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你是谁?放开他。”
缓过了肩上的疼痛, 严霍看到这人搂着李佑,脸色顿时一变,顾不上什么,当即气急败坏地质问。
纷乱的思绪被迫打断, 贺晁拧眉, 不耐地抬起眼,锐利地逼向眼前人。
那目光说不上饱含了什么意味, 只是轻飘飘地上下打量了几眼, 便叫人看出了几分自残形愧来。
贺晁自国内直飞,身上纯黑的高定衬衫都未来得及换下, 就第一时间赶来了这里,只是随意一站, 周身气势迫人地逼近, 凛然到让人心生畏惧。
严霍被那不轻不重地眼神刮过,气焰瞬间消了大半, 但到手的美人落入他人之手,他到底还是不甘心,又沉着脸色挽尊:“如果你不说话,我就报警了。”
他全程用的英语,见贺晁不动如山, 以为对方听不懂,当即要拿出手机来报警,可很快, 一句不属于他的低沉嗓音便在室内响起,字正腔圆的美式发音:
“滚开, 傻X。”
这句英语说的过于嚣张,叫一直与人交好的严霍也不禁变了脸色, 他把口袋放回口袋,上前就想把人抢回来,可贺晁闪身一避,一脚便将他撂倒了。
面对这人的花拳绣腿,贺晁根本懒得理会,居高临下地看地上被他一只脚踩住,还在不住挣扎的青年,残忍地笑了:“他不是你可以碰的,识相点。”
头顶的白炽灯过于刺眼,映衬的男生的深邃五官被割裂开,阴测测地匿在阴影下,唯有唇边那令人胆寒的笑清晰渗人。
严霍被他一吓,瞬间什么色心都烟消云散了,哆嗦着不住挣扎,直到身上那条腿的重量收回,才惊魂未定地大口喘着气。
拧开了卫生间的大门,贺晁皱眉看了一眼歪在他怀里,醉的不省人事的少年,烦躁地啧了一声。
没过多犹豫,他弯身抄起少年的腿弯,毫不费力地将人打横抱起,撇下身后被吓得爬不起来的严霍,大步离开。
怀里人依旧轻飘飘的,全身上下都没长几两肉,皮肉温软,可偏偏那颗心是硬的。
贺晁手指紧了紧,深陷在少年雪白皮肉上的五指留下了印子,惹得他拧眉小声□□。
贺晁又偏头看他。
娇气。
就在要走出走廊时,迎面走来一醒的行色匆匆的人,见了他便惊讶出声:“贺晁?你怎么会在这里?”
贺晁闻言停下脚步,不耐地瞥去一眼,隔着酒吧内昏暗的灯光,一时没想起来这人是谁。
似乎看他没有印象,李年又主动打圆场:“我是李年,李佑二哥,你把他交给我就好。”
触及到关键词,贺晁终于反应过来,可冷赢的神色未有松动,反而避开了李年的触碰,冷淡道:“不必,我送他。”
眼见贺晁态度强硬,李年也无法,两人在这里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松口道:“那好吧,我们就住在后面的度假酒店……”
无视他一连串的叮嘱,贺晁不动声色,只眉头抽了抽,忍着不耐却没发作。
终于,等到李年说完,贺晁已烦躁地拧了眉,“我知道。”
不再理会李年,他抬腿就走,脾气差到了极点。
一直顺风顺水的李年在面对这样油盐不进的贺晁时也感到了些许挫败,他不解,也不明白李佑是怎么和这样的人玩到一起。
贺晁抱着人走的正大光明,一路上自是收获了无数人的目光,可他全然不在乎,径直出了酒吧大门。
刚走下台阶,他就被人从身后叫住了。
梁宇飞和梁希笑跟了出来,一见到他怀里抱着人,一个两个都惊掉了下巴。
无视两人的瞠目结舌,贺晁压着脾气问:“有事?”
被他话音一扰,梁宇飞率先回神,急忙道:“没什么,给你定个房,你今晚回来吗?”
听他说完,贺晁用一脸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一眼,仿佛在想:你在说什么屁话?
不回来他难道去露宿街头?
又无端被这霸王的土匪脾气中伤,梁宇飞噘嘴挠了挠后脑,可怜兮兮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不再看两人,贺晁抱着人转身,沿着人来人往的街边,向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度假酒店走。
留下的两人目送他的背影,梁宇飞幽幽叹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妹妹许久没出声,转头去看,就见到了梁希笑一脸委屈,要哭不哭地盯着将要淡出视野的那高大身影。
“贺晁!气死我了——”
依着这小祖宗发脾气,梁宇飞通了通耳朵,抱着臂看她闹,闹完了才说了一句:“想好怎么办了吗?”
梁希笑一扫心中的愤恨,转头面对他时还凶巴巴地:“本小姐大不了就实话实说,有什么了不起的!”
听她中气十足,梁宇飞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冲她竖了个大拇指,赞赏道:“可以啊,梁希笑,你敬你是条汉子!”
这话一出,却更叫梁希笑气氛,她一拳招呼上去,追着他哥打:“去死啊,你还是不是我亲哥——”
……
拒绝了酒店服务人员的帮助,贺晁从李佑身上摸出了房卡,刷卡进了电梯,又依着房间号按了楼层,便停下不动了。
电梯平稳,四号感受不到颠簸,沉寂的空气将两人围拢,皮肤相贴的灼热让人无法忽视。
贺晁一身长袖衬衫,又抱了浑身滚烫的李佑,两人都好不到哪去,只一会,便热的李佑难受地挣了挣。
他抻出一只手臂,晃晃悠悠地搭在外面,时而乱晃,时而攀上贺晁的肩膀,脑袋也不安分地晃了晃,柔软的黑发无知无觉蹭在贺晁下巴,一点痒意也愈演愈烈。
贺晁沉了眉眼,低低呵斥:“别动。”
可醉酒的人毫无理智,李佑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难得顽劣上头,存心和他过不去,他不让动就偏要动。
于是,动的越发厉害了。
脸色酡红地少年歪了头,两只手臂都搭上贺晁的肩,环住了就不撒手,就这样眯了眼凑近去看,红润地唇瓣妖冶,就在贺晁的眼前一晃而过。
“你是谁啊……?”
嘴里还在口齿不清地说着呓语。
被他两只手臂缠住的贺晁瞬间僵住,退无可退,少年在他怀里占尽了主动权,一举一动地牵扯着他。
当真是动不得也说不得。
贺晁咬肌鼓动,强忍着往后退了退,躲开了少年无意识地靠近。
眼前模糊的脸放大又远离,让李佑迷惑不已,头一歪,便又开始鼓囊:“你怎么变小了?”
少年的嗓音不似平日的清明,酒醉的胡言乱语带上了南方特有的吴侬软语,又轻又软,像幼稚的孩童。
喉结不受控地滚过,贺晁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并不回应少年的自言自语。
终于,电梯低低地一声翁响,稳稳到达到达了15楼。
几乎是在电梯门大开的瞬间,贺晁便迫不及待地大步走出,一刻不停地拿房门开门,长腿一扫,就带上了房门。
终于将人放在了一丝不苟的大床上,贺晁才沉沉地喘出了心中那口浊气。
几乎是在一挨着床,李佑便一偏头,抱着枕头不动了。
贺晁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他一会,看到他散乱大开的衬衫衣领,也看到了那一片泛起薄红的清瘦锁骨。
这样一看,便又回想起了方才卫生间见到的一幕,若是他没赶到。
现在这幅模样就被别人看去了。
这个认知一经冒出,便让贺晁烦躁不堪。
因此,又沉又重地眼神落在床上睡得无知无觉的人身上,便带了些不可言说的意味。
他本以为,不会再见到李佑了。
可是一看到梁宇飞的消息,他便又赶来了。
订了最早的一般飞机,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换,马不停蹄地坐了五个小时的飞机飞到这小岛,落地办手续时也心情焦躁。
他不知想从梁宇飞那里听到什么,若这一切没有误会,那他简直更可笑了。
可他冷静了一个月,也思索了一个月,最终,他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答案,最简单的答案呼之欲出。
他终于一败涂地地承认了他的失态与不堪,因为一个男生。
生平第一次栽倒,贺晁认了。
他输得一塌糊涂,李佑把他的贺家二少的真心弃如敝履,而他却还不可自拔地想着他念着他。
甚至别人的一条消息都能牵动他自回上京便跳停的心脏。
所以他来了,不仅为了心中可笑的执念,也为了回应即将穿透胸膛的思念。
从前十八年,贺晁从未想过与人见面,是一件多么令人血脉偾张的事。
仅仅只是见了一面,那颗心脏就再次不属于他。
眼前的人睡颜恬静,在床头的暖黄灯光下,雪白的脸颊也泛出莹润的光泽,光洁的额头与鼻梁下巴连成一条秀丽的线,俊秀又精致,每一处都长在他的心尖上。
贺晁收到蛊惑般弯下身,手掌撑在枕侧,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目光自眉眼流连而下,一动不动,像是看痴了。
等他回神,探出的手已触到了少年的侧脸,手指微动,蹭了蹭那光洁细腻的皮肤。
“……”
少年脸颊的皮肉还微烫,被人动了一下,就皱着眉要躲开,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眉心一松,贺晁唇角不自觉便轻翘了翘,手指勾起,又刮了下少年的颊肉。
这次挣扎的幅度大了些,李佑抿着唇瓣皱眉,嘟囔的声音大了些,似嗔似骂:
“贺晁……!”
