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李佑垂下眼, 第一次对贺晁说这些,他心情忐忑,却不住地猜测对方的反应。
可没等来他意料之中的敞开心扉,等到了一只手。
骨节分明的手自侧方而来, 落在他脑壳旁, 揉弄小动物般般揉了两下,把他的头发揉乱了。
李佑懵圈:“?”
贺晁一手撑脸, 偏了头去看他, 浅淡的琥珀色瞳仁敛了些细芒,锋利的五官都像化在了南方的夏季烈阳下, 笑意沿着眼角眉梢和唇角侵袭,蜜糖冰川融化了, 融成了汩汩糖浆, 温柔又滚烫。
看着少年懵懂的表情,贺晁笑着说:
“好啊, 都听你的。”
这话说的轻飘飘的,视线触到这人笑的翘起的唇角,被这样认真的盯紧了,李佑也感到了些许无措。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摒去那些胡思乱想, 抿着唇瓣去抓某人还未放下的手臂,也有些急了,“贺晁, 我是认真的。”
贺晁顺着他的力道松了手,终于放过了少年被他揉乱了的脑袋, 拿眼觑他,反驳道:“我也很认真。”
他态度轻飘飘的, 与平时玩世不恭的样子别无二致。
李佑看他这样,显然是又在和他开玩笑,顿时又卸了气,松开抓着贺晁的手,再度低了下头。
他不想在这个关头去计较这些,还是以后再找机会说吧……
两人刚和好没多久,他不想在这个关头又闹不愉快。
一直观察着他的贺晁看他又当起了缩头鹌鹑,拿手碰了碰他,这次动作克制,只是规规矩矩地捣了捣他的手臂。
可李佑垂着头,也不看他,低低应声:“……干嘛。”
显然是又在闹小情绪。
贺晁几乎要被少年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小模样搞怕了,当即顾不上什么,偏过身子面向他,歪着头去寻他的视线。
“又在想什么?”
李佑不理他,只搭在手串上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
“你想说什么,和我聊聊?”
贺晁眯了眼,试探地出声,话音落地,却是瞥见李佑动了动,得寸进尺地抬手又碰了碰他。
房间内一时静谧,可这静谧却是让李佑格外难挨,他垂下的头间隙也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就再次越过心里既定好的那道线,和贺晁的玩闹包括闹别扭都是一种过分亲密的象征。
现在的他可以无所顾忌地对着贺晁耍小性子,因为贺晁对他很好,总会惯着他。
可他现在居然还在埋怨贺晁对他态度轻佻,明明是自己一直在依赖对方。
静默良久,李佑没动,贺晁也就静静等着他,像是把修炼的好脾气都用在了他身上。
终于,李佑绷直的唇瓣掀开,缓缓说道:“我只是希望,你以后可以不要把我当成可以随意对待的人……我也是男性。”
这话一出,贺晁微愣。
许久没等到回应,李佑手指不自觉攥紧了手腕上的青檀木珠子,心下的忐忑快要犹如实质,心跳也不受控地擂鼓起来。
半晌,他又缓缓地,带着小心翼翼问:“……我可以提要求吗?”
李佑明白,他和贺晁的关系始终处在左右摇摆的天平上。
他的忐忑来自于两人的差距,他家世不如贺晁,更因为先天不足身体瘦弱,如果贺晁想,就可以随意欺负他。
他和贺晁的关系好,甚至一大半也是贺晁的纵容,如果有一天贺晁收回了这些特权。
那么他会再次沦为一个小丑。
他受够了处在劣势,和在不平等的关系中斡旋。
可事实上,他甚至没法改变现状,他拼了命的考上好的大学,就是为了以后可以出人头地,不再受人所困。
他想以后人们看他,不是因为他身上带有的李家光环。
他不想失去贺晁这个朋友,却也不想整日被他这样轻佻对待,他想变强,想强到可以不再被贺晁俯视。
话出口,李佑却在沉默中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胸口沉甸甸的重担卸了,清风拂过,他蜷起的手指也渐渐松了。
然后他等到了贺晁的回应。
男生的嗓音很沉,褪去了放松状态下的玩世不恭,此时的他不笑了,甚至可以称得上严肃:
“你当然可以。”
李佑没出声,却是终于抬起眼看向他。
贺晁眼神很重,沾染了火星般压在他身上,那浅淡的瞳仁藏了梭火,摇曳的火苗随着视线相触开始升温,灼烧到李佑眼热。
他始终规规矩矩地和他并排坐着,没了往日过分亲昵的小动作,两人气氛凝滞,却并不僵硬。
尽管快要被灼伤,李佑依旧静静地看他,迎着那火,不闪不避。
他分辨不出那眼神的含义,他大多时候读不懂贺晁的眼神。
眼神不会说话,可眼前人总能给他解释:“还记得我教你的吗?不喜欢就拒绝。”
霎时,心口最后一口气也散了。
李佑向后靠在了床尾,肩背放松,紧绷过后的疲劳快要将他淹没。
贺晁没怪他,反而平静地接受了他的提议。
“谢谢……”
莫名的情绪上涌,眼眶有些酸涩,李佑再度垂下眼掩饰,握着书的手也无意识地扣着书页。
身旁静悄悄的,贺晁没回应,又过了会,肩侧一重,有人靠了过来。
李佑一怔,下意识偏头去看。
可他的动作被人制住,贺晁出声淡淡打断了他:“别动,让我靠一会……我累。”
听他说累,李佑又垂下眼去看他的表情,男生的五官深邃又凌厉,眉弓高,自上而下,只看到了贺晁过分纤长的浅色睫毛,扇动了两下,而后便垂下不动了。
贺晁闭上了眼,似乎真的累极了,连呼吸都放缓了。
房间内空气恢复流动,李佑没再出声打扰他休息,乖乖地充当人形靠枕,动作小心地翻开了书本,安静地看起了书。
两人一靠一坐,没有多余的交谈,却好似关系越发亲近了。
直到晚霞将歇,剩了一丝残阳悬挂天边,贺晁再三确认李佑不和他出去玩后,才依依不舍地起身,离开房间离开。
下楼的时候不巧,正好撞上了归家的李尧,两人一上一下,对上了视线。
贺晁眯了眼毫不避讳地打量了几眼,终于从台阶上走下,而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只对一旁帮李尧提公文包的林叔颔首示意。
摆明了不想多作搭理。
眼见他脚步不偏不倚地朝门口走,却是李尧互动声色地挡住了他的路,主动攀谈:“贺二少,已近饭点,不如留下用饭?”
见人主动出声,贺晁终于再次分给他一个眼神,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角,直接回绝道:“不必,我只是来看李佑。”
被一口拒绝,李尧面上依旧不显神色,只略感遗憾地回应:“那下次得空,我做东,请贺二少吃顿便饭。”
这话说得已是极客气,论辈分,李尧该属他大哥贺峤那辈,算是半个长辈,让一个长辈客客气气地留他吃饭,已是伏低做小了。
可贺晁一点没觉得不妥,面对这种客套的交际他烦躁又不耐,敷衍地回了两句,当即加快脚步走向大门,走得快,连声招呼也没打。
可在场的人却没敢置喙,拥有这样显赫的家世,贺晁的确有嚣张的资本。
客厅留下林叔和还未上楼的李尧,气氛一时有些沉静,厨房的动静模模糊糊传来。
外人离开,李尧才抬手松了松袖口,冷峻的五官神色淡淡,面不改色地问道:
“他下午来找李佑,待了多久?”
林叔静静立在一旁,闻言略微一思索,很快答道:“贺少爷大概下午3点左右来的,一直到方才,没下过楼。”
话音落地,李尧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正要上楼,楼梯上传来动静,脚步很和缓,又轻又慢地敲在台阶上,一个身影转过拐角,探出一个瘦削高挑的身影。
李佑看到他便微微惊讶,“大哥?”
李尧脸色稍缓,目光在李佑脸上停驻了几秒,很快便若无其事地移开,刚要说些什么,视线一凝,却是定在了少年扶在楼梯扶手上的手。
抬起的皓白手腕上,套着一件木质手串,色泽古朴,却分明有种暗藏其中的厚重感,颗颗圆润的珠子大小正好地挂在少年纤细的手腕上,低调又惹眼。
他认得那手串。
前些时日他曾听一位合作的老总谈起江市近来的一场拍卖展,据说有不少好东西现世。
其中最让那老总赞叹好奇的拍品便是一件青檀木手串,说是普渡寺大师开过光的,后因变故遗落收藏家之手,又几经周折,出现在了这次拍卖会。
随口聊起的话题李尧只当谈资听听,不成想几日后又听那老总扼腕叹息,说那手串被一不知名的阔绰富豪以近乎天价的价格拍下了,一锤定音,甚至没给其他竞拍者机会,来者势在必得。
他见过那手串照片,就与李佑现在手腕上戴的一模一样。
话音哽在喉间,李尧的眼神近乎毫不掩饰地看向他的手腕,冷静的面容崩出了一丝迫切,急于求证内心猜测般。
李佑被他看得略微不自在,手腕动了动,缩回了身后,他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话音一落,李尧也终于回过神,目光不动声色地移开,又落在了少年脸上,低沉嗓音克制地问道:
“手腕上戴的是什么?”
见他注意到自己的礼物,李佑心里便又想起某个刚走不久的人,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嗓音也含了些显而易见的愉悦,毫不避讳地说道:“贺晁送我的生日礼物。”
果然。
内心的猜测落地,李尧抬手扯了扯领带,垂下眼收敛情绪,不动声色地回应:“很特特别的礼物。”
听到大哥的夸赞,李佑也不由地垂下眼宝贝地摸了摸那些光滑的珠子。
他也很喜欢这个特别的礼物。
问答点到即止,两人都不是多话的人,话题到此为止,李佑不知说些什么,就径直去了厨房。
李尧接过林叔手中的公文包,终于抬腿上楼。
花天价拍下的手串就这样送给了只认识几个月的同学,贺家二少可不是人傻钱多的蠢货。
他送得出手,是因为在他心里,李佑值得。
有意思,怪不得这位贺二少对李家的示好视若无睹。
原来他图的是李佑这个人。
就是不知道,他这个幼弟到底清不清楚身边好友的心思?
第92章
江市的夏季热烈又闷燥, 梅雨过后,便是高温不下的天气,直到立秋后温度才降下来,蝉鸣不止, 蛰伏在树枝草丛越发鼓噪地震动翅膀, 燃烬生命谱出的交响乐。
贺晁一个自小在北方长大的人,竟也耐住了南方湿热的环境, 在最热的一个月来回穿梭在上京和江市, 时常黏在李佑身边,大多时候都是强制拉扯着他出门去玩。
和贺晁走得近, 李家知道,也没有表态, 持默许态度, 母亲甚至还鼓励李佑多出去玩长长见识。
跟着贺晁,李佑确实见到了此前从未感受过的另一个世界。
贺晁带着他去看赛车比赛, 带他感受飙车的刺激与疯狂,也带他去玩跑酷,玩攀岩,蹦极最终没能实现,他实在恐高, 只要站上午就吓得腿软,后来是是被贺晁背着下去的。
此后,贺晁就这事嘲笑了他好一段时间, 每每都惹得李佑脸红窘迫。
两人也去长白山滑雪,贺晁带着他自山坡一冲而下的时候, 李佑完全放空了自己,像个孩子般开心地大笑和尖叫, 尽管不慎摔倒,溅起一脸雪花,鼻尖都被冻红了,也笑得灿烂。
李佑的确过了一个特别的暑假,充实又愉快,最好的朋友在侧,比他以往的任何一个假期都要有意义。
他好像真的远离了前世那些无法逃离的烦心事,跟在贺晁身边,他什么都不用想,甚至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从长白山返程时,差点被贺晁拐到上京去。
“和我回家一躺?”
