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四月初, 在春风送暖的日子,第二次模考成绩正式公布。
熬走了湿冷的寒冬,江市终于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新春。
一直畏寒的李佑也终于脱下了厚重的棉服,转而换上了较轻薄的毛衣, 校服外套了一件单层棒球服, 越发衬得他骨骼清瘦。
短短几月的住校生活没让他养胖,反而因为早起晚睡而越发消瘦了。
注意到周围的动静时, 李佑正在算手中的一道数学模拟题, 手下的动作不停。
直到一个人走到他的桌边,“李佑。”
李佑抬眼, 看到了秦业。
以为秦业又有什么学习方面的问题,李佑第一时间便问道, “怎么了?”
可出乎预料, 秦业只是看着他,淡淡询问, “你什么时候去看成绩?”
李佑沉吟,转头看了眼人去楼空的走廊,顺便看了一眼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贺晁,又将头转了回来,“我放学去, 人少。”
秦业眸光深沉,点了点头后,冷淡嗓音带了些试探, “我可以,和你一起吗?”
这倒是让李佑没想到, 他难得一愣怔。
虽说和秦业因为学习最近走的近了些,但除了前段时间一起吃过饭,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同行了。
他最近晚上,都和贺晁一起回宿舍。
李佑刚想回应,转眼就见秦业垂下眼,神色有些暗淡,像是对他的沉默感到受伤。
见状,李佑怕他误会,连忙解释,“你别多想,那放学一起去吧。”
眼见秦业唇边扬起细小弧度,转身离开后,李佑才松了口气。
他知道秦业作为特招生入校,也因为格格不入的孤僻性格遭受了很多非议,性格更加敏感。
难得秦业主动对他提出什么请求,李佑心里还挺开心,感觉又多了一个关系亲近的朋友。
重新握了笔低头写题,没一会,背后就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砸了一下。
李佑停笔转头,四顾了一圈,最终看向了后门单手撑脸,正沉沉盯着他的某人。
李佑看着他,唇角微抿,“你干嘛?”
贺晁不答,只是手腕一动,又是一个纸团飞来,砸在了他的肩膀。
揉皱的小纸片砸在身上不疼,像被猫爪轻轻刮过,只一下,很快便无感。
李佑无奈,“贺晁。”
以为他在玩闹,李佑最后看了他一眼,转头就继续动笔。
很快,那边又换了一个更大的纸团,这次砸的是他后脑壳。
眼看贺晁像个熊孩子般得寸进尺,李佑瞪圆双眼,回头去看,“别闹了。”
见李佑终于认真,贺晁慢悠悠换了个姿势,撑着半张脸的手向下,改为了撑住下颌,薄唇微动,终于开口说话:
“放学你要和他一起走?”
李佑一懵,“?”
贺晁眼珠沉沉,沉默地盯紧了他。
后知后觉贺晁没睡着,还听了个全程的李佑无可奈何,“我和秦业是约好了放学一起去看成绩,那个时间点人少。”
猛然发现贺晁似乎又开始犯幼稚,上次在操场升旗,也是这样的架势,还让段声平白无故挨了几个石子。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眼见贺晁还是一言不发的,李佑放下笔,转过身子去直视他,“你怎么了?”
他怎么了?
贺晁心里冷笑。
他的不爽都表达的这么明显了,可李佑一点都没察觉到。
陡然而起的燥郁无处发泄,压得贺晁眉眼越发深沉,看人的眼神都带了火星,分分钟要将人点燃。
李佑不解地眨眼,不明白这人怎么好端端又生气了。
半晌,得到了一句冷冷的,“你和他去吧。”
赌气式发言。
说完,贺晁脸一转,重新埋头在手臂间,趴回了课桌。
李佑:“……?”
正要上前仔细问一问,无奈上课铃响起,陆陆续续回班的人冲进教室,走廊人来人往,外出看成绩的人悉数涌回了自己的班级。
李佑被困在自己的座位上,只好等下课再去向贺晁解释。
他暂时把这个莫名其妙的行为归结为贺晁对他和秦业放学一起走的误会。
只是一起看成绩,又不是什么大事,到时候喊上贺晁,他们三个人一起去也可以啊。
只是没等到机会向贺晁解释,下课铃刚响,贺晁就被一个在后门探头探脑的人叫去了办公室。
没多久,那个男生再次出现,把李佑也叫去了办公室。
压着心里的不解,李佑推开办公室的门,入目的是一片热闹喧嚣,学生老师忙作一团,贺晁就站在郑老师的工位前,正垂头插兜地听着老师的教导谈话。
在路过其中一个老师时,他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字眼,是关于二模成绩的。
没等细想,李佑很快走到贺晁身边站好,乖巧打了招呼,“老师好。”
郑老师分出注意,笑着应了两声,“诶,刚才叫小陈去叫你们,结果他只叫来了一个人,你来的正好。”
说着,郑老师就将放在桌上的一张名单表格拿了出来,抖了抖,展示在两人面前。
“秦业就不用说了,一直都很稳,但是贺晁值得表扬,虽然只参加了四门考试,但是每一门都取得了高分,班级排名进步二十名。”
郑老师带着笑意的话语落在李佑耳边,却是让他睁圆了双眼,侧头看向贺晁。
被两道视线环绕的当事人却一脸无所谓,优越的侧脸没什么表情,目不斜视,就是不看旁边一眼,视线落在虚空像在发呆。
似乎对贺晁的冷脸早已习以为常,郑老师也没在意,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表扬完这个学生,她转而就看向了另一边的李佑。
“李佑,看过自己的成绩了吗?”
李佑愣愣摇头,“……还没。”
他满脑子都是贺晁,只考了四门却还进步了二十名,这是什么概念?
似乎没看出他的心不在焉,郑老师继续说,语调暗含惊喜与激动,“年纪排名37名,已经超越了全校大半稳坐前一百的学生了,你的后天努力也昭告了校方,7班也可以出尖子生。”
那岂不是每一科都要打到优秀,才能四科总分高出其他人全科总分那么多……
以前一直在藏拙,如今为什么突然不装了?
等等,什么37名?
李佑陡然回神,眼神迟缓地看向端坐在工位上的郑老师,有些懵懂,“不好意思,您说什么?我、我年纪排名37?”
郑老师无奈一摇头,笑着肯定了李佑的疑问,“是的,你这次联考年纪名次37,你的进步速度快要追上秦业了……”
郑老师的絮叨在李佑耳边渐渐模糊遥远,他整个人泡在温水中一样,耳朵像被堵了水,外界的声音听不真切。
他陷入了巨大惊喜后的情绪空白中,好像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临到头却又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他快要赶上秦业的进度了,他又离大学进了一步。
“李佑?”
一声呼唤将李佑出走的思绪拉回,眼前是郑老师关切的眼神,“你没事吧,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呼出一口气,李佑缓缓摇了摇头,低低回应,“我没事,谢谢老师,我会继续努力。”
郑老师见他回神,也放心地点点头,转头又是对着贺晁苦口婆心地劝说起来。
自成绩公布,她最牵挂的就是这两个在成绩表上格外突出的学生,秦业自不必说,贺晁的进步是让她没有想到的。
尽管知道贺晁的学籍并不在英华,早晚要回上京,可她还是不想放过这么好的苗子。
要是谁都有贺晁这样的聪明劲,轻松一学就能赶超别人日夜苦学的成绩,那哪还有考不上学的学生。
这几乎是天赋,是别人无法企及的,天才生来就站在起跑线上。
有了显赫家世,若是贺晁本人再上进一些,往后只会是前途无量。
奈何郑老师苦口婆心,但劝说的效果甚微,贺晁淡淡听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没当场转身就走已经是最大的礼貌。
直到两人走出办公室,郑老师还在依依不舍地目送,李佑落在最后道别,贺晁一言不发地走的飞快。
合上办公室的门,李佑转头,看向脚步不停的贺晁,忍不住出声喊道,“贺晁,等等我。”
可那人充耳不闻,反而走得更快了,转眼就要拐进楼梯,消失在转角。
李佑抿唇,心想快要上课,也忍不住加快脚步追。
他向来不急不缓的动作急了些,脚步刚探出转角,猝不及防间,就与一个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人撞上了。
来不及刹车,李佑鼻尖狠狠刮过那人身前的拉链,痛的他当场就捂着鼻尖连连后退。
“唔、呼……”
手臂被人抓住,及时削弱了他后退的惯性,少年垂着头停下了脚步。
耳边是贺晁的嗓音,带了点急切,手上用力,“脸怎么了?”
李佑垂着头默不作声,眼眶红着,视线一片模糊,被剐蹭到的地方火辣辣的,痛感鲜明,像是出血了。
再次痛恨自己敏锐的痛感神经,李佑还未缓过神,下巴就被人强硬地掰着,被迫仰起了头。
捂着鼻尖的手被拿开,李佑吸着气抬眼去看,贺晁眉眼压低,像是酝酿着还未发作的风暴。
看起来凶神恶煞的。
一股没来由地委屈涌上心头,李佑撇开眼,挣扎着要躲开他的手,“……没事。”
可贺晁眉头一拧,掐住他下巴的手指紧了两分,“别动。”
很快,鼻梁上的眼镜被人摘下了,李佑下意识地闭眼,只感觉眼前压迫渐近。
灼热的气流吹在鼻尖,他肩膀抖了抖,有些痒。
“破皮了,有一道血口子。”
男生嗓音低沉,压着很重的情绪,落在李佑耳膜,也变成了沉闷的鼓点。
一时间,痒的地方又不止鼻尖了。
内心的气被那力道一吹,很快便如清晨露珠般消散了,李佑试探地睁开双眼,便看到了贺晁拧着眉头的英俊面容,烦躁还在,只是多了些别样的别扭。
手腕被人拉住,他跟在贺晁身后下了楼。
耳边是不容拒绝的嗓音,“先去医务室。”
李佑想起很快要上课,皱眉拒绝,“不行,马上就要上课了……”
伤口可以下课再去处理,但他要是缺了一节课可是要课下花时间再补回来的。
手腕抽了抽,没抽动,贺晁的一只手轻松圈拢他的手腕,像条枷锁。
见他一意孤行,转眼就要下到四楼,李佑抿唇,嗓音重了些,“贺晁,我要回去上课。”
话音出口,身前人脚步顿住,停了下来。
李佑这次成功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揉了揉,嗓音很稳,“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还是要先回去上课。”
贺晁终于回身,站在楼梯下看他,眼神很重,情绪不显。
李佑心脏漏跳一拍,但上课铃快要结束,走廊空无一人,他没空再去纠结,转身就往班里赶。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贺晁一扯嘴角,嘲讽地一笑。
天塌了都要学习的傻子。
上课铃彻底落地,贺晁却不急着回班,在空无一人的静默中,他垂眼,看向自己胸前那个上翻的拉链。
拉链是校服外套上的,金属质地,触感还有些微凉。
沉默半晌,他伸手,捏住那小小的拉链,下压抚平。
正要收回手,视线落在指尖,指腹沾了一点血迹,像是在拉链上抹到的。
“……”
寂静的楼梯间,老师上课的嗓音隐隐约约传出,与教书育人一墙之隔的,是逃课的问题学生。
贺晁长久地注视着指尖的一点血迹。
血迹很细,手指一捻就会消失。
鬼使神差的,他抬手,将指尖凑近了鼻端。
敏锐的五感捕捉到了那淡到快要消失的血腥气,风一吹,味道就散了。
空气中隐约还留着一点残香,像是楼外种的梨花,白雪似的飘飘洒洒,随风吹进了教学楼,落了几瓣在贺晁眼前。
他伸出手,便将那幼嫩的花瓣接住了。
长久静默的人终于动了,贺晁抬腿上楼,垂眼捏住那小小的白花。
手指一送,他咬住了那花瓣。
薄唇碰到指尖,像要把那遮盖在花香下的味道也一并咬住,吞下,揉进身体骨血。
第62章
李佑安安稳稳地坐下听了一节课, 下课才猛然想起贺晁,又转头去看后排。
单人座位空无一人,还维持着上节课下课时的原样。
贺晁又逃课了?
李佑想起两人还未解决的矛盾,再顾不上学习, 站起身就往后门走。
他本想先去厕所和楼梯间找找, 可谁知刚走出后门,迎面就遇上了他想找的某人。
李佑一手扶着门框, 在对面的压迫眼神下, 被迫后退了两步。
他想说点什么,却在触到那人深沉眼神后欲言又止, “贺晁……”
一反常态,贺晁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很快收回视线, 避开了他,径直走回自己的位置。
然后弯身在桌兜里一通摸索, 拿走了几样东西揣进口袋,而后又折返回来,一言不发地从后门离开了。
全程没再分给李佑一个眼神。
留下李佑懵懂地站在原地,上前追了两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不知所措。
贺晁……生气了吗?
因为自己的态度, 还是和秦业放学一起走没告诉他的事?
李佑拧着眉头,觉得呼吸有些急促,心口沉甸甸地难受, 像压抑了太多的情绪无处发泄,随着呼吸拉扯着。
忽略周围人打量探究的诸多视线, 李佑脚步迟疑地转身,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拿出手机点开了微信。
视线停在顶端的那个聊天框上。
李佑后知后觉,贺晁的默认头像似乎总是停在最上方,除了贺晁,他再没有和别人这样相处过了,亲近,也赤诚。
睫毛一动,他垂眼打字。
李佑:抱歉,是我的错。
李佑:你别生气。
视线落在聊天框,对面迟迟没有回应,李佑叹了口气,收回了手机。
他心里打定主意,贺晁可能是和周河一起,等他气消了再联系周河吧……
在李佑心里眼里气到不行的贺晁和周河逃了课,正走在空旷的校道上,准备翻墙出校玩耍。
身侧的周河一脸兴奋,叽叽喳喳,一路上嘴巴说个不停。
他是真的没想到,晁哥居然主动给他发消息喊他一起去打游戏。
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周河二话不说直接出发。
可等他口若悬河地说了半晌,却没等到身边人回应,回头一看,就见贺晁边走路边看手机,皱着眉头一脸深沉。
周河好奇凑近,“怎么了怎么了?”
