或许是知道了他出事住院的缘故,班里的同学也开始若有似无地主动问候。
身边的好意来的突然, 李佑全盘接受。
只有秦业似乎没被周围人影响,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咸不淡, 只是两人偶遇的次数多了些,经常在一起吃饭,同进同出。
有关贺晁的李佑的谣言突然就销声匿迹了,与消失的贺晁一样,被淹没在了小众论坛中。
两周的时间一晃而过,李佑为了赶进度,经常熬夜,原本规律的作息也变得不再正常,他皮肤变差,脸上冒出了成片的红色小痘。
母亲给他打过电话,叮嘱他学习不要太辛苦,身体还没养好,他还要定期去复查。
他没报忧,只与母亲聊了聊学校的事便挂断了电话。
洗完脸他涂了点药膏,最后看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手机,才熄灯上床。
两周了,他与贺晁的聊天只停留在一些简单的问候上。
前一周,他还能没话找话,后一周,他实在无话可说,索性就断了联系。
贺晁两周没来学校。
其实李佑知道,他不会出什么事的,胡思乱想也只是自己大惊小怪,贺晁只是遇到了什么事,不愿意告诉他而已。
贺晁不说,他就不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示人的一面,关系再好也始终有壁。
况且,他和贺晁的朋友关系新手上路,还磕磕绊绊,一碰就脆。
一晃两周,转眼就到了第二次联考,眼看手机毫无音讯,李佑终于沉不住气,一时冲动,试探着输了贺晁的微信号码。
页面弹出一个来自上京的号码,他将手机贴在了耳边。
“……”
滴声漫长,间隔的时间似乎被无限放慢了。
终于,在电话将要被挂断时,滴声停止了。
电话那端沉默着,李佑嗓音发紧,小心翼翼出声:
“贺晁?”
对面久未有人作答,李佑忍不住拿过手机去看屏幕,确认电话分秒跳动,才又将手机贴回了耳边。
没有否认,就是默认。
他听到了一些风声,呼吸被隐匿其中,听不太分明,于是李佑不自觉便放缓了声调:“你在外面吗?”
对面沉沉应了一声,“……嗯。”
对面没有立刻挂断,证明还能聊下去。
虽然认识时间不久,但李佑也大致摸清楚了对方的土匪脾气,贺晁还愿意回他消息接他电话,就说明自己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
否则这通电话不一定能打通。
李佑不知贺晁不接陌生号码的习惯,也自然不知今天这通电话接的有多诡异与莫名其妙。
这是个未被标注的号码,IP显示江市。
听他肯定,李佑却皱了皱眉,他看了一眼窗外昏暗的暮色,“可是,外面快要下雨了,你带伞了吗?”
最近的天气预报一直显示阴转雨,但雨迟迟未下,只有阴云翻滚,在头顶晃晃悠悠,遮天蔽日,也让回暖的春日再次阴寒了起来。
降雨概率80%的小标志缀在时间下,窗外的风也应景般的呼啸刮过,风雨欲来。
他今天回宿舍的早,就是因为看天气预报,想起没带雨伞,才放学后就买了晚饭赶回宿舍。
虽然知道外面有便利店或共享雨伞,但他还是不免关心了两句。
因为贺晁最近的状态,让他无法忽视。
对面的呼吸有些沉重,半晌才回,“没有。”
事已至此,李佑咽下自己多余的关心,转而聊起了别的,“我听说,赵叔前几天来了学校,是因为请假的事吗?”
又顿了顿,贺晁才回,只是这次沉默的间隔延长了:“……是。”
电话对面有鸣笛,动静模模糊糊。
李佑敏锐的察觉出,贺晁的反常似乎是和请假的原因有关。
两人的通话断断续续,李佑嘴笨,翻来覆去就是你问我答,对话很苍白,可贺晁却没挂断,电话两段的沉默蔓延,呼吸仿佛近在咫尺。
好像两人离得很近。
“那、那你快回去吧,真的要下雨……”
话音未落,天空一声惊雷炸响,轰隆隆地滚过云层,沉闷又震耳欲聋。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话,闷雷过后便是一道白光,窗帘未拉,闪烁的巨大光亮清晰可见地劈在昏暗的天幕上。
幽暗侵袭的迅速,只两声,天色更暗了。
贺晁没出声,李佑不由得有些急切,“你听到了吗?明天就是联考了,不管你来不来考试,都不能在这个关头淋雨生病了。”
似乎听出了他话音里不自觉带上的情急,透过电流而来的嗓音暗哑,低低地回应道:“……好。”
听到他回应,李佑松下一口气,刚要说出再见的话,却听见了电话那端有更大的动静压过了车流穿梭。
衣料摩擦,有重物坠地,然后是陌生人高昂的嗓音——
“喂,你没长眼睛啊……”
“傻x,看你妈!”
眉心拧了起来,李佑喊了两声,“贺晁,发生了什么?”
可电话那端无人回应,沉寂了几秒,一声闷响近在耳边,然后是混乱的动静,“砰”地一声后,电话陡然结束。
“轰隆——”
巨大的雷响吓得少年肩膀一缩,被惊动般转头去看窗外。
像一场突兀消音的舞台剧,李佑举着手机,愣怔过后站了起来,后知后觉再次打了过去。
忙音,还是忙音,原本很快就被接起的电话像出现了故障。
心下慌了一瞬,李佑脑海中一片空白,只知道盯着手机屏幕看。
他一遍又一遍地打,原本用在学习上的聪明劲好像突然就消失的彻底,他在意电话挂断前的那些动静,听起来像是……打架。
可他不知道贺晁在哪里,电话打不通,他就和贺晁失去了唯一的联系。
应该报警吗?可是、他还不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
对了,他没有赵叔的联系方式,却有周河的。
似乎找到了一点方向,李佑退出电话,转而给周河发去了消息。
冲浪达人手机不离手,几乎秒回:怎么了?
李佑:你知道贺晁在哪里吗?
周河:?突然问这个
周河:出什么事了?
还好周河足够敏锐,李佑当即回了过去:刚才我俩在打电话,电话突然就挂了,那边动静很乱,我怕是在打架……
他一口气发了过去,手指因为打字过快而有些发抖,输入法磕磕绊绊地打错了好几个字,又被他慌乱的删去重写。
看到打架这两个字眼,周河坐不住了,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我也不知道晁哥在哪里,我俩好几天没联系了,他都不回我消息。”
李佑也没想到周河也是一问三不知,呆立着,有些无措,“那怎么办?贺晁状态很不好,而且很快就要下雨了……”
闷雷似乎急了一些,时不时滚过云层,李佑脚步迟缓地走到窗边,在室内的泛着光影下,他只能看到张牙舞爪的树枝枝丫。
窗帘隔绝了浩大的白光,却没隔绝春日的惊雷。
周河也沉不住气,但还是稳住了,“你别担心,晁哥有分寸,他不会有事的,他没联系任何人就是不想让人知道。”
这番话点醒了李佑。
是啊,贺晁怎么会照顾不好自己呢。
他有能力自保,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他就是这样随心所欲的一个人。
贺晁根本不需要他的担心。
“……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李佑垂下握手机的手,原地站了会,又踱步去了小桌边坐下,开了小灯,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早已放凉的饭团。
饭团买回来时被他踹在口袋里,不过短短一会放在桌上,便从温热转凉了,米饭化在口中,有些黏腻,迟迟咬不到馅料,这份黏腻便变得有些食之无味。
咽下两口,李佑放下饭团,转而吸了一口手边的甜粥。
室内一派温暖明亮,可窗外起了大风,树枝张牙舞爪地撞在玻璃上,像要随时破窗而入。
李佑强迫自己不想。
咬完半个饭团后,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起来。
李佑脑海中空白,手已快一步拿起,滑向了接听。
“……喂?”
闷雷轰隆紧密敲击在人的鼓膜,紧跟狂风后,大雨终于落下。
然后,在纷乱的雨声中,他听到了贺晁的声音:
“……李佑。”
那声音太轻,轻到险些被淹没在电话那端越发急促的唰唰声响中,李佑喉咙发紧。
“我在。”
是他想错了。
是他把贺晁想的过于强大,强大到仿佛刀枪不入,铜墙铁壁。
其实,他也不过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
贺晁与他,没有任何区别,受伤会流血,心痛会流泪。
而现在,贺晁就好像在流血,隔着泼天雨幕,李佑好似听见了他沉重的呼吸,一下又一下,重重敲在他的心头。
李佑站起身,甜粥已吸完,剩下半个饭团还在桌上,“你在哪里?”
雨下得很大,李佑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找出一把雨伞,又把厚外套穿在了身上,动作有条不紊,但强装镇定。
半晌,他听到贺晁说道,嗓音有些罕见的茫然:“学校附近,一条小巷……”
李佑将雨伞攥在手中,推开了宿舍门。
半封闭的走廊一瞬被风雨灌了个满怀,走出那扇门,浩大的水声将他包围,眼前的天幕阴云浓墨一般,夹杂着闷雷与闪电时不时翻滚,风猛烈地刮在裸露在外的皮肤,胸腔随雨声一起震颤。
李佑心跳得有些快,在面对这样的天气时,他本能的感到瑟缩退却。
可是……
握住手机边沿的手指紧了紧,少年清润的嗓音像清泉,强撑着屹立在电闪雷鸣中,“你不要动,等着我。”
顾不上再去听贺晁说什么,电话挂断,李佑攥紧雨伞,小跑着冲下了楼。
宽大的伞面将少年整个人围拢在其中,可却挨不住风雨飘摇,走出宿舍楼没一会,裤脚便被雨水沾湿了大块。
看了一眼时间,李佑直接跑去了校门口,校门开了一条缝,黑洞洞地矗立在眼前,李佑咬牙,不管不顾地往前冲。
“诶!你这个学生,住宿生不允许出校,回来!”
对身后的追逐叫喊充耳不闻,李佑径直跑过了马路,脚步慢了下来,循着记忆去找学校附近的小巷。
天色昏暗,学校附近的街铺亮起霓虹招牌,脚下的地面亮堂堂的,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水洼,鞋湿了,可李佑依旧没找到贺晁所在的小巷。
雨一淋,李佑才觉得自己真是世上独一个的大傻子。
他要去哪里找贺晁?
凉气沿着脚踝攀援而上,李佑手指发抖,摸索着去点手机屏幕,他脚步不停,已走过校门口正对的街道,拐向了那一条斜插在这边的三角形小街。
这边有很多网吧游戏厅,大多都藏在小巷中,连接着外面的住家户,经常有一些不良少年出没。
“贺晁!”
李佑扯开嗓子呼喊,可声音被混沌的夜幕阻隔,像被闷了一层罩子,回响细微。
电话终于接通,男生的嗓音叫骂随之传来:“李佑,你是傻子吗?”