手上动作一顿,贺晁不可置信地抬眼。
他僵硬地撑住身子,按住枕侧的五指用力到发白,嗓音带着不易察觉地发颤:“你说……什么?”
少年没回应他的确认,只是抬手,摸索着抓住了他顿在半空的手,两只手握住便不放手了,把胸口一藏,像幼稚的孩子藏起了什么珍宝。
贺晁没动,任由他攥着。
李佑偏了偏头,脑袋便又转了回来,整个人暴露在贺晁的眼下,近到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鼻尖。
呼吸陡然沉重,贺晁忍得双眼猩红,终于听到了少年的一句低低的回应:
“别闹了,贺晁……”
刹那间,贺晁仿佛听到了内心筑起的堡垒坍塌的巨响,那声响盖过了他震耳欲聋的心跳,扬起的满天尘沙遮蔽了他酸涩的双眼。
他的世界崩塌又重组,只有一个人始终未踏出那道心门。
第82章
晨光熹微, 几缕灿烂的阳光卷着海风落进了房间,一点金色光芒跃至凌乱的大床,攀上少年裸露在外的脚踝,停住不动了。
脚踝被晒得又暖又痒, 少年下意识抽动了一下, 但动作牵扯,裸露在外的小腿蹭上微凉的被子, 陡然清醒了过来。
李佑睁开眼, 视线触及眼前的实木天花板时,呆了一瞬。
怎么回事……
他依稀记得昨晚好像在外面喝酒, 怎么回来了?
李佑抬手碰了碰枕头,又摸了摸身上的衣服。
还是昨晚那身衣服, 躺的也是自己的房间。
难不成是李年把他送回来的?
思及此, 李佑醒了大半,翻身坐起就要拿手机, 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时,才猛然发觉自己头不昏眼也不花,这是很乏力,像是睡了很久。
丝毫没有宿醉的感觉。
李佑觉得有些疑惑和不解,难不成李年不仅将他送了回来, 还给他喂了醒酒汤?
可是他怎么没印象……
这样想着,李佑手指打字,给李年发去了消息。
又坐了会, 他放下手机,从行李箱里拿了一套新衣服出来, 便走进卫生间洗澡。
受高三生物钟影响,李佑依旧醒的挺早, 洗完澡出来收拾完行李箱,才接到了母亲的电话,喊他下楼吃早餐。
富国岛的生活休闲,因为开发时间短,附近的海岛还未受污染,度假设施完善但小众,消费高,也很难预约,整座岛上除了全世界各地的游客就是当地的居民,生活节奏慢,被媒体称为南太平洋上的一颗明珠。
用完餐,李佑终于找到机会和李年单独说话,第一件事就是向他道谢。
“谢谢你昨晚把我送回来,我喝断片了……”
这话是真心实意,无论两人先前发生过什么,但李年没有把他丢在酒吧,而是把他送了回来,他就足够感谢了。
可面对李佑的道谢,李年却表现得有些不自在,像是欲言又止。
他有苦难言,昨晚在酒吧见到贺晁,他本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没想到回酒店后再次遇上对方,张口就是拜托他不要把今晚这件事说出去,全当他没出现过。
虽然不知道贺晁此举用意为何,但当时的情景下,李年也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如今,面对少年真诚的眼神,李年笑着打哈哈,应了下来:“没事,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李佑摇了摇头,“没什么头疼的感觉,你昨晚还让我喝了醒酒汤吗?”
提起醒酒汤,李年一怔。
他本以为贺晁把人送到就会离开了,没想到居然还留下来照顾李佑,还照顾他喝了醒酒汤?
心中诡异地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但李年又不想往那个方向去想。
一连三个人,都开始围着同一个人转。
傅丞和楚之昂就算了,可贺晁怎么会……
李年皱眉,李佑到底还有多少事是他不知道的?
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
同一栋楼的度假酒店顶层,一处套房中,正对坐着三人。
贺晁换了衣服,上半身纯黑短T,翘着腿,手中正端了杯咖啡,淡淡抿了一口后也没放下,抬眼向两人的方向瞥去了一眼。
对面两人被这眼神一扫,下意识便坐直了,感觉没有亏心事也能被吓出亏心事来。
可很快,梁宇飞又松懈了腰板,心想自己又没有做错什么,反而还大义灭亲,识破了这臭丫头的阴谋诡计。
贺晁就算再怎么迁怒也算不到他头上才对。
没忍住瞥了一眼身侧的梁希笑,梁宇飞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快点坦白。
落地窗只开了一道小缝,晨间还未散去的凉意飘进室内,风一吹,梁希笑胡思乱想的大脑一瞬清明。
沉默蔓延,梁宇飞玩手机都不敢尽兴玩。
终于做好心里建设,梁希笑抬头,深吸一口气,这才有勇气直视眼前压迫感渗人的男生。
“其实、也就是我去找过一次李佑,和他聊了聊天……”
少女的嗓音平缓,缓过了那阵紧张,开口逐渐开始顺畅,只是话还未就被打断了。
贺晁眼睛沉沉注视她,没有刻意收敛,暗含逼迫道:“聊什么了?”
被人打乱了节奏,梁希笑一瞬间又想发作,但顾及对面的人是贺晁,她又收敛,只小声嘀咕了一句:“急什么……”
但面对贺晁没多少耐心的盯视,梁希笑再不情不愿,也只能如实说出。
她尽量回忆了一遍自己和李佑的对话,就着回忆叙述了出来。
从她开始讲起,贺晁全程都没有再出声。
“大概就是这样了……我没想那么多,我本来就是跟他开个玩笑,也不是玩笑,就是想让他离你远一点、我没想到他后面会晕倒……”
少女的声音低了下去,头也顺带着垂了下去,像是也被打击到了。
她是真的不知道李佑身体不好,要是知道了她就不去招惹他了。
其实,本来这次转学起因并不全是因为贺晁,只是她和同学打赌输了,输的人要完成对方一个大冒险,谁知那人点名道姓要她也转去贺晁的学校。
愿赌服输,她梁家大小姐又不是玩不起的人。
于是才有了后面那些事,从贺晁口中了解了李佑的事后,梁希笑是真的后悔了,她没想和李佑过不去,只是她确实办了坏事。
终于,许久未出声的贺晁开了口,嗓音平静到诡异:“谣言的事,我早就知道。”?!
闻言,梁希笑便坐不住了,近乎不可置信地抬起了头。
贺晁一早就知道,却还装作不知道的样子,也没管,居然任由谣言发酵?