李佑正在玩手机,下意识想应,而后一懵,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连连摇头推辞。
虽然觉得贺晁的这句话怪怪的,用的是和而不是陪,一个字不同,含义却差得不知一星半点。
李佑找了个借口含糊过去,好在,贺晁也没有强迫的意思,他也没再问起心中的疑问。
转眼到了9月,各大高校陆陆续续开学,新生是最后一批到校报道,李佑上午便到了学校,家里司机开车把他送到校门口,行李是校门口负责迎新的学长学姐负责交接。
因着开学第一天,李佑从家出发,也就没和贺晁在一起。
录取通知是两人在外面玩的时候就下来的,几乎没有任何悬念的,两人一同被江大录取了。
只不过他报考的是江大王牌专业之一的工商管理学,而贺晁则报了金融工程,两人同为理科专业,也绕不开金融这个圈子。
李佑后来才看过贺晁的成绩,才发现他要上江大属于吃亏,金融工程虽也是大热专业,可在江大的发展前景不如同类别的高校,甚至贺晁完全可以留在资源更好的上京就读这个专业,而不是舍近求远的跑来江市上大学。
心里隐隐猜测他有几分原因在于自己,李佑劝过他,无果,贺晁打定主意的事,除非他自己回心转意,否则一切免谈。
可他不想贺晁因为自己葬送了前程。
高考是一辈子的事,轻易儿戏不得,他不想贺晁后悔。
可贺晁对李佑的担忧完全不放在心上,态度依旧轻飘飘的,宽慰他说这个专业就是老爷子和大哥选出来的,若不是两人极力反对,他是想随便报一个艺术专业混日子的。
毕竟贺家这辈有贺峤一个继承家业就足够了,他乐意当一个富贵闲散人。
多说无果,贺晁又是变着法转移注意力,终于短暂地把这事揭了过去,两人没再聊关于志愿的事。
前一天夜里两人发消息聊天,约好了第二天学校见面。
李佑一个人进校,行李运送到楼下,有学长帮他拎上楼,他全程只提了个电脑包,近乎不好意思地跟在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后面上了楼。
宿舍还没来人,两个学长帮他把行李送到,就摆摆手要离开,李佑再三的道谢,态度诚恳到两位学长都有些脸热,在李佑的目光中飞快地下了楼。
宿舍在五楼,这个楼层对于李佑来说有些高了,如果不负重也还可以,一旦负重,他就有些吃不消了。
看着眼前空旷的宿舍,李佑呼了一口气,开始搬东西打扫卫生。
宿舍闲置数月,已过了积灰,李佑又爱干净,因此来回跑了数趟才打扫干净,又把地板和桌凳都擦了几遍,他才开始着手收拾自己的床铺和桌面。
宿舍是四人间,上床下桌,每个人有自己的独立空间,被他收拾一通后,干净又整洁,窗明几净,已经焕然一新。
还未坐下歇一口气,宿舍门便被敲响了。
“笃笃”两声。
放下手中的书本,李佑走到门边开了门。
一抬眼,入目的便是一张居高临下的锋利面孔,睥睨的眼珠浅淡又凌冽,见到他的一瞬便泄露出了点温柔,精致的唇形天然上翘,笑与不笑是两个极端。
是贺晁。
李佑没想到这么快会再见,一时有些愣怔,刚想问对方是怎么找到他的宿舍,还未问出口,便见眼前人动了。
倚靠的高大身形站直了,门开了,贺晁一手臂撑着门框便微垂下头,凑近了门后的少年,唇角弯了,嗓音含笑道:
“怎么见到我一点也不惊喜?”
被他一打岔,李佑把方才的疑问抛诸脑后,一撇嘴角让开了位置,示意他进来。
待人进门后,才无奈道:“都约好了今天见,我当然不惊喜。”
贺晁一点也不客气,抬腿便进了门,四顾打量了一周,像是当做了自己宿舍那般满意地点评:“打扫的挺不错,不如我给你开工资,你帮我做家政如何?”
一听这话,李佑就知道他又在满嘴跑火车,他懒得搭理,手指一指,打发道:“那个凳子是干净的,坐吧。”
走完,就走向了自己的书桌,继续手上没整理完的书本和杂物。
可被他随意打发的贺晁却不满,他几步上前,从他手中夺过了书本,毫不讲理地举高了,无赖道:“不要。”
相处这么久,李佑也对他时而上头的幼稚脾气无无奈何,避免他又做出什么更加离谱的行为,只好哄着他先把书本还自己,“你先把书给我,我桌面还没收拾完。”
贺晁打眼一撇那桌面,不由分说就把李佑给挥开了,然后一言不发地把手中的书和桌上那几本摞在一起,放进了一侧书架。
看着他的动作,李佑懵懂,“你在干什么?”
贺晁头也不回,语气却暗含嫌弃:“收拾你的桌子,偷着乐吧。”
李佑:“不用,我……”
“赶紧想想怎么感谢我。”
李佑:“……”
于是,看着贺晁如长工一般埋头苦干,并且动作利落地把他杂乱的桌面收拾了整齐,又顺手把他买来的LED灯安装在了书桌四面,装了电池后,按了开关,小灯泡瞬间便亮起了暖黄的光,瞬间将书桌四周笼罩在了莹润的光中。
看着眼前的劳动成果,贺晁满意地挑高了眉梢,一偏头招呼道:“好了。”
李佑从凳子上直起身,走到书桌边环顾了一圈,老实且直白地夸赞道:“好棒,谢谢你。”
眼神自少年出现后便再未挪开的某人得意地笑了,一只胳膊搭上那瘦弱的肩膀,毫不心虚地邀功,“想好了吗,怎么报答我?”
书桌收拾完,李佑也松下一口气,这时再面对贺晁的幼稚玩笑,抬眼认真看他,顺毛接话道:“还没想好,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有问有答,时至今日,李佑已完全不怕他,自下而上的直视也坦坦荡荡,少了扭捏忐忑,昔日怯懦的少年真正的成长了。
迎着这专注的目光,贺晁却一时失言。
对视的目光下移,轻飘飘地落向那淡红的唇瓣,心下压抑许久的欲念再次蠢蠢欲动。
唇角一勾,他下意识开口:
“不如……”
可他的话被门口重物坠地的动静打断了。
李佑被转移注意力,率先偏头去看,贺晁酝酿的心思被打断,烦躁地啧了一声,也回头看。
一个男生提着一只大包站在门口,正在大口踹气,猝不及防地,三人就对上了视线。
李佑虽然愣怔,但很快反应回来,看他拎着行李,想来是未来四年同寝的室友,暂时也顾不上方才贺晁未说完的话,于是主动打招呼:“你好,我叫李佑。”
那男生身着一身藏青卫衣牛仔裤,身量瘦高,五官清秀,头上甚至还有一撮呆毛随风支棱着,看起来有些呆呆地,眼神落在李佑身上,迟迟收不回来。
听见声音,方才如梦初醒地回神,挠了挠头笑着回道:“你好你好,我叫徐骆,以后大家就是室友了。”
打过照面,初见他便对这个室友印象很好。
太好看了,他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生。
他进门的时候以为宿舍内没人,大咧咧地推了门,此时门大敞开,露出门外一半的大包小包,李佑看见了,便想上前帮忙,“我帮你吧。”
见他靠近,徐骆立刻摆手退拒,不好意思道:“没事,不用帮忙……我自己可以。”
说着,他一只手便将包拎了起来,寻到自己的床号放在了桌面,回头一看,正好和李佑对床。
他本就社牛,见新室友第一面印象不错,过了最初的不适,话也多了起来,“诶,咱俩的床位也挨着,好巧……以后多多关照啊。”
听到男生带笑的嗓音,李佑也从紧张的状态放松下来,接话道:“是很巧,我看了你的专业,我们好像是一个班的。”
两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完全忽视了身边还有一个杵着的大醋缸。
被忽略已久的贺晁眉头拧成川字,冷眼看着李佑和那个小白脸有来有往,你一言我一语地,心中被打断的不爽简直犹如实质。
他忍无可忍,“喂……”
可李佑压根没注意到他,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新室友身上,见徐骆一个人折返回去拿行李,当即就要上前帮忙。
虽说对方说没事,可他也不该真站在一边看着。
同学一场,要一起同寝四年,两人又在同专业同班,不能以上来就让人落了不好的印象。
脚步刚迈出去,手臂就被人拉住了。
李佑抬眼,看到了贺晁居高临下地不耐眉眼,像是在压着眉眼间的燥郁,语气不善:“他都说了不用你帮忙,你干嘛上赶着多管闲事。”
李佑反驳:“可是他东西真的很多……”
贺晁拧眉:“你这个身板能帮得上忙?”
经他提醒,李佑也如梦初醒,自己去了好像确实帮不上忙,自己的行李都是学长送进宿舍里的,他压根就没出力。
一想到自己的瘦弱身体,虽然早已习惯不再暗自神伤,可他依旧不免懊恼。
视线一抬,瞥到某个身材结实的长工,李佑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他是不行,可是贺晁行啊。
思及此,他拉住贺晁手臂,诚恳道:“那你去吧。”
话音落地,贺晁一脸不可思议地转头,满脸“你在想什么”的表情。
可李佑瞥了眼独自搬挪行李的徐骆,也顾不上太多,拉住他讨好地晃了晃,“贺晁,你替我帮帮他。”
这是他第一次向贺晁撒娇求人,为的还是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室友。
贺晁简直要被他气死,眉头也不拧了,冷着脸丢下几个字:
“做梦。”
第93章
李佑的宿舍距离楼梯口近, 五楼人来人往的走廊,便都能看到一高大男生两手各拎着一个大包,臭着一张脸往返于宿舍与走廊之间。
宿舍一个地主,一个长工, 还有一个打酱油的。
有贺晁帮忙, 一趟就把东西搬完了。
宿舍内,徐骆弯腰喘着粗气, 摆手向两人道谢道:“谢谢啊……我东西太多了, 一会请你们吃饭吧。”
贺晁沉默以对,抱着臂一言不发, 做足了冷酷的姿态。
还是身侧的李佑开口打圆场,“没事, 是他帮了很大忙, 但是吃饭就不必了,我们……”
话未完, 就被一直沉默的贺晁接上了:“我们还有约。”
说罢,他手肘用力,碰了下李佑,拿眼觑他。
李佑无奈看他一眼,又面向徐骆, 解释道:“他说的没错,我们一会要出去,下次再和你一起吃饭……”
徐骆瞥了一眼李佑身侧那个冷冰冰的大高个, 也没被对方冷漠的态度中伤,大大方方地应下:“没问题, 那下次再一起。”
“啰嗦。”
耳边是贺晁毫不掩饰的音量。
还想再聊几句,可贺晁已不由分说地一手臂揽住他把人往门口拖, 李佑只好挥手道别,顺着对方的力道离开了宿舍。
等出了宿舍,走在下楼的楼梯上,李佑才忍不住问出口:“你刚刚干嘛,为什么对徐骆恶意那么大?”
听他质问,贺晁又是一笑,掀起眼皮看他,懒懒道:“看一个人不顺眼还需要理由吗?”
李佑一噎,竟无可辩驳。
可是初见,他明明看徐骆是个很友好也很真诚的人,为什么贺晁会看他不顺眼。
心中想着,嘴上就不自觉问了出来。
“那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呢?”
这次噎住的人换成了贺晁,他表情一敛,脸色又臭了起来,下楼的脚步停了,沉默地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一眼不发地收回视线,扭头便下了楼。
留下李佑不明所以地站在楼梯上,看着他脚步飞快的背影,纳闷歪头。
方才婉拒徐骆的借口并非虚言,到校后两人一起出去吃饭是前一天晚上就约好的,离开宿舍楼后,李佑才想起来什么,转而问道:“你宿舍收拾好了吗?”
贺晁一手插兜,和他并排坐着,听他声音,头也不回地说:“没,我刚到。”
李佑不赞同地看他,“你应该先把宿舍收拾完再来找我的,我可以等你。”
贺晁抬手随意搓了搓短发,不甚在意道:“无所谓,早晚收拾都一样。”
其实,如果不是李佑执意住校,他是想直接在校外住的。
甚至,他还想把李佑拐来和他一起住,可惜被拒绝了。
面对他随便的态度,李佑无奈摇头,却也没再说什么,一路上两人又聊了些关于专业和宿舍的事,很快便走到校门附近。
江大是江市排名第一的高校,是国家重点培育人才的计划高校,本地校区就有三个,校区辽阔,两人选择了距离宿舍区最近的校门离开。
但刚走出大门,贺晁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他从口袋里摸到手机,垂眼看了一眼,而后便又踹了回去,没管,任由手机自顾自响着。
电话响了又落,紧接着再次响了起来。
贺晁的手机并未设置静音,通话是默认铃声,及时隔着裤兜,穿透力依旧如故,这动静终于引得李佑忍不住出声提醒,“要不,你还是接一下吧。”
听他说话,贺晁似也被这铃声搅得心烦,拧着眉头再次掏出手机,看了屏幕几眼,然后认命般接通了。
隔了一个肩头的距离,李佑并听不清电话里的内容,不知道那端说了些什么,他看到贺晁眉头越发紧蹙起来,眉眼都压满了不爽。
“不去。”贺晁的嗓音冷沉。
李佑默默没出声,只抬眼看着他。
贺晁丢下这两个字后就没再出声,电话没挂,他只一言不发地听着那端说着什么,听到最后,不耐的表情有所缓解,可依旧不虞。
结合贺晁的只言片语,李佑才猜到了什么,他没说话,只轻扯了扯贺晁抬起手臂的那只的袖子,睁着黝黑又圆润的瞳眸,冲他无声地说:“你有事就去吧,不用管我。”
贺晁看懂了他的意思,薄唇崩得更紧了。
他想也不想地拒绝,语气凶巴巴地:“不行。”
李佑一怔,电话那端贺老爷子中气十足的嗓门几乎要穿透网线:“你再说一遍?什么不行,小兔崽子!”
贺晁偏头,将手机拿远了些,又重新将视线挪回李佑脸上,又听了老爷子叨叨几秒,才开口问道:“你一个人行吗?”
他这话说的毫不避讳,电话那头老爷子的话戛然而止,话题一转,转而问起:“你小子和什么人在一块呢?这么舍不得走?”