可他连手机屏幕的一角都没看清,贺晁果断收了手机,一把推开他,沉声回道:“没事。”
周河扁扁嘴,耷拉着脑袋退了回去,“哦。”
出了校,两人直接打车去了商圈,在一家西餐厅吃了午饭,辗转去了游戏厅。
一下午的放纵干畅淋漓,周河扔开手柄,整个人陷在宽大的沙发椅背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反观贺晁坐得笔直,表情冷淡地伸手,从茶几上拿起手机,直接点开了微信。
一下午没看手机,除了狐朋狗友的群聊,再没有多余的消息发来。
看到那个沉下去的小狗头像,贺晁眉头又紧了起来,发泄一空的燥郁又有卷土重来之势。
他没回,李佑就真的不发了?
也对,指不定这会和那个小白脸结伴去看成绩了,哪里顾得上他。
闭了闭眼,他拿起面前茶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手上一个不稳,玻璃重重磕在桌面,直把闭目养神的周河吓了一跳。
“怎么了,发生了啥?”
半晌,得到了贺晁的冷冷回应,“……手抖。”
周河摸摸脖子,突然感觉室温好低。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就见贺晁丢过来了一只手柄,眼神落在超清大屏上,头也不回道:
“再来。”
听到号召,周河嘿嘿一笑,转眼忘了先前那个小插曲,抄起手柄就投入了战局。
打着打着,手机的微信的语音通话音骤然响起。
清晰又极具穿透力地回荡在偌大的房间,贺晁头也不回,因为知道不是自己的。
周河一边专注着屏幕一边去找自己的手机,手机被他随手丢在身后沙发上,屏幕亮着,一嗡一嗡地震动。
响了又响,终于等到贺晁不耐烦地扫来一眼,周河才叫苦不迭地放下手柄,探手拿过手机。
而就在他手柄脱手的那一刻,屏幕上的小人被对面一剑刺中,像素血喷涌,对面却毫不留情地补着刀,很快,血量见底,小人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一声欢快的电子音后,大屏上砸出了一句“GAMU OVER!”
周河看也不看手机,直接滑了接听,同时抱头哀嚎了一声:“又输了——”
电话那端静了静,然后传来一声小心翼翼地:
“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结算声中,少年的音色也随着那金币的弹跳而清脆悦耳,周河一时愣怔,想不起来这是谁,后知后觉低头看手机。
就在他低头的一瞬,贺晁的视线准确无误地扫了过来,眸光锐利。
哦……原来是李佑。
周河反应过来,向贺晁的方向看去一眼,打着哈哈,顺手按了免提,“没没没,刚结束,你有事吗?”
这下,少年的声音彻底清晰了起来,手机收音很好,连对面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嗯……是有点事,贺晁、和你在一起吗?”
大屏幕重新陷入了待机状态,贺晁捏着手柄的手没松,听着少年的忐忑,他拇指不禁摩挲了几下塑料手柄。
闻言,周河下意识地去看贺晁,得到了对面一个暗含深意的眼神,一瞬间福至心灵,即将脱口而出的话顺势改了口:
“不在!晁哥刚去厕所了。”
感受到对面陡然放松的呼吸声,贺晁手指紧了紧。
意识对贺贺的不在感到松了口气,很快,李佑的声音继续道:“……他生我的气了,走的时候心情不太好,你可不可以、帮我劝劝他?”
听到对面说生气心情不好等字眼,周河嘴角抽了抽,好像终于找到了晁哥一下午臭着脸血虐他的原因了。
不是,晁哥和李佑生气,为什么要把气洒我头上呜呜呜!
周河欲哭无泪,看向贺晁的眼神带了点求助,嗓音有些不稳,“啊,这样啊……但这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好插手。”
话音落地,对面沉默下来。
贺晁等的忍不住皱眉,终于想起身夺过手机时,李佑再次出声了。
“其实是、我摸不准他因为什么生气,他也不回我消息……”
这话说的黯淡,连带着周河听了都有些不忍,他也大致了解了李佑是个什么样的人,眼下大概是真的毫无办法了才来找他。
第一次和他打电话也是因为晁哥。
无声叹了口气,周河对着还愣在一边的贺晁使了个眼色,挤眉弄眼示意他过来接电话,可贺晁只冷冷看着他,没再起身争夺手机,一动不动地坐着。
像只被人摸到了尾巴炸毛冷傲的大猫。
周河简直要无奈了,一边挤出笑意对电话那头的李佑劝道:“你别急,一会等晁哥回来了,我让他接电话……”
真是要了命了。
说完,他就捂着手机走了过去,二话不说把手机塞进了贺晁手里。
然后用极轻的气音开口,向他比划着,“快接啊晁哥,人家电话都打到我这来了。”
贺晁接过手里的手机,垂眼看屏幕上的小狗头像,沉默不语。
他是生气,可这生气大多是赌气成分,并没有真想和李佑闹别扭。
他只是不爽李佑的态度,秦业和学习,哪个都排在他前面……
贺晁懒得去探究内心那股来历不明的火气,放任自己被他吞没,最终又做回了曾经那个嚣张跋扈的自己。
不去顾及任何人任何事,全凭一时兴起。
可他突然发现……李佑好像也很在意他。
他没回消息,李佑就把电话打到了周河这里。
这个认知无端在贺晁心底掀起了一股风暴热潮,像夏日的飓风气旋,匆匆行成,又声势浩大,他被那热雨淋了一头一脸,内心却重新充盈起来。
视线定定注视着头像下那两个熟悉的字眼,贺晁薄唇微张,嗓音有些难掩的暗哑:
“……是我。”
对面呼吸一滞,惊喜地出声,“贺晁,你回来了。”
这话说的有些孩子气,却是让贺晁唇角一掀,无端笑了出来。
这笑来得突然,瞧得对面周河啧啧称奇,方才还阴沉着一张脸呢,转眼就被三言两语给哄好了。
也不知道这李佑到底是什么妙人,竟然能治得住晁哥这土匪脾气。
改明是不是该要向他取取经……
眼见两人要开始说话了,不等贺晁赶人,周河识相地退了几步,倒回了自己原来的位置,躺下开始装死。
“……我已经知道了成绩,放学没再和秦业一起去公告栏,还有、鼻梁上的伤口我已经去医务室处理过了,你不用担心。”
少年的嗓音缓过了最开始那阵惊喜,又重新沉稳下来,贺晁一言不发地听着,直到最后才忍不住反驳,“我没担心。”
他语气很硬,可眉眼却松懈下来,面上一派轻松,甚至唇角还噙着笑,隔着手机,那些小情绪被很好地藏住,轻易不泄露半分。
对面的李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的确被他唬住了,只好顺着他的话改口道,“……好,那是我误会了。”
气氛很快被三言两语扭转,凝滞不复,难言的微妙沿着网线流淌倾覆。
过了会,李佑又问,嗓音少了些开始的拘谨,“那你、今晚还回来吗?”
这话问的没有任何问题,可不知戳到了贺晁那根神经,他有自顾自裂开嘴角笑了,愉悦终于再也掩饰不住:
“回啊,不然你想我露宿街头?”
周河终于没忍住掀开盖在头脸的抱枕,看向贺晁,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谁敢让你露宿街头啊大哥,你睁眼说瞎话一点腹稿都不打吗!
但为了自己的小命,他一言不敢发,又匆匆把抱枕盖了回去,躺下继续装死。
似乎被贺晁带着恶劣的话音感染,李佑也松了口气,唇角提了提,小小声地回,“好……那我先挂了。”
电话挂断,贺晁手一扬,就把手机扔了回去,砸在周河胳膊上,惹得他一阵鬼叫。
可很快他就叫不出来了,他看着贺晁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刚才听到的内容一瞬击中他的心头。
“晁哥,你、你真要回学校了?”
贺晁居高临下对他挑眉,眉眼不复阴沉,心情显而易见的愉悦起来:“嗯。”
周河抱着抱枕坐起身,嗓音结结巴巴又委屈,“可是、不是……你因为李佑要抛下我!”
贺晁眉头都没动一下,收拾东西的动作不停,对他的依依不舍视而不见。
临出门了才冲他扬了扬手机,“记我账上,谢了。”
客气话说完,转身就推开门大步离开。
他走的毫不留情,直叫被留下的周河欲哭无泪,半晌哀嚎了一声倒回沙发:
“为什么啊,难得就因为李佑长得比我好看?”
第63章
离开了游戏厅的贺晁径直走到路边打车, 一贯懒散的动作也因为那通电话染了几分急切。
赶上晚高峰,车流来往,一辆接一辆的出租车满客,呼啸着从眼前掠过, 半天不见一辆空车。
等车的间隙, 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上是老头子三个字,贺晁沉默半晌, 还是接了起来。
一开口就是不客气地:“喂?”
果然将老爷子气的跳脚, “你个小兔崽子!老子欠你钱了是吧,你不会好好说话!”
贺晁不以为意地一撇嘴角, 又是一辆出租车从眼前开过。
这次却是没再跟对面反着干,妥协般开口, 低沉的声线软了些许, “爷爷,你有什么事?”
老爷子哼了一声, 对贺晁突如其来转变的态度照单全收,只是支支吾吾,嘴上和贺晁闲扯着,迟迟说不到正事上。
当时贺晁没赶上那趟航班,他本来以为这小子今年又要装死躲着不来参加扫墓。
可谁也没想到, 第二日晚上,贺晁却出现在了家门口。
佣人来通报的时候也吓一跳,但不敢怠慢, 急忙就把人迎进了门。
自从回来后,贺晁就变了。
一反常态地没和他们对着干, 说什么做什么,沉默的像尊雕像, 却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完成了扫墓祭拜。
老爷子暂时没空去探究贺晁的反常,只道他是心血来潮,突然又不知整得什么幺蛾子。
谁知一直到离开上京,贺晁一直是处于一种沉静的状态中,这才让老爷子和贺峤意识到不对劲。
贺峤私下里找他聊过,贺晁一切正常,只是这次回来的态度着实反常。
老爷子心有疑虑,在贺晁走后就给赵叔打了电话,叮嘱他盯好了贺晁,一有动静立刻来报。
他知道贺晁混惯了,也没指望他突然开窍懂事,只下意识以为他又做了什么亏心事。
可没等到贺晁又惹事的消息,赵叔却是先一步报喜不报忧,将老师发到群里的成绩单给他发的过去。
最开始注意到的是贺晁最后两门成绩的0分,没等老爷子摔了杯子,视线一扫,却又找到贺晁的名字。
赵叔先前发的几次成绩单,贺晁万年不变的垫底,可这次,老爷子上看下看,确定最后一名的确不是贺晁后,又去数贺晁的排名。
成绩单子字小而密,可他却没让身侧的侍女代劳,而是戴了眼镜坚持自己看,终于在成绩单中间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莫大的惊喜当头一棒,把老爷子乐的合不拢嘴。
向来呼声粗气的嗓音中气十足,第一时间就喊了侍女来帮着一起看,反复确认,这就是贺晁那个兔崽子。
贺峤不在家,满腔欣喜无处发泄,心里又记挂着贺晁,犹豫再三,老爷子还是打了这通电话。
可他强硬惯了,在商场上磨砺出的土匪脾气与贺晁简直如出一辙,突然之间柔情慈爱,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两人皆拉不下脸来,就这样在电话里打着太极。
贺晁倒也没像往常那里不耐烦地挂断电话,就这么听着电话里爷爷有一句没一句的唠叨,一手插兜,站在路边等车。
“你这次成绩这么好,老师也占了不小的功劳,英华的师资还算不错,改明我给你们班主任打个电话……”
“还有,都快要高考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省心,你的那些狐朋狗友混不出头,可都是要被家里长辈丢出国的,难道你也想出国?”
老爷子尾音上扬,过重的情绪落在最后俩两个字上,猛地攥住了贺晁即将出走的心神,狠狠定了一下。
对面的沉默让老爷子再次不爽,他一时气血上头,逼着贺晁开口回话,“贺晁,你听见没有?!”