这句倒是恢复了贺晁昔日的土匪脾气,咬牙切齿的意味过于明显,但李佑顾不上理会他的嘲讽,着急追问:“你在哪里,我带了伞……”
右侧的巷子里传来一点动静,黝黑中,一颗石子砸在了他的脚边。
李佑愣愣举着手机,侧头望过去。
电话那端的人气息似乎不稳,隔着雨水泥土的咸腥飘来的,还有一点血腥气。
李佑心跳失控,漏跳了一拍,像被魇在原地,好一会才抬腿走进去。
小巷内只比外间更加昏暗,黑暗浓到化不开,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中,李佑的单薄身影被巷口的灯光折射得越发清瘦,撑着宽大的雨伞,不知无觉地走向了黑暗。
贺晁终于仰起头,靠在墙上看他。
他始终没出声,就这么看着李佑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试探地蹲了下来,嗓音微弱胆怯,在喊他的名字。
“贺晁……”
雨滴聚在伞顶,多到溢满出来,沿着伞骨伞沿流下一道水痕,连成线地落在贺晁曲起的双腿上,他没动,任由那凉意侵袭。
很快,雨不下了,黑伞盖在了头顶。
腿上的凉意来自少年的手。
第54章
贺晁视线向下, 愣怔地落在那在夜色中白到透明的一只手。
沾了雨水,像湿润的宣纸,莹润修长地盖在他的膝盖上。
回过神来,被触碰到的那一块地方陡然热了起来, 贺晁咬肌鼓动, 克制着没把腿收回来。
他仰头靠在背后的脏污的墙上,雨伞很宽大, 完全遮盖了他, 横亘在中间的是少年的手臂。
似乎意识到什么,贺晁皱眉, 一把扣过少年的手腕,将人拉进黑伞下, 对视的目光很近。
霓虹照不进来, 可贺晁在黑暗中牢牢锁住了李佑的双眼,看他仓惶懵懂, 也看他紧张担忧。
水洗一般的黑眸一览无余,不掺杂质的炙热快要把他灼伤。
贺晁五指收紧,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耳边是李佑小心翼翼的声音,“……你受伤了?”
贺晁不答。
可李佑却再一次以为他默认,皱着眉就要抽手去扶他, “先起来,地上很凉……”
被扣住的手腕抽不出来,被人牢牢攥在手心里, 滚烫的热度沿皮肤蔓延,被雨水淋过的地方开始回温。
贺晁打断他的话, “为什么来找我?”
李佑被他的话打得猝不及防,一时无言。
这对他来说, 不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也是他早在出门时就已经下定决心的。
他就是一根筋,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
贺晁与傅丞不一样,是真心对他的朋友。
李佑讷讷,嗓音有些谨慎的迟疑,“因为……我们是朋友。”
贺晁呼吸一顿。
李佑的声音还在继续,“当初,你也第一个赶到救我,我……我只是想,朋友就该、是这样。”
紧绷的弦一松,贺晁无声地扯了扯嘴角。
傻子。
那是他欠李佑的,可李佑从来不欠他什么。
眼眶酸涩发胀,贺晁复又垂下头,手上的力道渐松,少年的手腕脱手而出。
可那双手很快又搭上了贺晁的双臂,“贺晁,你受伤了吗?受伤了需要去医院。”
李佑不问他怎么会在这里,似乎只关心他受不受伤。
“……血是别人的。”
听到否认回答,李佑松了一口气,但当务之急,还是要赶紧回去,春雨寒凉,湿气入体,淋久了会生病。
可贺晁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及时看不见他的表情,李佑也能想象到面前人此刻的颓唐。
他周身再没了那股疏狂,淋了雨,炮仗一般的高昂气焰被浇灭,只剩不可言说的无力和灰败。
李佑腿蹲麻了,他小幅度换了个姿势,可手却没收回来,试探着地歪头问他,“出了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吗?”
他自己都没察觉,他现在的姿态像极了诱哄,仿佛对面是一只淋了雨不肯回家的大狗。
雨声倾斜,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豆大的砸在伞面上,孤僻了一方沉寂的空间,这里没有人打扰,只有黑暗与陪伴。
在李佑执拗的注视下,贺晁动了。
他抬手,似乎想碰李佑,伸到一半顿在半空,又想收回。
可欲要收回的手却被另一只微凉的手给攥住了。
李佑手上紧了紧,鼓励一般。
贺晁想甩开,可那只手臂似乎冻麻了般僵在了那里,被毫无威慑力的少年抓在了手中。
从接了那通电话开始,一切就变得不对了。
他当时鬼迷心窍,抱着一丝近乎不可能的期待接了那通陌生来电。
当李佑的声音真的出现,他又想挂断。
可他听少年的声音絮絮叨叨,听着听着,也就任由自己沉浸其中。
直到被人撞到肩膀,和一群来者不善的高中生发生冲突。
电话掉在地上,他终于再克制不住,挥拳砸向了那人的鼻梁,随后是一场混战。
后来,主动回拨过去的电话,贺晁说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他只当自己头脑不清醒。
他在期待。
直到李佑说,他在。
明明,每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今年也没有任何例外。
可耳边真的有人喊出了他的名字,近在咫尺,隔了雨幕,像听不真切的一场臆想。
是李佑。
那个脆弱的会被他吓到的少年就这样走到了他面前,对自己即将面对的毫不知情。
那一瞬间,贺晁甚至产生了和盘托出的念头。
“那天放学,是我眼睁睁看着你,被拖上面包车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说话的人嗓音艰涩。
李佑却听懂了,贺晁在说那场绑架。
手上的动作一顿,但却没松开,“嗯……”
贺晁咬牙,扭曲的情绪在内心翻涌,不吐不快,“所以,那是我欠你的,什么第一个冲到现场救你,那是我内疚作祟,都不是真的。”
这番话似乎打开了什么闸口,说到最后,贺晁声音高涨,情绪积压已久,已经濒临爆发。
他在等李佑甩开他的手,就此离开,走的头也不回,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可手上的微凉束缚不松反紧,少年的嗓音似也染上了微凉,像贴在耳边,很轻,但很稳,“……是真的。”
“你救了我,不管因为什么,都是真的。”
贺晁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倏地收紧。
李佑的声音还在继续,“你是个很好的朋友,这才是我今天来找你的原因。”
不是因为别的,也与你出于何种原因救我无关,只是我撑了伞,也想拉你一把。
春雨很凉,贺晁浑身湿透,丧家之犬般被一把伞遮蔽在小巷的一角,撑伞的那只手细瘦修长,白玉一般脆弱。
雨势小了一些,砸落伞面的啪嗒声渐弱,一阵凉风陡然刮过,李佑肩膀抖了抖,后知后觉自己的一条腿碰在地上,裤子已经湿透了。
他挪动了一条腿,想换个姿势,可甫一动,身体便因重心不稳就要歪倒。
黑伞一晃,抓住贺晁的五指被反攥在手心,他被人拽了一把,跌入了一个怀抱。
一切不过转眼间就完成,等李佑回归神来,他已被贺晁扣住腰身,搂抱进了怀里,黑伞下,两人再无距离。
贺晁大手向上,抚到李佑被雨水淋湿的后背。
他的下巴抵在李佑肩窝,双臂牢牢锢住了怀中单薄的身体,将人抱了个满怀。
李佑一手还撑着伞,两只手无措地僵在半空,无处下落。
“李佑……你是我见过最缺心眼的人。”
脑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傻子。
男生嗓音微顿,有些闷,却只是淡淡陈述,手臂紧了紧,不像恶意更像抱怨。
李佑一愣,弯了嘴角,他借力放松了身体,撑伞的那只手轻轻抵在贺晁的肩头,“嗯,我知道。”
另一只手探出,轻拍了拍男生的后背,“你还有什么想说吗?”
尽管难过时没人倾诉,但李佑知道,有些话,说出来就会好很多,况且,他说的是真的,贺晁真的很好。
贺晁愿意在医院听他的解释,他也愿意听贺晁倾诉。
说什么都好。
感受到肩膀上的头动了动,贺晁下巴收回去,转而将额头抵在了上去。
被这样抱着,明明浑身湿透,可李佑却感觉不到冷了,热源自对面源源不断地熨烫着他,冷风被挡在伞外。
他将伞向下压了一些,耳边响起了贺晁的闷声,“李佑,我没有父母。”
李佑呼吸一滞。
“十年前,他们出车祸死了。”
李佑垂下眼,隔着皮肉,他居然切实感到了对面心跳的迟缓,沉重又无力,好似下一秒就要停跳。
“也是这样一个雨天,是我害死的。”
手腕一个不稳,沉重的黑伞晃了下,很快又被稳住,李佑抿抿唇,小声追问,“……为什么?”