贺晁没应,只专注地看着对面。
李佑一怔,很快反应过来,冲他摇了摇头,压低了音量,小小声同他说:“我去食堂随便吃点,下午好像要去领书,晚上还要去教室开会,可能有些忙,你不用管我。”
听他行程安排的这么满,贺晁眉眼一松懈,却是从唇边挤出了一声闷哼,“原来你早有安排,是我白担心了。”
他本来还怕李佑初到陌生环境,一个人怯场。
没想到这人早就把时间都安排好了。
好像自己成了那个多余的。
这话莫名酸溜溜的,李佑怕他在心里又将想法拐出什么弯来,当即抓住他的手臂,解释道:“都是我们班群里通知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那这顿饭先记下,算我又欠你一笔账。”
相处久了,李佑的服软已锻炼得炉火纯青,软化更是张口就来,贺晁被他顺毛已久,谁劝都没用的臭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在李佑面前堪称温顺。
似乎满意于他的妥协,贺晁眉梢微不可察地一挑,居高临下地睨他,“好好算算今日欠我几个人情了,下次我一并讨回来。”
闻言,李佑立刻撒开手,放开了手中抓着的手臂。
而贺晁偏过头,像是终于想起在场的第三人,对着电话那端说:“行了行了,您少说几句吧,我去就是了……”
没聊几句,电话挂断,贺晁又看了面前人几眼,最终没忍住抬手把那毛茸茸的脑袋再度揉乱了,等得了李佑几个拳头,才终于翘起唇角笑了。
他严肃的五官一松,锋利线条感带来的凛冽便被弱化了,唇角轻佻,额发不羁地垂下来几缕,属于成年男性的蓬勃力量感毫不掩饰,身高腿长,从头到脚都优越到无以复加。
两人就这样站在校门口打电话的时间,已有不少女生明里暗里的视线往他们瞥,甚至还有人拿起手机偷拍。
李佑早已习惯被人各种意味的眼神打量,贺晁则是满不在乎,他视若无睹地收回手,话是对李佑说的,“……头发长了。”
听他这样说,李佑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动作有些孩子气,又引来贺晁一个笑。
玩闹的时候够久了,李佑怕贺晁再闹下去耽误时间,推着他酒把路边走,目送着人上了路边的出租车,才转身进了校门。
还在宿舍收拾东西的徐骆刚坐下喝了口水,就见方才刚走的室友回来了。
他一口水差点呛在喉咙,连忙用手拍胸口,“你怎么回来了?东西忘拿了?”
李佑摇头,对他笑了笑,“他有急事,先离开了。”
徐骆擦了擦嘴,愣愣应了一声,抬眼就见李佑走近,耳边是对方的声音,“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第一反应不是拒绝,而是转头打量了一下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的桌面,徐骆才想起要回话,“嗷,没了、我东西整理的差不多了。”
听他这样说,李佑也不再强求,转而回到自己的床位下坐下,拿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宿舍一时无言,徐骆沉默地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作,放轻了动作没打扰身后看书的新室友。
东西整理得差不多,看了眼时间,徐骆最终没忍住胃里的灼烧感,他转过身面向李佑,试探道:“你要不要,去食堂吃个饭?”
被出声的话打断思绪,李佑放下书转过去,没多作考虑就应下。
于是,两人结伴一起去了食堂,在食堂吃完饭又一起回了宿舍。
因为同专业同班,又是最先到宿舍的两个人自然而然地亲近了些许,一起吃过饭后,回宿舍的路上徐骆就再也按耐不住地拉着李佑聊天。
两人从专业聊到班级,又从学校聊到了高考,徐骆性格大咧咧,话痨的程度堪比陆露,及时李佑话不多,也能拉着他口若悬河说个不停,听着听着,李佑便忍不住笑了笑。
聊完正事,徐骆又忍不住和李佑讲起八卦,什么新生中什么专业有个美女,又是校园墙上面发生了什么狗血投稿,李佑一直默默听着,觉得有趣时就偶尔搭话,心里也对大学升起了点不一样的憧憬。
短暂在宿舍待过,下午的时候两人一起去领了书。
留给新生返校的时间是两天,今天不过是第一天,班里人没来全,班委也没有人选,老师临时改了通知,晚上的班会取消,到校的人先自去图书馆领书。
两人在手机上调出学校的云图,摸索着找到了图书馆的位置,没走近,就看到了图书馆下排起了长队。
两人自觉站到队伍末尾排队,排队时手机响了起来,李佑垂眼看,发现是贺晁发来的消息。
hc:在干嘛
hc:领书?
看到贺晁猜到他在做什么,李佑弯唇也笑了,这笑来得突然,这种亲昵,即使隔着网线,好像贺晁也在他身边。
笑完,他抬手打字:嗯,聪明
消息刚发出去,贺晁秒回,发来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小黄脸惟妙惟俏,李佑仿佛看到了贺晁居高临下得意的坏笑。
想起他匆匆忙忙地走了,李佑又问起:你去做什么了,晚上还回来吗?
队伍挪动了些,李佑暂时将注意力转回,随着人流迈了几步。
手机嗡地一震动,是贺晁直接打来了电话。
李佑怔了一瞬,还未来得及接起,就听到有人远远在喊他的名字。
不止他,身后的徐骆也循声望去。
领书处是图书馆的负一层,旁边就是高高架起的图书馆正门台阶,队伍还长,两人站的位置正好足够把那一截快要垂地的台阶收入眼底。
视线抬高,李佑看到了两个站在台阶护栏旁的青年。
而方才喊他名字的人,正是魏新觉。
手指不知不觉已点了接听,贺晁的声音大咧咧透过听筒传来,“怎么不说话?”
李佑没回,他自下而上地,和那个眉眼冷淡的青年对上了视线。
似乎见他怔在当场,魏新觉唇角一抿,再度开口:
“在这里做什么?”
几人距离不远,他的声音随风清晰落进了李佑的耳边,陌生青年冷淡低沉的嗓音也被电话收了进去。
不等李佑反应,先前懒洋洋的嗓音一变,“你和谁在一起?”
第94章
两个声音一前一后, 李佑一时不知该先回谁,只好先对着上方的魏新觉歉意地笑了笑,随后便捂了手机走到一旁。
“没有,遇到一个认识的……学长。”
面对李佑的解释, 贺晁依旧眉心紧蹙, 手上的酒杯方才被他摔在了桌面,他不慌不忙地拿起, “什么学长?我怎么不知道。”
李佑无奈, 耐着性子解释:“是在图书馆认识的……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听他这样说,贺晁总算满意地哼了一声, 还未说些什么,餐桌另一端陡然爆发一声巨响, 动静透过电话传到李佑耳边。
他不由地问了一句:“什么声音?”
贺晁却没立刻作答, 他偏头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老爷子,把手机拿远了一些, 不解地拧眉,“爷爷,你干嘛?”
方才那声响便是老爷子忍无可忍一掌拍上桌面的动静,见这小子还有脸和他叫板,贺老爷子气的胡子都要竖起来, 抬起手指着他呵斥:“吃个饭都不安生,吃不了就别吃了!”
贺晁一撇嘴角,作势就要起身, 可大哥的一声却还是让他顿在了原地。
“贺晁。”
贺峤用眼神压下他的动作,转而又去面对老爷子, 给他拍背顺气:“爷爷,别动气, 今天这顿饭可是你说什么也要吃的,现在贺晁人也来了,起码一家人坐下好好吃完饭,有什么事再说也不迟。”
今天这顿午饭,本就因言清临时有事走不开,而推迟到现在,眼下,又因为贺晁打了通电话闹出这么大动静,桌上的人眼观鼻鼻观心,言清在这个关头闭紧了嘴,没有不识趣地凑上去。
可显然老爷子被贺晁的三心二意气的不行,他一拍靠背椅的扶手,重重地吸了几口气,嗓音沉肃,话是对贺晁说的,“你别给他找补……成年人了,没规没矩的,今天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给我吃完饭再解决。”
话音落地,房间内猛地一静。
贺峤看哄住了老爷子,当即对贺晁偏了偏头,示意他说些什么。
老爷子已是做了让步,于情于理,贺晁也不该再和老人杠下去。
接收到大哥警告的眼神,贺晁眉眼下压,却是没再主动呛声,电话还没挂,他重新将手机送至耳边。
李佑等了半天,没等到贺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对面的动静惊到不敢出声。
他听到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呵斥,随后是几人的说话声,动静不小,很快又重归寂静。
或许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李佑握紧手机,却没挂断电话,静静等着。
终于,他听到了贺晁的声音再次响起:“抱歉……等我这边结束了,晚上回去。”
对面的低沉嗓音一如既往,李佑心下稍安,很快回道:“没关系,你先做做自己的事。”
电话那端是贺晁低沉的回应,“嗯……”
两人默契地没再多说,很快便挂断了电话。
李佑重新走回到队伍中,却看见魏新觉已经走下了台阶,正站在徐骆身边,两人在聊天。
将手机收回口袋里,李佑略显迟疑地插入两人的交谈,显得有些忐忑,“抱歉,刚才有点急事。”
听到他声音,魏新觉偏头看他,一向冷淡的眉眼无波无澜,嗓音也平静到没有起伏,“事情解决了吗?”
他像是随口一问,却叫李佑微微一呆,他在那平静的眸光注视下很快回神,“啊、没事了。”
闻言,魏新觉不再多问,这下轮到李佑疑惑了,方才台阶上的除了魏新觉还有另外一人,可如今站在徐骆身侧的只有魏新觉一人。
他见状问道:“那位学长……走了吗?”
他不是很确定魏新觉就读的年纪,想着直接叫学长应该不会出错,却不曾想,话一出口,魏新觉就再次偏头看向他。
那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身上,却又牢牢地锁住了,眸光中的情绪有些复杂难辨,李佑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以为是自己的称呼出了错,正思索着找补,魏新觉的出声打断了他:“……他还要去准备材料,先走了。”
魏新觉无意多说,正好队伍快要排到末尾,他同两人打过招呼,便先一步离开了。
他转身的动作干脆利落,身板挺拔到刻板的地步,宽肩长腿,走路都仿佛带风,逆着排队人群离开,引来了一路目送。
徐骆和李佑也不例外。
只是徐骆更加夸张,他看着徐骆逐渐走远的背影,摇了摇头感叹,“什么时候,我也能想魏学长这样帅就好……”
早在李佑方才和贺晁那通电话的时间,徐骆就通过聊天知道了魏新觉的名字,他人灵活,话也多,第一面很轻易便和人打好了关系。
听到他的话,李佑弯起唇角便笑了,难得开起了玩笑,“大概很难吧。”
话音刚落,手臂就被人猛捣了一下,李佑回头,是徐骆悲愤的脸,“李佑,你胳膊肘怎么往外拐。”
经过短暂的相处,两人已经可以大方的开玩笑,李佑很自然地接了下来。
他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往旁边挪了一步,重新走回队伍,“我什么都没说。”
于是肩膀又挨了一下。
两人笑闹了一会,便排到前方领了书,书有点多,几本摞在一起捆成一捆,两人一人拎了一捆,往宿舍走。
几本书重量不轻,尚且走到宿舍楼下,李佑就不行了,他放下书,大口喘了几口气,冲已经走上台阶的徐骆无力地摆了摆手。
“我不行了……你先上楼。”
可他话没说完,徐骆就轻轻松松地拎着一捆书走下了台阶,径直朝他而来,二话不说地一把扯住他手臂,“男人怎么能说自己不行?”
可这时的李佑实在没心情和他开玩笑,他喘不上气,说话声音也微弱,身体被徐骆拉地一个踉跄,沉重的书从指尖脱落,重重地坠地。
这下,徐骆终于意识到不对,连忙放下手中的书,扶住了他,“你怎么了?李佑,你别吓我……”
李佑小幅度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担心,然后淡淡解释,“我身体不好,休息一会、就好。”
他这样说,徐骆也知道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这下也不再多说,小心扶着李佑坐在了路边的公共座椅,刚要折返回去拿书。
脚步刚接近,就眼睁睁看到那孤零零落在宿舍门前的一捆书,被一个行李箱的轮子重重擦过,然后重心不稳地倒了下去。
徐骆:“!”
正值下午,宿舍门前的路宽敞又无人,那一捆书又不是路上的小石子,放在路上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可这人避都不知道避,就直直地撞了上去。
徐骆当即气得跳脚,正想上前和人理论一番,视线一抬,沿着那纯黑的行李箱,他看到了一张藏在卷曲短发下苍白又冶艳的脸。
“你……”
先说的话戛然而止,他抬起的手指顿在半空,整个人像卡壳的动画小人。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过分漂亮的人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极其轻蔑的笑来。
只因那人唇角的笑太过淡,淡到徐骆差点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而看这人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往前走时,徐骆又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看到那捆本来干干净净的书被行李箱一撞,又被轮子可怜碾过,徐骆再也忍不住地冲上前,张开双臂拦在了那嚣张至极的人面前。
“喂!你这人,这是男生宿舍——”
他嗓门大,这话一出,立时就吸引了路边来来往往不少人的视线。
那人察觉到围观者的视线,脸色更冷,握住行李箱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他一句“让开”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徐骆以一种更加离奇的嗓音继续道:“你一个女生难不成还想进男生宿舍不成?况且,你把我朋友的书撞到了,连一句道歉都没有吗?”
一瞬间,他五指不受控制地收紧,行李箱的扶手杆在他手中脆弱地颤抖。
而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强行忍下了将眼前人一脚踢开的冲动,喉结上下一滚,低沉的嗓音一字一句:
“……你再说一遍?”