呼出一口气,沉默良久,贺晁终于沉沉应道,“我知道了,爷爷,我不想出国。”
听他这样说,老爷子也松下心里那口气,要是贺晁愿意,他还不想呢。
“既然不想出国,那就好好学!别整天给我惹是生非……”
贺晁又陷入沉默,终于一辆闪着绿灯的出租车过了红灯,打着闪向而来,他招手拦车,终于坐进了车里。
看了眼时间,贺晁忍不住催促司机:“去英华,麻烦快点,我赶时间。”
他这话没避着老爷子,这话被对面听了个一清二楚,通话陷入沉默,然后是老爷子风雨欲来的高亢嗓门。
“贺晁!你是不是又跑出去玩了?你又把老子的话当耳旁风,今天不是周末,你——”
老人厚重的训斥陡然一滞,电话被贺晁挂断了。
车厢内一时寂静,司机目不斜视,专心开车。
市区的晚高峰更加堵塞,原本二十分钟的车程硬生生开了四十分钟,待贺晁开门下车,时间已经过了7点。
正门走不了,他驾轻就熟地选择了翻墙。
穿过空挡寂静的校园,走过校道,就踏入了喧闹的宿舍区。
楼顶的大灯清晰地照在宿舍区大门,贺晁长手长脚,很快就错开了路上的行人,往最里面那栋宿舍楼赶。
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急切,贺晁眉头不自觉地拧起,一呼一吸间,胸腔带着些灼烧般的痛感。
他后知后觉,自己的动作已近乎小跑了起来。
等反应回来,他又下意识慢下了动作,长腿收敛步频,一步一步克制地地踏上了宿舍楼的台阶。
宿舍楼依旧很静,无论何时,这栋楼伫立在这里,总是掩在房前屋后的绿荫中,与外界喧嚣与世隔绝,晚风一吹,枝叶婆娑,清冷扑面。
有些沉闷的鼓点砸在耳膜胸腔,贺晁抬手压在胸口,感受到跃动不止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得他掌心发麻。
凉风吹不去他的燥热,心跳抽泵着大量的血液涌上四肢百骸,烧得他耳根发红,被迫停在了原地。
心情带着他并不熟悉的迫切,焦躁后,茫然随之涌上心头。
不远处,宿舍门一声轻响,一个人抬腿迈了出来。
转身关上门,视线不经意地一瞥,就与站在原地的贺晁对上了。
李佑愣神,“你怎么站在这?”
是啊,他为什么站在这?
贺晁也在问自己。
迎着少年懵懂黝黑的清澈双眸,贺晁喉结一滚,终于克制不住地走了过去。
两人默契十足,异口同声:
“你……”
“我……”
李佑又是一愣,转而笑了,“你先说。”
贺晁却是烦躁地一拧眉,先前酝酿好的话被压在舌尖,他头脑一片空白,思绪流转,只顾上盯着对面看。
李佑只感觉到落在自己脸上的视线,可对那其中带上的隐隐热切的意味无知无觉,以为贺晁有什么难言之隐,小声追问:
“怎么了?”
贺晁咬肌鼓动,终于开口,嗓音沉缓:“我……还没吃饭。”
少年瞳仁一懵,反应过来后便笑了出来。
他笑得咧开嘴角,眼角彻底弯成了两弯月牙,温软的五官如花苞般绽开,唇红齿白的青涩少年背靠靛蓝黄昏,宛如妖孽,自那毫不掩饰的笑中盛开颓靡,自清纯中徒增了一丝冶艳。
看着看着,贺晁心跳又开始失衡。
恍神间,他感觉那颗心脏快要蹦出胸膛,不可控制地被莫名引力吸往对面。
回神过后,又是嘴硬的强撑,“你笑什么?”
这话听来是中气不足,李佑丝毫没被他唬住,侧过脸来笑得开怀。
那莹润的侧脸白的像在发光,看得贺晁心痒,一时也就不去在意内心那阵不同寻常的悸动,手上动作快了一步,五指一紧,就捏住了少年的脸。
李佑终于不笑了,他嘟着嘴说不出话,睁大双眼去看眼前的人。
“唔……晃开、我。”
贺晁眸色深深,“不放。”
李佑皱眉瞪他,空闲的那只手去推他,口中喊他的名字,“贺、晁。”
似乎被他憋屈又可爱的小模样取悦到,贺晁唇角一弯,另一只胳膊拿过少年臂弯里的盆,随手丢在地上。
不等他挣扎,又是一胳膊把人夹在怀里,不由分说地揽着人下了楼,一副地主做派:
“陪我下楼买泡面。”
李佑可怜兮兮地挣扎,“嚯……要去、去洗衣服。”
贺晁拿眼觑他,手臂一紧,却好脾气地诱哄道:“很快回来。”
无奈,李佑就这样被强硬地拐下了楼,两人直奔宿舍区的超市。
校园论坛上,沉寂多时的吃瓜贴再度跃上了首页,放学后是上网高峰,回帖刷新的飞快。
@世外桃源不吃桃:啊啊啊我真的会爱!你们看到了下午李佑和贺晁在后门的拉扯吗?贺晁转身就走,李佑黯然神伤,两人怎么会闹掰了啊,呜呜呜老婆看起来真的好伤心!
@大脸猫花花:怎么李佑就成了你老婆了??可恶,这是我老婆!
@冻死的企鹅:别争别争,有人知道内幕吗?
@碴子姑娘:不太清楚诶,我斗胆盲猜一波,李佑暗恋告破,煞神却一时不能接受,所以甩手离去?
@爱你不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贺晁一看就是崆峒深柜好吧~_~他和李佑不好说
@stilg:诶诶难道没人关注李佑和校草吗?现在情况可是大反转,校草倒追,李佑还不屑一顾呢!
@耶耶万岁:拜托,校草都是过去式了好吧,这是柴油主场!磕别家CP别来沾边,谢谢~
消息叮叮咚咚,很快就把有关傅丞的消息刷了下去,在这个八卦贴里,没人关注傅丞,常驻的都是磕李佑贺晁的主力军。
又是一条消息弹出,一时跟评回帖无数。
@月上西楼:怎么都在跳李佑暗恋成真?我不一样,这波我站双向,附图一张
紧跟着弹出的图片是视频的截图,画面正好停在李佑仰头拉着贺晁的衣摆,贺晁垂眼看他的这一幕。
偷拍的角度清奇,卡在两人的斜前方,是一个可以把李佑的侧脸和贺晁的侧脸都尽收眼底的视角。
图片无声,可两人在寂静午休的一站一坐却仿佛带了不可言说的流动氛围,周围人睡倒一片,无人注意到后排,消失许久的人突然出现,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李佑眼角眉梢的惊喜。
图片截得清晰,连贺晁不自觉流露出的温柔神态也看的一清二楚。
@12306:救命,好像偷情(尖叫)
@月上西楼:他看他的眼神实在算不上清白(沧桑夹烟JPG.
第64章
吃瓜贴里的爆料又是引起了一阵不小的热度, 连带着走在路上,李佑时不时都会感到四面八方看向他的带有深意的眼神。
尤其在和贺晁同行时,这种感觉更加明显。
有了前车之鉴,李佑生怕自己又有什么事闹得人尽皆知, 第一时间去问身侧面色如常的贺晁:“贺晁, 最近发生了什么事吗?”
贺晁手插兜,闻言侧头看他一眼, 目光不显, “你指的是什么?”
李佑抿唇,没法正大光明地提论坛, 只好隐晦的形容,“就是、关于我的什么事?”
听到他这样说, 贺晁眉梢一挑, 恶劣地笑开了,却是伸手戳了下李佑的额头, 没用劲,像在逗他玩,“你以为自己是国家领导人还是唱跳明星?别人没事吃饱撑的天天关注你?”
额头被戳得向后倒了倒,李佑回归神来捂住额头控诉般看了贺晁一眼,心里却觉得他说的有理。
是啊, 肯定是他想多了。
自己还真不是什么大人物,怎么可能让学校里的人一直关注他?
那阵谣言过去就过去了,说不定早就被大家忘到脑后了。
想开了的李佑快走两步追上了贺晁, 仰头去看他,语调带着不满, “你能不能不要在外面这样……”
贺晁看也不看他,嗓音懒散, “怎样?”
李佑生气,敛下了眼睫,“就是、对我动手动脚的……我不要面子吗?”
他想说很久了,不知从何时开始,贺晁就开始这样了,在外面也百无禁忌地动他。
虽然觉得两个男生有肢体接触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潜意识他又会隐秘地排斥这样的亲密接触。
他不想把贺晁和傅丞……混为一谈。
他知道贺晁和傅丞不一样,贺晁大多是带着调侃意味地逗他玩。
可是、贺晁不知道,外界的谣言都传成什么样了……所以,两个男生在校内也要注意分寸。
可贺晁关注点清奇,当即反问:“不在外面,那私下里就可以?”
李佑一哽,简直无语。
他说不通,一言不发地就要走,贺晁笑的不怀好意,连忙伸手去拦他,“逗你玩的。”
三言两语就把话题转移了的贺晁揽着李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个得逞的坏笑。
他当然知道论坛上那些传的厉害的谣言,他只是装作不知道。
李佑希望他不知道,那他便不知道。
只是他希望,李佑可以再多再多纵容着他一点,最好……闹到人尽皆知。
生活平静且满足,两辈子都没拥有的安稳让李佑一时沉浸其中,身边有好友同学,每日都会离梦想更进步一步。
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他丝毫没察觉到藏在贺晁笑眯眯玩世不恭面具下的那条大尾巴,每天乐呵呵地跟贺晁同进同出,一起吃饭一起放学,关系亲密无间。
也确实如贺晁所想,两人的亲密已经人尽皆知。
时间转眼过了半月,英华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春季运动会。
高三拥有特权,学校给出的人数指标比高一高二都降低不少,每个班只用出五个人来参赛,项目不限。
李佑被段声找到的时候,正在看从贺晁那里借来的一本书,书名叫《小房子》,纯黄的封皮,也很童话的简介。
贺晁翻到一半,被李佑注意到,就随口一问,没想到贺晁直接把书签一夹,合上书就递给他,姿态大方。
“想看就拿去。”
多日的相处下来,李佑早已没了最初的胆怯,也不跟他客气,直接拿了书就回了自己座位。
“李佑,在看书啊?”
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李佑一跳,他肩膀一抖,条件反射地转头去看。
段声见他回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我是想来问问你,你有空吗?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
李佑迟缓地眨眨眼,“什么忙?”
见他松口,段声第一时间就把身后藏着的写字板拿了出来,摆在李佑眼前,写字板夹着一份文件,大眼一扫,顶端的大字写着春季运动会的各项事宜。
李佑微微睁大眼,“这是?”
段声立刻解释道,“这不马上运动会了嘛,每个班的招人任务就落在我们体委头上了,但是我下午自习有个训练,想麻烦你帮我登记一下报名人数。”
看见李佑沉吟,段声心里没底,又保证道:“你放心,你不用上台去动员,宣传我来做,你只需要记下找你报名登记的人名,在这里写上就好……”
说着,段声又翻开文件的后两页,露出一个空白表格,像是生怕李佑拒绝,极力地推销着。
李佑看完也明白了,点了点头,又转头问出自己的疑问,“为什么要来找我呢?陆露他们都比我有经验。”
被问到来意,段声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原本在男生中的能说会道在李佑面前仿佛魔法失效,他耳根急的一热,却想不出什么更好的理由劝说李佑答应,最后将写字板往前一推,可怜巴巴地卖惨道:“李佑,你帮帮我,就这一次。”
他表情诚恳,原本一米八几的大个头蜷在他面前,像只求收留的金毛大狗。
满身上下都写满了可怜意味。
李佑看了他半晌,找不出什么拒绝的理由,于是便答应了。
段声喜上眉梢,没忍住上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咧开嘴笑了笑,“谢了,李佑,到时候请你吃饭!”
李佑摆摆手推拒,也笑着回应,“请客就不用了,先说好,你的工作我不一定做得好,但我会尽力。”
段声嘿嘿一笑,又看了眼他莹润的侧脸,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下午自习课上,班长先讲了学校关于运动会的安排,项目的具体事项是由体委负责,他下台,随后换了段声上台。
大致介绍了一通今年的情况,临近高三,校方也体谅大家,运动会酌情参与,不追求成绩,重在参与。
讲完,段声就急着去体育馆训练,又强调了一句:“报名的人去李佑那里登记!”
眼看他来去匆匆,班长也习以为常地拍拍手,示意大家重新自习。
李佑谨记段声嘱托,下课没出去活动,就坐在座位上等,没一会,两个男生结伴来了,报名跳远和短跑。
很快,陆露也来了,大咧咧地一拍李佑的课桌,豪气万丈地要报名女子接力。
许佳月在一边笑着向李佑解释,陆露嚷嚷着今年就要毕业了,非要在最后一次的高三运动会上留下个纪念,所以大胆尝试,报了个女子400米接力。
原因是她也是个运动菜鸟,400米勉强保命。
李佑失笑,几人一时又闹作一团。
直到上课,李佑的写字板上的登记了四个人,距离校方给出的指标,还差一个。
本来下节下课再等一等,可自习课上,贺晁的纸条就先一步砸到了他的面前。
一样的套路,上次砸的是他人,这次砸的是课桌。
李佑攥着纸条,回头看了一眼。
贺晁也正看着他,见他回头便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打开看。
收回视线,李佑两根手指一展,就把那揉皱的纸条展开了。
黑色笔迹劲道有力,空白的纸上写着两句话:
【段声为什么找你来登记?这是他的工作】
段声出现的时候他没注意,贺晁好像不在班,所以不知道也正常。
李佑略微一沉吟,就接着那两句,在下面回复:【他说他自习有训练,来找我帮忙】
写完,如法炮制地把纸条叠好,李佑又把纸条扔了回去。
他做的小心翼翼,还做贼似的抬头看了一眼四周,见没人注意他才动作。
两辈子没有和人在课堂上传过纸条,说不心虚是假的,尽管这是自习课,可后墙还有个监控存在。
可尽管如此,对面的贺晁依旧视若无睹,很快又换了一张新的纸条砸了回来。
李佑抿唇,展开纸条。
依旧是质问,可重点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你就答应他了?】
李佑拧眉,有些不解。
不过就是同学间互帮互助,很小的一件事。
他不是很理解贺晁的关注点。
不知道怎么回,李佑索性直接无视了,他把纸条顺手扔进了桌边挂着的垃圾袋,然后重新拿起笔做题。
贺晁见状,本就烦躁的眉眼压得更低,阴沉简直有如实质,他咬牙切齿,眼神深重,像是要隔空把那个毫无所觉又把他气得心痒的少年一口吞吃入腹。
沉默中,他再次撕下一张纸,大手一挥,写写画画后,团成团又砸向了李佑。
李佑被迫停下笔,叹了口气,认命般拿起那个纸团展开:【你能不能分点注意力在别的事上?我是怕你被骗】
段声为什么要骗他?