这下她是真的不懂了,但还没等她问出口,胳膊就被人扯了一把。
回头就见梁宇飞闭口摇头的表情,示意她别再多嘴。
贺晁的脾气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们最了解,他大方仗义,却也是底线明了的一个人。
没有人在触及他底线后还能正常蹦跶,如果有,那个人一定不是一般人。
梁希笑看不透,因为她不懂。
自从贺晁从江市回来,身边的人便都发现他变了。
这样的变化鲜明又突兀,近乎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能察觉出不对劲。
曾经不学无术的人天天上课学习下课做题,推了一切饭局酒局,课也不逃了,争分夺秒的学习补课。
贺老爷子乐得合不拢嘴,私下又给他无数名师家教,贺晁照单全收,也没再跟家人叛逆呛声。
他什么都好,可对于江市发生的事缄口不言,没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作为好兄弟,他们习惯不闻不问,彼此间都清楚各自的底线。
可梁希笑毕竟还小,她无法理解,喜怒形于色,心事都写在脸上,完全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
事情说完了,贺晁揉了揉眉心,他倒没那么小的心眼跟一个臭丫头计较。
只是就因为这臭丫头的三言两语,将他们两个大男生耍的团团转,这点叫他气愤不已。
他放下咖啡杯,再开口时燥郁有所收敛,“梁希笑,下不为例,我允许你随便胡闹,但过界,不行。”
这话说的已是留尽了面子,梁宇飞心揪的大石终于落地,恨不得现在就拉着梁希笑离开,再也不碍贺晁的眼。
敲打的话点到即止,贺晁对梁宇飞偏了偏头,后者忙不迭拉着尚还反应不过来的妹妹马不停蹄地离开了房间。
门锁轻响,室内重新回复了寂静。
贺晁闭了闭眼,打了个哈欠。
昨夜他照顾李佑到半夜,回到房间已是凌晨,今早又早起,咖啡也没起到作用,他现在困得不行。
但没等他闭上眼,房门便又被人打开了。
把人送回去的梁宇飞折返回来,在贺晁对面坐下了,一上来就是不掺杂任何玩笑的道歉:
“对不住老贺,我知道这次是我妹胡闹了,她不懂事,你别怪她。”
梁宇飞很少有这样严肃的时刻,撇去了没头脑的疯劲,严肃的正襟危坐。
贺晁困倦地眯了眼,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意思就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误会解开,他知道李佑不是无缘无故,也不是因为什么别的乱七八糟的人而疏远他,这就足够了。
他心胸不算宽广,但足够把亲近之人圈在其中。
见他无意多说,梁宇飞便也不再追问。
这才是真正的贺晁,尽管平时态度恶劣,总是恶语相向,可在他心中自有一把尺,外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轻易出不来。
要得到这种殊荣,何其不易,可却有一人短短几个月便做到了。
心中不可避免对那个名叫李佑的人感到好奇,趁着氛围刚好,梁宇飞借机追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来都来了,不打算见见?”
许是困倦,贺晁没第一时间反驳他,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就闭上了眼,慢悠悠回了一句:“……现在还不行。”
梁宇飞内心称奇,“那你在等什么?”
贺晁闭着眼,嗓音倦怠且平稳:“时机。”
梁宇飞也是纵横情场的人,听他这样说倒也理解了,只是内心还有点被创到。
谁能想到不可一世的贺晁,有一天也会为情所困……啧啧啧。
而且这瓜还是他第一手吃到的!
转瞬间,梁宇飞就把先前的不愉快抛到了脑后,乐颠颠地开始八卦。
可这次,没等他再问出什么来,他人就被贺晁一个抱枕砸到了身上,然后收到了一个毫不留情地:“滚。”
于是,抱着抱枕嘤嘤嘤的梁宇飞委屈巴巴地离开了房间。
直到人走了,房间内彻底恢复了清静,贺晁才烦躁地发现,他睡不着了。
赶跑了梁宇飞,把他的瞌睡劲也一并带走了。
捂着脸仰躺在沙发上,贺晁睁开了清明的双眼,直视着头顶天花板的装饰纹路。
想见李佑。
可他更怕吓跑对方。
所以,他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然后……出现在李佑面前。
第83章
愉快的海岛之行在一周后结束, 一家人再次坐上了回国的专机。
靠窗的座位上,李佑歪头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
富国岛的夏日永远灿烂,白金沙滩在眼前悠悠滑过,清澈到湛蓝的海水像一块剔透的宝石, 水波晃动带起细闪, 珊瑚暗礁静静潜伏在其中,像矿石中掺杂的杂质, 天然又澄澈。
“打扰, 需要给您拿一条毛毯吗?”
耳边是空姐甜美的问候,李佑回神, 淡淡应下了。
英语说的很快,可在这里待了一周多, 李佑已适应了异国他乡的语言, 对于基本的英语交流,已基本没有问题。
回国要四个小时, 睡一觉便到了。
手机被他开了飞行模式,毯子盖在身上,李佑很快就放松地睡了过去。
下了飞机,正好是傍晚,从南方回到北方, 就连夏季闷热的气温也显得相对适宜了,手机一解锁,就叮叮咚咚地弹出无数条消息。
全部来自班级群。
群聊是他被陆露拉进去的, 他不发言,也不活跃, 完美的充当了透明人。
一般班级群除了几个班里活跃的班委和同学会偶尔聊天,一直很安静, 可今日却一反常态,李佑边走路边低头,点进了聊天框。
往上翻了翻,李佑很快明白了今天大家的活跃是因为什么。
原来,班长在提议开毕业团建,群里人附和声居多,参与讨论的都是愿意去的人。
李佑对这种集体活动不感兴趣,本想忽略过去,可晚上,他就收到了段声的消息。
段声:群里的消息看了吗?团建去不去?
高中毕业,李佑一时脱离了学习环境,正在玩手机,看见了便秒回。
李佑:我知道
李佑:你们去玩吧,我就不去了
这两句发完,他切出聊天框,可没多久,段声的消息再次发来:来玩呗,陆露他们也都来
这次,李佑并未直接回,他视线久久停留在屏幕上的小说页面,密密麻麻的字模糊虚化,他思绪一点点飞远。
班级团建,他好像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否参加过了这种活动了。
上辈子的事太久远了,久远到他都有些错乱,或许那一切只是他做的一场梦。
他只是梦醒了,然后人便也清醒了。
现在他可以过普通人应该过得人生了,上大学,交朋友,找工作。
他与人群脱节太久了,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眼前,就有一个机会。
一个融入人群的机会。
良久,李佑眼睫动了,他呼出一口气,终于点开了输入法,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李佑:好吧,我去
对面秒回,段声的喜悦溢于言表:真的啊!好好好,那天我去接你
段声:时间还没定,定了我告诉你
看着看着,李佑便也被感染似的,唇角一提,便笑了出来。
几天后,段声的消息如约而至,团建的时间定了六月下旬,公布成绩的前一天。
据说这安排是班里最有鬼点子的人出的,美其名曰,最后的狂欢。
不管高考成绩如何,同学一场,有些人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李佑虽然没有对班里人有太深的感情,但人身处毕业的氛围中,却难免被感染,于是一不留神,就被人多灌了一杯酒。
毕业后都是成年人,同学们也就放开了,喝酒的喝酒,玩游戏的玩游戏,有三三两两的男生女生挨在一起聊天,也有情侣直接抱在了一起接吻。
整个包厢混乱不堪,李佑站起身,和段声打了招呼,就想提前离开。
可是他刚起身,胳膊就被人拉住了。
那人手劲大,一把攥住他的手腕便不松手了,五指圈拢,扣得很紧。
李佑回头,借着并不清晰明亮的光线,他看到了那人的头脸。
“……秦业?”
今晚的秦业似乎有些不一样,但也说不上哪里变了,沉默依旧,只是那沉默中又夹杂了些阴郁,像压了满腹的心事,越发让人捉摸不透。
所有人都对他的到来感到意外。
秦业虽是班级第一,可因为特招生的身份受尽了歧视,三年来,他没有在英华交到一个朋友。
除了李佑。
秦业没出声,只是抬了眼去看他,隔着昏暗光线,他看不清少年的脸,却执着地抬头去看。
喉结滚了滚,他缓缓出声:“没事,我就是……”
话没说完,李佑也不急,等着他说下去。
角落的位置,周围的注意力都被其他事分散了,没人注意到两人。
于是,这静谧便为一些不可言说的心思提供了温床,暗流涌动在隐秘的角落里。
秦业拉着李佑的手腕,终于站起了身,他比李佑高,便垂眼看他。
然后,嗓音低低地,补充完了没说出口的话:
“我想,和你拥抱一下……”
闻言,李佑笑了下,主动张开手臂,抱住了眼前过分清瘦的高大少年。
一点浅淡香气重新浮现在鼻端,秦业一瞬便僵住了。
环住他的手臂瘦弱,但骨骼修长,是男生的身量。
可秦业却觉得,眼前人比任何女生对他来说,都要更有吸引力。
“……”
身体快过反应机制,等回归神来,他已经反客为主地拥住了和他贴得很近的少年身体。
呼吸交错在耳边,心跳仿佛也在一起共振,隔着薄薄的血肉,快要蹦出胸腔。
少年的身体是温热的,并不滚烫的,可相拥的感觉却让秦业的心口热了起来,他呼吸急促,下意识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李佑……”
李佑觉得这个拥抱时间有些久,可秦业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也不好意思主动推开他,于是便顺着他的话主动应道:“怎么了?”