他有种预感,好似贺晁就要揭开他不为人知的一道伤疤,将终年溃烂的腐肉暴露在外,任由空气侵袭。
贺晁似乎说不下去了,呼吸沉沉,透过胸腔共振,将这种情绪传递给被他紧紧抓住的唯一一人。
沉默良久,一只手很轻地落在他的后背,黏在湿透的衣服上,轻的快要被忽略不计。
“……没关系。”
李佑不会说,翻天覆去只想到了这么一句,他不会安慰人,也不太会处理眼下的情况,只是任由贺晁抱着,手臂收紧,勒到他肋骨有些发疼。
他明白,贺晁这时候需要他,或许不是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有人在身边,就好像自己不是一个人。
他也曾和贺晁一样,无人可依,无人倾诉。
那些狰狞的伤口终日只能被捂在不见光的地方,在舔舐中独自腐烂,又自那溃烂中生出新芽。
他本以为只有自己懦弱,可临到这时,他才发现,原来每个人都是胆小鬼。
贺晁也会害怕。
所以真的没关系。
“你想留在这里,我陪着你,如果你想走,我们就回去……不想说也没关系。”
李佑没法感同身受失去的亲人的痛苦,可他也死过一次,更能明白死亡的心境。
贺晁的痛苦,全都来自对父母的怀念,他的父母一定都是很好的人,那么好的人,不会怪自己的孩子。
腰上的手臂渐松了力道,李佑的手拍在他的背上,久违的嗓音更沙哑了,像滚过了砂纸,苦涩自舌根蔓延,苦痛自知。
“他们下了飞机往家赶,没有司机,我父亲开车,我给他打电话……我在催他回家,是我迫不及待要看他们从国外带回来的礼物,然后、然后……”
沙哑的嗓音陡然染上一丝暗哑,男生的声线痛苦又压抑,手臂没再收紧,只是改为了紧攥少年的衣服。
那只手用力到发抖,像要把难言的深沉都发泄出来。
泼天的雨冲刷着一切,豆大的雨点沉重的砸落,伞面抖动,闷雷像呜咽,天空也像在流泪。
李佑听到贺晁说:“是我,如果我不打那通电话……如果没有那辆横冲直撞的货车,车子就不会翻下山坡,都是我,我有罪……”
这些话,他压抑了不知多少年,年仅八岁的男孩被医院传来的噩耗当头一棒,所有的情绪落空,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了。
他站在门缝后,看见外面的警察交给爷爷一只装着两只手机的物证袋,他说贺州逸的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小儿子的。
通话还未结束,车子就冲出了山坡。
道路上找到另一道车辙印,根据痕迹检查,推测是贺家的车为了躲另一辆货车,才猛打方向盘,失控地撞上了路边护栏。
其实正常情况下,错车是可以躲过去的,可是贺州逸当时在打电话。
后座的母亲甚至没来得及出声,一切发生的太快了。
年幼的贺晁听不懂别的,他只知道是自己的电话害死了父母。
所以,都怪他。
机场高速偏僻,等警察赶到现场,人早已失去了生命体征,价值千万的豪车被压扁,想一块皱巴巴的铁皮盒子。
出事后,贺老爷子一夜白了头发,贺峤也好像突然长大,肩负起了照顾老小的重担。
那段时间,本已退位的老爷子在贺家虎视眈眈人人觊觎时再度站了出来,凭一己之力镇压了下面的暴动,将几个想反的旁支表叔断了手脚,杀鸡儆猴,稳住了大厦将倾。
那时,所有人都在忙着挽救危机四伏的贺家,没人顾得上贺晁。
几天后,贺峤在佣人的通报下,终于打开了一直禁闭的卧室房门,将闭门不出的贺晁强制拉了出来。
贺晁人出来了,可他再也笑不出来。
从此之后,他就长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混不吝,聪明的头脑好无用武之力,他存心和恨铁不成钢的老爷子作对。
贺晁知道自己混蛋,他早就烂透了,他不在乎。
所有人都在劝他,那件事那不是他的错,劝他早日走出去,甚至老爷子还为此给他请了心理医生。
他画地为牢,心理医生解不了他的心结,他没法对着一个陌生人吐漏心声。
毫无疑问,虽然没了父母,但贺晁生活的很幸福,拥有一辈子也花不完的财富,有爷爷和大哥,可无人理解他藏在光鲜亮丽下的腐败。
那些剖白往往对着最亲近的人说不出口,所以每年的祭日,他都像做贼一般逃避。
他以为,只要躲过去了,就不用面对墓碑上那笑容满面又温和慈爱的两人。
没人问过他的意见,他们都在逼迫他,逼迫他去学习,逼迫他去扫墓拜祭。
而今日,他是从机场逃回来的,狼狈不堪的,像个无处可去的乞丐。
手机被打爆了,可他只接了一个陌生来电。
他捏紧手机,像个无可救药的赌徒。
还好,他赌对了。
李佑真的走向了他。
说不出这个人有什么特殊,可他的存在足够让人冷静下来,像山间淅淅沥沥的晨雾。
也像飞蛾,有时候蠢得会让他忍不住嗤笑。
可等他真的抓住了这个绝世大傻子,就不想放手了。
贺晁呼吸灼热地抖动,他手向上,攀住了少年脆弱的肩胛,牢牢扣住,把人更紧的按在了怀中。
脸上有湿痕,分不清是水汽还是雨滴。
他可悲地想……自己才是那只可笑的飞蛾。
第55章
李佑一动不动地任由贺晁近乎失态地抱紧了他。
那力道很大, 像抱着触之所及的最后一根浮木那样用力。
他无比清楚的感到,此时的贺晁,在依靠他。
雨势盛大,没人在意这一条黑暗的小巷, 也没人看到一个少年崩溃又重组的心脏。
良久, 他叹了一口气。
呼吸轻呵,拖着一道淡淡白雾, “没人会怪你, 只有你在怪自己。”
只有贺晁自己被困在过去,是他不听不看, 对外界伸出的援手视而不见。
话出口,这时的贺晁又像个任性的孩子, 额头埋在他的肩窝, 嗓音也沉闷,“我是从机场逃回来……两天后就是他们的祭日。”
李佑换了只手撑伞, 湿凉的衣服贴在身上,他感到了些许的冷,嗓音有些不稳,“那就给家里打个电话,明天再回也不迟。”
不过是错过航班, 不是大事。
可再多的,不应该由他来说,这个潮湿又黏腻的夜晚, 注定要随雨滴一起蒸发在明日的黎明。
不知是否被他说动,当了缩头乌龟良久的人终于抬了头, 一直紧贴的距离在此刻才彰显出存在感。
李佑顿在原地,再无法忽视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呼吸。
下巴上痒痒的, 他忍不住向后躲了躲。
可他一躲,腰后那只手便紧了紧,直逼得他退无可退,灼热气流扫过下巴与鼻尖,被注视的感觉在黑暗中格外强烈。
“……”
直到现在,来自贺晁身上的强势压迫才逐渐回笼,李佑被困在风暴中,无力挣脱。
可暴风眼中又是平静的,李佑等了又等,只等到肩膀上的力道一松,一只手落在他的侧面。
骨节分明的大手张开,克制地碰了碰他的耳朵,指尖触到那微凉的黑发,又小幅度蹭了蹭。
贺晁……似乎在摸他的头。
李佑在黑暗中睁着眼,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能呆呆地感受到那只手的动作,温热的皮肤贴过他的耳廓,又沿着太阳穴向上,僵硬地停下了。
沉沉的呼吸喷洒在他鼻梁,那种被野兽盯上的直觉让李佑不住心尖发抖,鼻端飘来一点青草与泥土混合的腥味。
血腥气很淡,淡的快要消失不见。
“……贺晁?”
李佑似乎总是在紧张不安的时候叫他的名字。
两个字打着弯,尾音上扬,钩子似的直往人耳朵里钻。
在无人看见的暗处,贺晁喉结一滚,胸腔内的心跳恢复了活跃,大量血液被抽泵到全身,凉意不复,这火烧的他发热发烫,心口麻痒。
他低低回应,“嗯。”
今晚的失态让李佑看到了,也许是他有意为之。
他鬼迷心窍,想要拉一个人进来,和他分享胸腔内无法同步的压抑。
而李佑走了进来,将他的情绪全盘接收。
他说不清心口的情绪是什么,只任由自己失控地沉沦,在那一腔温水中触底。
只有他知道,在这个夜晚,李佑真正走进了他的心里。
他们好像真的变成了很好的朋友,在雨夜相互依靠,交心而谈。
他向李佑展示了不为人知的一面。
可被套在那个所谓朋友的称呼下,却又莫名让他感到说不清的烦躁。
贺晁主动站起了身,本该需要李佑照顾的人反而将他一把带了起来,见他似乎没事,李佑也松了一口气。
两人翻墙进校,当然,贺晁是翻的,李佑是被他抱上去的。
时间已过8点,校门早已关闭,李佑当时不管不顾地冲出校门已经足够显眼,回去肯定不能再原路返回。
无奈,他和贺晁走了那条逃课的必经之路。
李佑衣服只湿了一点,人依旧轻飘飘的,被贺晁一只手臂捞住,轻松地一提一放,转眼就到了对面。
直到双脚落地,李佑还迷迷瞪瞪回不过神来。
撑了一路的伞被人接过,贺晁一只手拉过他的手腕,往身边带了带,伞面倾斜,滑向了他的方向。
脚步一个踉跄,李佑撞上男生的手臂,这才猛然发觉贺晁穿了件纯黑的冲锋衣,微凉的衣料不沾雨水,水珠顺流而下,滴在李佑的手背。
凉凉的。
“……”
他仰头去看,路灯被雨水冲刷的干净,清凌凌的白光落在两人的眼底,贺晁正垂眼,浅色瞳仁透了点光,正专注地落在他身上。
两人沉默,却又心照不宣的移开了视线。
回到宿舍,贺晁先一步开了空调,调高了温度又一言不发地拿了暖水瓶出门。
李佑看了他一眼,自顾自脱了被淋湿的外套,找衣架挂了起来,又低头看了看湿透的裤子,鼻尖一痒,便打了个喷嚏出来。
从衣柜里找出一套干净衣服,李佑脱下潮湿的加绒卫衣叠好,才坐下脱裤子。
他衣柜里最多的便是黑裤子,因为耐脏也百搭,不管什么衣服随便一套就能出门,换下的裤子沾了脏污也并不显眼,只在灯下反射出一点亮堂的水泽,又被他随手放进了盆里。
秋裤也湿了一半,凉凉地贴在腿上,空调的暖风落在他裸露的皮肤上,热烘烘的。
贺晁走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李佑侧对他,抬着腿在穿裤子。
白玉般的一截光洁小腿一晃而过,很快便收进了黑色裤管,白色的袜子冒出一个尖,脚尖落地,两条修长的腿很快被完整地包裹在了黑色长裤中,整洁又一丝不苟。
脚步顿在原地,冰冷的门把手在掌心变得温热,冷风沿着门缝钻入。
李佑转头,看到他立在门边,随口问道:“你去做什么了?”
几个瞬息,脚步一转,贺晁已带上门走了进来。
“……接热水。”
李佑没再多问,弯腰把湿衣服抱进卫生间,脚步刚踏出,转身,就见贺晁端着杯子,站在门口。
见他出来,那只手向前一递,热腾腾的水还冒着热气,蒸腾着水汽袅袅。
李佑:“?”
贺晁唇角绷直,“喝了。”
李佑愣愣接过,才发现手中的水杯正是自己放在桌上的保温杯。
热气氤氲在脸颊上,又暖又烫,小小地呼了口气,李佑仰脸去看他。
“谢谢你。”
而贺晁视线自他脸上移开,冷哼一声,一言不发地走了。
两人相安无事,默契地没再提今晚发生的事,贺晁也像恢复如常,只是人越发沉默了,嚣张戾气不见,疏离的冷漠占据了大半。
他整个人不再冒着火,像是过了冰,汩汩寒气令人退避三舍。
尽管及时洗了个热水澡,夜里也裹好了被子睡觉,可第二天一早醒来,李佑还是发现自己感冒了。
好在,头不晕,还能正常考试。
起床洗漱换衣服,李佑又从衣柜里拿出了羽绒服,只可惜没找到围巾,他多套了一件高领毛衣,直把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肤都包严实了,才背上书包离开宿舍。
早自习,后门的位置来了人。
李佑拿了一本语文课本,口中念念有词,抽空向那边瞥去一眼。
昨晚下了雨,今日气温骤降,班里大多数人都重新换上了厚重的冬装,只有贺晁依旧是一件深灰高领毛衣外套夹克衫,只是脖子上多了一条围巾?
他动静不小,自坐下后就恹恹地搭着眼皮,背靠在椅背上,有些没精打采。
李佑本以为他今日会直接在宿舍睡一天,没想到他还会来参加考试。
但也没多想,李佑很快收回注意力。
早自习过后,便是早餐时间,上午有两场考试,考场占用了整个高三所有的班级以及空教室,规模浩大,第二次联考依旧重要,对于高三学生来说,这会是一次比一模更加严格的考试。
一天要考四门科目,时间紧迫,李佑没顾得上去关注贺晁,直到下午最后一门地理结束,在回班级拿复习资料时,他看到了那个坐在人来人往教室后门的宽阔背影。
先去了存放自己课本资料的后门柜子,找出第二天要用的复习资料装进书包,李佑才走向了贺晁。
临近放学后,所有人都在放学铃的倒计时中狂欢,班级嘈杂无序,没人注意到这过分安静的一角。
手指小心戳了戳那人的肩膀。
他的动作很轻,却惊动了好似在假寐的人。
贺晁侧头,琥珀色的瞳仁不染情绪地扫向他,像在用眼神询问。
李佑吸了口气,心里也对这样深不可测的贺晁感到些许紧张,“……考试怎么样?”