这嗓音低沉又磁性,明显不是个女生发出的声音,徐骆在对面的眼神压迫下,有些发怵,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他后知后觉的发现,眼前人……好高。
他本来也是有180的身高,在南方人中也算小小的鹤立鸡群,此前一直昂着胸脯看人,可如今,眼前人的男生比他还要高大半个头,一身黑衣,瘦高挺拔,忽略那张过分漂亮的脸,面无表情的样子简直像阎王临世。
在威逼下,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了麻烦的徐骆秒怂,眼神四下扫了一圈,看到了正向这里走来的李佑,立即用眼神求助。
李佑已经缓过了那阵难受,几步走上前来打圆场,他看了一眼眼前气势煞人的男生,又看了一眼无辜又愤怒的徐骆,嗓音温和:
“抱歉,我朋友他……不是故意的,书的事也不计较了,扯平了。”
李佑没道歉,因为这事本来就是对方有错在先。
第一次遇到气质与贺晁有的一拼的人,说不怵是假的,可李佑还是稳住了自己,率先打了圆场,事情不能闹大,否则今天就别想善了。
不过是一件小事,实在不必闹得如此难看。
他话音落地,一直没出声的男生就把眼神缓慢地挪到了他脸上。
沉沉注视了几秒,随后再次迈开腿,越过两人,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走了,留下徐骆和李佑两人还留在原地,围观的人渐渐散了,见周围的人走的差不多了,徐骆才一脸歉意地看向蹲在地上整理书本的李佑。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看好你的书。”
听他道歉,李佑却是淡淡摇了摇头,他很快把书本整理好,重新拎在了手中,“又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外皮脏了,里面没受到影响。”
他本来就没想计较这些小事,认识时间不久,徐骆能出面维护他就很感谢了。
可徐骆明显过意不去,不由分说地拿过他那捆书,“你别动了,我帮你拿,免得你一会又晕了。”
见他实在坚持,李佑便也由着他去,两人一前一后,顾及着身后还跟了个病弱的人,徐骆上楼的脚步也刻意放缓了。
只是一路上,嘴依旧不停。
“气死我了,你是没看见刚才那人,往那一站,简直要吓死个人!”
“我真是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嚣张成这样的,缺少社会毒打……”
“不过不过,我当时是真的没想到……他居然是个、是个男生。”
话说到最后,徐骆也自知理亏,当众被一个陌生人说是女生,这对任何一个男性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挑衅。
回过神来,那人没和他打一架,已经算是对方涵养约束。
李佑由着他说,也知道心里这口气不出来,憋在心里会更难受,两人边走边说,终于到了五楼。
还未走到宿舍门前,徐骆便眼尖地看到半开的宿舍门。
他奇怪,“我走前不是关门了吗?怎么回事……”
他耐不住,率先几步上前,因两手提了东西不便,便用脚踢开了门。
率先看到的是一只略微眼熟的行李箱。
然后一个方才还在楼下和两人打过照面的人就这样从阳台走出来。
四目相对,徐骆瞬间瞪大了双眼,音量都不受控制地飙高了几个度:
“是你!?”
第95章
走在他身后的李佑猛然听到宿舍内的动静, 不由也加快脚步走近,待看清里面那个新室友后,也怔在了原地。
而徐骆比他更为惊讶,他瞪大双眼, 简直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那个高挑的身影。
三人对上视线, 那高挑男生却什么也没说,漠不关己地转过了脸, 走回自己的床位, 自顾自整理起了行李。
全然把两人无视了,连声招呼都不屑于打。
看到他这样嚣张的样子, 徐骆本来发泄一空的怒火又隐有冒头之势,他当即就走进去找他理论, “先前不认识就算了, 如今都成了室友,连声招呼都不愿意打吗?”
李佑没来得及拦住他, 眼睁睁看他走了进去,停在了那男生身侧。
徐骆的性子就是这样,虽然大咧咧话多又友善,可性子太过浮躁,喜怒皆在他脸上, 想掩饰都掩饰不了。
这样的人很好相处,可也实在冲动,李佑怕他冒失又惹事, 也紧跟着跟了进去。
可那男生显然不把徐骆这样的虚张声势放在眼里,他如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却只是偏过头看了一眼眼前人,语调轻慢:
“怎样?”
这话一出, 徐骆却是再次炸毛,他放下手中的书,就要上前和人打一架,可手臂被李佑拉住,硬生生倒退了好几步。
“你、你!”
徐骆气得说不出话,一张白净的脸都染了红,一旁的李佑却是忍不住扶额,他可算是见到比贺晁还要难搞的人了。
起码初见时,贺晁并没有展现出这样强的攻击性。
意识到新来的这个室友并不是好相与的人,李佑又拉着还想冲动上前的徐骆后退了几步,低声同他说:“你先冷静一点。”
听他这样劝,徐骆终于深吸了口气平复了心情,然后不满地对他抱怨,只是顾及着当事人在场,他音量比刚才低了不少,“是他太过分了,是你脾气好不计较……”
见他还想说,李佑摇了摇头淡淡打断他:“我们是室友,未来还要在一起生活四年。”
不论未来如何,这人是搬走还是留下,起码现在他们都要生活在同一间屋子,做不好和平相处,最好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思及此,李佑面向那重新开始收拾桌面的男生,主动出声:“你好,我是李佑,他是徐骆,初次见面,以后还要一起生活,多多关照。”
心底依旧有忐忑作祟,可眼下,李佑知道自己不能退缩,有些事情必须出面解决,大学生活才刚开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室内静默了几秒,男生再度停下了动作,偏头看了过来。
这次,他的视线掠过徐骆,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李佑身上。
这一眼意味不明,可却看的两人都定在了原地,男生额发有些长,眼尾藏在卷发下,倦懒的桃花眼没什么情绪,毫无温柔可言,此时,那张高挺鼻梁下的薄唇抿着,半晌,终于牵出了一丝细小弧度。
随后,他终于开口说出了进宿舍后的第二句话:
“……萧承望。”
李佑在心下松了口气,冲他点了点头,就拉着徐骆走向了床位。
徐骆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他只是看了一眼那个交代完自己名字后就重新转回头的男生,不甘地坐下了。
三人相安无事地过完了一整个下午。
李佑放下书本,活动了下脖颈,向旁边一看,才发现萧承望不知何时已经铺好了床铺,他人正坐在下面,低头在摆弄手中的一个高阶魔方。
又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徐骆打开了电脑,不知在做些什么。
抻了个懒腰,李佑拿起手机,微信静悄悄的,贺晁没再发来消息,他想到下午那通电话,还是主动发去了消息。
李佑:到学校了吗?我去接你
消息发出去,手机没有动静,李佑便又放下了手机,转而走去了阳台。
他们这栋宿舍楼条件比较好,每间都有独立卫浴和阳台,阳台是露天的,楼层高,站在这里眺望,可以将大半个校园和晚霞都尽收眼底。
记忆中有关前世的记忆越来越模糊,李佑发现,他有些想不起来上一世的大学生活了,所能回忆起的所有都是和傅丞有关系。
避免自己被牵扯陷入更深的回忆,李佑即使打住,前世他追着傅丞考上了海城大,如今他来了江大,剧情轨道已经彻底偏离,他也可以远离那些人和事了。
他的未来本该和眼前盛大的霞光一样灿烂。
发着呆,李佑不可避免地想得更多。
走到这一步,只因为有一口气强撑在心口,不让他倒下,直至完成那个目标。
如今,他真的完成了目标,可往后,他又再次变得迷茫起来。
他要做到什么地步呢?李佑问自己。
心中所想再次变得迷糊而遥远,恍然间,他走过了人生的交叉路口,却又迷失了方向,他不止前路为何,也不知该去向何处。
只有一件事格外明晰。
他要彻底远离那些缠缚他的过往,他不能再依靠家族带给他的庇荫。
打定主意,等这段生活稳定下来,他要先去找一个兼职。
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找到兼职拥有独立赚钱的能力,便就是他暂时定下的目标。
吹了会晚风,李佑走回室内,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贺晁的消息跃然其上。
hc:我在校门口
没有再耽搁,李佑和徐骆打过招呼,就拿了随身物品出门。
沿着记忆中走过一遍的路线,李佑融入身侧来来往往的人流,天色渐黯,靛蓝侵袭至满天的晚霞,今天是晴天,晚霞也清朗又明亮。
没等走近校门,他就看到了那个立在树下荫蔽中的熟悉身影,光线昏暗,看不清那人面目,只能看到落日余晖勾勒出的一抹高大剪影,一点猩红的红点闪动,像暗色中翕张的小虫。
又走近了几步,李佑才开口叫他:“贺晁。”
树下的人应声回头,在原地定定看了他几秒,才抬腿走了过来。
长腿踏出荫蔽,李佑率先看到了那双略带倦怠的深邃眉眼。
男生指尖夹着烟,凑近唇边吸了一口,烟雾吐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弹,烟头便被随意扔在了地上,鞋尖碾过,小虫便熄灭了。
离得近了,李佑也终于闻到了那一点呛人的烟草味,他没忍住拿手挥了挥,“你抽了多少?”
闻言,贺晁本想靠近的脚步顿在原地,他撩起套在外面的那件衬衫嗅了嗅,有些幽怨地回:“……就两根。”
察觉到他情绪不对,李佑无声叹了口气,也没和他再计较,“吃晚饭了吗?”
贺晁嗓音又恢复了冷静,“没有。”
李佑抬手拽了把他的衬衫,很快又松开,转身往校门口走,“去吃饭。”
贺晁没多话,安静跟在他身后走,知道李佑不喜欢烟味,他没离太近,隔了点距离,但眼神却黏在那瘦削背影上。
两人就近找了家中餐馆,李佑点完餐,才看向方才自坐下就没出过声的贺晁。
在这种时候,他与贺晁的身份又再次对调,他像面对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语调不自觉带上了些关切,“怎么了?”
贺晁一手撑脸,听他说话,目光便牢牢锁在他的脸上,挑了下眉梢,才若无其事道:“没事啊。”
这话李佑不信,可见他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思,他也不再追问,自顾自垂下眼喝了口茶水。
餐桌上一时沉默,周围的人声将两人包围,独辟了这一方的安静。
可见对面迟迟没有反应,贺晁又耐不住,他手指敲了敲桌面,不满道:“我不说,你就不问了?”
李佑自手机上收回视线,抬眼去看,无辜地眨了眨眼。
等了又等,到底是贺晁臭着一张脸偏过头,他半张脸都埋在掌心,只有眉眼可以窥见一丝烦躁。
良久,他开口:“我下午和家里人在一起。”
李佑收起手机,摆出认真倾听状,顺着他的应道:“嗯。”
可这次,贺晁却像难以启齿般,闭口不答了,视线落在窗外灯火通明的马路霓虹上,像在发呆。
见他不说,李佑也不强迫,只是又帮他填了杯水,转而说起自己的事:
“你不是好奇我下午遇到的学长是谁吗?”
静默中,他只听到对面一声沉闷地:“嗯……”
李佑唇角笑意淡淡,继续说:“我和他之前在市图书馆认识,初见因为意外我摔了他的书,不打不相识。”
似乎来了点兴趣,贺晁终于又把视线挪了回来,看了会,突然发问:“长得帅吗?”
李佑:“……?”
为什么贺晁要问对方帅不帅?
可是,现在的贺晁是特殊时期,李佑既然开了这个口,就没打算隐瞒,如实道:“……挺帅的,我觉得。”
说完,贺晁视线转回去,又不说话了。
没察觉出什么,李佑无知无觉地继续说:“下次介绍你们认识,见面你就知道了。”
话音落地,贺晁忍不住,眼睛转回来,目露凶光地看了他一眼。
今日活跃气氛的人变成了李佑,聊完学长,他转而又说起下午新来的室友。
“我们宿舍来了第三个人,脾气特别差,说话做事一点余地不留。”
听到这,贺晁手肘小幅度往外挪了挪,有些孩子气地偏了偏头,目光落在了对面的少年脸上。
“……”
时至今日,虽然还会被贺晁时不时的注视看的不自在,可李佑已基本适应这种相处方式,面不改色地继续说:“……比你当初还要恶劣。”
听到这句话,贺晁眉眼压低,他从桌面上直起身,探手就想去弹那光洁的额头,但被李佑向后躲开了。
不顾身前人黑沉的脸色,李佑似乎觉得有趣,黑眸藏了梭光,仰头去看,“他把我书撞倒了,行李箱轮子直接碾过去,连句道歉都没有,还是你比较好……”
这话还未完,就被贺晁沉沉打断。
“他把你书毁了?”
这话来得突然,触及对面那一瞬敛下的表情,李佑一怔,解释道:“没,只是脏了。”
可贺晁显然不听他补充,冷笑一声,就想起身往外走,李佑被他吓一跳,连忙拦住他,“你干嘛?菜还没上齐。”
贺晁眯眼看他,本就不爽的心情此时一点就着,内心早已星火燎原,“还吃什么饭,我去打到他道歉为止。”
李佑拉他的动作一顿,怔在原地。
第96章
两人的拉扯已经让不少就餐的人频频回头, 李佑被那力道一扯,堪堪回过神来,顾不上去理会心口的发热,第一件事就是把贺晁拉回原位坐下。
“你现在去找人打一架, 是想再进一次派出所?”
听他说完, 贺晁卸了力坐回去,像是被劝到了, 只是依旧臭着脸。
知道对方是因为他才要冲动行事, 心底的酸胀快要泡发,汩汩热泉冒出头, 浇烫得他又暖又烫,他抿着唇角压下异样, 然后伸出手, 在桌上小心地碰了碰贺晁的手。
一下两下,贺晁没反应。
就在他指尖要得寸进尺地碰上他手背时, 贺晁反手一转,便把他一直作乱的手攥在了掌心。
再开口时,语气依旧很硬:“干嘛?”