少年的嗓音依旧清清冷冷,可这其中的冷淡意味却在黑暗中无比的尖锐。
李佑依旧如平时那样,对他很好。
只是这好,不包含其他任何意味,是他本身就很好。
黑暗中,即将出走的理智逐渐回笼,过快的心跳也在平复,血液热了又冷,秦业终于松开了手。
他最后看了眼李佑的脸,旋转灯绕到了另一边,此处的黑暗是留白,他看不到少年的表情,可他猜想一定很漂亮。
这张脸,喝了酒会更好看。
秦业的声音恢复了冷静:
“没什么……路上小心。”
在这短短十几秒内,没人知道秦业的内心想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决定。
灯光亮起,一切如常。
李佑点了点头,随即意识到对面可能看不到,又回道:“知道了,你也是。”
他和段声告了别,一个人走出了包厢门。
今夜他并没有喝很多酒,先前两次的喝酒经历并不愉快,所以他长了记性,酒里掺了水,真假掺半。
没麻烦家里司机来接,李佑直接在路边打了车回去。
走进家门,李佑径直回了自己的卧室,洗澡刷牙,吹干头发就上床睡觉。
他头晕晕的,回来睡得早,因此也就忘了第二天凌晨高考查分的事。
李佑一觉睡到大天亮,没人喊他,也没定闹钟。
直到洗漱完下楼吃早餐,班级群里消息炸了锅,李佑才意识到自己昨晚错过了什么。
于是,脚步一转,顾不上身后林叔呼唤,急匆匆便回了卧室。
打开电脑登录网站,输入准考证号时,李佑的手都在抖。
输完,他又对了两三遍,确认无误后,犹豫再三,鼠标敲下,点了登录。
凌晨崩溃的服务器已经维护完成,页面不过一两秒便弹了出来,李佑强迫自己睁着眼,不去逃避面对。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表格,总分,单科成绩分列在内。
视线触及总分那栏时,李佑沉寂已久的心脏终于开始重新迸跳。
一下又一下,砸的他胸口发疼。
他过了,考过了。
比分数线多出了60分,超过了江大去年的录取线。
呼吸急促,可李佑却没有歇斯底里的欲望,他只是呆呆坐着,好像这只是一个再平静不过的上午。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把电脑屏幕上的几个数字都要看烂了,李佑才终于动了。
他站起身,打开房门,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高考成绩下来了,可生活还要继续。
今天他起的晚,餐厅只有他自己,林叔主动问起成绩的事,李佑笑容淡淡地回了,成绩很好,引得林叔和阿姨都连连称赞。
李佑并没有在家中看见李年,他不知又和哪些朋友约了出去玩,只在手机上关心了他的成绩。
两人互相报了成绩,又聊了几句,便结束了对话。
生活很平静,这份平静,却又隐隐带了些飘然。
像是枯燥无望的日子终于有了盼头,像阴转晴,也像微风从窗台送来了花香。
下午趁着阳光好,李佑到花园去逛了逛,晒晒太阳,赏赏花,然后便又回到卧室看书。
目光看向课桌下的垃圾袋,李佑没怎么多想,便将垃圾袋收了,抽绳系好,拎着下了楼。
迎面撞上家里的阿姨,阿姨惊慌失措地来接他手上的垃圾,却被李佑回绝了。
阿姨拗不过他,最终看着他拎了垃圾袋出门。
垃圾桶每家每户前都有一个,清洁工会定时来打扫,很干净,也没有异味。
他没麻烦阿姨,只是想扔了垃圾顺便出去逛一圈,他想去湖边走走,小区内的人工湖风景还不错。
只是他今天心情好,便想多做一些事。
垃圾袋脱手,沉闷地一声,李佑拍了拍手,一抬头却怔在了原地。
路边停着一辆跑车,哑光黑车漆,并不张扬,流线的车身修长,像匹蛰伏的骏马。
李佑的视线定定落在那倚靠在车门上的男生身上。
纯黑T黑长裤,那人一手插兜,指尖夹着根忽明忽暗细烟,脚下零星几个烟头,被捻灭了,灰烬沾了一地,就落在他马丁靴旁。
显然来的时间不短。
贺晁眯眼,烟叼在唇边,隔着烟雾看了过来。
两人视线相撞,很轻的一声,却声如洪钟。
李佑眼睫一动,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
别墅区内很静,这静谧便显得格外难挨了,沉默是留白。
贺晁没把烟拿下来,他一字一句,烟在齿边一抖一抖,他话音也迟缓,沉甸甸的情绪尽藏其中:
“……好久不见。”
第84章
故人相见, 谁都没有主动踏出那一步。
李佑目光落向贺晁,像在打量,也像在观望。
多日不见,贺晁好像变了。
曾经一眼看透的幼稚不知被什么东西尽数抹灭了, 桀骜没变, 只是他敛藏了情绪,每一个抬眼与动作, 都变得深不可测。
李佑本能地对这样的贺晁感到发怵。
思绪不可避免又飘回了那个午后, 两人第一次闹到不欢而散,也是最后一次。
从那以后, 他再没见过贺晁。
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牵扯,可曾经只在梦里出现过的人, 却真切地来到了他的面前。
太过突然, 就像从天而降一般。
一句好久不见哽在喉中,李佑手指紧了紧, 心跳的速度不减反增。
可贺晁只是一扯嘴角,不在意他的冷淡,拿下了抽了一半的烟蒂,随手扔了,鞋头踏过, 走了过去。
他一靠近,李佑便想后退。
可脚步钉在原地,身体没跟上大脑的指示, 他就这样僵立站着,像在惊涛骇浪中的一片孤舟。
他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而感到颤栗。
可这一次, 他没等到狂风暴雨,浓云在行至小舟上空突然毫无预兆地散了, 疾风骤雨停歇,一切又变得天朗气清。
呼吸轻颤,李佑抬眼,向上瞥去一眼。
两人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贺晁在看他,目不转睛,专注又回到了那双浅淡漂亮的瞳仁中,敛了光,边缘在一点点融化。
“……”
贺晁终于意识到,李佑在怕他。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一紧,连带着筋骨相连的部位都在拉扯着,搅紧缠绕,挤压着胸腔内的氧气。
可他依旧不动声色,面上毫无异样,没人知道他内心在经历什么样的挣扎。
短暂的沉默后,终是李佑主动开口:“你怎么来了?”
少年的嗓音尾音低哑,像许久未开口,一开口便再做不到无动于衷。
故作轻松的一句回应,好似两人还如从前那样要好。
可贺晁却像无知无觉,提了提嘴角,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不是顺路,我来见一个人。”
眼睫一动,李佑刚抬起的眼再度垂了下去,心里再度打起了退堂鼓。
他不想自作多情,贺晁是来见他的。
心底又有另一道嗓音在呐喊,现在离开,可能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再也见不到,这个词让他无端惶恐,是有和死一样等同的沉重。
贺晁是他交过最好的朋友,即使是曾经的。
一丝酸涩的难过溢上心头,李佑抿唇,竭力忽略这一丝不同寻常。
他们好像无话可说了,关系从他的刻意隐瞒和贺晁的逼问开始就断了。
当时他是可以说出真相的,可他再次害怕,于是便又退缩了。
可如今物是人非,他和贺晁站在人生的分岔路口,注定要分道扬镳。
李佑在这时又宁愿自己从来没在今天见过贺晁,短暂的重逢后便是再无相见之时,他们从来都是两条平行线,只是因为出现了一个轨迹之外的点,从而相交。
他数学很好,所以才更明白两条不同的直线,有且只有一个交点。
心底被一种并不算陌生的情绪逐渐充盈了,酸涩交杂,在见面的一瞬便开始肆无忌惮的疯长。
明明他也不舍得。
喉结一滚,李佑双唇微张,下意识便喊了出来:
“贺晁……”
话音戛然而止,李佑及时闸住了将要脱口而出的示弱。
贺晁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眼神一如既往,只是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眼睛亮了一瞬。
他没追问,再开口的字音都在内心反复斟酌,咬碎了嚼烂了默背在了骨血中,酝酿了很久。
“我来见你,是想问……”
话音一顿,紧接着脱口而出:“后来,怎么不看我了?”