其实他想问,怎么没回家。
贺晁垂下眼,淡淡道,“还好。”
李佑眨眨眼,视线从那被遮掩的瞳孔挪向男生的睫毛。
这是他第一次发现,贺晁的睫毛很漂亮,不浓也不翘,但是很长,颜色也浅淡,在白织灯下,反射了一点光,像镀了层金粉,根根分明。
气氛有些诡异的沉默,李佑手指紧了紧,他有些想走。
因为考试早结束的原因,故而校方允许学生提前放学,现在班里的,不是对答案的,就是打闹玩耍的,唯有两人一站一坐,稍显格格不入。
“那个、我就先走了。”
李佑小小声,说完,习惯性去看贺晁。
男生依旧没抬眼,淡淡嗯了声,只是一只手从课桌落在一侧的围巾上,迟疑地紧了紧。
“……”
脚跟向后退了一步,李佑刚要转身,就听见有人叫他:“李佑,等一下。”
隔了喧嚣的嗡嗡声,一道声音清晰传来,李佑转头,贺晁抬眼。
秦业穿过前排,走了过来,不错眼地看向李佑。
李佑不解,但还是打招呼,“怎么了?”
秦业唇角一松,余光瞥向贺晁,手中却是递给了李佑一张草稿纸,“……想找你对对答案。”
“哦,好。”
李佑抬手接过,两人就站在后排,秦业脚步向前,错了一步,站在李佑身后,微附身贴向他,一手指向他画出的那部分笔记。
他身量高,肩背也宽,只是没什么肉而显得过分清瘦,少年无知无觉被他一只手臂圈拢在身前下,侧脸白玉般莹润,引得身后人的视线沉沉停驻。
“我记得这道题好像是选D,但我不是很确定,走出考场我就忘……”
两句话说完,没等来身后人的回应,李佑分出一点注意去看,却猝不及防与秦业撞上了视线。
一时沉默。
前方一阵桌椅拖动的声响刺耳,李佑成功被吸引了注意,眼神转动,挪向了声音的源头。
贺晁已经站起身,侧头的视线牢牢锁在两人身上,眼神讳莫如深,眉眼匿在头顶的光影下,深邃的轮廓显出了一种极其锋利的英俊,气势迫人。
他手中攥了条围巾,就这样沉稳地走了过来。
李佑像被他的眼神钉在原地,愣愣地睁着一双猫儿似的圆眼看他。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贺晁生气了。
可男生走到近前,只是抬了手,将那条浅灰的羊绒围巾挂在了少年脖颈。
头顶的光被眼前人遮挡,李佑逆着光仰起小脸,却只看到贺晁垂下眼,神情不辨喜怒。
围巾绕过两圈,尾端被搭在了胸前,贺晁收回手,终于后退了一步。
光源终于回到眼前,李佑微眯了眼,错过了贺晁眼底一闪而逝的阴沉。
李佑终于想起要说点什么,“……谢谢。”
虽然不知贺晁为什么要给他围巾,可围巾系上了那一瞬间,真的很暖和。
贺晁抬了眼,视线像是落在他脸上又像是落在虚空,沉默似顽石一般,在灯光下僵硬又不近人情。
“……我走了。”
李佑一愣。
可贺晁不等他回应,很快转身,大步走向了后门,身影消失在转角,融进了初春料峭的湿寒中。
从头至尾,他都没分给秦业一个眼神。
只有李佑回不过神来,贺晁说的走了,是什么意思?
第56章
直到回到宿舍, 李佑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贺晁的走,是回家的意思。
本来就是错过了昨天的航班,今天再买一张票,对贺晁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缺席了最后一天的考试, 但没人在意, 他在学校总有有很多特权。
李佑没打扰他,想来他应该有很多事要解决。
两人又恢复了相安无事的状态, 没了平淡如水的问候与短暂幼稚的玩笑, 微信一片平静。
联考结束的第二天,李佑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
脚步站定后, 李佑照常问候,“郑老师。”
郑老师悠悠喝了一口茶水, 掩在镜框后的眼睛笑出了细纹, 她拉过一边的椅子,招呼李佑, “来,坐下聊。”
课间二十分钟的时间,足够坐下好好聊聊,李佑也没扭捏,直接坐下了。
待他坐下, 郑老师才看着他,温和地问道,“最近还没问过你, 复习感觉怎么样?”
李佑有问必答,回答得一板一眼, 将自己遇到的问题如实说了,喜忧皆报, 听得郑老师不住点头。
“我看秦业和你的问题也相似,他遇到了瓶颈期,知识积累的一定程度,很难突破……”
老师声音循循善诱,李佑听得认真,下课后的办公室人不多,还时不时有老师见到两人促膝而谈调侃两句。
整个高三的年级组都知道了,7班出了个横空出世的学霸,短短一月从吊车尾成为进步之星,进步堪称神速。
谁见了不说一句教学有方,连带着郑老师面上都沾光了不少。
她自然是见了李佑千般好万般好,恨不得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这个宝贝学生,因而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知道了老师,我会和秦业私下沟通一下,可以把问题整合一下,再来问老师,这样也方便我们课下讨论……”
“可以,还有,你的志愿考虑的怎么样了?”
学习聊完了,郑老师话锋一转,提起了李佑的高考志愿。
不怪她心急,前段时间她也问过,李佑说暂时没想好,想先冲刺复习,可如今,一个半月都过去了,眼看高考临近,是要有一个具体的目标了。
话题转的并不突兀,李佑却陷入了难得沉默。
自上次和魏新觉聊过后,他也查过各个符合自己现阶段成绩的目标高校,江城大学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默了默,李佑终于开口,“老师,我想了解一下江城大学。”
……
郑老师带了高三三届,自然对高考招生了如指掌,当场就上网搜索了江城大学的相关资料,一边浏览一边对李佑介绍。
等聊完,李佑也在内心暂时定下了目标。
郑老师最后劝慰了一句,“你有这个想法很好,但是如果要稳报江城大学,还需要再冲刺一把。”
谈话已近尾声,李佑郑重应下了,“老师,我知道。”
话聊完了,可郑老师转头又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水,也并不提让李佑回去的事,等得他略微不解。
无奈,他只好主动开口,“老师,我先回班了。”
没等到郑老师的回应,就见她放下了水杯,双手交叠在膝上,又看向李佑,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李佑这下确定了班主任是还有话要说,也就耐心等着。
沉默中,郑老师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眼神有些飘忽,嗓音也带了些试探意味,“李佑,老师知道,你们这个年纪,青春期躁动,再正常不过了,但是……老师还是希望你能先把其他事放一放,专心备考。”
李佑:“?”
似乎见李佑的疑惑的确真情实感,郑老师也越发不好意思了,教育学生虽然是她的职责,但她平时向来不管这些早恋的事,这次若不是李佑实在是一颗好苗子,她也实在拉不下脸来劝说。
以前班里有关李佑的传言真真假假她都听过,她全当睁只眼闭只眼,可如今情况不一样了。
李佑再与从前那些谣言混在一起,难免会被影响,所以这话,她还是要说。
话已经出口,郑老师也就顾不上别不别扭了,索性有话直说,“最近的一些谣言,老师也有所耳闻,当然,谣言就是谣言啊,老师没有批评你的意思,老师尊重你的决定,就是、现在这个时间点不太对,其他事再大也大不过高考,你说对吗?”
事情说到这,李佑也隐约明白过来,郑老师在点他的谣言。
没想到那些流言蜚语会闹到老师眼前,李佑耳根一瞬烧红,窘迫又羞愧。
他急忙解释,“老师,不是你想的那些,我和贺晁……不是那样的,我不喜欢他,也没有早恋……”
见他急于撇清关系,郑老师也松了口气,心口大石落地,她又恢复了笑容,宽慰地拍了拍他,“没事没事,没有那回事就当老师冤枉你了,外面的那些闲话别往心里去,学习最紧要。”
李佑垂下头抿唇,“……嗯。”
待走出教室后,李佑才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后知后觉事情太过魔幻了。
怎么,他和贺晁的那些谣言会传到老师耳朵里,这样的话,那自己以前……以前那些事,岂不是闹到全校人尽皆知。
前世觉得丝毫不介意的那些传言一起涌上脑海,让李佑简直想原地去世。
从前的他不在意,可现在他在意,而且很在意,还好,郑老师对他态度没有变。
他是向傅丞澄清了,可他还没有向那些不知情的人澄清,新账旧账加在一起,谣言指不定要被传成什么样。
扶额叹息,李佑只觉得头疼。
清者自清,现在的他没空去一一理会那些不实传闻,熬过这几个月,毕业后都是陌路人。
想象是很美好的,但李佑没想到,刚做完心理建设,转头就能遇上傅丞。
中午放学,走廊人流如织,而傅丞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后门处,嘴角噙着笑,长身玉立,在急躁的人群中也自成温润。
7班的教室在走廊尽头,傅丞只能是故意在这等他。
李佑硬生生在后排停下脚步,肩膀被人撞了两下,班里人还未走干净,注意到后门情况的人三三两两地投来视线,探究意味明显。
本来还想从后门离开的人一看形式不对,连忙结伴拐弯,一边偷看一边往前门走,所有人都在有意无意回避李佑和傅丞。
走廊已聚集了三三两两看热闹的人,有赖于傅丞出场自带的校草热度,李佑想躲都没处躲。
沉默良久,李佑不动,傅丞也就站着看他。
他真的不明白,明明话都已说尽了,傅丞却还是要来找他。
图什么?
李佑拒绝去思考那些没意义的问题答案,他选择直截了当地问出来,“你还想做什么?”
这话实在态度冷淡,近乎不客气,明眼人几乎一瞬间看出了两人似乎闹翻了。
可傅丞却脸色不变,倚靠着门框的姿势一动,站直了身,视线依旧专注,“……我来找你吃饭”
逆着放学人流,从三楼上到五楼,就为了等他下课吃饭?
李佑越发搞不懂眼前这个人了。
李佑呼出一口气,只感觉疲惫,“我不想和你吃饭,傅丞,我甚至不想看见你。”
前半句出口时傅丞脸色不变,可后半句话却是让一直温和浅笑的人转瞬沉了脸,情绪陡然从那张俊美的面容上褪去,快得让人不寒而栗。
忍耐似乎到了极限,他脚步向前,就想靠近李佑。
“李佑,我……”
可他一前进,李佑便后退,双眼有些条件反射地睁大了,戒备有如实质。
他真的很抗拒他的靠近。
垂在身侧的受用力收紧了,傅丞险些控制不住自己,逼迫自己停在了原地。
他可以忍受李佑对他视而不见。
可他无法忍受李佑说,不想看见他。
想说的话没机会说,想见的人逃避他,这种挫败的感觉快要把他逼疯,傅丞做了很久的心里建设才勉强自己来找李佑,他本以为自己的面具足够精致,可他还是失态了。
双手紧紧握住了少年脆弱的肩胛,他眉眼间涌动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焦躁。
“李佑、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他忽视了眼前少年惊恐睁大的双眼,只是自顾自地倾吐自己想说的。
直到语无伦次的话被人打断,他的手被另一人掰开了。
手腕上的一点麻筋被人掐住,傅丞拧着眉松开了手,李佑下意识后退,脚跟撞上了一人。
还未回头,肩上就搭上了一只手,安慰的话传到耳边,“没事。”
他认出了这个冷淡的嗓音,是秦业。
缓过神来的傅丞看见突然出现的人是秦业,当即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是你啊,只会躲在暗处偷窥的臭老鼠?”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声音不大不小,教室外的人或许没听清,可室内的两人却听的一清二楚,李佑不可置信地看他,只有秦业面不改色。
今日的傅丞,简直像是疯了一样。
李佑觉得眼前人从未有过的陌生,现实与过去割裂,让他陷入了巨大的矛盾中。
可手臂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将他拉回了现实。
秦业向前一步,将少年半遮半掩地护在身后,与傅丞形成对峙之势,“人多眼杂,傅少爷,适可而止吧。”
听到这话,傅丞却是不无不可地眯了眯眼,可恶劣自那温润的眼角眉梢丝丝泄露而出,再也遮掩不住:
“教训我,你配吗?”