李佑没动,任由他攥着,“别生气了。”
贺晁没出声, 只是眼神沉重地盯住了他。
李佑被他一看,心里便又开始不住地打鼓,抿着的唇微张, 泄出一点声音:“我知道你想帮我,谢谢你……只是一件小事, 没关系的。”
末了,似乎见贺晁无动于衷, 李佑又将下午发生的事说了一通,包括徐摞在大庭广众之下说萧承望是女生的事。
他本不想把这些事说出来,可为了让贺晁打消去把人打一顿的念头,他再三强调他们算是有来有往,已经两清了。
他知道贺晁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他今天说了这个话,一定会兑现。
只是时间早晚。
他很感谢贺晁愿意为他出头,可他也不想贺晁再为他惹上什么麻烦。
说完,李佑晃了晃被贺晁抓住的那只手,讨好一般,终于,侍应生来上菜,两人适时松开了手,见贺晁面色无异,李佑才坐直了身子。
等侍应生布完菜要离开,贺晁叫住他,“拿两瓶啤酒。”
李佑劝不动他,也就随他去了,只是他没喝,贺晁也没有让他喝酒的意思,两瓶啤酒一杯接一杯,全进了贺晁口中。
吃完饭,李佑要去结账,却被贺晁拉住手臂,“干嘛去?”
李佑拍拍他解释,“卫生间。”
闻言,贺晁果然松开了他,李佑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歪倒在桌子上的背影,暗自摇了摇头。
结完账,他去卫生间洗了手才回来,坐下后,突然想起还有一件事没说。
“贺晁,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贺晁抬起头,一手撑了着额头,半眯了眼看他,浅淡的琥珀色瞳仁敛了层朦胧的水汽,像一块被酒香熏过的剔透宝石,眉眼松懈着,锐利都尽数被软化,他显出了一种近乎无害的痴态来。
尽管这人眼神不甚清醒,可李佑知道,他没醉。
贺晁和周河他们随便一次酒局喝的便是高度威士忌,如今只是两瓶啤酒,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贺晁没出声,只拿眼睛静静看他,眸光专注又认真。
李佑抿了唇,终于开口:“我想等过段时间,学校生活稳定下来,找一个兼职。”
思来想去,这件事他还是决定和贺晁说一声,朋友之间要坦诚,而且,他相信贺晁会支持他的决定。
可他没想到,话音落地,贺晁一直松懈的眉眼却倏地拧了起来,他坐直了身子,想也不想地拒绝:
“不行。”
见他这样反应,李佑不解:“怎么了?”
贺晁眉头没松懈,“钱不够花?我把我卡给你,不用出去找工作。”
沉默半晌,李佑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是钱的问题。”
贺晁脊背没松懈,眉眼压得更低了,“那为什么要出去兼职?”
晚餐高峰期时间过去,餐厅的人来了又走,包厢满了,两人便坐了楼下靠窗的位置,人来送往间,一楼热闹非凡。
餐厅吵闹,可许是酒精上头,贺晁没挑三拣四,就着这喧嚣一动不动地坐着,两人目光对上。
李佑叹了口气,“我已经成年了,不想再受家庭庇荫。”
在没独立前,他的零花钱衣食住行全要仰人鼻息,成年前养育是义务,成年后他也该逐渐脱离父母。
况且,李家很复杂,他始终只是个不受重视的小儿子,活的像外人。
这种状态在清醒后让李佑格外别扭,高三时他没空想别的,如今,他也该做出选择了。
而对他处境最了解的,就是贺晁了。
静默中,贺晁慢慢放松了肩背,手肘支在餐桌,语调低了下去,“我只是不想你那么忙,还要上课,我怎么办……”
喝了酒,这些平日不会轻易出口的话很自然地吐露出来,低沉的嗓音被酒精熏陶,也像能醉人一般。
听他这样说,李佑却是无奈地笑了,唇角弧度放松下来,“我就算打工你也可以来找我,还和以前一样,不会变。”
和贺晁不在一个专业,平时课表冲突会很麻烦,加上他要在空余时间打工,和贺晁在一起的时间就会变少,他知道贺晁的顾虑。
几个月的习惯足够他适应有贺晁的陪伴,两人经历分分合合,再度变得亲密无间,这种影响是深刻的,时间不长,但在分开时戒断反应会格外明显。
所以,他都想好了,除却上课打工的时间,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和贺晁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是见面就很好。
贺晁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他很珍惜这个朋友。
两人离开时,贺晁半个身体都压在他身上,手臂搭在他的肩头,近乎把他整个人都拢在了怀中。
背后贴了个热源,在夏季尾巴的暑气中,烫得李佑手心发热。
他试图把人扶正,可没一会,贺晁便再次歪了过来,像是不倚靠他就站不起来。
只是两瓶啤酒不醉人,贺晁大概率是故意的,李佑也没戳穿他,随他去了。
“回学校?”
搀着贺晁站在路边,李佑如是问道。
可贺晁只是埋在他肩窝,手更抱紧了他的腰身,摇了摇头,沉闷的嗓音贴着他耳边,“我不,不回。”
简直像个耍小性子的孩子。
李佑忍不住抬手推了推他的头,试图躲开脖颈的灼热呼吸,可贺晁蛮不讲理,贴紧了就不放手,把他当了人形抱枕。
几次之后,李佑作罢,“我记得你宿舍还没收拾,送你回家?”
话音落地,一直没反应的贺晁却抬起了头,他偏头看向李佑,霓虹敛进他眼中,瞳仁是流光溢彩的专注。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李佑:“?”
两人上了出租车,贺晁报了个地址,司机开到了市中心的一处高档小区,停下了。
被某个人半推半就地带进了一栋公寓楼,看他驾轻就熟地用指纹开了锁,推开门,眼前是一片黑暗的空旷公寓。
“咔哒”一声,灯光亮起。
李佑闭眼适应光线,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到一直搭在他腰上的手发力,他不受控制地被带着倒退了两步。
随后,他就被贺晁压在了门后。
脖颈上热流沉了些,一点柔软压了上去,耳廓有些发痒,蹭上了另一人的发梢。
李佑不禁缩了缩肩膀,偏头想躲,“贺晁……”
他抬手推了推,但没推动,身前人搂着他,像一个在考虑如何下嘴的野兽,唇舌贴着他挑逗似的,被短暂触碰的地方泛起凌迟般的痒。
贺晁并不答,他踩着李佑容忍的边缘反复横跳,得寸进尺地做着他一早就想做的事。
可现在,拥抱已经不能满足他了。
他开始变得贪心了,他不止想要拥抱,他还想触碰,接吻,甚至……
身体为心中的想法感到兴奋,贺晁克制地喘了下,贴着李佑脖颈的头终于移开。
呼吸终于放过了那一小块脆弱的皮肤,贺晁沿着那玉白脸颊上移,最终将额头抵上了李佑的。
“李佑……”
李佑懵懵地忘了反抗,睁着眼看他,直至和那双看过无数次也赞叹过无数次的漂亮眼睛,近距离对上。
他看到了对方纤长到根根分明的眼睫,也看到了藏在晦暗中的自己。
鼻尖被人蹭了蹭,贺晁的嗓音不知何时哑了,“李佑……”
贺晁在叫他的名字。
而他并不知道这声的含义。
在长久的凝视中,李佑在那浅淡的瞳仁中看到了一梭光,那火氤氲着他看不懂的情绪,转瞬便讲他的缩影吞噬了。
尚未没反应过来,额头相抵的热度退开了,随后,一双手捂住了他的双眼。
耳边的嗓音低得可怕,“……别看我。”
没几秒,贺晁放开了他。
李佑这才看清了眼前公寓的全貌。
这是一处大平层,干净整洁地丝毫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光洁如新,像个样板房。
贺晁一言不发地转身,捂着脸就往里走,全然不提方才的失态。
见他状态不好,李佑也就没再去追问,只好装傻地跟在他身后,走进一间卧室,贺晁就率先寻了床倒了下去。
两人默契地沉默下来。
李佑看了他一眼,先打开衣柜看了一眼,衣柜里是一些还挂着吊牌的新衣服,明显没人使用过。
他找到一身睡衣,放在了床边,对床上像是睡过去的人说:“先去洗澡。”
可贺晁毫无反应,一动不动地躺着只有脸埋在被子里,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李佑抿了唇角,又去扯了扯他的手臂,“起来,我知道你没醉。”
这句话终于引来贺晁一点反应,他顺着李佑的话直起身,却垂着头不看他,肩背佝偻着,颓唐得仿佛真的醉了。
李佑无法再装傻,在他身边坐下,歪头去看他,“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和我说说?”
默了会,贺晁却是抬手推了推李佑,撇开眼不看他,“你去洗澡……我现在不想说。”
李佑虽然不明所以,可还是顺着他的力道起身,看了眼腕表,时间的确很晚,况且他也没法把贺晁一个人丢在这里。
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李佑又去找了套新睡衣,抱着衣服进了浴室。
公寓虽然没人住,可东西一应俱全,什么都不缺,李佑快速冲了个澡,擦着发梢的水走出来,就看到了床上已经裹着被子进了被窝的某人。
贺晁睡了。
意识到被耍了,李佑一把拽下毛巾,几步走过去,就把他盖头的杯子掀开。
“贺晁,你说……”
可话没说完,他手臂被人一拉,重心不稳地向床上跌去。
腰上横了一只手臂,李佑偏头去看,贺晁已经把他缠紧了,闭着眼耍无赖:
“没有说话不算话。”
李佑皱着眉挣扎,可贺晁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毫不费力地镇压后,在他耳边吐气,“别动,就这样说。”
第97章
有了前车之鉴, 李佑更加谨慎,这次他没轻易信,而是偏过头牢牢盯住了那个闭上眼似乎随时准备入睡的某人。
两人沉默地僵持着。
终于,贺晁败下阵来, 他无可奈何地睁开眼, 语气带上了一丝委屈,“……真的没骗你。”
半晌, 李佑收回视线, 也没再乱动,看着眼前的天花板, 嗓音淡淡道:“说吧。”
被子里很暖和,沾了贺晁身上的热度, 暖烘烘地熨烫着人, 双腿动弹不得,腰身也被人锢紧了。
李佑实在别无选择, 只能被迫这样和贺晁谈心。
他只当这是贺晁酒精上头作出的荒唐之举,明早醒来,权当什么都没发生。
发着呆,耳边响起了贺晁的嗓音,缓慢又低沉地叙述:
“中午的匆匆离开是因为爷爷, 他和大哥来了江市,说是给我践行,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去。”
他话音停顿在尾音, 李佑等了又等,没忍住出声:“然后呢?”
然后, 大嫂因为一个活动出了差错,临时有事, 午饭推迟到了下午,等他回来,这顿饭才开始。
他没忍住打通了那通电话,随后就是被老爷子训斥。
他本想走,可大哥把他拦下了。
他和大哥都清楚,老爷子之所以发那么大火,并不是因为大嫂而推迟的午餐,大部分来自他。
手臂被人拍了拍,贺晁眨了下眼,才继续道:“在餐桌上,我因为给你打电话,就被爷爷训斥了一通……”
听到这里,李佑终于没忍住再次回过了头,他忐忑追问:“贺爷爷说你什么了?没事吧?”
贺晁没回应。
当时在餐桌上发了一通火,饭后,他便被大哥叫去了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说了什么?
他本以为无非会说他胡闹坏了规矩,或者不思进取,可老爷子却说他头脑不清楚。
当着大哥的面,爷爷面沉如水,威严的嗓音又沉又冷,一字一句都敲在他心头:
“你最好考虑清楚,你要的是什么?你还年轻,什么都新鲜好奇,我本想你只是年龄小,还没长大,可我看你现在是昏了头了。”
他反驳,可对上老人锐利到像要把他看透的眼神,他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
老爷子的声音还在继续:“我老了,贺家的担子始终要落在你们兄弟两人身上,我向来不干涉你们的私生活,可你如今为了一个小子草率自己的前途,你心里眼里还有一点贺家吗?”
贺晁站在原地,被对面那道目光凌迟一般刮过。
他无法反驳,因为老爷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你太让我失望了,贺晁。”
直到肩膀被人拍了拍,贺晁回过神来,眼前人只剩大哥。
大哥只是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什么都没说,照例叮嘱了他一番,就让他先回去。
额头贴上少年湿润的发梢,贺晁更紧地抱住了他,用着仿佛下一秒人就要消失的力气来禁锢他。
面
对着李佑的关切,贺晁只想逃避。
他该怎么告诉李佑,爷爷说他是个目光短浅的废物,还说他因为一个男人不顾前途。
贺晁喉结发紧,在沉默中,话也变得艰涩:“他说……我让他失望了。”
说完,他就闭上了眼,半张脸迈在枕间,近在咫尺的视线让人无法忽视。
是李佑在看他。
久久没有出声,李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缓缓把自己的手从贺晁的禁锢中挣扎了出来,然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
“……”
卧室内再次静了下来,贺晁闭上眼,只有落在耳边的呼吸并不平静。
良久,少年的清润嗓音响起:
“你可以向爷爷证明,你不会再让他失望了。”
贺晁一怔,重新睁开眼。
李佑已经转回了头,视线落在天花板上,像是在他闲话家常那般平静,没有多余的话,他却总是能一阵见血的给出他最需要的劝慰。
手臂一紧,贺晁又克制不住地向他靠近了些,鼻尖蹭上还沾着浅淡香气的发梢,深深吸了一口。
他再次想到,李佑根本意识不到,自己有多好。
好到他抓住了,就再也不想放手。
让爷爷不再失望,他就能接受李佑吗?