李佑一愣,蓦然抬眼。
话不长,可他需要一字一句的分辨其中的含义,他有些呆了,思绪翻来覆去,却找不出一个答案。
他茫然,不知贺晁在说什么。
似乎将少年的疑惑懵懂收入眼底,贺晁垂下纤长的眼睫,低沉话音像是解释:“我知道了……论坛上的谣言。”
呼吸一乱,无措一瞬便将李佑席卷,他下意识摆手,想要解释:“不是,那是个……”
他没法再思考别的,满脑子都是想要澄清误会,甚至没顾得上去思考贺晁今日出现的反常。
慌乱又紧张,李佑不知自己为何在害怕,那句话从贺晁口中说出来,却像带了奇异的魔力。
他急得眼尾泛红,可解释的话未出口,他的指尖便被人攥在了掌心。
比他体温更高的宽大指掌轻轻松松圈拢了他的,指腹贴着火热的掌心,热度像要沿着静脉骨血熨烫到心里。
贺晁丝毫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何不妥,他眼神没有丝毫波澜,手指没用力,只松松握着,是个轻易便能挣脱的力道。
他没说谎,他只是来见一个人。
“我挺想你的……李佑。”
手上的束缚松松垮垮,可李佑却像呆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握着。
贺晁……在说什么?
那句解释没说出口,可贺晁却没有追问,也没有生气发火,反而平静地说想他。
过载的信息量让李佑大脑宕机,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仰头去看。
然后,他便在那一双浅色瞳仁中看到了自己。
这双眼睛曾经是桀骜的,居高临下的,虽漂亮却也高不可攀,时常让李佑觉得像童话中触不可及的蜜糖山峰。
而现在,蜜糖山峰在消融,而他出现在那一汪倒影中。
这一切都不是梦,在交握中逐渐发热的手触感真实。
在长久的沉默中,贺晁终于忍不住动了,他抓着少年的手晃了晃,一直舒展的唇角也在得不到回应中逐渐绷直了,“说话。”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逼迫,终于显出了点柔软的孩子气。
尽管还有很多没想明白,可眼前的人明显不允许他再继续沉默下去,李佑唇线抿紧,小心问道:“……你不生气?”
话音落地,贺晁便收了手掌,将那清瘦的五指攥得更紧了,惹得李佑不解看他。
他就顶着少年不自觉流露出的控诉表情,心情转好地翘起了唇角,低沉的尾音混不吝地上扬:
“你暗恋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李佑:“……”
所以,贺晁不仅没有生气,还有心情在这和他开玩笑。
算了,现在也不是掰扯谁喜欢谁的时候,李佑呼出一口气,“梁小姐和我说了你的事,我以为你……”
贺晁打断他,接着他的话说道:“以为我恐同?听说谣言后会讨厌你?”
李佑垂下眼,有种心里被戳穿的窘迫,沉默以对。
然后额头就被人弹了一下。
力道不重,可李佑还是被突如其来地一下打懵了,他一手捂着额头,愣愣去看。
贺晁拧着眉,又恢复了居高临下地姿态,语气倨傲:“你脑子里除了学习还有什么?早说了让你别一个人瞎想。”
李佑无法反驳,这事确实是他不对。
是他被不知名的胆怯绊住了脚步。
有了在乎,才有恐惧。
贺晁总是在给予他底气,可他无法想象,有一天失去这些底气会怎么样。
脑袋里不受控制地发散着思维,耳边再次传来了贺晁的声音,语调尽是散漫:“梁希笑说的都是真的,我曾经被一个很恶心的家伙纠缠。”
李佑没出声,静静听他说。
“可你不一样,李佑,你与他不一样。”
呼吸一滞。
说这话时,贺晁很认真,那双对任何事都不屑一顾的眼睛专注地落向那个胆怯的少年,整个世界尽收眼底。
李佑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贺晁的话音更快,不轻不重地,却肯定了他不敢确认的猜想:“所以,我不会讨厌你。”
原来,一直是他庸人自扰了。
在对面的注视下,李佑垂下眼,感到了些许无措。
夏季的晚风也燥热,热气沿着路口灌入,将两人密密匝匝吹了满怀。
少年僵直地站着,脊背挺拔,可头低得却像要垂到地上,开口的嗓音无力又微弱,“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每次都是因为他,连朋友关系都处理不好。
原来没有误会,只是他自以为是。
自责化为海水将李佑吞没,他被海浪裹挟着,耳鼻灌入了水,在将要窒息时,他被人一把拉起,拽离了深渊。
“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责任。”
贺晁的声音。
可恍惚间,李佑好像真的被人拖进了水里,窒息般的耳鸣席卷,他晃了晃头,才缓过刺痛的感觉。
他愣愣抬眼,沉沉呼出一口气,像溺水之人抓紧了一根浮木,他一时有些无法理解贺晁的话。
贺晁为什么说,他也有责任?
贺晁从梁希笑那里得知谣言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他奇怪的是贺晁居然对这件事毫无反应。
李佑不知他是真的信了,还是又在和他开玩笑。
不去想那么多,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把最重要的事解释清楚,他真的把贺晁当做朋友。
“贺晁,作为朋友,我还是想先澄清一下,谣言就是谣言,我没有……”
可他话未完,就被迫堵了回去。
贺晁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指掌宽大,近乎把少年的小半张脸都遮盖了,掌心压上了一片柔软,随着挣扎,那两片唇瓣贴近又退开。
像是亲吻。
手心发热,沿着骨血烧出一点麻痒。
眉头抽动了下,贺晁克制地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年惊恐瞪大的双眼,薄唇一开一合,毫不留情:
“不许说。”
李佑:“?”
第85章
眼前是半张白玉般的小脸, 瞪圆了的猫眼又湿又亮,热枕又赤诚,情绪一览无余,懵懂的像个孩童。
印象中, 李佑总是这样睁着一双眼看他, 或示弱,或求饶地喊他的名字。
他从未告诉过李佑, 除了家人, 没人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可听的久了,他甚至还会觉得愉悦。
在英华大半的好心情, 都是李佑带给他的。
时至今日,他依旧无法说出这个人特殊在哪里, 可他无比清楚的意识到, 李佑很重要。
对他而言,很重要。
即使一颗心都被人踩在了脚下, 他还是无法控制疯长的思念。
他只有一颗心,给出去了,就收不回来。
直到他幡然醒悟,压抑的情感尽数倾轧而出,烈焰般将他吞噬殆尽, 燃尽了最后一丝理智。
还好,一切都是误会。
可看到李佑难过自责他又不忍,他只能选择了一个让李佑最能接受的方式出现。
他无法告诉李佑, 是自己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却默默纵容,甚至故意为之, 将谣言这把火烧的更旺了些。
李佑不想让他知道,他便装作不知道, 可再继续装下去,不知何时才会再见面。
所以,他便将错就错,他知道并相信了谣言,认为李佑喜欢他。
尽管与自己最终的目的相差甚远,可贺晁并不着急。
他们来日方长。
他要的是真正的喜欢,与朋友这个身份无关。
手腕被人搭上,李佑拧起眉头,拍了拍他,示意他松开手。
贺晁用的力道并不重,却也并不好挣脱,李佑没用力挣扎,只是下意识拍了拍贺晁,举动亲昵又自然,是不假思索的下意识动作。
他不自觉又退回了原来的位置,变成了这段关系中纵容的那一方。
僵硬的关系只用了几句话便回暖,贺晁好心情地挑高了眉梢,意识到李佑小动作代表的亲昵含义,便不加掩饰地笑了出来。
手上如愿松开了。
下半张脸终于解放出来,李佑揉了揉自己的脸,不爽地朝对面瞪了一眼。
接收到这一记轻飘飘的眼刀,可贺晁却没反应,反而摸了摸鼻尖,舔了舔齿尖便笑了。
得寸进尺。
垂在身侧的手捻了捻,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滑腻地触感,像块奶糕。
眼神不自觉落在少年微微泛红的白嫩脸颊上,那红痕惹眼,越揉越揉红,指印变成了红晕,像羞涩的脸红。
看着看着,贺晁又没忍住上手捏了捏,语调轻飘飘地笑骂:
“娇气。”
然后手就被人拍开了,李佑后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不经逗一般,执拗地反驳:“我没有。”
似乎觉得他的较真有趣,贺晁掀起唇角便笑了,他没像往常那样用武力镇压少年的反抗,只是手插兜站着,选择权交给了他。
居高临下的深邃眉眼邪佞又肆意,一句无可挑剔的话也变的不正经起来:
“想不想出去玩,我带你。”
李佑并没有立刻作答,两人隔了两步远,距离不远不近,轻易便能后退或跨越。
李佑知道他口中的玩,一定不是单纯的玩。
可面对着贺晁,往日不假思索的拒绝却无法轻易出口。
甚是连这个隐性酒局的提议也变得无端地诱人。
他不知贺晁会带他去哪里,可他就是本能的信任着。
或许仅仅过了两秒,时间在沉默中流速变缓。
终于,李佑顺从了内心撒旦的呼唤,缓慢又坚定地跨过了两步距离。
然后手腕就被人拉住了。
贺晁帮他开了车门,一言不发地把他塞进了副驾,他只来得及瞥见那一抹仿佛奸计得逞了的笑容。
第一次不去想那么多,李佑把手机关了,屏蔽了外界的纷扰。
霞光挂在天际线边,李佑看到一点橘色吞噬了浮云,余晖掠过大地,万事万物都被染上了浪漫的金色。
这是独属于夏天的馈赠。
车窗突然毫无预兆地降下,跑车在空旷的道路上疾掠而过,风猛烈地灌了进来,一瞬间便将李佑的头发与衣服吹乱了。
劲风吹的李佑睁不开眼,抬手挡住了侧脸,他偏头看向贺晁,在呼啸的风中大喊:“贺晁!”