这话出口,就被有心人架在后门的手机录了进去,多个机位对准了这放学后的空教室,不打算放过一点八卦资讯。
似乎再听不下去傅丞的口出恶言,李佑忍无可忍地打断:“傅丞!”
转头瞥了一眼秦业的脸色,李佑怕伤他自尊,扯了扯他的衣袖,见人侧目,便冲他小幅度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往心里去。
明晃晃的维护姿态。
傅丞双手捏紧,额角青筋暴起,快要忍耐到极限。
可李佑不闻不问,最后看了一眼呆在原地的傅丞,直接拉住秦业的手臂,大步从前门离开。
路过走廊上一堆吃瓜群众也目不斜视。
两人走得急,众人注目远送,没走几步,就见一直任由少年动作的秦业偏过了头,透过走廊玻璃,看的是傅丞的方向。
“……”
这一眼很快,快到没人注意到他嘴角噙着的微小弧度。
待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傅丞才从方才那种近乎跋扈的状态中回过神,他四顾了一圈,见到几个还留在原地没走的吃瓜群众,眉头一皱,强作镇定地离开了后门。
好戏散场,主角也走完了,几个录下了视频的人马不停蹄地就将原版视频上传到了吃瓜论坛。
一时之间,一石激起千层浪,傅丞与李佑的话题又隐隐有冲上hot的趋势。
只是大部分人关注的除了傅丞和李佑之间的八卦孽缘,还有傅丞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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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子吃萝卜:校草是不是有病啊……这样真的好吓人(字面意思的有病)
第57章
李佑拉着秦业走得很快, 近乎是躲着身后的人,直到下了三楼,见没人追来,他才松开了拉住对方的手。
下楼的脚步放缓, 教学楼的人大部分都涌去了食堂, 眼下走廊楼梯间都寂静,落地的脚步清晰可闻。
李佑觉得过意, 秦业是为了维护他, 才被傅丞骂的那样难听,“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 我给你道歉。”
他垂下眼,面对这种情况有些窘迫。
只是秦业看起来比他还要冷静, 嗓音甚至都毫无波澜, 似乎一点没被影响到,“没关系, 你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错。”
他这样说,还反过来安慰的姿态让李佑越发愧疚了,他仰头去看秦业,抿着唇有些无措, “秦业,那、我请你吃饭吧,感谢你帮我解围。”
少年音色一如既往的清朗, 又染了些似羞似急的意味,勾得人心尖微动。
秦业敛下唇边放肆的弧度, 侧目看向身侧少年,神情温柔, “好。”
两人并肩去往食堂。
“要不是你,指不定现在我还在班里走不了……”
“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可以向身边人求助……”
……
李佑向来迟钝,没人特意告知,他对论坛上闹起来的事一概不知,每日过得无忧无虑,只为学习发愁。
一晃三天,贺晁再次消失在了眼前,李佑本想发去消息问候一下,可临到头,删删改改,最终退出了聊天框。
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李佑本以为两人的关系会变得更好一点,可事实上,他越来越捉摸不透贺晁了。
比钱从前那个玩世不恭喜怒无常的贺晁,他更害怕自雨夜中走出的沉稳寡言又冷若冰霜的贺晁。
他知道贺晁的内心在解构重组,需要一定的适应反应,他也识趣地没打扰他。
可是、他是真的有把贺晁当成好朋友的。
那人也不知道主动联系一下他……
这些小心思,李佑只有在得空闲下来了才会去想,平时他把自己泡在学海中,无涯回头,顾不上去想那么多。
午休时间过了大半,他做完了一套英语阅读理解,在闲散阳光中收了笔,枕着手臂阖上了双眼。
午自习有一小时二十分钟,可供睡觉的只有四十五分钟,他还有二十五分钟可以用来休息。
听着钟表的滴答轻响,李佑放松身体,强迫自己入睡。
走廊很静,周围同学倒下一片,整个教学楼都再找不出半点大的动静,李佑微眯了眼,透过绚烂金色的阳光,去看空中无声飞舞的细小尘埃。
呼吸近在耳边,李佑伴着细微的气音,终于沉沉阖上了眼皮。
温暖干燥的阳光流连在少年瓷白的面皮,细小绒毛也像染了色,根根分明,薄薄眼皮下隐约可见眼球微动,像是要陷入更深的梦境。
光影明暗,似乎有云遮蔽了这一点光线。
眼前的光模模糊糊暗了下来,李佑眉头微动。
一点凉风自大开的后门拂过,卷起一点浅淡的烟草气息。
不知被什么惊动,枕在少年脸侧的手指蜷了下,快要落在他黑发上的手也随之顿在半空。
“……”
默了默,似乎看他已经睡熟,那只手再次动了,克制了力道,准确无误地,落在了那被阳光照的璀璨鎏金的黑发上。
指尖的发丝很软,微凉,像上好的缎面绸缎,只有掌心下那一只小巧的雪白耳朵泛着温热。
指尖轻颤,来人呼吸沉沉,克制着手指插进了少年发间,小幅度蹭了蹭。
李佑就这样懵懂地睁开了双眼。
他并未睡熟,意识昏沉中,一点熟悉的气味勾回了他即将沉睡的意识。
头上那只手还没来得及收回,有人站在他侧面,遮掩了一半的阳光。
视线抬高,李佑茫然的眼瞳落在那人脸上,小幅度地睁大了,连水光都惊喜。
他侧了侧脑袋,开口的声音很轻。
“贺晁。”
几日不见,贺晁还是老样子,纯黑冲锋衣一丝不苟地束在下颌,不笑的英俊轮廓显得疏冷,可垂下的清透瞳仁却专注,专注到甚至有些温柔。
只有头发短了些。
听他出声,得寸进尺的手终于收了回去,贺晁浊气呼出,眼球一转,终于看向了少年的脸。
“……嗯。”
今日的贺晁似乎格外有耐心,李佑的胆怯再度销声匿迹。
对他的突然出现感到惊喜,李佑一时之间有很多话想说,但又猛然想起这是午休,还是稍微收敛了自己的热情,只下意识扯了扯他的衣摆,姿态有些久别重逢的亲昵。
“你事情处理完了?”
贺晁感受到衣服被拉动,搭下眼皮,看向那只修长细瘦的手,指尖轻勾,缀在他的衣摆下,黑白鲜明。
他一动不动,任由少年拉着自己的衣服,“嗯,多亏了你。”
闻言,李佑也弯了唇角,趴着聊天不舒服,他索性就坐起身,仰了头去看那身量挺拔的高大男生,小小声追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宿舍了吗?”
也不是他话多,是平时这些闲话废话他实在没人可说,虽然秦业也是朋友,但他总是好不意思和他聊一些与学习无关的话题。
尽管以前没人聊天作伴,也这样过来了,可面对贺晁,他又变得贪心了。
他到底还是不够坚强,还是想要拥有朋友。
好在,贺晁并不反感他的话多,几乎有问必答,“还没,我刚到。”
李佑点点头,终于松开了手,“剪头发了?”
话未完就打了个哈欠,半眯着圆眼有水光氤氲,仰着的小脸瓷白无辜,大大方方地展示在他人眼前。
贺晁喉结微动,却是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转而去看黑板上的钟表,“快下课了,睡觉吧。”
他这样一说,引得李佑也转头去看。
待人转头了,贺晁又自顾自接上那个问题,嗓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别扭,“都说剪头丑三天,你觉得呢?”
看完时间,李佑又把头转回来,歪头打量他上下,看着看着,眼角却是露出了两个小尖尖,半晌,摇了摇头,不赞同道:
“放心吧,还是老样子。”
潜台词,是说他剪了头也很帅。
不知这句话哪里戳到对面的笑点,贺晁却是在他话音落下后,一偏头笑了。
这笑来的突然,也让那居高临下的矜傲眉眼重新染上了那一分不羁,精致唇角翘起,气质转眼又变得有些邪性。
李佑不解,“你笑什么?”
他说的明明就是实话。
可贺晁却不愿多说,笑完就搓了一把头发,嗓音愉悦未散。
“没事。”
说完,他退了两步,脚步一转,径直回到了自己座位坐下。
两人的交流不过短短几分钟,可贺晁那样正大光明杵在后排,早已让有些午休没睡的人注意到了,手机悄然一架,将两人的一站一坐录了个完全。
那人手指飞快点在屏幕,把方才吃到的第一手资讯以第一时间上传到了情报交流地。
也不全怪他们无聊,是前几天有人上传傅丞和李佑到论坛上,冲上了不小的热度,没发酵多久,这事就被不知名的人压下了,又另开了一个楼,单纯为了收集八卦谈资,知情者都可以回帖,发帖就有酬劳。
有钱不赚,谁也不是傻子。
而且这情报交流地的主角,还是李佑。
同在一个班,近水楼台先得月,自这事一出,不知多少人明里暗里盯上了李佑,这么点午休小插曲自然没被放过。
发帖人喜滋滋地等着下面的回帖,还做着大发一笔的美梦。
视频一经上传,就在楼里掀起不小的回响,大家不敢明面上吃瓜,就私下里互相传看,传着传着,这视频就到了李年眼前。
他是知道傅丞前几天被人偷拍闹上论坛的事,找人压消息的就是他,他受傅丞所托,才找了自己学生会的学弟帮忙,可他没想到,热度刚压下去,傅丞竟然又新开了一个匿名帖,专门为了收集李佑的消息。
他实在受够了,拿着视频去质问傅丞。
“傅丞,你告诉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段视频就在眼前播放,可傅丞只是静静看着,直到看到李佑去拉男生的衣摆,姿态亲昵地仰头和他说话,他手指一点,画面暂停在这光影明媚的一幕。
他近乎自虐般强迫自己看,忍住了摔了手机的冲动,嗓音四平八稳,“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李年皱眉,觉得自己被耍了。
他是真的越来越不懂傅丞了,本来关系亲近的两个人不知何时就开始渐行渐远,傅丞什么都不再和他说,像是再刻意疏远他。
还有楚之昂,自被关了禁闭后也没有消息传来,曾经无话不谈的小团伙就像突然之间散伙了。
直到前几天楚之前打来了那通电话。
他本以为终于要聊到最近发生的事,可没想到,对面张口闭口,都离不开李佑。
最让他觉得不可置信的,是楚之昂说自己喜欢上了李佑?
一个诡异的念头瞬间浮上心头,李佑一手用力按在桌面,拧起温润的眉头,侧头迎上傅丞落在手机上的视线,嗓音有些迟疑,“你不会……也喜欢李佑吧?”
一道锐利的视线扫来,李年愣住。
傅丞终于抬起眼,眉梢高挑,“也?”
可李年却再次沉下脸,“回答我。”
这次轮到傅丞沉默了,良久之后,他探出手指,重新点击了屏幕,视频又开始流动播放。
很沉的一句回应,“……是。”
一瞬间,李年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收回手,后退两步,“你疯了?”