在心中思索着这个可能性,贺晁酒劲已经去了大半,可他不想醒。
这样的亲密无间,只有在李佑拿他毫无办法时才可以实现。
自从两人约法三章后,李佑就变了,他不再允许贺晁随意的动手动脚,两人的关系被套上了一层枷锁,而这钥匙就握在李佑手中。
他迟迟无法再进一步,因为他发现,李佑似乎真的把他当了朋友。
这样的感觉让贺晁欣喜又忧愁,喜忧参半,也让他无可奈何,他不想吓到李佑,也不想一直忍耐下去。
躁意上脑,贺晁逐渐没了先前的颓败,越想越恼火,终于忍无可忍地一口咬上了近在迟尺的发梢。
李佑感觉到自己脸颊贴上什么东西,下意识偏头去看,只看到贺晁口中咬着他的发尾,正眯着眼看他。
四目相对,他一瞬红了耳根:“你干嘛?!”
看到他失态的表情,贺晁才不紧不慢地松开嘴,唇角一掀,却是一把撩起杯子盖住两人。
然后从牙关里挤出一句:“睡觉。”
李佑尚且未反应过来贺晁这句话的含义,整个人就被被子盖了个严实。
他下意识想动,可腿上和腰上的束缚让他动弹不得。
就这样愣愣看了天花板几秒,李佑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脸颊上的薄红褪去,他无奈地出声,“贺晁。”
贺晁闭着眼,一动不动,像睡着了。
可李佑知道他又在装傻,又挣了挣,偏头看他,“贺晁,你还没洗澡。”
这句话终于惹来某人一点反应,只见他拧起了长眉,不耐地再次把他缠紧了,额头抵上他,短发蹭了蹭他的,语气低沉,像在撒娇:
“我真的困了,我想睡觉……”
被半个身子压在床上的李佑叹了口气,就算贺晁要睡觉,也要把他放开了再睡。
现在这幅样子,明显就是还在和他开玩笑。
又拍了两下他的手臂,没得到回应,李佑才真的不解了,贺晁把他抱在怀里,不再乱动了,安稳地像是真的睡着了。
心里涌上一点不秒的猜想,李佑没忍住发问:“不是睡觉吗?你把我放开。”
可贺晁无知无觉,回应他的是沉默。
李佑蹙眉,抬起尚还能动的手一把捏住贺晁的耳朵,“别装死,我知道你没睡。”
耳朵被一只手捏住,没用劲,只松松被夹在指尖,少年一贯微凉的指腹也染上了热度,这热度是他带来的。
只要一想到李佑现在身上穿着他的衣服,躺在他的床上,甚至被他抱在怀里,贺晁就抑制不住地想做得再多一点。
他没睁眼,只小幅度撅起唇角,毫不让步,“……我想和你一起睡。”
李佑手上力道加大,瞪着他,“不要,你是小孩子吗”
贺晁紧紧闭着眼,“我不是,但我要和你一起睡。”
李佑腿膝盖动了动,“不行,我去客房睡。”
贺晁拧着眉不满,“客房没收拾……而且,我们从来没一起睡过。”
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打了会太极,意识到贺晁铁了心了不放他离开,李佑缓缓松开了捏住他耳朵的手指。
卧室一时寂静,空气变得滞闷而干燥,无言却胜却有声。
李佑没再挣扎,贺晁有些摸不准他的态度,终于睁开了双眼,眼珠一动,他便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双黝黑瞳眸,敛了床头的暖光,像莹莹鞠了捧火,烧得那瞳仁黑曜石般深沉又亮。
李佑只沉默看着他,贺晁一怔,下意识忘了反应。
然后,他听到耳边很轻地一声叹息,视线中探出一只手,试探又轻轻地落在他头上。
“……睡吧。”
李佑最终妥协了,纵容着他借着酒意胡闹,也纵容他被那些情绪压倒,然后,李佑再次向他伸出了手,什么都不问。
于是,贺晁也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沉溺在李佑浅淡又温和的包容中,抱紧了他就不松手。
卧室再次静了下来,窗帘禁闭,室内悄无声息,唯有床头的夜灯莹莹地亮着,并不孤寂,它照亮了床上交颈而眠的两人。
被贺晁半个身子压住,李佑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便是热。
被子的热,还有来自身侧另一具年轻身体的热度,热烈的,像燃烧的火炉,李佑恍然以为自己盖了两床杯子。
从小到大,这好像是第一次和另外一人亲密无间地睡在一起,很陌生的感觉,却并不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或许因为那个人是贺晁。
一点浅淡的酒气被热度蒸腾,密密匝匝地将他围拢了,暖意漫上脸颊,他歪头蹭了蹭柔软的枕头,不知不觉就往贺晁的方向偏移了些。
李佑不知何时睡去了。
本以为这一夜会睡得不安稳,可出乎意料,这一夜睡得很沉,以至于一觉睁眼,已是日上三竿,一丝天光从窗帘缝隙中泄露而入。
睁开眼,入目的是一截脖颈,不属于他的,麦色的健康肌肤。
迟缓地眨了两下眼,记忆回笼,李佑这才反应过来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规矩的姿势此时已经不堪入目,大床一片狼藉,而他和贺晁近乎手脚都交缠在一起,杯子被踢盖到腰间,他甚至还枕着贺晁的手臂,近乎畏寒地窝在他怀里。
甫一抬头,鼻尖就蹭上一块硬硬地凸起。
李佑动作一顿,小心向后仰了仰头,这才看清眼前的是贺晁的喉结。
“……”
太丢脸了。
瞥了眼贺晁完全没被惊动的睡颜,李佑简直想原地去世,尽管贺晁没醒,可他依旧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别扭和无措。
他明明记得,昨晚睡着时还好好的,怎么今早就变成了这样……
李佑不想让贺晁醒来看到这样的场景,打定主意后就要小心退出贺晁的怀抱。
可贺晁的手臂近乎霸道地横在他的腰上,为了不吵醒他,李佑只能小心地抬起他手臂,轻轻放在一边,又小幅度撑了身子,一边注意他,一点点往后退。
明明他也很无辜,可他却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心虚。
昨晚若不是他纵容,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终于,在最后一只脚脱离了贺晁的束缚后,李佑重重松了一口气,他双腿落在地面,转身就去拿昨晚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解了锁,微信弹出了不少消息,打开大半是徐骆发来的,他先给他回了消息,报了平安,才去浏览他下面发的一连串。
昨晚他只给徐骆说了和贺晁一起出去吃饭,可因为照顾贺晁,他没来得及给徐骆说一声,白白害他担心,李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可没等他在内心酝酿出更多愧疚,他很快就被徐骆接下来发的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
徐骆:喂喂喂,兄弟!你朋友火了啊!
徐骆:在校园墙和论坛上都火出圈了,哥们真羡慕(哭哭
点开其中一张截图,上面是有人偷拍的贺晁,是两人昨日中午在校门口打电话的画面。
照片中的贺晁一手握着手机,一边偏头,视线落在他身上,眉眼积压着的不耐犹如实质,可眼神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温柔,英俊面容上两种情绪的割裂很好的糅合,霸道狂拽与斯文理性缠绕着交替,他只是站在那,便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因为这张照片,校园墙的留评多达99+,论坛上更是刷出了飘红的hot,无数人慕名而来,只为一睹神颜。
而在无数人猜测中霸屏的神秘新生,此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李佑背后,一手臂圈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的肩头,半眯着着倦怠的眉眼,亲昵又自然地粘上他。
“怎么不再睡一会?”
第98章
贺晁昨夜睡觉时脱了上衣, □□着上半身贴过来,薄薄的一层睡衣阻隔不住那滚烫的体温,李佑身体一僵,后背抵上的腹肌胸膛又硬又烫, 他被贺晁圈在怀里。
他意识到不妥, 当即就想把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移开,可他推了两下, 没推动, 反而被贺晁揽得更紧了。
可一夜荒唐,再怎么样也该清醒, 李佑没再由着他胡闹,反而是沉着嗓音喊他的名字:“贺晁。”
耳侧传来一声低低地“嗯”, 然后就没了下文。
李佑没动, 静默中,身后的人缓缓松了手, 退开了一步。
李佑暂时没管手机上的消息,回过身看他,看了眼他的脸色,才开口问道:“难受吗?”
贺晁没出声,只是静静看他, 两人目光对上,像藏了情绪的两汪深潭。
只一会,贺晁率先移开眼, “……没有。”
见他没事,李佑便也放下心, 注意力重新挪回手机屏幕,先给徐骆回了消息, 才把手机递给贺晁看。
“你火了。”
贺晁没看他,垂眼看了那手机两眼,才接过来,他大方地扫了眼徐骆发来的消息,李佑也由着他看。
看完,他就把手机又递了回去,双手向后一撑,一脸无所谓地挑高了一侧眉梢,这下,他的上半身就大方地展露出来了,随着他的动作,块垒分明的肌肉拉扯在麦色肌肤下,筋骨精瘦,欣长身形慵懒地舒展着。
“眼光不错。”
李佑不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他不敢多看,视线只在那姣好的身材上一扫而过,掩饰性地落在了手中手机上。
他难得没有反驳贺晁的话,有些木讷地应道:“嗯……”
面对自己的走红,贺晁没有任何反应,不在意也不关注,一贯的随意态度。
这样想来,李佑突然发现,好像没见过贺晁对什么事特别执着,暑假两个月他大半时间都和对方待在一起,他发现对方什么事都做得很好,赛车跑酷滑雪攀岩甚至是滑板,他近乎在各个领域都做到了极致,整个人好像没有短板。
可偏偏,这样身体素质极好,拥有超高运动天赋的人学习也很好,贺晁英语说得很好,那是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所练就的。
某些时候,他很羡慕贺晁,贺晁是天赋型选手,头脑灵活,在学习上也事半功倍。
这种聪明是与生俱来的,可偏偏他这人没什么上进心,正如贺老爷子所说,旁门左道他样样精通,可对于正经学业却一直兴致缺缺。
两人待在一起,什么都聊,贺晁说起过他的家人,他有一个在同辈中异常优秀的大哥,大哥是爷爷倾尽心血培养起来的,是贺家嫡系最优秀的子弟,如果不出意外,未来是一定会继承贺家的。
有大哥在,几乎为他阻挡了一半来自外界的压力,所以他从小不学无术,只当一个纨绔子弟。
前十八年,贺晁一直画地为牢,被阴霾蒙蔽而看不清前路,是李佑带他找到了方向,他也学着不再和家里人对着干,而他也终于发现,爷爷藏在严厉之下的厚爱。
原来,爷爷并未放弃他,一直对他抱有期望。
可这种期望却让贺晁感到了无比的沉重,不知何时起,他好像再也做不回从前那个嚣张跋扈的贺家二少了。
他连做主自己的志愿都遭到了家里人的反对。
成长的代价太过残酷,可他必须吃下这必经之苦。
这些事,没必要让李佑知道,如果让他知道,他指不定又要自责成什么样。
他不想看李佑烦恼,他喜欢李佑笑,可他不常笑。
思绪飘远,李佑的一声拉回了贺晁的注意,“先去洗澡,一会回学校。”
卧室陷入沉默,贺晁一言不发地起身,走向浴室的方向。
贺晁出来时,李佑已不在卧室,他擦着头发出来,最终在客厅找到了正在玩手机的李佑。
见他出来,李佑抬起头,“冰箱没有食材,早饭出去吃吧。”
贺晁自然没有异议。
气氛有些许的僵硬,两人略显沉默地吃完了一顿早餐,直接回了学校,因为在同一栋宿舍楼,贺晁在三楼,李佑在五楼。
在三楼分道扬镳,李佑独自上了五楼。
走廊很静,今日还是报道日,男生宿舍楼的动静并不大,一点行李挪动的声响遥遥传来,模糊到并不真切。
李佑脚步迟缓,心中暗自思索着昨夜和今早的事。
起床后,贺晁好像心情并不好,因为他说的话吗?
可是他私心认为,两个大男生那样抱在一起,也太奇怪了,尽管他和贺晁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恋人……才该是那样的,而他和贺晁不是。
无声叹了口气,李佑收起了心中思绪,动作轻柔地推开了宿舍门。
靠近门边的那张床位依旧空着,而对面的萧承望床铺整齐,室内没看到他,只有徐骆的床铺上伸出一只手,像是还没睡醒。
怕吵醒他,李佑脚步更轻,可刚走到床下,对面的床铺就有人翻了个身,紧接着响起了徐骆的声音。
“你回来了啊,我以为你还要到下午呢。”
李佑淡淡应了,两人闲聊了几句,徐骆就翻身下了床。
中午吃饭,依旧没见萧承望的身影,两人结伴去了食堂,吃完饭回到宿舍午睡,放假在家,李佑作息还算正常,午休正常一个小时,可他今日却有些赖床。
在床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听到了对面徐骆驼的声音:
“李佑,你醒了吗?”