况且,现在的注意力本来就该在学习上啊。
李佑无法理解贺晁的脑回路,但也不想和贺晁吵,只是无语地偏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当着他的面,拿笔在纸条上回了一句。
纸条重新回到贺晁手上,他迫不及待地展开,结果看到了一句——
【如果不是报名运动会,就别传给我了,我要学习】
很好。
贺晁牙关咬紧,纸条被他攥在掌心,揉成了可怜的一团。
深吸一口气,贺晁用力平复了内心上涌的暴虐烦躁。
随后他压着眉心,挥笔飞快地再次写下一句话,随意一团,手一扬就扔了过去。
李佑本不想搭理,但转头接收到贺晁一个饱含深意的瞪视,到底还是把纸条打开看了。
出乎他意料,贺晁这次真的是有正事。
带着褶皱的白纸上的写着疏狂潦草的几个字,不难看出执笔的人心情糟糕。
【我报名长跑】
第65章
艳阳高照, 清风徐徐,偌大的操场热闹非凡,火红的横幅挂在主席台上,红底白字书写着几个大字——
英华中学第XX届春季运动会
满天气球与彩带还未散去, 充气巨型玩偶伫立在主席台两侧, 在风中一晃一晃地挥着手,大大的笑脸与脚下学生的表情相互呼应, 整个学校操场都笼罩在莫大的朝气勃发中。
直到被周身热烈澎湃的欢呼加油声包围, 李佑才如梦初醒地反应过来。
他手臂被人拍了两下,耳边是许佳月惊喜的嗓音:
“快看!女子400米接力赛开始啦!”
李佑顺着她手指去看, 只见操场另一侧的跑道边,搭了个红艳艳的大伞, 伞周围了不少人。
接力400米检录处, 已有不少女生套上印有号码的背心站上了跑道。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李佑视线再好也看不清那些女生的脸, 只是本能地凭着记忆去找记忆中那个张扬的女孩。
上午的运动会开幕式盛大又精彩,英华作为江市首屈一指的私立高中,财力雄厚出手阔绰,每年的运动会隆重程度都堪比嘉年华party,彩带气球漫天飞舞, 在一片狂欢欢呼中,照片视频被学生迅速传至社交平台,在网络上又掀起了一阵不小的热潮。
开幕式结束, 最先进行的便是女子接力赛与跳高跳远,整个操场分工严明, 不参赛的学生不被允许轻易下看台,操场都有学生会巡逻, 目的是为了怕冲撞了比赛正常进行。
因此,及时和陆露关系再好,许佳月也只能老实待在看台上为她隔空呐喊加油鼓劲。
今年运动会,高三7班上报的名额满打满算,只有5个。
最后一个报名的,便是贺晁。
那一张纸条砸过来的时候,李佑都懵了一瞬,可等到下课后,贺晁真的起身走向他,二话不说地在表格上签上了自己的大名,眉梢高挑,看向他的眼神居高临下又暗流涌动。
李佑没想到,贺晁会真的参加这种……抛头露面的大型活动。
一直等到下午3点,操场广播中准时传来了女播音员的轻柔嗓音:
“请参加男子1500米的同学抓紧时间到检录处检录——”
李佑被那声音惊动,下意识抬头去看。
只见一个背影修长舒展的男生自看台下的通道口走出,手上拿了瓶矿泉水,仰头灌下一口,拧了瓶盖后,侧头向身后看了一眼。
男生的眸光一扫,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距离他最近的看台,很轻地掠过了第二排的李佑,一侧眉梢微挑,精致上翘的唇角扬起一丝略带轻佻的弧度。
是贺晁。
相较于看台上学生的长衣长裤,他今日只穿了件纯黑短袖加黑色长裤,与身侧一齐走向检录处的众多男生不同,他一身黑衣堪称低调,全身上下该露的不该露的都遮的严严实实。
他无人勾肩搭背,扎堆在一群短裤背心的年轻男生中格外显眼。
明明气质疏狂,却分明让人瞧出了一股束缚在野性皮囊之上的理智与斯文。
随着他落向看台那轻飘飘的一眼,周围的女生似被感染,气氛一时炸开了锅。
“救命!那是谁啊,好帅好帅!”
“别想了,那是大名鼎鼎的贺晁,就那个上京来的转学生。”
“什么啊,有这么吓人吗?我看你们都讳莫如深的……”
“传言真真假假的,但你看他这么帅,身边却一个女生都没有就知道了。”
“不过真的诶,好像自从贺晁转学来,真的没有女生敢凑到他面前……不过有一说一,这身材和脸真的天菜啊啊啊!”
身前身后展开的有关贺晁的热烈讨论转眼将李佑淹没,他视线定定注视着那个在视野中越来越小的背影,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和贺晁相处久了,他好像真的下意识忽略了贺晁那张优越到妖异的脸。
李佑对此没有什么概念,可能因为自小身边的人都很好看,李年是,傅丞是,楚之昂虽然顽劣但样貌也很好。
不禁被那些女生所感染,李佑难得陷入了没什么营养的思索中。
贺晁……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呢?
直到手臂又被人戳了两下,李佑猛地回过神来,就见许佳月看着他笑了笑,指了指看台的栏杆处,“走吧,前排视野好,再晚一会可就没位置了。”
李佑淡淡应了一声,也弯了弯唇角,顺着女生的力道起了身,和她一起挤到栏杆旁,和身侧的人一起向偌大的操场眺望。
检录的15分钟很快过去,音响中再次传来赛前的疏散广播,比赛即将开始。
第一组率先上场,随着发令枪一声哨响,起跑线上的男生瞬间发力,猛地窜了出去。
欢呼加油声如潮水般,从看台另一边涌了过来,随着赛场上接连跑过的运动员,李佑目光依次滑过,半晌松了口气。
没有贺晁。
许佳月似乎也看了出来,第一组没有本班的男生,便也没急着扯了嗓子去加油鼓气。
五个名额,只有两人报了长跑。
一个是段声,另一个是贺晁。
前者是体委,高中三年包揽了班里各项比赛活动的体育生,参加长跑再正常不过,只有贺晁,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但家世显赫的贵公子,他转学来不久,要说班级荣誉谈不上,实在没有理由参加这次的运动会。
当然,也不排除是他玩心大发,一时兴起。
都高三了,最后一场运动会也就是重在参与,班里人也不指望段声和贺晁拿什么奖,但班级荣誉作祟,输人不输阵,他们还是要拼着一口气为本班的学生加油鼓气。
第一组很快结束,换了第二组上场。
这一次,看台上的欢呼更加雀跃,热浪沿着看台上拥挤人群的摩肩接踵冲上天际,欢呼声几乎喊破喉咙:
“啊啊啊啊是冯副会长!会长好帅啊啊啊!”
“段声加油!!!”
“段声段声段声——”
李佑被背后的人推搡了两下,抿唇抓紧了身前的金属护栏,才稳住自己没有被过于热情的人群给挤出去。
从那热烈的呼喊中,李佑也隐约听见了冯会长等字眼。
会长,还姓冯,只能是冯理群了。
他一个学生会副会长,居然会来参加运动会?
李佑唇角绷紧,觉得有些魔幻。
还不等他细想,跑完一圈400米的运动员再次破圈,看台上一时又群情激奋,双手举在半空的许佳月没注意身后,被不知从哪来的手臂一扫,不受控制地往后跌了跌。
“啊——”
可她的惊呼淹没在了人潮中,眼看就要摔倒,李佑眼疾手快地出手,揽住她的后背,把人给扶住了。
这时候再退出去只会更拥挤,还是站在护栏边更安全,李佑皱眉把许佳月拉到自己身边,让她扶着自己面前空出来的一块扶手,温声安慰道:“你别怕,扶好。”
许佳月惊魂未定地眨了眨眼,愣愣转头,对上李佑俊秀又精致的一张脸,脸上一热,磕磕绊绊地道谢:
“谢、谢谢你。”
李佑淡淡摇了摇头,抬眼示意她往下看。
领头的冯理群和段声已率先跑过第三圈,只差最后的300米冲刺。
许佳月顿时被吸引了注意,也不禁屏息去看,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加油啊冯理群!!”
“快快快,再快一点!!!”
不远处的终点已拉起了撞线,遥遥领先地两人分秒必争。
眨眼间,一直落后半步的段声陡然发力,趁着冯理群侧头向看台挥手的功夫一举冲刺,一阵风般擦着他的肩膀掠过了终点!
眼角只来得及瞥过一道残影,冯理群抬起的手还未收回,猛烈爆发的欢呼声就已响彻操场。
段声在最后关头成功反超,取得了男子1500米第2组的第一名。
一瞬冲过终点的高大男生高举双手,笑容灿烂,早已等候在那里的男生蜂拥而上,一把将他簇拥起来,一群半大男生勾肩搭背地欢呼跑跳,覆满汗水的肌肉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处处洋溢着青春的飞扬滋味。
只有抱臂在一边的贺晁独身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与眼前热闹欢呼的男生群体格格不入。
眼神一瞥,他看向另一边同样被几人簇拥却面色难掩阴沉的高挑男生,眉眼微眯。
很快,第3组上场。
这是今天男子1500米的最后一组比赛,明天就将迎来决赛,只有在初赛取得前三名的选手才能参赛。
云层一卷,灿烈的阳光被遮蔽,天空暗了几分,风起而云止。
前2组都没看到贺晁,即将迎来的最后一组一定会有贺晁的身影。
尽管还没看到人,但李佑已不可避免地为他捏了把汗,抵在护栏上的手蜷起,掌心有些黏腻的潮湿,这触感让他不舒服,又下意识松开了五指。
凉风一吹,掌心发凉,李佑的胸口却热了起来。
心跳随着发令枪剧烈一动,视线定在赛场上由远及近的众多身影上,李佑的胸腔被剧烈的心跳震动到发麻。
潮水般的欢呼由远及近,热烘烘地嘈杂直冲耳膜。
在极度的专注中,率先掠过眼前的那道熟悉身影让李佑一滞。
是贺晁!
贺晁眉眼肃沉,在起跑便甩开了第二名,独身一人占据了第一的位置。
长跑讲究的是体力分配与耐力的比拼,没有一人像贺晁这样,哨响而动,在比赛刚开始就使出全力拉出了与身后人的差距。
稍微懂点比赛的都知道要在前期储存体力,在后半程全力冲刺。
可贺晁无视规则,闷头狂奔,一个人拉出了操场半圈的距离,直把身后的运动员都看愣了。
看台上欢呼的人一时都有些迟疑:“这人是来闹着玩吧?开局就不要命的跑,后面是准备走着到终点吗?”
“小点声,那可是煞神!”
“贺晁这、到底懂不懂比赛啊,他这么有信心吗……”
可看台上的议论纷纷没影响到跑道上的贺晁,却影响到了一直紧张的李佑。
他不错眼地盯着操场上一骑绝尘的那个身影,背后的数字10显眼而清晰。
一圈结束,场上的形势没有丝毫逆转。
所有人都在耐心等待,还不到冲刺的最好时机。
偌大的操场在上演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赛,超出队伍的那个身影像头羊,强悍、却也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身后奋起直追的队伍给吞没。
欢呼声并未止息,反而因为场上不明的形势而越发高涨,所有人都涌上了看台前的最佳观赛区,高举双手高呼鼓舞着。
两圈过后,赛程前半段结束。
肉眼可见的,第二和第三开始加速。
李佑的视野中,两个不分先后的人飞快掠过眼前,转眼就过了弯道,直逼贺晁。
“哦豁,校队那两个开始冲刺了!”
“贺晁居然坚持了这么久,也挺牛了啊……”
“等等,半圈了……这差距怎么一点也没缩短?”
看台上的人很快看出赛道上的差异,讨论声转瞬盖过了欢呼喝彩,人头攒动着开始交头接耳,李佑眉心一跳。
视线稳稳落在第一那个矫健劲瘦的黑色身影上,可看着看着,李佑的双眼也微微睁圆了。
贺晁……居然丝毫没有减速,反而在加速?
第66章
操场的欢呼都凝滞了一瞬, 在众目睽睽之下,贺晁不仅没有慢下来,反而在提速。
这下,不仅李佑惊讶, 身边人也抑制不住地惊诧出声。
“假的吧!贺晁这么能跑?!”