车厢不大,贺晁也被那狂风席卷,短发在风中乱作一团,缭乱地撩过眼角眉梢,可他却闲适地眯起了眼,唇角翘起一个轻佻的弧度,同样大声回他:“不要!”
车厢完全大开,车速不减,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整个人想要被卷出窗外。
可在这近乎疯狂的举动中,李佑却逐渐被身边人的气定神闲所感染,他偏头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贺晁,心跳砰砰,可紧攥安全带的五指却缓缓松开。
转念一想,李佑便不再紧绷。
他已经不告而别的从家出来了,怎么不能再做一些疯狂的事?
暗黑的流线跑车很快掠过空旷的街道,汇入了晚高峰的主路,车窗重新降下,单向隔绝了外界好奇的打量目光。
风停了,李佑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头发,平复过快的心跳。
等红灯的间隙,贺晁一手搭着方向盘,像是习以为常,随意开口:“感觉爽吗?”
说的是方才。
这次,李佑没给出否定答案,“还好。”
活了两世,他都未体验过这样过于激烈的运动,不讨厌,反而很新奇。
他好像能理解酷爱极限运动的人了,每日与危险博弈,肾上腺素的飙升带来的快感会犹如罂粟,让人欲罢不能。
闻言,贺晁笑得越发肆意了。
李佑沉默,红灯跳转,他刚想出声提醒,身侧人一脚油门,车身毫无缓冲地窜了出去。
而就在一脚油门的间隙里,贺晁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偏头,看了他一眼,嗓音低沉蛊惑地说道:
“哥哥带你玩。”
……
等下了车,被贺晁带进了一栋庄园建筑的建筑,李佑才第一次发觉,市区内还藏着这样一座低调的会所。
他的占地阔绰,门外并没有任何标识,豪车进进出出,也只会让人觉得是私人住宅,江市寸土寸金,不挂牌的营业会所,低调不张扬,却有种大隐隐于市的淡泊。
将钥匙扔给泊车小哥,贺晁直接拉住李佑,驾轻就熟地往里走,乘坐电梯径直上了顶楼。
看着电梯壁上跳跃的数字,李佑没忍住垂下眼,看了眼两人相交的手。
自下了车,贺晁便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手腕,给出的理由是怕他走丢。
对贺晁明晃晃的耍无赖,李佑无可奈何,抗议无果,甩也甩不脱,索性就随他去了。
他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在某些方面,贺晁有着和楚之昂如出一辙的恶趣味,总是喜欢逗弄他。
只不过楚之昂对他是对待小猫小狗,可贺晁,他看不透,想不通,也就不去想了。
私人俱乐部会员制,走廊空旷寂静,是与外部相同的装修风格,高挑明亮,复古与现代简约糅合得恰到好处,只是隐约让李佑觉得有些熟悉。
因为心中在意,所以不免多看了几眼。
直到手腕被人动作很轻地拽了下,李佑回神,就见贺晁偏头,一脸高深莫测的觑他,显然关注他许久,“喜欢?”
李佑没再呛声,老实回答:“风格特别,主人很有品味。”
听他认真的夸奖,贺晁没忍住噗嗤一声便笑了出来,见李佑疑惑,才漫不经心地说了下去:“设计师是我大嫂,她设计着玩的东西也被你夸出花来了……怪不得她喜欢你。”
大嫂?
李佑一愣,很快便想起了在英华校门前一面之缘的飒爽女人。
没顾得上追问贺晁的大嫂是设计师这件事,李佑猛然反应过来,瞪圆了双眼惊讶道:“那这里……”
贺晁挑高了眉梢,恶劣一笑,悠悠替他补全了下半句话:
“我家开的。”
空气一时寂静,从进门后见到的一路侍从口中称呼的二少也有了解释。
李佑沉默,内心默默消化这个消息。
然后手再次被人一拽,这次贺晁没收着力气,他反应不及,撞上了贺晁,抬眼便与那双浅瞳相对。
逆着光,贺晁眼神深不见底,视线不动声色地瞥向了少年近在咫尺的红润唇瓣,很快又移开,故作凶狠地掩饰道,“发什么呆,想少爷我抱你?”
嗓音压得低沉,让人分不清是玩笑还是真心话。
李佑一呆,很快推开他,语气重了些,强调道:“……不用。”
手上的力道顺势一松,贺晁眼看着少年脚步慌乱,终于出声提醒:“左拐。”
李佑脊背僵硬,后知后觉自己不认路,又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这次贺晁探手来拉,他一动不动,垂着头装鹌鹑。
两人一前一后,贺晁目不斜视,脚步却刻意放缓,两人错了半步,不紧不慢地推开包厢门时,正撞上了等不及出来寻人的周河。
门一开,周河先是意外,而后便是惊喜,喜悦溢于言表:“晁哥,我正要去找你!”
贺晁反应平平,不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视线一转,落在他身后的李佑身上,周河单纯地惊讶道:“我听良哥说你要带一个人来,我还想你江市哪还有朋友,原来是李佑。”
见到周河,李佑一路上的紧张也缓解了几分,此时也不好再视而不见,抬头打招呼:“我们……偶然遇见的。”
可下一秒,就被无情拆台,贺晁一脸嫌弃:“什么偶然,我就是专门去接他的。”
李佑终于抬眼去看他,抿唇的表情生动又欲言又止。
两人不动声色地用眼神交流,剩下周河一个大眼瞪小眼,茫然不解。
终于,屋内传来了另一道嗓音缓解了尴尬气氛:
“怎么都站着,进来聊。”
李佑和贺晁不约而同收回了视线,贺晁松开五指,李佑迫不及待地跨了一步,和他保持了距离。
最后一个进屋的李佑顺手带上门,甫一转身,就与沙发后翘着腿端了杯酒的男生对上了视线。
那一眼没什么意味,却还是看得李佑浑身一僵。
僵硬源于对方身上那无形辐散出的压迫,骨子里的矜贵鄙逼人。
李佑几乎确定,这人和贺晁是同一个圈子的。
太像了。
很快,周瑾良主动出声,他放下酒杯,站起身和李佑平视,嗓音温和,不疾不徐道:
“你好,我是周瑾良……久闻大名。”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李佑也谨慎回应:“你好,李佑。”
而面对他的自我介绍,周瑾良却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饶有兴致地向一侧的贺晁瞥去一眼,坐实了久闻大名不是空话。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下,李佑脑子转的飞快,他很快反应过来,周瑾良似乎认识他?
难不成,贺晁还提过他的名字吗?
第86章
周瑾良没作答, 任由对面猜测发酵酝酿,见少年想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出声:“坐吧,想吃点什么?”
落座后, 李佑才发现屋内带上他只有四个人, 原来周河是周瑾良的表弟,而周瑾良是贺晁的发小, 是真正的关系很好的兄弟。
整个酒局, 没有外人。
李佑恍然自己好像被贺晁划向了很重要的朋友。
这次,不再是他自作多情, 贺晁在用行动向他证明……他也有人在乎。
心口又是一热,滚烫来的迅速, 快到李佑来不及反应这异样, 一只酒杯就被人推到了面前。
周河的声音紧接着在耳边响起:“这是良哥今日开的麦卡伦30,可遇不可求, 尝尝!”
听到了一个新名词,李佑有些疑惑,偏头询问:“什么是……麦卡伦30?”