李佑揉了揉眼,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
他装了窗帘,可中午睡觉没拉,他一歪头,便看到了徐骆探出上半身,手中拿着手机,头发睡得乱糟糟的,五官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他示意李佑看手机,“昨天那事还没完,你朋友本来是靠脸火的,现在又有人扒出来他黑料……”
意识到他说的是贺晁,李佑困意散了大半,当即摸出枕边的手机,打开微信。
徐骆已经再次给他发来了截图,这一次,又有人新开了帖子,讨论的是校霸贺晁打同学至重伤的事,回帖刷新得很快,热度不减反增,很快冲上了首页。
爆料的人是匿名发帖,真相说得含糊,真假掺半,不知道是到底是有人故意透露还是他是知情人,事情真假不论,网络上一部分都被他带偏了,先前夸赞的口风一转,纷纷指责起贺晁的蛮横来。
尤其在得知贺晁是靠家里关系摆平一切时,群情激奋的不满到达了巅峰。
截图看得并不真切,徐骆干脆直接把原帖转发了过去,李佑点开链接,越看脸色越沉。
下面回帖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股份青红皂白就开始诋毁谩骂的路人,光靠三言两语就断别人生死。
当初的事,他听过两遍,一次是梁希笑,第二次是贺晁亲口说的。
两次得到的答案大差不差,蒋亿下药在先,贺晁是受害者,算是正当防卫,可这些人不问前因后果便断言贺晁打人伤人是不对的。
退出链接,李佑第一时间便给贺晁打去了电话。
电话没多久就被接通了,贺晁嗓音依旧懒洋洋,像是对外界发生的事好无所觉,“怎么了?”
李佑没再卖关子,直奔主题地说起论坛上突然火起来的帖子。
他语气并不算好,他很久没动怒了,如今看到网络上那些陌生人的恶劣言语,却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气愤。
可听他说完,贺晁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反而嗓音滚了点笑意,反问他:“你在担心我?”
李佑想说的话哽在喉间,一时怔住,反应过来后有些急,“贺晁,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与他紧绷的状态不同,贺晁在电话那端笑了出来,他语气不疾不徐,安抚道:“别担心,我没事。”
听他并没有一丝紧迫的样子,李佑终于冷静下来,似有所觉,“你有解决办法?”
可这时贺晁却不愿再说了,他哼了一声,尾音愉悦地上扬,“如果我没有,你要怎么帮我?”
被他的不正经感染,李佑这时也终于有了一丝松懈,他坐起身,一手拉了拉被子,“……我会想办法曝光当时的真相,用事实证明你不是他们所说的那种人。”
电话一时沉默,李佑没再听到那端传开什么动静。
或许是几秒后,贺晁才再次开口,嗓音藏了些李佑分辨不出的情绪,又重又轻:
“……我很高兴。”
李佑一怔,这话说的认真,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回。
好在,贺晁很快转移了话题,想着他或许还要解决麻烦,李佑没多打扰他。
经过一个下午发酵,在校内网络上闹得纷纷扬扬的帖子突然在晚上被管理员撤了,所有的风向戛然而止,扼住了还在不断攀升的热度。
众人正不经所以,论坛官方却更快地发出了一则声明,声明直指网络上的爆料属于诽谤诬陷,贺晁当时伤人的事件另有真相,如果继续造谣生事,校方会彻查并给予记过处分。
飘红的官方声明直接在首页顶端,一时之间,无数人涌去了官贴下跟评,要求学校给出一个调查结果,更有甚者还直接问学校是不是收了贺晁的黑钱才替他摆平这事。
可无论众人如何闹,官方没再发出另一则声明。
事情发酵到了第二天,网上有人上传了一个蒋亿道歉的视频,视频中蒋亿坐在自家沙发上,对着镜头笑得诚恳,言辞恳切地讲述事情的真相,并将当初自己的罪行和盘托出,承认是自己有错在先,贺晁并不是全责过错方,并希望贺晁和贺家可以原谅他。
视频一经发出,紧跟着而来的便是贺晁给江大捐了一栋楼的消息。
一个两个重磅消息接二连三地砸来,直接把吃瓜的群众砸懵了,众人这才意识到贺晁似乎真的不好惹,当初极力蹦跶的匿名爆料者像是销声匿迹了,在官方给出声明后,再没出现过。
本来没有证据的爆料变得越发可疑,在当事人的实锤证据下,网络上的群众风向转的飞快,意识到自己被枪使的群众也群情激奋,想要扒出恶意诬陷的人,可最终无果。
不过历时两天,这场针对贺晁来势汹汹的谣言落下帷幕,始作俑者不仅没讨到好,反而还让贺晁出尽了风头。
靠脸走红只是第一步,真正让贺晁在新生中耳熟能详的是他拿钱不当回事的豪横。
即使为了堵悠悠众口,可上千万像洒洒水一样丢出去,也未免太过嚣张了。
周一上午,贺晁约他下课一起去食堂吃饭,顺着人流,李佑刚走下教学楼前的台阶,便看到了路边的贺晁,不仅有他,身边还围了两个漂亮的女生。
他下意识顿住脚步,想等会再下去,可贺晁似乎感受到他的目光,当即抬起头朝他看过来。
看见就算了,他一直面无表情的脸色一变,唇角翘起,冲他招手道:
“李佑,等你好久了。”
这一声,让贺晁身边的两个女生同时回头,向李佑看了过来。
李佑就在三人的目光下,脚步僵硬地走下台阶。
第99章 倒V结束
没等他靠近, 贺晁就率先展臂揽住他肩膀,侧头看了他一眼,朝对面抬了抬下巴,“班长和团支书。”
意识到这是句解释, 李佑也很快向对面颔首打招呼。
那两个女生盯着李佑看了几眼, 也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了笑。
笑完,两个女生便继续面向了贺晁, 李佑听了几句, 发现是班里的班委选举的事,他看了眼贺晁, 想和他打声招呼,先去食堂等他, 可他刚一动, 肩膀就被那只手扣紧了。
“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体育委员只是个闲职,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而且会有额外加分……”
贺晁像是听了又像是没听,眉眼倦怠地垂着,只有手上暗自发力,把李佑牢牢按在原地。
不等李佑询问,贺晁就率先靠了过去, 凑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帮帮我。”
气音落在耳边,带起一点炙热的呼吸气流, 李佑克制想要瑟缩的冲动,疑惑不解的偏头看他, 用眼神询问。
可贺晁已经若无其事地直起了身,只用眼神略微瞥过他, 递了一个眼色。
后知后觉,李佑明白了贺晁让他帮的忙是什么,抿起了唇垂下眼。
大学的班委不算清闲,只有每班的文艺委员和体育委员是个学校规定必须有却平时用不到的职位,不禁有学时加分,还享受与班长团支书同等竞争国家奖学金的机会,这样一个大好的机会本来该很受欢迎才对。
可眼下,班长和团支书却在放学后追着贺晁让他考虑当体育委员,且其中一个长发女生看向贺晁的眼神有所不同,李佑认得,那是一种小心翼翼的期盼和羞怯。
显然是贺晁拒绝无果,又躲不过,才不得已拜托他出面解围。
在心里吐槽了一通贺晁无处安放的魅力,可李佑也知道怪不得贺晁。
但这种事李佑第一次做,他有些紧张地打断了班长的话,欲言又止道:“那个,时间不早了,先去吃饭吧,班里的事可以下午再说?”
班长一怔,似乎也意识到不妥,匆匆抬眼瞥了眼贺晁的脸色,咬住下唇不吭声了。
气氛一时尴尬,李佑也有些无措,他看了眼对面的两个女生,硬着头皮说:“是我有些饿了,抱歉。”
听他道歉,两个女生倒是更加无措了,团支书晃了晃班长的手臂,班长摆了摆手示意没关系,推辞一番,两个女生才相携着离开了。
待人走后,李佑才终于打开那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转头看了眼眉梢放松的贺晁,不爽道:“坏人都让我做了,你倒是落了个清闲。”
没想到贺晁一扫先前兴致缺缺的模样,好脾气地再度把手搭了上来,推着他往前走,笑得唇角都翘了起来,“怎么会,感谢你来还不急,今天我请客。”
李佑挣了挣,抿着唇角,“不用,下次别再让我干这种事了。”
尤其在他看出来那女生对贺晁有点想法后,他的帮忙倒像是毁人姻缘了。
爱而不得的滋味他体会过,所以更能理解暗恋者的心境,一喜一悲皆由那人起。
意识到李佑语气不对,贺晁也不笑了,他到底把手收了回去,偏头看了他一眼,而后转了回去,嗓音压低了些,“我知道这事不对……我会直接找她说清楚。”
两人并肩走在人来人往的路上,同行了一段路,李佑才像是想起什么,淡淡开口,“那个女生,很漂亮。”
不仅漂亮,竞选上班长,大概也是很有能力的人吧。
贺晁踹在口袋里的手指一紧,“……不是漂不漂亮的问题。”
李佑偏头看他,“那是什么问题?”
贺晁回头,触及到那双毫不作伪的清澈的瞳仁,想说的话却咽了回去,半晌才僵硬道:
“……没什么。”
因为下午有课,两人在食堂解决了一顿午饭就回了宿舍,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忽略中午发生的事,谁也没再提。
大一新生第一周正常上课,军训从第二周开始,为期半个月,军训结束,紧跟着便是新生迎新晚会。
各大社团招新也开始暗暗造势,校园里处处是传单与宣传横幅,校级组织与社团都在暗自较劲。
李佑每日和徐骆闲聊,也了解了不少学校的事,听他摩拳擦掌地想去报名融媒体中心,可在了解到第一轮面试要上台展示三分钟才艺后,就蔫了。
他低落了两天,一直到周四公开课的课上,还趴在桌子上哀怨,李佑没法劝他,因为自己也是个并不是多才多艺的人。
公开课是大课,通常是专业几个班一起上,阶梯教室宽敞,两人为了占位来得早,选择了最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
陆陆续续有人进教室,徐骆看到了趁着人流走进教室的萧承望,扯了扯李佑的手臂,示意他去看。
几天了,全寝对于这位室友的了解仅限于一个名字,另外一个室友丁寅倒是个阳光开朗的人,他学校内有朋友,也并不总是和他们一起走。
寝室四个人同在同一个专业,平时上下课免不了会碰面,丁寅倒是会主动打招呼,可一遇到萧承望,便被一视同仁的无视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萧承望的脾气的确很差。
徐骆眼神落在那个寻了个角落落座的身影上,语气有些微妙的不平,“我当时居然还觉得他长得好看,我都想抽自己,哼,空有一副好皮囊……”
李佑没注意到他话语中一闪而过的别扭,他正在低头翻书,指尖的水性笔轻轻一转,停了下来,偏头看了一眼身侧的徐骆,淡声安慰道:“他那个人的性格大概如此,维持好表面关系就好。”
虽说他也曾想过和大学室友好好相处,可没想到又遇上这么一个脾气恶劣的室友,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也不会一直热脸贴冷屁股,关系也就这样僵下来了。
不甚在意地垂眼看了眼腕表,李佑不由抬头看了眼讲台的方向,老师还没来,眼角余光中,一个人朝身侧的位置走来。
站定脚步后,那人便主动出声:
“……这里有人吗?”
李佑没回头,直到耳边传来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他才怔怔地偏头去看。
视线抬高,触及到那一张一如既往温润如玉的眉眼时,李佑只觉得如遭雷击。
那人的声音还在继续:“李佑,见到我惊喜吗?”
一瞬间,他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整个人像被强硬地按入水池,水从耳朵灌入,一切声响都在倒退中远离,他只看得到那张薄唇一开一合,吐出一些他看不懂的话语。
傅丞……为什么是傅丞?
怎么会是傅丞?
傅丞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佑僵硬在原地,愣愣地忘了有所反应,还是傅丞看到他脸色发白,关切一拧眉,向他探出一只手。
只是那手在将要贴上他额头时,就被他狠狠打开了。
很清脆的一声,李佑像是受了惊一般,下手的力道没了轻重。
那只手骨节分明的手顿在半空,白皙的手背倏然浮上了一道红痕。
这动静吸引了前后几排的注意,徐骆也终于发现不对,晃了晃李佑的手臂,“李佑,怎么了?”
消声的世界重新恢复了声响,李佑如梦初醒地喘了口气,他僵硬地偏头看了眼徐骆,嗓音有些艰涩,“没事,我……”
可他话没说完,老师在这时走上了讲台,眼神一扫,就落在了教室内唯一还站着的傅丞身上,带笑的嗓音传遍整个阶梯教室:“这位同学,你是走错了教室吗?”
傅丞迟疑回答,“不是。”
老师没什么意外,笑着开了个玩笑,“既然没有走错教室,那就赶紧坐下,我已经看到了你,现在想走也来不及了。”
老师显然把傅丞当做了签完到想要逃课的学生,班级内响起了一阵哄笑,傅丞又看了眼毫无反应的李佑,终于坐下了。
傅丞并没有和李佑挨在一起,犹豫半晌,他还是错开了一个位置。
李佑现在看起来并不好。
不仅傅丞发现,徐骆也注意到了,他不明所以,明明就是个发个呆的功夫,可李佑却像是见了鬼一般脸色发白,整个人惊魂未定,喊他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徐骆没忍住蹙眉,贴了贴他的额头,又歪头凑近了他看,“要不下课我陪你去一趟医务室吧,你不舒服吗?”