“这体能, 不去体院真的可惜了……”
英华并不是特长生学校,虽然有体育生, 但那都是参加了校内各种社团活动训练出来的普通学生, 没有走体育的特长生,艺术生倒不在少数。
因而, 长跑对于普通学生来说,就是一个健身活动的项目, 大家都是跑着玩的, 并没有真正运动员的身体素质。
所以,贺晁这样一个异类一鸣惊人, 就格外让人关注了。
在比赛前两圈全力冲刺后,贺晁并没有出现一般选手的懈力表现,他甚至面不改色,跑的很轻松。
口出狂言的人算漏了一点,大概他们也没想到, 贺晁的身体素质真的逆天。
两圈以后,随着贺晁的加速,本就拉开差距的距离不减反增, 第2和第3咬牙追赶,却因为先天的距离劣势, 直到最后半圈也没追上。
看台上的学生群情激奋,为贺晁这样一个横空出世的运动健将, 也为他点燃的戏剧性的赛场。
李佑被包围在剧烈的欢呼和热潮中,恍惚中,他的手臂被人拽了一下,侧头看去,许佳月冲他眨了眨眼,拉着他的手臂带他挤出了围观人群,一路下了看台。
直到走下看台,穿过看台下的通道,李佑这才发现,数不清的人都自发地从看台上走出,或奔或走地涌向赛道的终点。
一直在操场巡逻的学生会不见踪影,主席台上的学生会成员与领导也像默认了学生私下看台的行为,一时之间,操场上的热闹嘈杂热浪般扑向李佑。
比赛只剩最后半圈,围观的人群避开了赛道,一股脑涌去了终点。
被许佳月拉着胳膊奔跑在操场上柔软的草坪,李佑呼吸急促,身处这样热烈鲜活的群体中,他收到感染,忍不住回头去看背后的看台。
原本拥挤的看台上人数锐减,剩下的那半人不约而同地填充了操场,乌泱泱地一片。
这是下午最后一场比赛,阳光终于破开云层,刺眼光芒射下大地,李佑的眼睛被晃了一下,他抬手挡了一下。
回过头,李佑只能看到和他一样奔走的人群。
没了看台上的辽阔视野,李佑看不到赛道,也看不到贺晁。
但他相信,贺晁一定会赢。
心里的想法沉沉落地,不远处陡然爆发了一阵惊呼与喝彩。
拉着他的手一松,李佑缓缓停下了脚步。
许佳月已不见了踪影,他被来来往往的人潮包围裹挟,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胜利的欢呼。
身边人三三两两地高举起双手,尖叫喝彩猛烈袭来,吵的李佑耳膜都发痛,可他在这样的嘈杂无序中,却放松地笑了。
重重呼出一口气,李佑循着记忆去找赛道的终点,终于拨开围观的人群挤到了前排。
他站在检录处的小亭子四下环顾,三三两两的男生拥在一起玩闹说笑,红色的撞线早已不知所踪,在混乱的人潮中,他看不到贺晁。
脚步向终点的僻静处走了两步,李佑很快就被人叫住了:
“……李佑!”
李佑回头,就见段声站在不远处惊喜地看过来,他身边还站着一个勾肩搭背的男生,两人就这样走了过来。
看到他出现,段声明显很激动兴奋,狗狗眼亮了起来,笑得嘴角上扬,有些傻里傻气,也不顾身边还有兄弟在场,直接上前一步追问:
“你怎么在这里?你也看了比赛吗?”
似乎被他感染,李佑也笑了笑,点了点头肯定道:“一直在看,比赛很精彩。”
听他这样说,段声不禁面上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垂下眼嘿嘿一笑。
又是惹来了身边兄弟一通嘲笑。
趁着两人玩闹,李佑四顾了一圈,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耳边的声音闹哄哄的,他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再次转回头主动问,嗓音也与他的眉眼一样温软:
“段声,你见到贺晁了吗?”
两人的玩闹一顿,段声猛地回神向李佑望来,眼神落在他脸上有些呆,说话也结结巴巴,“那个、我、我就见他第一个冲过终点,然后往那边去了……”
说着,他一手指了一个方向,李佑顺着他的手指去看。
一句道谢的话快要脱口而出:“好、谢谢……”
可视野中的空旷跑道陡然插入了一道黑色身影,来人毫不留情地挥开了段声的手臂,长腿一跨,几步就走到了李佑面前。
“在找我吗?”
李佑眼珠转动,黝黑的瞳仁呆愣纯稚,视线抬高,入目的是一张极具侵略性的英俊面孔。
贺晁由远及近,居高临下地睨过来,琥珀色的瞳仁清透,可眸光微动间,又带了抹深沉,像藏了数不尽的复杂情绪。
只有那上翘的唇角轻勾着,英俊中带了丝邪气,眉眼口鼻组合的角度轻佻又顽劣,叫人分不出那眼神中的情绪是真心或假意。
无人回他,贺晁就再次上前,距离压缩,属于他的压迫气息释放,丝丝缕缕侵占了李佑的呼吸毛孔。
眼睫一动,李佑的呼吸也轻微地一抖。
他与贺晁身量相差了大半个头,随着贺晁的刻意靠近,他要仰着头才能去看他。
李佑手指蜷起,嗓音也不自觉带了哑:“我……”
说不出过快的心跳是因为什么,他抬手抚住胸口,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可贺晁却像看穿了他的紧张,笑容越发肆意,“哑巴了?”
李佑在这句调侃下成功破功,一扁嘴角就要反驳:
“……没有。”
静默间,一旁的段声终于忍不住出声,大咧咧地插入了这莫名微妙的氛围中,一手对着他竖起了大拇指,“贺晁,刚才忘了说,你今天真的很牛!”
没等到想听的人开口,贺晁分出一点注意,眼梢懒懒瞥去一眼,随意抬了抬下巴,道谢说的毫不走心:“谢了。”
段声神经大条,丝毫没意识到情况的不对,笑容灿烂还想说,却被身侧的兄弟一把捂住嘴,强行带离了现场:
“诶,那边强子还在找我们……走走,别让他们等急了……”
“等等……我还没跟李佑说完……”
聒噪的源头终于远离,贺晁装模作样地用手指通了一通耳朵,终于把视线全数挪回了眼前的少年身上。
高大的男生手插兜附下身,近乎平行地直视着李佑的双眼,鼻尖近得快要相碰,呼吸交错间,心跳仿佛也随着空气一齐共振。
也不管周围人如何看,贺晁微歪了歪头,视线自那近在咫尺的眉眼下移,沿着笔挺的鼻梁,最终落向淡红轻颤的唇瓣。
“……说话啊,李佑。”
出口的嗓音低沉又磁性,尾音轻勾,像是在诉说暧昧的情话。
灼热的气流打在他的脸颊,李佑不受控制地红了耳尖。
一瞬间又方寸大乱,出口的话磕磕绊绊:“我、我是想说,比赛很精彩,你也、很厉害……”
贺晁又笑了,却是好心情地放过了他,身子向后退了退,拉出了一段相对安全的社交距离。
方才的距离已经近到犯规了。
被敌人放过一马的李佑当即垂下眼后退,劫后余生地喘息,指尖轻颤,连额头都在极度紧张下出了一层薄汗。
他说不出自己的为什么紧张,只是在看到贺晁后,他便有些不受控制。
不等他细细思索,贺晁又是一胳膊伸出,二话不说地搂住他的肩背,把人整个揽进了自己怀里。
周围暗自围观的人群起了一阵不小的惊呼。
可贺晁视若无睹,把人抱在怀里目不斜视地大步离开。
终于反应过来的李佑一愣,脚步顿在原地就想挣扎,睁大了的圆眼去看四面八方围观的人,语气都带了些惊恐,“贺晁、你放开……他们都在看……”
可贺晁像个过街流氓,丝毫没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妥,大方地向四周一瞥,嗓音低沉,双眸微眯,“谁在看?”
他说话的音量不小,被风送到了周围,听懂含义的人三三两两地移开了眼,纷纷假装没看见。
李佑:“……?”
动作一顿,他已被贺晁强制地夹起,半抱着离开了热闹非凡的操场。
身后跟着的……是大家热切的吃瓜眼神。
一直走到空旷的教学楼,李佑才终于挣开了贺晁烙铁般的手臂,喘着气后退了两步,皱眉控诉:“你说过以后不在外面这样对我的,今天操场那么多人……你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想法?”
被他挣开的贺晁也只是淡淡一挑眉,无所谓地一摊手,“别人的想法关我什么事?”
李佑被他的不要脸噎住,“你……”
虽然说的好像也确实是事实。
可是、贺晁压根就不知道外面的人本来就在传两人的谣言了?
李佑憋着冤屈没法剖白,呼吸一滞,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忍不住呛咳起来。
“咳咳——”
他扶着楼梯扶手咳得弯身,贺晁面色一变,飞快出手去拍他顺气。
“呼吸。”
耳边是沉声的命令口吻,李佑呛得眼尾湿红,终于缓过了那口气,瞪着双眼去看他。
那双圆眼湿漉漉的,此刻被水汽氤氲着,黝黑的双瞳水洗般透亮,眼睑还红着,这仰头的瞪视毫无威慑力,却还是看得贺晁呼吸一滞。
他喉结发紧,想说的话堵在喉咙。
“……”
似乎看他沉默,李佑没忍住抬手在他肩头锤了一拳,“贺晁,你下次再这样,我真的生气了。”
肩膀上的力道不重,却砸得贺晁一瞬回神,他慌忙垂眼掩饰情绪,手上却是拉住少年的手腕,讨好地晃了晃,“别生气了……是我不对。”
李佑抚着胸口,小脾气上头,不管不顾地甩开他的手,抬腿就要上楼。
回过神来的贺晁在内心暗骂自己,转头就去追他,“李佑,等等我。”
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地回班,很快收拾了书包和课本下楼。
今天是周五,照常放学,可明天却是运动会最后一天,按照规定,学生依旧要来学校,但并不上课,相当于在周末开运动会,明天就是纯玩,只要不炸了学校,校领导一律不管。
两人离开的早,校门口还没多少人,隔着宽敞的空旷大门,隐约可见校门口停驻的众多车辆和人流。
李佑一路一言不发,像是真被气恨了,无论贺晁如何说,他都目不斜视地装聋作哑。
本来占有欲作祟上头的贺晁没想到自己玩脱了,这下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终于走到校门口,眼见李佑要一言不发地去找自家的车,贺晁终于忍不住把人拦了下来。
“站住,今天你不开口就别想走了。”
李佑:“……”幼稚。
贺·幼稚园大朋友·晁:“我说到做到。”
李佑拿眼看他,无波无澜地。
贺晁眉梢一挑,“干嘛?”
李佑沉默半晌:“贺晁,有人说过吗?你真的很幼稚。”
终于等到这人破防,贺晁得逞般笑了出来,抬手就去捏他的脸,可这次没得逞,李佑眼疾手快地后退一步,警惕地与他拉开了距离。
遗憾于没摸到那滑腻的两颊,贺晁心尖微痒,唇角又放肆地勾了起来。
他抬了抬下巴,也不在意方才那番话,混不吝般与他道别:
“……明天见。”
却见李佑毫不留情地转头就走,连句再见都没留下,像在报他之前某次不告而别的仇。
还挺记仇。
贺晁摸了摸鼻尖,眼见那瘦削板正的背影坐上了车,才终于收回视线。
紧接着,没清净一会的耳边突兀地传来一声高昂地,又百转千回地呼唤——
“总裁,我们终于等到你了!!!”
贺晁眉心一跳,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第67章
周五傍晚, 是英华中校门最热闹的时刻。
走读的、住校的都会离校,迎来一个全新的周末,赶上晚高峰,校门前宽敞的主路也会变得拥挤, 6点过后, 该路段通常会在导航上飘红。
有赖于江市最好私立中学的名头,沿街的路边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豪车。
尽管豪车云起, 但今日的英华却有些不同寻常, 两辆超跑静静蛰伏在校门正对面的马路边,炫酷又低调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两辆车赶在晚高峰前就炸街而来, 甩着尾,大咧咧地侵占了正对英华校门马路对面的那块区域。
车子熄了火便没了动静, 直到校门大开, 超跑的剪刀门才缓缓升起,自车上走下了两个外形优越的男生。
打头那辆银灰的柯尼塞格驾驶座上出来的男生一头利落的板寸, 五官硬朗,气质周正,上衣是五位数起步的高奢夹克衫,宇舶经典融合款戴在腕间,不笑的脸有些肃穆, 举手投足间尽是不怒自威的冷酷。
他抬眼向校门处望去一眼,手肘搭上车顶,耍酷似的把剪刀门放下, 还未酝酿着凹出更多造型,就被从副驾绕过来的另一人击中了后脑, 刻意营造的冷傲气质不攻自破。
“嗷!尚柘——你干嘛?”
他鬼叫了一声,转头去看, 只看见了那张阴柔俊美脸上露出的邪恶微笑,半长的黑发被那人束在脑后。
面对损友,尚柘向来斯文儒雅的面具只剩下了满满的恶劣:
“恶不恶心,到哪都要装?”
梁宇飞酷哥人设崩塌,拧着眉头就要上去踹他,眼看两人就要当街扭打在一起,跟在后面那辆更加低调的阿斯顿马丁车窗降下,伸出了一只手。
紧接着,车门开合,周瑾良走下车无奈打断了两人:“这是大街上,你们注意分寸。”
闻言,梁宇飞和尚柘齐齐停下了动作,终于注意到了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的视线,冷哼一声,转眼又勾肩搭背地靠在车门上不吭声了。
周瑾良无奈地摇了摇头,三人默契地将视线投向了大开的校门。
今日是运动会,早于正常放学的时间,校门口却零星只有几人走出,又过了20分钟,校门口才开始陆续有人离校,正对大门口的视野最好,三个人集体睁大了双眼,生怕错过贺晁从犄角旮里遁走的身影。
人潮又走完了一波,校门口再次空旷下来。
终于,梁宇飞的千里眼远远锁定了一个由远及近的身影,激动之下狠狠拍了两下尚柘的背,不顾形象地激动大喊:“我看到加贝了!”
尚柘顾不上被这莽夫差点拍到吐血,当即也扫眼去看,“哪呢哪呢?”
可很快,梁宇飞激动的表情又慢慢凝固,像是愣住了,连挥舞的双手都顿在半空。
离他最近的尚柘发现不对劲,连忙皱眉追问:“怎么,你又看错了?”
梁宇飞却没回答他,只是表情呆滞地锁定了那两道一齐走出校门的身影,现场表演了场瞳孔地震。
一旁的周瑾良显然也看到了什么,眉头皱起,一脸深沉,只有尚柘左看右看,尚且被蒙在鼓里摸不着头脑,不由得着急大喊:
“艹,你们到底看到什么了?!”