本来是想带着李佑一起玩的周河被问懵了,他呆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就是……威士忌啊, 麦卡伦,30是年份。”
看到周河一脸空白,李佑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问了个蠢问题, 抿唇有些无措,小声道:“……我不了解。”
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周河连忙解释,“我没想到你……没事, 喝酒喝酒。”
他是真的没想到李佑竟然对酒一窍不通,毕竟是同一个圈子的,多少也会懂点。
是他草率了。
可李佑还没伸手去拿,杯子就被身侧探出的手给拿走了。
贺晁晃了晃玻璃杯,很自然地抿了一口,放下酒杯,却是抬眼瞥了一眼李佑,语调漫不经心,话却是对周河说的:“他喝不了酒。”
这话一出,便惹来了周瑾良一个略带玩味的眼神。
周河也又是一呆,然后很快反应过来:“啊,那、那我给你拿瓶果汁。”
四人四个表情,只有两个人是实心的。
留下李佑看到周河当真起身去给他拿果汁,皱眉去拽贺晁的胳膊,低声急道:“你干什么,我可以喝。”
胳膊被他不轻不重地一拉,酒液晃动了下,在灯光下流光溢彩,险些就要倾洒出来,可贺晁却没恼,只是斜眼瞥他,勾着唇角甚至还有些愉悦,只是出口的话依旧欠揍:“你能喝?谁上次醉得不省人事,被我带回家?”
李佑一时语塞:“……”
想解释,又发现好像确实如此。
回想第一次被人扛在肩上的经历,李佑不想和他争辩。
威士忌是烈酒,他喝香槟都会醉,还是算了。
于是,李佑全程以果汁代酒,喝了个尽兴,西餐味道不错,他多吃了几口,便吃的有些撑了。
过后,贺晁看到他在揉胃,偏头问他怎么了。
李佑不好意思回答自己吃撑了,随便扯了个谎,就说胃不太舒服。
贺晁果真不再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就在李佑觉得此事揭过时,一直沉默的人却突然伸手,摸上了他的肚子。
李佑惊恐瞪圆了双眼:“!”
男生的手依旧很热,是隔着薄薄衣物贴着也能感到的热度,指掌覆盖了大半个腰腹,和少年瘦弱苍白的手挨着,对比鲜明。
李佑僵硬着不敢动,愣愣回头去看。
可贺晁却没看他,垂下的眼睫遮盖了他眼底的情绪,落在少年腹部的手轻轻地揉了下。
而后抬眼问道:“哪里不舒服?”
投影仪放了电影,客厅的光被调暗了些,晦暗的光照不透贺晁眼底的情绪,可专注藏不住,尽数溢于言表。
那只手只动了一下,便停下了,像是找不准方向,在等着他回应。
李佑眼睫慌乱地眨了眨,第一时间便想无措地躲开:“不用……我没事。”
腹部好似烧了起来,热度自那只手源源不断地传来,那是独属于贺晁的热烈,像有一团火在烧,经久不息,稍有不慎就要被灼烧。
可对李佑来说,这火很温暖,却也很烫人。
他握不住火,也害怕玩火自焚。
贺晁很好,可是他们……两人的关系止步于此,就很好。
再多的,他不敢想。
可身子还未往后挪,手就被贺晁拉住了,拇指不轻不重地刮过他伶仃的腕骨,警告他别乱动。
等不到回应,贺晁便开始自己摸索。
手指向下,摸到了少年有些硬的腹部,便转瞬识破了某人的心思,他手指坏心地按了下,惹得少年应激般向后缩了缩。
李佑抬眼,控诉般瞪了他一眼,又想挣扎。
可贺晁只是翘起唇角,没再逗他,而是专心揉起了他的胃。
不远处便是专心看电影的周河,李佑握着玻璃杯的手僵硬地顿在半空,进退两难,腹部就是贺晁的手,距离也好似随着那横亘而来的手臂拉近了。
热度不减反增,李佑只觉那滚烫要沿着他的腹部一路灼烧,脸颊发热,热度已攀上耳根。
李佑觉得胃里不涨了,只是身上开始发热,房间内的空调降不下他的燥热。
他应该喊停的。
出汗的手终于捉到了还在腹部按揉着的大手,侧头看了一眼安静观影的周河,他才敢低声说话:“可以了、我觉得……不难受了。”
事实上,他只是找个理由让贺晁停下来。
这样好奇怪……
万幸,贺晁没再犯轴,如愿抽回了手,倒回了沙发椅背,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玻璃杯中的酒液。
“……”
空气重新流动,李佑深吸了口气,小心地瞥了一眼看起来若无其事的贺晁,暗自松了口气。
然后转过脸,将玻璃杯贴在了尚还发烫的脸颊上,在心里无声控诉自己。
贺晁没什么反应,只有他失态了。
胡思乱想了一通,又安慰自己,灯光暗,什么都看不清。
而悄悄围观了全程的周瑾良暗自发笑,目光落向贺晁掩饰行喝酒的动作,深切后悔自己没有把刚才那一幕拍下来。
一场电影放到最后,只有周河两眼汪汪地抱着酒瓶,被电影中的社会主义兄弟情感动到落泪,对身旁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
同在沙发上坐的两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贺晁心绪纷杂,把酒当水喝,久违地喝醉了。
他头昏沉,意识却还清醒着,这点酒精不至于让他失去意识,却也足够他借着酒劲装醉。
三人都喝了酒开不了车,周瑾良便提前叫好了代驾。
散场时,唯一一个没喝酒的李佑还稳稳站着,正目送着方才还好好的周河醉醺醺地往周瑾良怀里歪,看着看着,肩膀上就搭上了一只手臂。
贺晁没刻意收敛,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上来,险些压得李佑一个趔趄。
他堪堪扶住,歪头问道:“贺晁?”
可贺晁头低垂着,脸埋在他的肩窝,胡乱蹭了蹭,顺势抬手搂上了那一截窄腰。
他不答,李佑只当是威士忌后劲大,也顾不上两人的距离,拧着眉扶住了他。
两人正拉扯,门边突然传来周瑾良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有礼:“还要麻烦你把贺晁送回去了,可以吗?”
他知道贺晁没醉,就算醉了,也还不至于醉的全无意识,贺家自小的训练便是为了让家中子弟危机时刻保持警醒,贺晁在这方面做得很好。
如果有,那就是他装的。
他也没揭穿,毕竟,看到向来不可一世的贺晁用出这样幼稚的小把戏,也挺有意思的。
听到声音,李佑抬头,便看到了倚靠在门边的周瑾良,不知站了多久。
他也没推辞,很快应下了:“你放心。”
就算周瑾良不说,他也不放心贺晁一个人走。
交代完,周瑾良找了个借口很快离开,一句话也没给贺晁留,周河也走了,剩下两人留在空旷的客厅,讨论去或留的问题。
顾及着贺晁醉酒,李佑嗓音都带了些诱哄:“贺晁,我现在把你送回家,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这话像在哄孩子,一直装醉的贺晁青筋跳了跳,强忍着没出声,只是终于抬起了头,向来清澈的浅瞳氤氲了些朦胧,脸颊微红,染了点醉酒的憨态,眉眼的锋利也像被弱化了,冷意不复,只有精致的俊美。
他偏头看向李佑,想作出什么表情,但又强忍下了:“……嗯。”
得到他的回应,李佑点点头,又腾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确认人还清醒,便放心了。
他没有照顾人的经验,拖着这么一个傻大个,从包厢下了楼,走到俱乐部大门已实属不易。
肩膀一直被若有似无地压着,血液不通,快要失去知觉。
但李佑一言不发,直把人送上车,才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周瑾良叫代驾时已给了定位,上车后不需要李佑多说,他便拘谨地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看风景,也时不时看顾身侧闭着眼睡过去的贺晁。
观山庄园不在市区,车程要半个小时,李佑没叫醒他,只是麻烦司机把车窗全乎关上。
怕贺晁睡觉着凉,又去探手贴了贴贺晁的额头,确认正常体温后才松开手。
可撤回的手突兀地被人拉住了,李佑抬眼,却发现贺晁不知何时睁开了双眼,浅淡的瞳眸就在昏暗中,不错眼地注视着他。
“……”
黑暗中被野兽盯上的悚然让少年肩膀缩了缩,他想抽回手,可手指连带手掌都被另一个人轻松圈拢,挣扎是徒劳。
贺晁没说话,也没有动作,就这么看着他,黑暗阻隔了视线,可依旧看得李佑有些难捱。
他下意识以为贺晁酒醒了,“你、还难受吗?”