傅丞喜欢上李佑,这怎么可能?
可傅丞头也不抬,语气定定,“我没疯。”
原来,一切的源头都是李佑,是他迟钝,眼盲心瞎,还在误以为是他们几个的友谊出现了问题。
楚之昂就算了,可傅丞怎么会……明明,他是最开始便知道,傅丞对李佑的亲近别有所图。
可如今,他居然喜欢上最开始被自己视作玩物的人?
两个疯子。
李年伸手拿走傅丞面前那只手机,居高临下地收进口袋,眼神落在傅丞的头脸,语气已恢复了冷静,“楚之昂给我打电话,说他喜欢上了李佑,这是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
他转身要走,可临到头,还是顿住了脚步。
“傅丞,这次,我不会帮你了。”
他已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不会偏帮任何一个人。
不管李佑到底如何,他都把傅丞和楚之昂当兄弟。
只是,他想知道……李佑到底是怎么想的,一直冷淡的傅丞突然对他百般温柔,会开心到睡不着觉吗?
想起那天图书馆前,李佑的抗拒姿态,李年突然有些理解了。
到底是真的不在意,还是欲拒还迎?
第58章
“晁哥, 出来玩啊?”
周河的嗓门一如往昔大咧咧,是隔着网线都能感受到的阳光活力。
自李佑住院开始,他们两人就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过,虽然也有和别人逃课通宵, 但周河心里始终记挂着贺晁。
还想和晁哥再战一局, 不死不休的那种。
想什么做什么,于是, 他果断打了这通电话。
本来信心满满, 不成想,晁哥却拒绝了他。
“没空, 下次再说。”
说这话的人正一手撑脸,面前放着本小说, 他视线落在书本上, 嗓音平淡,却是抬眼向斜前方瞥去一眼。
这一眼, 正好与偷看他的李佑撞上了视线。
被抓包的人做贼似的扭过头,肩膀僵直了好一会,感觉有火沿着脖颈向上蔓延,烧的他脸颊些微滚烫,只好拿手贴在脸上, 欲盖弥彰一般。
李佑在内心控诉自己,抿着唇瓣懊悔。
明明只是想问问贺晁放学要不要一起去看小猫,却搞得他好像做贼一样。
思及此, 李佑手指一探,从书包里摸出手机, 定了定神,到底还是在微信上给贺晁发去了消息。
李佑:放学去看小猫吗?
眼睛只是放松看了一眼黑板, 对面却是秒回:老地方见。
李佑回了个OK的手势。
收了手机,李佑也松了一口气,收回心思,重新拿起笔做题。
而另一边,被问到在忙些什么的时候,贺晁头也不抬,随口一说:“喂猫。”
周河险些一口水喷出来,“喂猫??你哪来的猫啊晁哥,学校里的,还是家里的?改明带我去见见呗……”
听着话筒里的嗓音聒噪,贺晁却是一言不发,手下书页翻动声清脆,像是习以为常了。
“诶嘿,晁哥,没想到你也是养猫爱心人士啊,面冷心热,说真的,我也喜欢小猫。”
他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贺晁应该听出来了才对,可贺晁依旧态度寡淡,最后装聋作哑地来一句,“流浪猫,怕生。”
周河啧啧称奇,内心好奇得不得了。
这什么极品流浪猫啊,居然还怕生?
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怕生的流浪猫。
有鬼,一定有鬼。
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猫咪,让晁哥宝贝成这样,连给外人看一眼都不愿意。
装模作样的闲扯了几句,周河酸溜溜的,但也怕招人烦,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晚自习结束,放学铃响。
身边人陆陆续续站起来离开了教室,可李佑依旧一动不动,他心里记着去看小猫,可手头却被一道题难住了。
地理题,还是一道他最不擅长的地形图简答题,那些或大或小的圆圈简直像一圈一圈的鱼泡泡,每一张都长的不一样。
他这方面的课本知识背的差不多,主要是还没大量刷够题,对地形图眼生,也对那些线条还不敏感,因此总是频频碰壁。
眼下这道题只做了第一小问,还有两道没解出来,李佑看了眼时间,还是放下了笔,转而收拾起自己的书包。
今日时间来不及,明天再去找秦业,将这些问题汇总一下,记到错题集上。
心里打定主意,刚将习题册装进了书包,就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李佑。”
听的多了,李佑近乎条件反射地抬头,果不其然是秦业。
李佑主动打招呼,“我今天不能和你一起复习了,我还有事。”
秦业毫不意外,淡淡一点头,却是看向他手边,还未收起来的地理试卷。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李佑反应过来,正好遇见了,他索性就直接说了出来,“我想明天再找你的,还是关于地形图的问题……”
听他讲完,秦业也走近了课桌,他一边垂头去看桌面上的地理题,手指摩挲着桌边露出一角的草稿纸。
见他没有要走的意思,李佑也不好赶人,“你可以先看,XX那套卷子的第六张,我草稿纸上也有思路,那这个、我就带走了。”
说着,他小心抽出了秦业眼下的那一套试卷,装好后,又把桌面整理了一下,把堆在一边的草稿纸拿了出来,摆在对方面前。
“那我先走了。”
道完别,李佑背好书包,就往后门走。
走到一半,他再次被人叫住了。
脚步顿住,少年转回头去看,高挑的男生一手撑着桌沿,偏过头看向他的方向,额发搭垂下来,清隽的眉眼显得有些深沉。
李佑恍然发现,秦业今日,没戴眼镜。
半晌,男生轻声开口,“……明天见。”
原来是说这个,李佑一弯唇角,冲他挥了挥手,“明天见。”
话音落,他人走出了教室,陡然的寂静侵袭,教室里只剩秦业一人。
在无人最后一排,背对监控,男生摩挲草稿纸的手指缓缓收紧,将那薄薄一张纸抓在了掌心。
他终于直起身,目光落在其上写写画画的清隽字迹上,白纸黑字,凌乱却不缭乱。
半晌,他轻飘飘地将纸对折,一叠一叠地仔细折好,然后放进了洗的有些发白的校服口袋。
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
李佑不知贺晁什么时候到的,他赶到的时候,便看到了在揉猫头的某人。
贺晁一如既往大力□□小橘,小橘弱弱地叫了一声,抗议声微弱,像是敢怒不敢言。
见到这久违的一幕,李佑笑了。
他近来很常笑,浅淡的笑意总是出现在他惯常冷淡的小脸上,他一笑就眉眼舒展,疏离寡淡的精致五官也像绽开的幼嫩花苞,仰向天空,颤巍巍地迎接阳光的洗礼。
他今日没去买饭,怕贺晁等急了,他第一时间便赶来了,自然也没带牛奶给小猫。
两手空空的他走到近前,首先便被小猫注意到了。
“喵呜——”
李佑无奈,探手勾了勾它的小下巴,语调温软,“很抱歉,今天没带牛奶,你先凑合一下猫罐头。”
小橘又叫了一声,睁着一双圆亮的猫眼看他,转头舔了舔肚皮,一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模样。
“别生气,下次一定。”
李佑又哄了一句,歪头去看小橘的脸,姿态幼稚,像在哄小孩。
一旁的贺晁看的目不转睛,看着看着便收回了撸猫的手,在这安静的氛围中,突然问了一句:“
怎么不去食堂?”
一个很莫名其妙的问题,可他问的专注又认真,也就让人生不出玩笑的心思。
李佑一愣,口中已经老实回答,“我……我怕你等急了。”
贺晁关注点好奇怪。
心里腹诽了一句,但看对面没什么下文,李佑才继续垂眼,见贺晁已经收回了手,便正大光明地去摸小猫脑壳,手指陷在小动物柔软的皮毛中,好心情地蹭了蹭。
静默间,一直没出声的人笑了出声,惹得李佑去看。
贺晁眉梢高挑,一派恶劣:“怎么,想我陪你一起去?”
李佑:“……”
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
迎着贺晁嫌弃的眼神,李佑沉默了下,怕伤他面子,还是顺坡下了,“……我想,你应该没吃饭。”
果不其然,贺晁嘴角要翘不翘地,膝盖支着手肘,伸长的手臂碰了碰他,眼角眉梢都钓着愉悦。
“那你还挺聪明。”
李佑收回视线,不和他计较。
撸猫撸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李佑收回手接起电话。
对面是张警官的声音,“李佑啊,你现在忙吗?我说两句话。”
李佑抿唇:“不忙,您说。”
“是这样,我局针对姜川展开的侦查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冯队让我来问问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证据材料,如果没有,那我们就该结案提交检察院,等待检院那边审查起诉……”
面对一个高中生,张警官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把整个案件过审的流程讲述了一遍,对李佑反复再三地腔调了证词与证据的重要性,涉及量刑等,才静等少年的下文。
意思是让他不要有所隐瞒,这是侦查的最后阶段了。
李佑明白张警官的顾虑,也很感谢他的尽心尽力。
该说都说了,他已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接下来不管结果如何,他都接受。
视线落在层层叠叠的苍翠绿树间,看路灯的星星点点缀在靛蓝的背景板,也看浮云嵌在远处高楼,车流的声音模模糊糊,平静又平常的一个春日傍晚。
脸侧有风,手边是一个温软的小生命,李佑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少年音色虽清,却坚定,“我明白,谢谢您,我已经没有补充证据了。”
听他如此坚定,张警官也就点到即止,寒暄了几句李佑的学习生活,就挂断了电话。
重新收起手机,李佑转头,才发现贺晁不知已看了他多久。
“……”
还没等他问出来,贺晁就率先站起身,手插兜居高临下地睨他,抬了抬下巴,“走。”
李佑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站起身,错了一步,保持了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思绪被打乱,不可避免地飘回了那个雨夜,同样的路,同样的人,亲密无间的距离。
耳根有些发热,李佑抬手捏了捏,挥去了脑海中发散的胡思乱想。
一路无话。
进了食堂,两人却没一如既往的分道扬镳,李佑走了几步,发现有人跟在身后。
他回头,看到了东张西望的贺晁。
李佑站在原地,眼神带上一点真实的疑惑,“你跟着我做什么?”
闻言,贺晁收回视线看他,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吃饭。”
李佑又把头转了回去。
两人就这样逛了一圈一楼的窗口,食堂已经没什么人,只剩下几个大妈大爷在窗口后吆喝打折商品,暖气风呼呼,空气有些沉闷。
终于,李佑找到一家蛋饼,站定在窗口扫码点餐,正要站到取餐口,耳侧探出一只手。
“阿姨,来一份和他一样的。”
手机利落地扫码点了餐,身后人脚步一挪,紧跟着站在了李佑身后。
见他回头,贺晁一摊手,“都住一起了,吃一样的饭怎么了。”
李佑沉默以对,只觉得贺晁又变回从前那个混不吝,颇有些不适应。
蛋饼要现做,两人就排队等着,百无聊赖中,李佑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声,有消息弹出。
他低头去看,点开微信,是傅丞发来的消息。
傅丞:周末去看看楚之昂吗?
傅丞:李年也去。
李佑盯着对话框的两句话,沉吟半晌。
楚之昂和他有什么关系,傅丞实在没话找话吗?