终于,似乎被尚柘的嗓音惊动,梁宇飞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向了那个已走出校门,停在校门一侧的两人,嗓音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恐:
“你看,那人、像不像加贝?”
尚柘当即睁大双眼去看,终于看到了让其他两人都为之震惊的一幕。
那是……贺晁和另一个男生。
两人有说有笑,不、是只有贺晁在笑。
看清了真相的尚柘加入了梁宇飞,不仅瞳孔地震,还愣愣收不回下巴。
周瑾良表情空白,尚柘仿佛见了鬼,只有梁宇飞满脸悲愤,怒吼着道出了三人的心声——
“老子就从来没见过贺晁他笑得这么温柔过?!”
真是见鬼了。
终于见贺晁与对面那小男生要分开了,周瑾良正要上前去找人,却见贺晁再次一反常态,唇角噙着笑直接伸手去捏对面的脸,姿态亲昵又熟稔。
周瑾良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倒,还好被尚柘及时扶住了。
三个人站在马路对面,将这一幕看得分明,甚至最后连那小男生一言不发的转身就走,贺晁也没恼,反而笑着目送人远去,全然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顿时,三人的注意力又从贺晁的身上转移到了那小男生身上。
看脸,长得比女生还漂亮。
看身段,也是骨骼清瘦,身形修长。
定睛之后,尚柘像被一道闪电直击天灵盖,恍然间顿悟,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转头去看身边的周瑾良,一贯清冷的嗓音都带了磕巴:
“贺晁……他、他不能吧?”
作为三人中最沉稳的一个,周瑾良这时已冷静了下来,淡淡地拍了拍尚柘的肩,示意他先别急,但还未顾得上梁宇飞,就听那人率先发出了一声大喊。
周瑾良:“……”
尚柘:“……”
这一嗓子,成功把校门口十里八方大的小的目光全部招了过来。
两辆本就招摇的超跑和气质斐然出众的三人一时成了众矢之的。
其中也包含了贺晁皱眉的探究视线。
没等周瑾良上前阻止,梁宇飞这个沉不住气的就紧接着过了马路,不顾横穿马路惹来的一片骂声,目不斜视地直奔贺晁而去。
终于,他几步跨到贺晁面前,要哭不哭的一胳膊就上前揽住他,把人直接抱进了怀里。
委委屈屈的哭诉终于落地:“贺晁,你个没良心的!到了这南方天高皇帝远,你就把哥几个给忘了……”
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就这样不顾形象地在校门口一把抱住他装模作样的哭哭啼啼,贺晁就算耐力再好,也没忍住额角的青筋跳了跳,面色黑沉。
他终于不笑了,皱起眉头,无比嫌弃地用两根手指抵开身前的男生,“梁宇飞,你要点脸,真当江市是你家?”
经他一提醒,发疯的梁宇飞这才回过神来,扁着嘴后退一步,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可别想抵赖,刚才校门口我们都看见了。”
闻言,贺晁眯眼,微抬了下巴看他:“你看见什么了?”
不等梁宇飞接话,身后却再次传来了另一道更沉稳的嗓音:
“自然是看见你和别人……微笑道别了。”
一手自身后而来,拍了拍梁宇飞的肩膀,几步走到了贺晁面前。
一见来人,贺晁眉梢一挑,却是意外的笑了,“阿良,你既然来了,还由着他闹?”
周瑾良淡淡一摊手,推卸责任。
紧跟而来的尚柘已恢复了冷静,此时皱着他那细长的墨眉,把一张雌雄莫辨的美人脸都拧成了苦瓜,而后一脸深沉地凑到贺晁面前,上下打量了一通。
半晌,他点了点头。
确认,是原装的,没被掉包。
贺晁视线一瞥,又挑眉看向他,“你怎么也舍得出来了?”
尚柘答非所问,却是飞快地凑到贺晁面前,用气音低声问道:
“你小子开窍了啊,怎么也不跟兄弟们报个信?”
贺晁唇边笑容一收,眼神也瞬间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离他最近的尚柘最早发现,面色一僵,顿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捏,被拉的后退了两步。
不顾凝滞的气氛,周瑾良上前一步,揽着贺晁的肩膀,二话不说把人往马路边带:“……先上车,场子都找好了,就等你来。”
留下的梁宇飞与尚柘表情收敛,对视一眼,也连忙跟上。
四人就这样离开了英华的大门,坐上那两辆超跑扬长而去。
直到酒足饭饱,偌大的包厢里一片狼藉,再无人能治住的梁宇飞才抱着酒瓶一脚踩上了桌子,大着舌头俯瞰全场:
“贺晁!哥几个为了你还专门翘了课来的,没想到、没想到一见面,才发现你有了新欢!你说……说那个小妖精到底是谁?”
歪在一侧沙发上的贺晁正在看手机,被他这话一吵,也皱眉望去。
他今夜喝的有些多了,都是被这三个人刻意灌的,脑子有些酒精麻痹的不清醒,还不至于醉,只是让他说话做事都要反应两秒。
他收了手机,揉揉眉心,“哪有什么小妖精,你昏头了吧。”
另一侧沙发上早已躺下的尚柘却是不知被哪句话刺激,一股脑爬了起来,高举双手为梁宇飞作证,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上醉红一片,眼神不聚焦地落在虚空,看人都没了方向,背对着贺晁大喊:“我我、我看见了!有小妖精,就是小妖精,还是个带把的小妖精……”
包厢里霎时又一片鬼哭狼嚎。
贺晁被两人闹得头疼,扶着沙发靠背就要起身。
这时,唯独没喝几杯的周瑾良还算清醒,他拍了拍贺晁的肩,上前掺着他一起离开了包厢。
两人一路来到卫生间,门一关,彻底隔绝外面的动静声响。
贺晁靠着洗手台摸出根烟点燃,手握烟盒朝周瑾良递了递,被对面摇头淡笑着拒绝了。
卫生间一时静默无声,一点烟草味弥漫开来。
“我们就是闲了无事来看看你,阿飞他这人你也知道,疯起来谁都不顾,你别往心里去。”
还是周瑾良率先开口,抱臂背靠着光洁如新的瓷砖,温和含笑的眼神落在对面垂头抽烟的人身上。
半晌,贺晁一声轻笑,眉眼都染了几分放松后的懈怠,“这么久不见,猛的来一下,还怪怀念的。”
听他这样说,周瑾良没忍住笑了出来。
两人笑完了,周瑾良终于忍不住谈起早在酒桌上没问出来的话:“老贺,其实我也很好奇。”
贺晁一抬眼,鼻音疑惑:“嗯?”
周瑾良一歪头,英俊的五官转瞬又从正人君子变得促狭起来,尾音上扬,显然好奇的不得了,“你和那少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想到一向正经的周瑾良也被那两个人同化了,居然问出这么多管闲事的话来,贺晁唇角一挑,却没变脸,只是意味深长地笑了。
“你觉得呢?阿良。”
他不答反问,很快把问题抛了回去。
在空旷安静的卫生间,周瑾良也像短暂脱离了那层正儿八经的面具,变得有些放肆,他一摊手,狭长的眼笑眯眯的,像只狐狸。
“这要问你自己啊……”
贺晁唇角笑意一滞,抬起的视线落在虚空,微微晃了一下。
耳边是周瑾良向来温和的沉稳嗓音,没有逼迫,却暗含了劝慰:“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第68章
卫生间的问题最终没有得到回应, 贺晁默不作声地抽完了一支烟,周瑾良没再继续追问。
两人回到包厢,甫一推开门,迎面就被某个庞然大物扑了个满怀。
贺晁脑子昏
沉, 一时站不稳被他推得撞上了门后, 闭了闭眼强忍没发作。
“梁宇飞,死开。”
一旁的周瑾良本来还不明所以, 但转头去看沙发上早已睡死过去的尚柘, 也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谁,没忍住一下笑了出声。
贺晁额角青筋暴起, 一把攥住他身上盖的不知道是床单还是桌布的东西狠狠一掀,露出其下某个人高马大满脸酡红的人。
遮羞布被人毫不留情地扯下, 梁宇飞顿时又要演, 但这次,贺晁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 威胁地朝他竖起了一根手指:
“你要是再敢叫,我就给海格的经理打电话,说你同意了他提出的一夜一万五的薪资待遇。”
一听这话,梁宇飞猛地瞪大了双眼挣扎,因为用力过猛, 单眼皮都变成了双的,满眼水光,在贺晁的压制下可怜地直呜咽。
海格, 上京最大的小众玩咖会所,明面上做会所生意, 背地里做玩咖生意,在这里, 满足顾客各种XP要求,真正的,顾客就是上帝。
他们宣传标语——在这里,不管您是谁,都能找到真正的自我。
那时刚成年,梁宇飞组局,不知怎么就组了这,听说这话还不屑一顾地把经理叫来了,提了一通千奇百怪的要求,最后嘲讽,这里没有他满意的。
可经理见多识广也不是善茬,面上笑容不变,竟然语出惊人地向梁宇飞提出了就职申请,说他长相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优越,工资面议,底薪一万五。
另外三人笑得歪倒在沙发上,没人为他出头,梁宇飞气炸了,扬言要把经理给千刀万剐。
现在是法治社会,没人把一个刚成年小屁孩的话放在心上,面对梁宇飞的破口大骂,经理只是微微一欠身,礼数周到地退了出去。
从此,这事就被他们记下了,梁宇飞的黑历史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奈何这小子向来没脸没皮,贺晁只好把这招搬出来。
让上京梁大少委身去会所当特殊工作者,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梁宇飞还真被拿捏住,委屈巴巴地不吭声了。
自小穿一条裤子长大,他毫不怀疑贺晁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耳边终于清净,贺晁捏了捏山根,越过他就往里面走,收拾了自己的书包,斜挎在了身上,一副要走的架势。
周瑾良热闹看够了,意外道:“现在就走?”
贺晁不无不可地嗯了一声,“明天要去学校,运动会还没结束。”
听到他的话,一旁迫于淫威不敢出声的梁宇飞也瞪大了双眼,“加贝,你……”
在上京的时候,贺晁这个霸王头子哪在乎过这些,来江市还真乖乖做人了不成?
但贺晁看也不看他,径直拿了手机拉开房门,临出门了才回过头来,朝他们扬了扬手机,眉眼倦怠又放松,“玩够了早点回去,今晚算我的,上京见。”
尽管他什么都没说,可他今晚的反应是高兴的。
周瑾良没来得及挽留,厚重的大门便在眼前缓缓合拢,不等他反应,身侧有一道影子飞快拉开还未合拢的大门,转瞬便窜了出去。
是一直耍酒疯的梁宇飞。
另一边,贺晁垂眼回着微信消息,胳膊猝不及防就被人拉住了。
他皱眉去看,却看见了惊慌失措的梁宇飞。
眉头还没皱起来,贺晁就发现了不对。
眼前的梁宇飞虽然面色发红,但眼神还算清明,哪里有半点醉的不省人事的样子。
贺晁微一眯眼,很快反应过来了,“你小子……”
可不等他说完,梁宇飞万分地诚恳地拉着他的手臂,面上的表情复杂又悲愤,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过多的情绪压在那张韩系帅哥的五官上,显得过分滑稽。
这边安静,会所走廊里没什么人,独留的空旷与寂静与对峙作伴。
半晌,梁宇飞终于开口:“老贺啊、我就是想告诉你个事……你有麻烦了。”
贺晁蹙眉,硬挺的五官带着不解:“……什么?”
可梁宇飞扁着嘴,双唇开开合合,像是生怕下一秒说出来就会死无全尸。
终于,要等到贺晁不耐烦了,他才颤颤巍巍地再次出声:
“总之……你要相信我!下次见面,你不要杀了我就行,我真的是站在你这边的!”
一晚上的装疯卖傻都有了解释,是他心虚,怕说了不敢面对贺晁的怒火。
一席话说完,梁宇飞深吸了口气,忍住了一腔热泪,然后果断松开了抱着贺晁的双手,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贺晁不明所以地拧起眉头,却也没当回事,转身就走。
……
周六依旧是个云淡风轻的好天气,春日的气温渐渐温暖,睁眼就是天光大亮。
因为喝了酒,第二天起床宿醉头疼,贺晁差点迟到,赶着校门快关闭,才卡着点进了班。
周六开运动会,在英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班里聚了三三两两的学生,今日没穿校服,大家都换了便装,教室嘈杂无序,没人注意到后门无声无声走进来的一个人。
只有李佑。
昨晚聊天,贺晁毫不避讳地对他说了今晚有局,要去喝酒。
他在微信里还劝说,明天还有比赛,让他少喝一点。
没想到这人今早差点迟到,一进班就趴下睡觉了,状态并不好。
看了又看,李佑还是起身走了过去,在桌边站定,微微弯身靠近了趴在课桌上的男生,嗓音温软地询问:“头疼吗?”
班内嘈杂,可这不大不小的声音却像与周围分流一般,清晰地被贺晁捕捉到,他抬眼,看向了站在他身侧的少年。
紧绷的眉不自觉松了松,贺晁呼出一口气,嗓音低沉:“嗯……难受。”
尽管这话卖惨嫌疑颇大,但李佑还是拧起了眉,撇着唇角地看他一眼,“明知有比赛还不当回事,现在知道难受了。”
可贺晁像是没听出他话外的责怪,只听见了话里的关心,得寸进尺地拉住他的手,枕在了自己脸下,鼻尖蹭了蹭那微凉的手背,嗓音也变得沉闷起来:
“所以,李佑……你帮帮我。”
一时不察,手就被那人拉住了枕在脸下,李佑抽了抽没抽动,反而被那灼热的呼吸刺激,手指禁不住蜷了蜷。
好痒。
他站着没动,叹了口气,“……我要怎么帮你?”