可往日性子温和李佑今日却没有同他解释,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终于等徐骆转回了头,李佑才悄悄攥紧了手,修剪整齐的指甲掐紧手心,不疼,却能让他清醒。
他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
李佑强迫自己摒除脑海内纷乱的思绪,可眼角余光中,那个人一直在,看着多媒体上的课件,他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写。
老师的声音不疾不徐地落进耳中,李佑闭了闭眼,突然觉得太阳穴有些刺痛。
直到下课铃声落地,李佑才动了,他从座位上直起身,再一次面向了傅丞。
傅丞也收起笔,仰头看他,两人目光对上,中间横亘了太多东西。
半晌,少年的嗓音钝钝地响起:
“……我有话要说。”
不顾身后徐骆的呼喊,李佑和傅丞一前一后的出了教室门。
李佑脚步不停,一直到转过教学楼的安全通道,他才在一处僻静的走廊停下了。
几乎是身后脚步刚停,他再也克制不住地问出来:“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佑没转身,他不想看到傅丞。
等了又等,等来了傅丞略显低沉的嗓音:“我在这里,你不开心吗?”
李佑忍无可忍地打断:“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次,傅丞沉默的时间更久了。
“我想时时刻刻看到你,李佑,所以我没去海城大……我想留在你身边。”
一个意料之中不算意外的答案,李佑卸了力,头垂得更低了,从身后看,他似乎在发抖。
傅丞脚步刚动,就听到了李佑突然开口:“可是我不想看见你,我考上江大,就为了远离你。”
窗户透进来的天光笼罩两人,走廊的穿堂门吹来,被风一吹,李佑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没再等傅丞回答,自顾自转身,近陡然抬起的眼中闪烁着令人心经地执着凄厉:
“我讨厌你,傅丞,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为什么到了大学还不放过我?”
傅丞的出现,让他成了个笑话。
他几个月的努力,多少个日夜的不眠不休,就为了摆脱傅丞和李年,他想离他们远远的,远到这辈子再也没有纠葛。
他本以为上了大学,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可是傅丞也考上了江大,那么李年呢,李年是不是也来了?
事情好像又回到了起点,甚至比起点还要糟糕,李佑突然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有什么意义了。
他的未来,再次有了傅丞的影子。
这个认知让李佑崩溃,而傅丞却像无知无觉地上前,两手握住他的肩膀,敛下的眼睫遮掩了他眼中翻涌的晦暗,嗓音依旧温和,却带了丝焦躁劝哄:“小佑,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对,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李佑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摇头。
“以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楚之昂不会再欺负你了,他出国了……我们还像以前那样,你乖乖的,别讨厌我好吗?一切都不会变得,我向你解释,我不喜欢李年,他只是……”
最开始,他还能保持冷静,可说到最后,他语速渐快,像是被一股不知名的焦躁笼罩了,双手的力道加大,正无知无觉地掐着李佑的肩膀。
李佑皱着眉头,心口像被人狠狠攥紧,他喘不上气,恍然间他好像觉得自己和傅丞就像两头抵死纠缠的困兽,至死方休。
下唇被他咬出了一点血腥味,李佑终于忍无可忍地抬手,狠狠甩了他一掌。
很清脆的一声。
眼前那张白玉般的脸被他打偏了,因为用力过猛,一个巴掌印清晰浮现,薄红为那张白皙的面皮染上绯色,凌虐又可怜。
傅丞维持着偏过头的姿势,久久反应不过来。
无人说话,走廊陡然陷入沉静。
可李佑的一声撕破了这落地的沉寂,他嗓音泣血一般,狠狠刮过人的耳膜:
“滚!离我远点——”
傅丞终于回过头,温润的眉眼藏在散乱的额发下,他一瞬变得面无表情,眼睛里的晦暗沉的要滴出墨来。
第100章
可李佑迎着那死水一般的眼神, 毫不畏惧。
他早已不是当初可以随意任人随意拿捏在掌心的李佑,他竖起了满身尖刺,毫不留情地中伤企图靠近他的人。
两人的目光对上,无声地碰撞在走廊, 荡出令人心悸的沉默, 因为动静闹的太大,隐隐有人从拐角探出头来, 窃窃私语。
傅丞被他打了一巴掌, 却只是站在原地看他,褪去了多余的表情, 那直勾勾的眼神落在人身上,却比盛怒的反应更让人胆颤。
“……”
李佑瞥开双眼, 似乎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予他。
傅丞终于动了,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像是受了刺激, 呼吸陡然粗重了些许,他死死盯向李佑,像是被对面的无视中伤。
“李佑,看着我啊……为什么不看我?”
他张了张口,却再说不出更多的话, 窒息感攥紧了他。
现在李佑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了吗?
李佑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他发泄了一通,此时已找回了点冷静, 他闭了闭眼,对探头看这边的同学视而不见, 就要越过傅丞离开。
他无话可说了,他现在甚至不愿意再见到这个人。
可路过傅丞身边时, 他的手臂被大力抓住了。
傅丞不去抚胸口,空出一只手扣住了他的手臂,五指用力,力气大到像要捏碎他的骨头。
胳膊上传开的剧痛让李佑几乎克制不住发出一声闷哼,他眼角泛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可他咬着牙,额角青筋在忍痛中隐隐跳动。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他真的像和傅丞在这里打一架。
傅丞再次变得陌生,他一言不发地攥着李佑,不说话,只用那双往日漂亮的眼直勾勾盯着他。
那眼神怪异又空洞,里面藏了些令人作呕的着迷与痛苦。
血腥味漫进唇齿间,李佑再次尝到了腥甜,他狠狠舔过齿尖抬手就想把那只手甩开。
可他挣了一下,没挣开,就在还想继续动作时,一道身影拨开围观群众快步走来,不管不顾地就推了他一把。
李佑被推得踉跄了两步,傅丞的手依旧死死抓着他,是来人狠狠将两人扯开。
“你松手啊,你还抓着他做什么?!”
耳边是李年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李佑缓过了胸闷,他后退了几步,一手撑墙,皱着眉抬眼去看。
李年匆匆赶来,除了最开始把他推开,再没看他一眼,一门心思都在被他扶着只有脸上红痕明显的傅丞。
可李年却似乎紧张的不行,他见傅丞一手攥着胸口,急得一贯舒展的眉头都拧了起来,急道:“怎么了?要不要吃药,药在身上吗……”
李佑闭了闭眼,他不想去关注,那些字句一个个往他耳朵里蹦,他撑墙的手指紧了紧,晕眩的感觉却越发明显。
药?什么药?
可很快,他逐渐沉重的大脑就再无暇想这些,他垂着头喘了两口气,眼前开始泛上块块黑斑。
他想走,可他现在只能扶着墙才能站立。
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他再次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无力感。
视野中还能瞥见那不远处的两人裤脚,耳边再次落进了李年的嗓音,这是这一次,那话是对他说的:
“你打他?你疯了吗,李佑!”
可面对他的质问,李佑一个字都回答不出,他闭上眼,心中的厌烦在此时到达了巅峰。
李年,他的好二哥,终于连装也不屑于装了。
他们明明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可在李年眼中,他甚至还不如傅丞一个外人。
好烦,好烦这些人。
为什么要一直出现在他眼前,为什么要再一次打乱他的生活。
李佑牙关咬紧,再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怒火,他猛地抬眼,看向了那相扶的两人。
那一瞬间,他清楚看到了李年的表情僵在脸上,连傅丞都似乎被他的表情吓到,呆在原地。
李佑猜想自己的表情不好看,可他不在乎。
他的眼神带着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狠劲,此时,曾经温软的少年身上再看不出柔软,只剩下了冷漠凶狠的外壳。
嘶哑的音色一字一句:“……滚出我的生活。”
都是他们逼得。
因为用力过猛,李佑后知后觉感到自己在发抖,他缓缓松开牙关,凉风沿着背后的窗户缝隙吹在他身上,冷意顺脊背窜上,顷刻间便席卷了四肢百骸。
呼吸一抖,下巴上落了一滴水。
在模糊的视野中,李佑看到李年皱起了眉,看着他的眼神变得欲言又止。
还有傅丞,他一脸关切地上前,可脚步很快被身侧的李年拦住。
“李佑……”
不知在喊他的名字。
李佑愣愣垂下眼,他看到脚下深灰色地砖上的一滴水泽。
手指迟缓地触到脸颊,他摸到了一道湿痕。
原来、是他哭了吗……
他怎么能哭,怎么会在李年和傅丞的眼前哭?
眉头蹙了蹙,李佑再也压抑不住即将决堤的情绪,他无措地后退一步,背撞上身后的墙壁,垂着头想将自己藏起来。
太难堪了。
别再看了啊,别看他……
李佑抬手捂住脸,他已无暇分辨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来自何人,他缓缓蹲下身,把自己埋在臂弯里,好像这样就能藏起来。
他不知李年和傅丞是何时离开的,一切声响都呼啸着远去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他眼中的黑白默片,他无声无息地沉在角落,快要溺毙在无边无际的寒冷中。
一阵刺耳的铃声模模糊糊地,刺破了周身的混沌,李佑一动不动。
他开始感到了冷,头脑发沉,沉重地仿佛要栽倒,他强撑着没倒下。
在这个时候,他想起了贺晁。
真奇怪,他居然会想到贺晁。
他希望贺晁借他一只手,这里太冷了,他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手指摸索着抚上了左手手腕,他颤抖着摸了摸那珠串,饮鸩止渴般扣紧了。
意识昏沉间,他迟钝地感到自己的肩膀和手臂被人拍了拍,那人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可他听不见,下一秒,眼皮重重阖上。
……
李佑病倒了。
这次的病来势汹汹,他被徐骆背去了医务室,可医务室说他烧得意识不清,必须要立即送医,徐骆急得手足无措,他联系不到李佑的家人,只能跑去找贺晁。
贺晁在课堂上被他拉出教室,只听见了李佑在医务室几个字,丢下他就往医务室跑。
那是贺晁第一次坐上救护车。
他看着戴着氧气面罩窝在担架上的苍白少年,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
被送进急诊,李佑一度发烧到40°,昏迷了几个小时体温才降下来。
徐骆也没想到李佑会突然晕倒到进医院,他不敢走,和老师请了假就一直待在医院,一只守到天色黯淡,医生查房时说病人已经没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手刚摸了摸从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没吃的胃,就听到一直沉默的贺晁终于出声,嗓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酷:
“到底发生了什么?早上还好好的。”
一下午面对着这尊煞神的心平气和销声匿迹,徐骆咽了咽口水,却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我赶到的时候就这样了……但是,下课的时候,李佑和一个人出去了,他好像认识那个人,第一次见他反应就很好……”
没等他说完,贺晁就打断,“什么人,叫什么?”
徐骆结结巴巴,“不知道,公开课,我们不是同一个班的。”
一问三不知,贺晁压着火,没再看他一眼,转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手指点了几下,很快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徐骆不知道贺晁和对面聊了什么,只见他很快挂断电话,低头看起了什么手机。
看完,贺晁握着手机的手青筋暴起,他抬起一双可怖的琥珀眼,僵硬地看了眼病房的房间。
徐骆心里涌上点不妙的猜想,没忍住追问道:“是不是关于李佑的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他赶出来的时候只听到了一点交头接耳的动静,然后就看到了独自一人背靠着缩成一团的李佑。
想到那个上课时坐在李佑身边的青年,绝对和他有关。
贺晁没回答他,只是沉默的盯着病房门。
好几次,徐骆都以为他要暴起摔了手机或发怒,可贺晁没有,看了不知多久,他摸向口袋,摸出烟盒又顿了下,而后重新塞了回去。
“……”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徐骆被贺晁赶走了,临走时,他试着建议,“要不要通知李佑的父母?”
他知道李佑家是江市的,既然是本地人,还是要通知家人一声吧。
可出乎意料地,贺晁只是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徐骆见劝不动贺晁,叹着气离开了,他不知贺晁和李佑之间的过往,但想来,把李佑交给贺晁应该不会出问题。
中心医院的顶层宽敞温馨,入了夜后更加灯光通明,走廊内没多少人走动,人声寂寥,头顶的白炽灯一直亮着,明晃晃地刺人眼。
贺晁最终推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去,他开了房间床头的夜灯,就着暖光看病床上的瘦弱少年。
只一个上午没见,李佑好像更瘦了,他陷在宽大的病号服里,纤弱地仿佛只剩下骨架,摘了氧气面罩的小脸苍白,连唇瓣都失了血色,唯有眉间一点乌色。
他像尊易碎的瓷娃娃,总是苍白又脆弱,可是内里却并不柔软,锋利能伤人。
贺晁本以为,李佑可以保护自己了,可他没想到,李佑还是受伤了。
看着看着,垂下的视线移到那套在瘦弱手腕上的青檀木手串,贺晁缓缓握住那只手,小心又克制地攥在掌心,抵在了鼻尖,拿唇瓣轻蹭着。
他呼吸乱了,灼热的气流乱七八糟地落在那苍白修长的手,险些要克制不住内心即将出走的暴虐。
全是因为傅丞和李年。
两个阴魂不散的东西怎么甩都甩不掉,真是该死……
手上的力道大了些,回过神来,贺晁又第一时间松了手,他捧着那只手,指腹摩挲着被他攥出的红印子,一下又一下,眸底是压不住的愧疚和心疼。
不知过了多久,贺晁终于放开了少年的手,他掀开杯子,小心地把少年的手臂盖住。
俯下的身体尚未直起,正要抽回手,手指一凉,他被一只细瘦的手抓住了。
贺晁身体一僵。
他一动不动,病床上的少年缓缓开了口,原本清润的嗓音变得艰涩,低到快要听不见:
“别走……”
像被人戳中了内里那块软肉,贺晁身体放松下来,唇角牵出一个笑,他缓缓握住那只手,嗓音低沉地同他说:
“好,我不走。”
他回握得用力,连同少年的虚弱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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