要不然,还是把他删了吧。
正在思考删人好友这事的李佑丝毫没察觉到,身后那人附下身,把他整个手机屏幕尽收眼底。
直到感觉耳尖一阵热流拂过,李佑想回头,额头却撞上那人的下巴。
“傅丞?”
低沉嗓音滚在耳边,却是带着说不出的意味。
“他周末约你?”
李佑一时无言,这话更奇怪了。
还未开口解释,抬眼,触及贺晁居高临下的眼神,他双唇微张,又说不出口了。
这眼神……像要吃人一样。
不等他反应,第三个问题很快抛了出来:“你要去?”
第59章
“同学, 你的蛋饼好了!”
来不及回应,李佑先一步转头靠近了窗口,回答了大妈一些忌口吃不吃辣的问题,才又把头转了回去。
贺晁环手抱胸, 不错眼地盯着他, 眉宇拧着,强忍燥郁但没发作。
李佑本来以为这只是个小事, 但看到贺晁脸色不好看, 又心里没底,由下而上地拿眼觑他, “你怎么了?”
贺晁冷哼一声,烦躁的状态面对李佑一瞬破功。
咬牙挤出一句, “我没事。”
可这话却更显得他咬牙切齿了, 李佑抿唇,想了又想, 还是解释了一句。
“……我不去。”
甚至他都没想去,那条消息他不应该点开的,只是看到消息弹出,不等反应,手上下意识就点了。
然后就是贺晁看到的那样。
细细想来, 李佑便明白了,贺晁和傅丞不知何故不对付,甚至是一见面能擦出火花的那种。
不想室友和讨厌的人接触过深也是正常的。
况且, 他本来就与傅丞闹翻了,现在更是完全站在贺晁这一边。
思及此, 怕贺晁误会,李佑又拍拍胸口, 信誓旦旦地保证了一句,“我是和你一边的,放心。”
得到的是贺晁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两份蛋饼一齐出锅,李佑顺手接过,拎着袋子递给贺晁,指尖勾着他的那份,随意抬了抬。
示意他接过去。
食堂灯火通明,高高的节能灯将偌大的一楼照的一览无余,白光分出了一点落在少年头顶,黑发染着光圈,连带着镜片也折射出一点微光。
那双圆眼看着他,歪着头对他勾手。
齿痒的感觉漫上心头,贺晁突然之间很想咬点什么。
静默中,等的李佑都要来催人,贺晁才慢悠悠接过了那白嫩指尖勾缠的塑料袋,顺带把他的那份也带走了。
李佑:“?”
他伸手要去拿,可贺晁眼疾手快换到了另一边,避开了他侧目道,“少不了你的。”
李佑撇嘴,突然干嘛要帮他拎饭。
又绕路买了两杯粥,两人原路返回,径直回了宿舍。
傅丞发的消息看过后就被李佑抛到了脑后,二模过后,复习任务重了起来,李佑没空再想些有的没的,一天近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了学习中,连带着经常熬夜晚归,倒是和秦业走的越发近了。
随着大量刷题,两次模考,他的问题也开始暴露出来,找短板查漏补缺,他每日忙得晕头转向,午休的时间也没放过,晚上只睡六个小时。
终于,他在课间刷题时被贺晁一把拉了起来,强制带离了课桌。
眼前是贺晁黑沉的脸色,狭长的眉紧蹙,看起来烦躁的不行。
“你是铁打的?”
连语气也很差,若不是手上抓他的力道克制,李佑差点就被他唬住了。
李佑垂眼看攥住他手臂的那只手,又无端想起上次看过一眼的那颗小痣,小他幅度抽了抽手臂。
但没抽动。
贺晁瞪着他,姿态强硬。
眼见周围人又开始若有似无地往这边瞥,李佑无奈,只好先劝他放开手。
但沟通无果,贺晁铁了心和他僵持,丝毫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的觉悟。
李佑简直要被那些谣言搞怕了,生怕又传出什么更加离谱的发言,只好顺着贺晁的医院,拍了拍他的手臂,“我和你出去,你松手。”
听他服软,某人高挑的眉有所收敛,眼角眉梢都好像在说:算你识趣。
贺晁松开手,退后一步,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后门。
可周末没来,楚之昂却先一步出现在了校园里,他校服敞怀套在身上,背靠着护栏站得松散,身侧是两个熟人。
不知是谁先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人来人往的走廊突兀地静了下来。
狭路相逢,几个人就这样对上了视线。
李佑错开一步跟在贺晁身后,见状,甚至想转头就走,但他后退的动作没成功,手腕就被身前探出的手给拉住了。
李佑抬眼。
贺晁不动声色,没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啧。”
只听身前人烦躁地一声,陡然打破了僵滞的氛围,走廊的空气一瞬又重新流动起来。
视线垂下,又落在两人相交的手,李佑用力抽了抽,依旧没抽动。
反而换来了贺晁偏头的一个瞪视。
众目睽睽之下,李佑抿抿唇,没再继续挣扎。
算了,被拉一下也不会少块肉。
没人出声,只有傅丞透过贺晁,目光沉沉地锁在了李佑身上。
走廊敞亮,李佑半个身子都错在贺晁身后,被他遮挡了大半,垂着头的样子依旧乖巧温顺,只是面对的人换了。
“李佑……好久不见。”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楚之昂。
自看到两人出现在走廊,他的视线就再也离不开李佑了,可李佑看天看地看贺晁,就是不看他。
或许,不只有他,李佑把他们三人一起无视了。
作为几个人中,最置身事外的人,李年没出声,只是抱臂靠在栏杆上,冷眼旁观这四个人的僵持场面。
可楚之昂的友好并未缓和气氛,贺晁一句话就搅了场子。
“你谁?”
他惯常一副居高临下的冷酷姿态,只是眉梢高挑,不像全然的冷漠,倒像是带了点恶劣的嘲讽意味。
楚之昂眉头微动,终于收回视线看了过去。
贺晁不偏不倚迎上他的目光,却是朝身后的李佑偏了偏头,话是对着身后说的,“你认识他?”
李佑去看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贺晁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知情。
若有似无的视线都落在他身上,似乎都在等他开口。
半晌,李佑呼出一口气,“……认识。”
闻言,贺晁却是咧开嘴角笑了,似乎满意于他的回答,继续发问:“那你们什么关系啊?”
李佑眼睫一颤,又去抽自己的手腕。
可手腕被贺晁攥得死紧,贴近血管的那侧被他不轻不重地蹭了蹭,粗粝的指腹擦过,痛感过后便是麻痒。
像一个亲昵的威胁。
几个回合下来,李佑就算再迟钝,也有些明白贺晁的意图,可他没想过用这种方式,闹得大家都撕破脸。
“……贺晁。”
被叫到名字某人终于回头,轻飘飘地去看,却在触到少年深沉的脸色一愣。
李佑没再挣扎,只是不错眼地和他对视,脸上没什么表情,温软精致的五官显不出情绪,冷淡沿着唇角鼻梁攀爬而上,出口的话缓慢而坚定:
“除了我二哥,我和另外两人没有关系。”
这话一出,整条走廊再度冷了几分,傅丞蠢蠢欲动地想上前,却被楚之昂拦了下来,只有李年表情不显,姿势一动不动。
贺晁已从愣神的状态中反应过来,微眯了眼,不动声色地松了手上的力道,这一次,李佑轻易挣脱开他的束缚。
再度垂下眼,李佑抬腿,一言不发地越过了一直半遮半掩在身前的贺晁。
“李佑,你要去厕所吗?我也去……”
不顾傅丞阴沉的脸色,楚之昂转眼就被逐渐走近的李佑吸引了注意,当即要跟上他。
可脚步刚迈出,就硬生生停了下来。
他看到李佑转头朝他望来的一眼,带着不加掩饰的厌烦与寒霜,结成冰直直戳向他。
一句话都没再多说,李佑就这样离开了众人屏息凝神的走廊,走的头也不回,甚至连同行的贺晁都撇下了。
围观众人绷紧嘴,等着煞神发飙。
可等了又等,他们也没等到四个人对峙身体摩擦等戏码,贺晁撇了撇嘴角,手插兜,似乎终于觉得没劲,看也没看那边的三人,抬腿走了。
看样子是去追李佑了。
一场好戏落幕的猝不及防,只剩三个人留在原地默不作声。
走廊人流又开始走动,喧嚣恢复的很快,快到好像方才的一切都没发生。
李年拍了拍傅丞的手臂,示意他离开,叙旧没成,改天也可以再约,要是再待下去,真就被其他人当猴一样围观了。
可身侧的傅丞毫无反应,转头去看,就见傅丞突然上前一步,揪住了楚之昂的衣领,皱眉冷声质问:“你上赶着献什么殷勤,生怕别人不知道李佑和我们闹翻了?”
反转来的猝不及防,刚才还战线一致的两人一瞬反目,快到让离得最近的李年都没反应过来。
他第一时间上去拉架,“傅丞,你先松手!”
可两人充耳不闻,楚之昂被昔日的好兄弟一把揪住衣领,强行忍耐的好脾气也告罄,当即和傅丞扭在一起,嘲讽一笑,不甘示弱地回击:“那你呢?你以为自己比我好到哪里去?”
“闭嘴!”
“傅丞,收起你的虚伪,闹成现在这样都是因为你!”
在楚之昂的畅快笑容中,傅丞忍无可忍地挥拳,扭打间,两人一齐掼在护栏上,毫无形象地撕扯在一起。
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公子为一两句口角发生争执,众目睽睽之下,失去体面的打成一团。
全都是为了一个男生。
“够了!”