对这人泼皮无赖似的行径早已见怪不怪,李佑对此习以为常。
贺晁没回应他的话,只是终于侧过脸来枕着他的手背,没用劲,只是松垮垮地垫着,一只手霸道地攥了他的手腕,就这样抬眼来看他,漂亮的琥珀色瞳眸亮亮地,清澈地一眼见底。
半晌,李佑率先移开眼,“我一会去食堂,回来给你带牛奶。”
这下,贺晁唇角提了提,像是在他的妥协而愉悦,手上力道一松,由着李佑抽回了手,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才收回了视线。
早上照例去食堂买饭,因为买了保温箱里的牛奶,怕回到班里凉了,李佑把奶揣进了口袋里捂着,没有停留,拎着饭径直回了班。
踏进后门,那人还埋头在双臂间,像是睡着了。
李佑抿唇,放轻了脚步,把牛奶放在桌边。
正要收回手,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李佑一愣,贺晁终于抬起了头,眯了眯眼抬眼看他,脸上还带着睡觉压出来的印子。
这么警觉吗?
李佑不禁问道:“你睡着了吗?”
贺晁懒懒回答:“睡着了。”
李佑垂下眼抿唇,不再纠结,把给他带的那份早饭也一齐放在了桌上,“给你的。”
贺晁垂眼看了眼袋子,唇边笑意加深,拉他的手却没松开,“你好会照顾人,李佑。”
李佑没理会他话里的调侃,皱眉去抽自己的手,“你放手,我也要吃饭。”
可贺晁睡够了明显精神大好,又恢复了往日的无赖模样,“坐下,一起吃。”
眼看贺晁已经搬来了一只凳子放在桌边,李佑看他一眼,还是乖乖坐下吃饭了。
和贺晁的相处之道让李佑明白,和这种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有时候为了省时省力,不如顺着他。
吃完饭,班里人陆陆续续回到班级,贺晁土匪脾气上头嫌班里闷,非要拉着李佑出去透气。
距离运动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
两人不紧不慢地走在校道上,李佑拿出口袋里的单词卡,也不管身侧发呆的贺晁,自顾自背起了单词。
早晨的太阳还未完全升起,只冒了一点鹅蛋似的黄挂在天边,照下的光没什么暖意,走在树林里就格外阴凉。
李佑揉着吸了凉气有些发痒的鼻尖,拢了拢加绒卫衣的衣领。
偷偷抬眼瞥了眼身侧一言不发的贺晁,李佑收回注意力,重新落回了眼前的单词卡上。
一路无言,贺晁难得发起了呆。
昨夜回去的早倒头就睡,昏沉的脑袋塞不进什么更深的思考,以至于让他没来得及去细想周瑾良说的话。
从小到大,周瑾良便是他们这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为人处世沉稳大方,学习成绩优异,从内到外都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
更多时候,周瑾良一直游走在他们三人的幼稚之外,却又在整个纨绔团伙中格外重要。
贺晁明白,周瑾良大概是看出了什么才出此一问。
呼吸沉沉,贺晁也在心里问。
对李佑……到底是什么想法?
从前一直觉得理所当然的事转而被摊开在眼前,让他不得不直面,一贯霸道蛮横的人却生出了退却的心思。
不敢深究,不能深究,不想深究。
好像再多思考一秒,短暂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他一脚迈出了悬崖,稍有不慎,就再也无法回头。
视线落在虚空,贺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带身侧的人已经停了下来。
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贺晁。”
贺晁略一蹙眉,回神去看,若无其事地挑起了眉:“怎么?”
李佑表情淡淡,可出口的话却带了些忐忑的试探,“你今天的状态可以参加比赛吗?”
凉风轻微地拂在脸上,刮过侧脸与眼角眉梢,李佑鼻尖有些发红,被他小幅度吸了吸。
贺晁陷入沉默。
良久,他唇角一掀,却是答非所问,“你希望我赢吗?”
李佑一愣。
潜意识里,他自然希望贺晁能赢,可是,贺晁今天的状态并不好,他又不免担心他能否完成比赛。
默了默,出口的话几乎都没多作思考,他回答的一板一眼,“如果你状态很好,我当然希望你能赢,也相信你会赢……但真的不舒服的话,不要勉强。”
李佑很少一口气说的这么多话,话一出口,贺晁也是一愣。
而说话的当事人在对面沉默的注视下,不由一怔,回过神来陡然开始后悔。
太认真了,他对这件事太过上心。
李佑垂下眼抿唇,在这时懊悔起自己的认真,他总是这样直白,心里想十分就说十分做十分,非要把整个内心都剖开袒露在对方面前。
懊悔后,又是格外的难堪。
李佑终于后知后觉,他和贺晁的关系……已经越过了最开始他框定的那道界线,在对面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逐渐失去了控制。
而直到今天,早晨的凉风一吹,才将他彻头彻尾地吹了个清醒。
手指蜷了蜷,李佑甚至没有勇气抬头去看,脚步一转,逃也似的转身离开:“……我先走了。”
这一句来的没头没脑,可贺晁却没出声阻止,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
看他脚步急促,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贺晁眉眼下压,转而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他做到了,仗着李佑的纵容将两人的亲近闹得人尽皆知,甚至终于让李佑那个傻子察觉。
可是得到的……却是李佑逃避的姿态。
第69章
李佑没回班, 而是独自去了操场。
昨日运动会的盛大仿佛还历历在目,操场上的运动器材与横幅桌椅都还在,只是唯独少了人。
在操场上转了两圈,远离热闹的群体和喧嚣, 李佑头脑放空, 也没强迫自己去学习,就这样发着呆。
他好像很久没发过呆了, 自重生后, 他便马不停蹄地追进度赶学习,大半的空闲时间都交给了复习, 忙的像个毫无自我的NPC。
他很久没有真正的放松过了。
而今日这一清醒,反倒让自己有了头脑放空的片刻时光。
抬手看了眼腕表, 李佑便重新拿出单词卡来看, 操场入口隐约有人在往这里走,陆陆续续地, 零星地分散在了各处。
抬腿走上看台,李佑随手找了位置坐下,视线向下一扫,就看见了一个高挑的人由远及近,正抬眼看向他的方向。
四目相对, 李佑也反应过来。
是秦业。
秦业抬手向他打了个招呼,李佑也回了个颔首,没一会, 秦业走上看台,就坐在了李佑身边的位置。
秦业看了他一眼, 主动开口:“怎么来的这么早?”
李佑淡淡一笑,有些敷衍的好意:“闲着没事, 就出来透透气。”
今日不用穿校服,秦业也换上了常服,墨绿卫衣外套了件外套,黑长裤白板鞋,从头到脚都很清爽,他鼻梁架着一副眼镜,侧头看人的眼神冷淡却温和,李佑被他那眼神一看,便生出了一股自惭形秽来。
他还是没有办法与秦业相比,秦业自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目标,所以才心如止水,可以什么都不想的向前走。
而他一个半路出家的,却仅凭着两个月的学习,就快要赶超上对面三年的努力。
李佑的嗓音带着些迟疑:“秦业……你会不会怪我?我快要追上你的名次了……”
他怕秦业在意。
猛然听见李佑这样说,秦业一时愣怔,反应过来后觉得有些惊讶:“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们是朋友,你进步我当然开心。”
这话一出,对面就陷入了沉默。
秦业在默然中似乎觉出了一点不对,还没等他出声,就听到少年的声音继续道:“那就好,是我小人之心了……抱歉。”
秦业淡淡摇了摇头,一贯冷淡的表情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出的关切,嗓音低低地,带着一□□哄:“怎么了?”
李佑垂下眼,手指不自觉扣紧了手中的单词卡,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是相识后的秦业太友善了,友善到李佑觉得无所适从,所以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进步飞快的事实。
偌大的操场嘈杂起来,吃过早饭的学生一波接一波地涌入,看台上不再寂静,三三两两的说话声传入耳边。
李佑不说,秦业也并不逼迫他。
终于等到班里的同学陆陆续续开始落座,若有似无地目光落在前排的两人身上,李佑才终于平复了心情,抬眼去了身侧一直默默陪着他的秦业,眼神恢复了清明:
“我没事,谢谢你安慰我。”
闻言,秦业将视线从眼下的笔记本上挪开,落在了李佑的头脸,唇边弧度很小,却是分出一只手来,沉默地拍了拍李佑的肩膀,一派温和友好的模样。
分明什么话都没说,却又好似有无言的默契流淌。
贺晁拖着懒散的步子,走近看台,抬眼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视线一定,待看清了李佑身边那把手搭在他肩上的人后,贺晁微一皱眉,心间漫上一丝不爽来。
这情绪来的突兀也快,却没法再让他忽略过去。
收回视线,贺晁压着眉眼的燥意,走过通道,几个跨步就迈上了看台。
偏头看李佑的方向一扫,他抬腿,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
秦业坐在外侧,长手长脚地曲在走廊,贺晁路过时,手都未从兜里拿出,就这么站着,伸腿踢了踢他的鞋尖,拧着眉头不耐道:
“让让。”
他这一嗓子,让秦业和李佑一起回头。
触及到那居高临下毫不掩饰的冷漠眼神时,李佑一呆,手指下意识蜷了蜷。
可能是日夜温言软语的相处久了,他一时都忘了贺晁的土匪脾气,他从来不是好相与的人。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秦业,他收回腿,向旁边避了避,也顾不上自己干净的白鞋被踢上的脏污,垂下眼道歉:“……抱歉。”
看台上前有一条宽敞的走廊,他们坐在第二排,下面有路贺晁不走,却非要来这里挤,摆明了就是故意的。
垂下的视野落在白鞋上那一抹刺眼的脏污上,秦业不动声色地掩下眸中情绪,口中道谢说的毫不迟疑。
听到他低低的道歉,贺晁撇撇嘴角,大大方方地抬腿越过他,一屁股坐在了李佑身边。
李佑被夹在两人中间,呼吸一滞,却强忍着没抬头。
可他不说,贺晁却沉不住气地率先开口:“我去教室找你,没想到你来了操场。”
李佑淡淡嗯了一声,态度平静,“操场安静。”
看他头也不抬,贺晁偏头眯眼看他,越看越压抑不住内心那股肆意流窜的莫名不爽。
手肘碰了一下少年的手臂,贺晁呼吸沉重,出口的话不自觉带上了压迫意味,“你生气了?”
猝不及防,李佑心跳慢了一拍,可他面上不显,终于分出注意力去看身旁的贺晁,故作轻松:“……没有啊。”
李佑说的是实话,他没有生气。
他这么会生贺晁的气,他只是在恨不争气的自己。
这是他自己内心的别扭与挣扎,没道理发泄给别人,可他也实在做不到若无其事。
可贺晁不好糊弄,李佑近乎害怕他下一句就要拆穿他。
等了又等,他没等到意料中的回应,却等来了一只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指掌靠近,蹭了蹭他的发梢,温热的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那敏感微凉的耳垂,带着点痒意,惹得李佑没忍住瑟缩了下。
回过神来,他又强迫自己顿在原地,却也没勇气去怪贺晁。
“李佑……我头疼。”
内心正天人交战,耳边传来了男生压的低低的一声,低沉的嗓音在耳边滚过,没有了嚣张的张牙舞爪,莫名带了丝可怜的示弱意味。
李佑终于抬眼去看,却见贺晁收敛了不可一世的冷酷,眉眼放松下来,神色染了一丝疲惫,双眼正专注地看着他。
一眨不眨地,像在等他的回应。
半晌,在周身喧闹嘈杂的氛围中,李佑无声地叹了口气,呼吸沉沉落地,连带着心口的大石也摔得粉碎。
“……回教室去睡觉。”
终于等到李佑出声,贺晁面上不显,浅淡的双瞳却不动声色地染上了一抹深色的愉悦,窄窄的双眼皮搭着,那精致上翘的唇角不笑了,霸道不复,无端地让人瞧出了几分示弱。
他前倾身子,李佑以为他又要做什么,急忙往后躲,肩膀撞上秦业的,他又急忙回头。
解释的话哽在喉间,这一眼撞上了秦业意味不明的眼神。
可没等李佑再来得及说些什么,腿上一重,有人压了上来。
这下,李佑再顾不上秦业,收回视线向下看。
贺晁正无所顾忌地枕在他的腿上,看见李佑惊恐睁大的双眼,还饶有兴致地对他一笑。
他一手枕在脑后,另一手拽了拽李佑卫衣前垂落的连帽绳,得逞的愉悦再也压抑不住,不加掩饰的跃至眼角眉梢。
“别动,让我躺一会。”
李佑心里那股自怨自艾登时一消,手脚并用地去推他,压低了声音去呵斥:“贺晁!这里是在操场……”
他就算再敢想,也没想到贺晁竟敢当着众人的面就这样正大光明的枕在他腿上。
这可比贺晁昨天当众揽着他离开威力大多了,堪称炸裂的程度。
李佑只觉得眼前一黑,诸多情绪一齐涌上心头。
可罕见的,他内心并没有后悔。
抗议无效,贺晁一手攥着他的连帽绳已闭上了双眼,任由李佑如何动作,他躺的很稳,一动不动。
过了会,眼见他眉眼松懈,像是真的放松下来,李佑也停了动作。
就这样幕天席地,贺晁也像睡得安稳,侧脸一偏,蹭上少年柔软的衣料。
身上不属于自己的热度感受明显,李佑呼吸一滞,就这样僵硬地坐着。
“……”
目不斜视,他逃避似的不去看周围的人,静默良久,再次拿起单词卡看起来。
贺晁这一趟无所顾忌,占据了大半的座位,一条腿曲起,落拓不羁的,即使身在众人环绕的操场也没觉得无所适从。
也不算贺晁扰乱公共秩序,周六这一天开运动会,肉眼可见的,操场的人比昨日少了不少,趁着周六没人查迟到,有些人压根就直接请了假。
看台上的学生坐的松松垮垮,顾及着闷头大睡的贺晁,还没落座的学生脚步一转,识趣地掉头走了。
于是,这块有了贺晁的区域就因他一人,四面八方空出了不小的空白区域。
学生陆陆续续到场,运动会很快开始,上午没了新的赛事,大多是昨日比赛的决赛。
男子1500米决赛就在其中。
可贺晁自躺下就没动过,直到广播喊了三遍,参赛的人都去了检录处,某人依旧一动不动。
李佑不想打扰他,但又摸不准他到底是因为睡过了头,还是刻意不想去参加。
思及此,李佑还是伸手,轻轻推了推某人的肩膀,“决赛开始检录了……你要去吗?”
他动作很轻,本应该睡熟的人却准确无误地一把攥住他的手,被惊动一般皱起眉,将脸又向他的腰腹埋了埋,隔了衣料,嗓音闷闷地,像在耍小孩子脾气:
“……不去。”
李佑:“……”
不去就不去,怎么像个小孩一样。
手下抽了两下,没抽出来,李佑拧眉,平复了下呼吸,决定不和他计较。
因为有了贺晁,李佑真就被他搅的,全然忘了身侧还有另外一个朋友。
就这样,贺晁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比赛快要结束,看台上的人走了大半。
就连身侧的秦业也找了个借口提前离开了。
身边的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李佑终于背不进去单词,垂下眼,自暴自弃地去看枕在他腿上睡得无知无觉的某人。
上午无风,看台的方向正对初生的太阳,升的越高,便愈热,偌大的看台没有一处阴凉,热度烘在脸上,连一贯手脚冰凉的李佑都热了起来。
贺晁侧过脸避开阳光直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贴近了他,半张脸都埋在他卫衣堆叠出的布料中,袒露的另外半张脸就这样暴露在眼下。
剪过的短发又长了一些,额前几捋碎发松松地搭在额头眉眼,眉毛眼鼻的轮廓深邃又立体,近看下削弱了那股锋利的锐气,反倒添了几分精致的柔和,那惯常含笑的唇角放松着,真正地显出了姣好的唇形。
眼下,这张脸上没有轻佻、戏谑、也没有嚣张恶劣,就这样单纯的不带丝毫情绪。
睡着的贺晁眉间放松,睡颜也带了些干净的孩子气。
李佑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在他了根根分明的睫毛,睫毛一动,他的手指也跟着轻轻一蜷。
指尖轻轻刮过温热的掌心,李佑后知后觉,那只手正被贺晁攥在手中。
猝不及防,他就这样对上了一双眼。
贺晁睁开了双眼,纤长的睫毛扇了扇,那双在睡着时漂亮又毫无威慑力的眼眯起,暗哑的嗓音染着刚睡醒的慵懒,钩子似的落在李佑的耳边:
“……偷看我?”
第70章
带了些热度的风撩过面颊, 李佑又在这样近乎专注的眼神中红了耳尖。
可他偏生没法责怪这样的贺晁。
失态的情形太多,李佑本来就薄的雪白面皮终于染上了红,抽出手去推他,强迫自己撇开眼不去看:
“该走了。”
贺晁唇角一勾, 没再闹, 顺着他的力道起了身。
李佑将单词卡收回口袋,刚想起身就走, 可被某人枕得麻木的双腿一时僵硬, 他刚一站起就重心不稳,又愣愣地跌了回去。
屁股猛地落在水泥地面上, 疼的李佑皱眉轻呼了一声。
一旁的贺晁被他的动静吸引,见动作急切的少年跌在原地, 又垂眼瞥了他的双腿, 登时明白过来,好脾气地伸出手, 朝他抬了抬下巴:“我帮你。”
可有了前车之鉴,李佑压根不领情,只是淡淡地移开眼,逞强道:“不用。”
见他又开始当缩头鹌鹑,贺晁收敛了轻佻恶劣, 却也没再激他,反而迈了一步,在少年眼前蹲下了, 歪着头去看他:“腿枕麻了,我给你揉揉?”
这话说的实在太过温和, 语气低沉,带着诱哄, 与贺晁的一贯的霸道作风全然不相符。
可李佑态度坚持地转过脸,面上一片平静,唯有不自觉蜷起的手指暴露了他并不平静的心绪。
没等到回应,贺晁也不恼,他面对李佑总是有十分的耐心。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哪点招他喜欢了。
想不出来,就暂时将这行为归结为新奇、稀罕,想的多了也就变得理所当然。
一双骨节分明地修长指掌不由分说地附了上去,起先只是轻轻地搭在少年膝头,见他没有反应,才缓缓下移,将那两截包裹在宽松牛仔裤下的细瘦小腿攥在了掌心。
呼吸微不可察地一抖,李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瑟缩的冲动。
两层薄薄的布料挡不住在他腿上缓缓揉捏的热度,随着他的动作,那炙热也像透过了布料,直接熨烫在了他的小腿。
贺晁的掌心很热,指掌也很长,就这么轻轻圈拢,轻易便把那双过分纤细的小腿握了个完全。
而他垂下眼,动作专注,从没伺候过人的大少爷一旦真要讨谁的欢心,做起来也并不显得生疏。
李佑克制自己移开眼,将视线放松移到眼前偌大的操场,看零星来往的人,也看主席台上搬动桌椅的学生会。
可操场的动静太远,隔了点距离模模糊糊传来,越发显得周身又静又闷,五感在这样难挨的按摩下也清晰到了尖锐的地步。
他根本就无法分心。
腿上的掌心向后,猝不及防攥住了少年的小腿肉,手上力道控制不住,下手重了些。
过分敏感的皮肉被人用力一拧,掌心烫的惊人,细白的小腿在这样轻的触碰下也被揉搓地泛了红,可怜兮兮地缩在裤管里,像被人亵.玩了一般。
李佑整个人一颤,被这忽如其来的动作打乱了全部节奏,终于忍受不了地垂眼去看。
出口的嗓音细碎微弱,像求饶:“……贺、晁。”
又在叫他的名字了。
贺晁唇边弧度浅淡,一直落在少年双腿上的视线抬高,就与那双水洗过的黝黑瞳眸撞在了一起。
贺晁一愣,手上的动作也顿住。
少年终于偏过了头,视线由上而下地落在他脸上。
可宽大的镜框挡不住他氤氲了水汽的双眸,才一会不见,湿红便漫上了眼睑,猫儿似的圆眼蓄了一汪水,就这样可怜又委屈地看他。
下唇被他用力抿着,好像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贺晁无声地在心底叹息,手掌力道一松,转而搭上他的大腿,可刚碰上,少年反应更加剧烈,直接伸出手去推他。
“不要揉了、很痒……”
贺晁眉梢微动,眯眼询问:“很难受?”
李佑默不作声,只一个劲摇头。
他没法说是贺晁的手太热,烫的他汗毛耸立,徒增了一股莫名其妙的痒意,那痒意浅尝即止又寻寻深入,好似顺着他的皮肤毛孔一直钻进了心里。
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一下子慌了神,他害怕地只想逃离。
李佑不说,贺晁就这样看他,手上试探地轻轻碰了一下他的大腿。
一声闷哼泄出,李佑呼吸打着抖,终于一把推开贺晁的手。
坐了会,腿麻已经得到了缓解,对他而言难以适从的只是贺晁的按摩。
“我、我好了,回去吧。”
他慌忙垂眼,站起身就想走,可没走两步,手臂就被人一把拉住了。
贺晁几步跨过来,也默默垂了眼看他,可少年逃避似的垂着头,他只能看到那柔软黑发顶的一个小小发旋。
方才手中的柔软触感还历历在目,空出的那只手不自觉捻了下指尖,呼吸间都沾染上了对面浅淡的香气。
是李佑身上的味道。
贺晁眯眼,克制了自己的下呼吸。
他一言不发要攥着李佑下楼,可没走两步,李佑就挣扎的厉害。
无奈,他只好松了手。
操场上人渐渐走的差不多了,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
终于,忍了半路的贺晁还是破功,追上埋头赶路的李佑,和他并排走,开口的问题就刁钻,“怕痒?”
李佑手指默默揪紧卫衣衣摆,沉默以对。
他实在没心情理会贺晁一贯的调侃,他仍然被方才闹出的动静惹得心有余悸。
和贺晁成为朋友,本来一直是他的奢望。
可现在奢望成了现实,他又变得畏缩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逃,却本能的遵从心底交感神经放出的信号。
及时茫然无措,可是他也隐约觉得……他和贺晁越界了。
可具体越的是哪条界,李佑不敢想。
一次两次主动示好都换来了对面的冷脸以对,在沟通无果后,贺晁也不再自找没趣。
两人就这样一路无话,气氛近乎僵硬地进了班。
班里人还留了些没走,李佑眼尖地瞥见了前排的秦业,生怕他再出声叫住自己,拿起书包就走,连背上都顾不上。
匆匆与贺晁擦肩而过,甚至来不及打一声招呼。
鼻端幽香淡去,脚步就这样消失在了门后,一直站在原地没动的贺晁彻底冷下脸。
他敛下了懒散的神情,眼角眉眼泄露而出的情绪冷而坚硬。
许久不曾冒头的无名燥郁再度席卷而来,火势迅猛,烧的他心烦意乱。
李佑走了。
明明他就站在这里,还是无视他走了。
这个认知让贺晁心情很差,烦躁后压着的是一丝莫名的焦躁,还有不易察觉的委屈。
搓了一把头发,贺晁面无表情地把桌面不知何时放的一本书收回桌下,力道之大,直接让坚硬的书脊直接砸上了金属桌兜。
“咚”地一声,吸引了班内所有人的注意。
秦业回过头,只看到了一个冷峻的背影。
他眼眸眯起,脸上的表情却堪称放松。
……
一年一度的运动会历时两天半成功落幕,周末过完,周一依旧正常上课。
贺晁和李佑陷入了冷战,这似乎是两人第一次闹得这样僵,没有人主动退一步。
微信聊天的页面还停留在周五,李佑心绪并没有表面上平静,他只是在装的若无其事。
因为距离近,在关系亲近时方能显出的亲密在如今的僵持下也令人感到无所适从,眼角余光都能瞥到对方,只有刻意忽略,才能做到面不改色。
无数次,李佑偷偷去瞥贺晁,最终却又强忍着收回。
他想,应该是自己的态度惹恼了贺晁,那样向来无所顾忌的人放下身段来哄他,已是短暂地放下了骄傲。
得到了冷脸,贺晁是该生他的气。
太阳穴有些抽痛,他抬手按了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眼前试题上。
贺晁很好……是他的问题。
是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关系,是该挑明还是继续装傻。
尽管,李佑知道贺晁并没有其他意思,可他依旧杯弓蛇影一般,他是农夫,也害怕草绳。
过多的胡思乱想占据了李佑的思绪,本来清明脑海也被搅得混沌,好不容易把这些烦恼甩脱,最后一节课的自习课很快过去,中午下课了。
他从后门离开的时候,贺晁正趴在课桌上睡觉。
李佑没多想,趁着放学第一波人流去食堂吃完了饭,就往班里赶。
一上午的学习效率低下,导致他没实际学进去多少东西,正好趁着午休饭点无人打扰,可以专注把那几道难题给解了。
做好心理建设,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李佑的脚步略有急促。
一扇扇教室门大开,寂静地再无声响,这个时间是食堂最热闹的时刻,教学楼静到落针可闻。
在这过分的安静中,一点异响就格外清晰。
脚步走过6班的后门,李佑敏锐察觉到走廊尽头的7班似乎有人在说话。
“晁哥,你信我……我真的不是胡闹,我妈同意了的!”
一个女生的声音。
脚步略微一迟疑,7班的后门近在眼前。
距离近了,班里的说话声就越发明显。
“我不管,你现在就回去。”
就在贺晁不耐的嗓音中,李佑站定了脚步,彻底将班里的场景收入眼底。
贺晁没走,手插兜倨傲地站在教室后的空地,他侧对着后门,李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下一秒,他的胳膊被人一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就走了出来。
女孩扎了高马尾,栗色的长发,发梢烫成了俏皮的卷发,正随着她仰头说话在空中打着转,很清丽的小脸,唇红齿白,此时正挽着贺晁的胳膊,一悠一悠地撒娇。
李佑并没有刻意藏着,近乎在他一出现,女孩就注意到了,她隐秘地向后门瞥了一眼,却视若无睹地挽紧了贺晁的胳膊,拉着他又往后门的方向偏了点。
贺晁被她拽的身形不稳,却只是拧着眉头,并没有发作。
这下,贺晁的表情彻底落入眼中。
李佑就这样默默看着,看着女孩仰着头,像只骄傲的小兽,娇俏地和身侧人叫板:
“那我也不管……来都来了,我可是专门过来找你的。”
说着,她又乖巧地弯了眼睛,偏头靠在贺晁的肩头,就这样转过头,与一直暗中偷窥的李佑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李佑浑身一僵。
明明少女的眼睛澄澈又清亮,可他依旧感到了难以言喻的难堪。
一直被身侧小女生吸引走的注意力终于回笼,贺晁蹙眉随意一抬眼,看到李佑,也愣住了。
他的表情一瞬空白,落在李佑眼里,却再次让他感到了久违的难受。
好像自己真的打扰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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