李年皱眉呵斥,抬手狠狠地拍了两下金属护栏。
回响声清脆,金属嗡鸣陡然撕开了热闹的氛围。
走廊上的人又被这动静吸引过去,嘈杂又如潮水般褪去,徒留令人胆战心惊的沉寂。
两声脆响勉强分开了险些失控的人,两人气喘吁吁去看,就见李年面色阴沉,近乎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傅丞终于从先前那种失控的状态中回神,深吸一口气,主动松开了楚之昂,两人各自后退一步,默不作声地整理着自己的衣服。
“闹够了吗?没够,就去校长办公室接着打”
李年的嗓音冷酷,抱臂的姿态有些居高临下,出口的话毫不留情。
傅丞和楚之昂丢的起这个人,他丢不起。
简直是疯了,一群疯子。
李年面色阴沉,转身就走,对身后两个昔日关系再好不过的发小,他吝啬再给予一个眼神。
又走了一个,剩下的还是两个刚打过架的苦主,相看两厌,很快,闹剧的主角团就走完了。
凝滞的氛围霎时一空,窃窃私语再也压抑不住,八卦传播的速度空前绝后,转眼消息就流通到了五楼的几个班。
傅丞和楚之昂大打出手,这可真真是稀罕事。
而且,为的还是李佑那个曾经的舔狗……
早已离开现场的两人丝毫不知走后发生的情形,事实上,贺晁如今正站在男厕门外。
“李佑,开门。”
笃笃地敲门声一声接一声,可隔音效果极好的门内毫无动静。
一手插兜,倚靠着门框站得吊儿郎当的贺晁呼出一口气,坚持不懈地重复抬手敲门等待的动作。
“笃笃——”又是两声。
男厕位于走廊尽头,已经有不少想上厕所的人走近来打探情况,看到贺晁堵在门口,被吓得面色一变,转身就走。
女厕所也不例外。
男女厕所的门两米之隔,贺晁人往这边一站,成功劝退了不少人。
嘈杂聚集,某人后知后觉转头去看,思考了几秒,再度敲门,这次多了冠冕堂皇的说辞:
“你再不开门,就影响公共秩序了,一堆人排队等着呢。”
话音落,门内依旧毫无动静。
贺晁耐心等着。
两秒后,门锁一声轻响,厚重的木门在眼前开了一条小缝。
贺晁动作很快,一手挤进门缝,膝盖用力,不由分说地顶开了虚掩的厕所大门,迈步走了进去。
“砰——”
厚重的木门又在眼前重新合拢。
贺晁口中等着上厕所的众人:“……”
第60章
目的达到, 贺晁懒得管外面是不是真有排队上厕所的人,嚣张至极地推着门缝走了进去,一手撑门框,另一手眼疾手快地捉住了门后少年欲要缩回的手腕。
木门大开磕在脚尖, 待李佑反应过来自己被骗, 已经晚了。
“唔……”
急促后退的脚步有些不稳,李佑被手上的力道扶了一把, 才稳住身体没有摔倒。
不等他挣扎, 贺晁便提着他一手向前迈了一步,距离迫近, 李佑刚站稳就向前栽了两步,堪堪停在贺晁面前, 没撞到人身上去。
掌心的手腕瘦弱, 薄薄一层皮肉包裹着修长骨骼,温热且细腻。
好像用点力, 就要留下印子。
男厕的透光好,上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枝杈倾洒室内,树影在地砖上斑驳蜿蜒,随着微风一晃一晃,悠到了两人脚边, 勾缠着少年的长裤裤脚爬上一点,又很快褪去。
室内寂静得并不压迫。
李佑背光站着,垂头避开他的视线, 手上的挣扎动作不停。
一副要和他抗争到底的姿态。
贺晁眯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真生气了?”
李佑沉默,偏头的弧度更大了。
曾经的缩头小鹌鹑有了脾气, 变得又倔又硬,偏生让人无可奈何。
动也动不得,说也说不得。
贺晁手上用了巧劲,轻拽了两下,少年手臂被晃了晃,讨好意味明显。
等了半晌,没等到回应,贺晁也没恼,歪了头去看他的表情。
往日一点就着的暴脾气像是凭空消失,在面对李佑时,连一点火星都打不着。
“我只是看他们不顺眼,没其他意思。”
男生的嗓音低沉,少了些玩味,多了些正经认真在其中,落在装死的李佑耳边,听得他耳尖微动。
他抿了抿唇,听了这句解释,倒觉得下不来台的是自己了。
当时他情绪上头,只当自己被利用,成了中间那个挑衅双方的砝码,也不顾周围人如何,直接就离开了。
现在想来,李佑又不免有些后悔,他本来是对贺晁有气的,可贺晁这时收敛了他的土匪脾气,没转头就走反而来找他解释,再闹下去,反而显得他矫情了。
小幅度偏了偏头,李佑试探地抬眼去觑贺晁。
正好与贺晁凑近的眼神撞在一起。
一瞬,李佑又像受了惊般缩了回去。
然后是很轻的一声,“抱歉……刚才一言不发就走了。”
见服软有用,贺晁压着要翘不翘的唇角,觉得耳廓有些发痒,“该道歉的是我,小少爷。”
这声小少爷叫的李佑肩膀一耸,终于惊恐地抬头看他。
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见他抬头,贺晁空闲的另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探出,一下捏住了李佑的下颌,锢住了就不松手。
“看着我。”
本欲继续挣扎的李佑微微一顿,双手和脸颊都被桎梏在对方手中,简直狼狈至极,可这话中的认真却又格外明显,不像玩笑。
李佑眼睫颤颤,小心地抬眼,心跳没来由地有些快。
贺晁一手抬高,轻松将少年的两只手腕都攥在了掌心,他附身垂头,凑近了被他一只手固在原地的李佑,琥珀色的瞳仁落进了窗外的一点光,清透到像在发光,那点微芒融化了锋利眉眼的冷意,冰雪消融,冷淡像蜜糖般融化。
他呼出一口气,像叹息,像无奈,“李佑,你在想什么?”
李佑心跳失衡,皮肉骨血连带着胸腔震动,他耳膜嗡鸣,一时反应不过来贺晁话中的含义。
是在问他……一言不发走的时候在想什么?
贺晁……在意他的想法?
李佑眼睫眨动,黝黑的瞳仁与他对视,一浅一深对比鲜明。
半晌,双唇微张,到底选择了回答,“我……我只是很讨厌,被架在中间的、感觉。”
李佑没说实话。
他是讨厌被架在中间的感觉,但他更讨厌被贺晁当作拿来中伤傅丞的令箭。
他不想再被利用,他前世遭受得足够多了。
话说完,李佑就又想缩起来,眼前的注视近在咫尺,他被那沉重的注视灼烧到,忍不住想躲。
可下巴被锢住,他无处可逃。
“贺晁……放开我。”
细小的嗓音有些微弱,带了点可怜巴巴的求饶意味,贺晁喉结一滚。
可他手很稳,说出的话也很沉静,只是尾音染上点不易察觉的暗哑,“不放,你听我把话说完。”
李佑沉默,垂着头不看他。
“我只是想帮你,傅丞不是个好人,他身边那个人也是,我是想为你出气……”
这些话他说的很慢,也很缓,一字一句敲在李佑耳边,每一下就带起一阵胸腔震动,跳的他肋骨发麻,呼吸不受控制地急促起来。
原来、贺晁不是利用他……是他误会了。
可没等他缓过心口的酸涩发苦,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如果让你误会了,是我不对。”
心尖颤抖,李佑再次抬起头,下唇被他咬得泛白,他陷入了某种慌乱与自责中。
贺晁是为了帮他的,可他不仅会错意还无故发脾气。
一句道歉脱口而出,“抱歉……”
可贺晁打断了他的话,目光沉沉,“我不是为了让你道歉才说这些,李佑。”
他从周河那里了解到了一些关于李佑的过往,真真假假的传言已经不起考证,但唯一确定的,是李佑的确喜欢过傅丞,很喜欢。
而傅丞也的确不是个东西,表里不一,吊着李佑明面上说我们只是朋友,可私下里又对他占有欲极强,说句又当又立一点也不为过。
就连周河在特意去了解过这些事后,也忍不住对傅丞破口大骂。
“李佑是被他救过命还是怎么,都这样了还死心塌地地喜欢他?”
相较于周河的冲动,贺晁只是沉默。
有关两人的过往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无论如何,傅丞曾经也在李佑的心里占据了很重要的位置。
既然如今要舍弃,自然是以牙还牙才解气。
压下了心里那股不清不楚的怨气,贺晁无所顾忌地当着众人的面那样挑衅,针针见血,直戳心窝。
可他没想到李佑会误会。
“你喜欢他们吗?”
这一句话来的没头没脑,李佑沉默半晌,如实回答,“……不喜欢。”
贺晁的头更低了一些,语调是与语义不相符的低沉,“那就把你的不喜欢大大方方摆在明面上,面对伤害你的人,你可以做得更过分。”
面对伤害你的人,你可以更过分……
李佑愣怔,似乎是第一次有人教他这句话。
他受到的教育告诉他,自小要仰首挺胸,温和有礼的做人,傅丞也告诉他,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他,什么都不用怕。
没人教过他,要骄傲自信,想要什么都可以得到,不想要什么也可以拒绝,甚至,没人教他如何反击,如何受到伤害了怎么办。
他永远都是被选择的那一个。
现实与长久以来受到的教育的冲击让李佑缓不过神来,他愣愣抬眼,茫然又无措,眼睑湿红,唇瓣轻颤。
“我、我……”
贺晁松开了禁锢他下巴的那只手,转而顺着少年的脸侧上移,粗粝指腹刮过细腻如玉的肌肤,最终停在那盛满脆弱的眼尾。
一声低低地叹息,“……别哭。”
浩荡的上课铃突兀地灌了进来,响彻回荡在整个男厕,风起时光影摇曳生姿,伴着悠扬旋律翩翩起舞。
寂静的厕所一瞬被无数的嘈杂声响淹没了。
良久,李佑嗓音沙哑,“我才没哭……”
下课铃声止,贺晁手指一弯,轻轻刮过少年的眼尾,沾了一指的水光。
他哼笑出声,两只手的力道一齐放松,“行吧。”
禁锢解除,李佑依旧垂着头,沉默地整理着挣扎时弄乱的外套与校服,平复自己过快的呼吸。
心跳渐渐缓了下来,李佑吸了吸鼻子,才有勇气抬头去看贺晁。
“谢谢你。”
这次的道谢不再是轻飘飘的,少年音色很重,藏了数不清的复杂情绪,千言万语汇成了这一句话。
贺晁眉梢一挑,又恢复了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一胳膊把正儿八经的李佑给拐了过来,带着人就往厕所门口走。
回应的话轻飘飘的,“你一天道八百个谢,没诚意。”
李佑脚下踉跄两步,勉强跟上他的步伐,“那你想、想……”
“我没想,回去上课。”
“哦……”
两人自然不知,在他们走后,有关五人会面的名场面传开了,傅丞和楚之昂当众大打出手的消息迅速成了英华的头号谈资。
甚至有人专门为了吃瓜,而开设了一楼,论坛的活跃度又是一个质的飞跃。
不知情的人显然不信,傅丞何许人也,清风霁月的翩翩公子,蝉联英华校草榜首三年,怎么会不顾形象当众打架。
可有图有真相,有人偷录了视频曝了出来,前因后果一目了然。
居然又是李佑?
近来,这个名字频繁出现在大众视野,不是转学生太子爷绑在一起传绯闻,就是因为模考声名大噪,现在又和傅丞打架扯上关联,不可谓不精彩。
但只在学生间传播倒没什么,可这视频不知何故闹倒了校方领导那里,为了在学生间造成的影响负责,傅丞和楚之昂最终被请去校长办公室。
没人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最终,傅丞和一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一起走出,坐上了早已等候在办公楼前的古斯特,径直离开了学校。
眼熟的人爆料,那是傅丞深居简出神秘低调的父亲,商界大佬,傅家的家主傅正初。
傅丞被家长领了回去,而楚之昂也被母亲逼迫签下保证书,如若再有下一次,他将会被立刻送出国。
一场打架造成的影响因双方父母出面而迅速止息,两人自顾不暇,短时间内不会再来招惹。
从陆露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李佑意外的同时也松了口气。
“诶李佑,你不知道,楚之昂当时回到班里,脸上肿了好大一块,看起来像个巴掌印,你说该不会是被他妈妈打的吧,哪有当妈的下这么重的手……”
闻言,李佑不可避免被勾起了一点回忆。
楚之昂的母亲……
印象中那是个严苛温和但又疏离的一个美丽女人,严苛是对楚之昂,温和是对外人,可疏离才是她的本色。
那是一种无关母爱的冷漠,并没有因为母亲的身份而有所改变,李佑只见过她寥寥两次,却莫名觉得,她对待楚之昂,甚至不像对待自己的孩子。
某种程度来说,除了李年,他们三个都是一样的。
一样的悲哀、一样的不幸。
李佑冷漠的想,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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