回应他的是沉默。
李佑认输般移开眼,叹了口气。
原来没醒,还醉着。
另一只空闲的手抬起,捏了捏发热的耳垂,李佑懊恼地咬了咬下唇,深吸了口气,再次偏过头去面对眼前人。
视线一转,眼前便落下一道阴影。
贺晁直直地压了过来,迟缓地跨过了那道安全距离,压迫感倾轧而来。
李佑僵在原地,却一动不能动,心跳在察觉道贺晁动作的一瞬间便不自觉加快了,理智摇摇欲坠,他头脑一片空白。
连躲开都忘了。
在这心跳失衡的靠近下,贺晁视线下移,在少年鼻梁那颗小痣上停留了一秒,便滑过了那挺巧漂亮的鼻尖,霓虹的光一闪而逝,足够他看清那藏在阴影下,微微发颤的淡色唇瓣。
在这种时候,李佑没躲,只是愣愣地睁圆了双眼看着他,那双黝黑又孩子气的瞳眸中有惊恐无措,也有懵懂不解。
他像是不知贺晁要做些什么,像个傻子一样任由他靠近。
良久,距离在僵直中近了,贺晁终于收回了直勾勾的注视。
他闭上了眼,头一偏,擦着近在咫尺地呼吸,重重地靠在了少年肩上。
两人再次变得亲密无间,李佑还维持着侧身的姿势。
贺晁的额头埋在他肩窝,锁骨一热,被呼吸烫到,他没忍住颤了颤。
然后腰身便被突如其来地大手握紧了,像是威胁般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李佑抖得更厉害了,他终于动了,抬手推上那越发滚烫的高大身体,嗓音微弱:“你先放开……”
然后得到了贺晁一句无赖的回应,低沉的嗓音闷闷地,仿佛贴在耳边说出——
“不要。”
热意攀援而上,是贺晁抬起了头,鼻梁若有似无地蹭上他的耳垂。
空气陡然变得亲昵又黏腻,稍显沉重的呼吸声压在耳廓,险些盖过了心跳。
鼻间只剩下那被热意蒸腾的醉人酒气,侵淫其中,酒香沿着皮肤毛孔丝丝缕缕地钻入,熏得李佑也开始头脑发昏。
思绪开始不受控制,他模模糊糊地想,好像一面对贺晁,他总会做出一些身不由己的事。
可他却从来没细究过原因。
第87章
当晚, 李佑把醉得“站立不稳”的贺晁送回了家,然后顺理成章地被赵叔留了下来。
收拾出来的客房挨着贺晁的卧室,李佑走进去时,发现床上已经放了一套备好的干净衣物。
像是赵叔早就有所准备。
转念一想, 应该是周瑾良提前打了招呼, 从他答应送贺晁回家开始,就算好了他接下来可能会走的每一步。
在所有人都没留意到的时候, 周瑾良已经体贴又周到, 不动声色地便安排好了一切。
李佑却及时打住了自己的好奇心,没多想, 他洗了个澡换上睡衣,便早早上床睡觉。
他习惯性定了闹钟, 在铃声中睁眼。
等收拾妥当, 他叠好被子离开房间,路过隔壁的房间, 又顿住脚步。
走廊内静悄悄的,隔着厚重的木门听不到任何动静,不知里面的人是否醒了。
不好打扰,李佑还是率先下了楼。
还是赵叔在厨房忙活,见到他下楼便温和询问:“昨晚睡得好吗?”
李佑淡淡一笑, 颔首道:“睡得很好,多谢您的照顾。”
聊天点到即止,李佑正不知所措, 便听到赵叔的声音传来:“李小少爷,可以麻烦你上楼喊一下少爷起床吗?早餐快好了。”
喊贺晁起床?
李佑一时呆了下, 抬头看了眼楼上的方向,也没什么好推辞的, 很快便应下,抬腿上了楼。
贺晁的房门依旧禁闭着,色调深灰的大门厚重沉闷,寂静加剧了内心的忐忑。
李佑沉默着,抬手轻轻扣了两下门。
门后毫无动静,又等了两秒,他才小心地推开门。
整栋建筑的装修风格一致,与他的书房一样,整间卧室并没有很鲜明的个人特色,基本保留了原样,更像是个临时的落脚地,可见主人并没有费心装饰。
穿过偌大的客厅,李佑看向了另一扇半掩的房门。
害怕贺晁还没醒,李佑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一步步挪了过去,终于在门口停了下来。
卧室内昏暗,窗帘严丝合缝,靠墙的大床上乱作一团,被褥凌乱,隐约可见一道人形隆起。
空气有些滞闷,酒气未散,热腾腾地蒸在李佑面上,床上的人睡得很沉。
他隐约想起,贺晁好像是有起床气的。
给自己做好了心里建设,李佑呼出一口气抬腿走向床边,站定后,小声地喊他:
“贺晁,起床了。”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半只乱糟糟的脑袋被掩在被子下,睡姿潦草。
缓了缓,李佑再次喊道:“贺晁,赵叔让我喊你下楼吃饭。”
可他的呼唤石沉大海,床上的人连动都没动一下。
没了其他办法,李佑抿了抿唇,一只膝盖压上床铺,试探地探出手,隔着被子拍了拍。
室内空调温度开得低,只这么待了会,李佑便感觉到了冷,他手脚开始发凉,看着眼前在被子里裹成一团的人,突然起了点坏心思。
手指移开,从肩背向上,最终落在了那只裸露在外的耳朵,动作很快地盖了上去。
嘴角的笑还没来得及提起,李佑的手便被突如其来地一只手给扣住了。
紧接着,手腕一紧,那人猛地一拽,李佑重心不稳,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便被一瞬暴起的贺晁按在了床上。
他的动作太快,快到李佑甚至没反应回来。
手腕被人扣着压在了枕头两侧,他动了动,却被扣得更紧了。
抬眼,便是凛冽又锋利五官线条,下压的眉眼间丝毫没有刚睡醒的慵懒,眼神清明的不像宿醉,沉重地盯紧了他。
那视线犹如实质,重重地抵着他的头脸,一寸寸刮过,被子里的热气笼罩了两人,失温的身体不冷了,开始迅速发热。
于是,李佑便在那眼神下溃不成军,小心看了他一眼,又仓皇移开。
等看够了,贺晁才终于出声:
“大早上的就来招我?”
男生的嗓音有些沉,也有些哑,比平时音色压得更低,是与他清明眼神不同的慵懒,尾音上扬,是并不刻意的漫不经心。
这话说的莫名,李佑一噎,不甘示弱地反驳:“我、我是来叫你起床……”
眉梢微挑,贺晁没说信或不信,只是活动了下肩膀,手上依旧扣得很紧,显然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随着他的动作,脖颈上挂着一块挂坠便滑了下来,在空中晃动着弹了弹,轻轻地打在少年嘴角。
李佑正偏过头逃避他的注视,嘴角一凉,他下意识回头,薄唇贴上了那块凉凉的薄片,被凉意激得轻轻一颤,那薄片便顺势滑入了唇缝中。
贺晁视线一顿,放松的肩背陡然僵住。
少年的黑发柔软地陷在他的枕间,就这样睁圆了双眼,像受了惊的猫儿,懵懂又无措地看着他,在那扑簌的长睫下,他清楚地看到了被映入眼底的自己。
李佑就这样直愣愣看他,两片淡红的唇瓣微张,极轻地含住了他的佛牌。
“……”
肩背的肌肉不受控地偾张,贺晁五指收紧,克制不住地去想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唔……”
少年小声痛呼,一偏头,佛牌滑落,规规矩矩地贴向了他的脸侧。
贺晁却毫无察觉,呼吸沉重了些,他气血上涌,滚烫的热血奔走在四肢百骸,烧得他燥热难耐。
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可李佑却再次回过头,小声咦了声。
纷杂的思绪被打断,贺晁冷静了一瞬,当即调整了姿势,于是,那块白玉佛牌便彻底暴露在李佑眼前。
他好奇地看了两眼,又不可避免地想起方才的尴尬瞬间,手上又挣了挣,想去擦一擦。
这次,贺晁手上卸了力,他不怎么费力便挣脱而出。
抬起的手指碰上那块漂亮的佛牌,不动声色地摸了两下。
还好没有弄脏,李佑小心地呼了口气。
然后,若无其事地追问道:“这是什么?”
他好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佛牌全貌,以前只看过贺晁脖子上挂了根绳子,从不轻易示人,向来是很宝贝的东西。
贺晁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喉结上下一滚,到底还是如实解释:“从小便带在身上的,老爷子信这个,我和大哥一人一块。”
听他一说,李佑便又分了注意力去认真打量。
佛牌是上好的羊脂玉打造,薄而韧,被一根深色的吊坠串起,挂在他的脖颈间,深色的绳条与麦色的皮肤十分相称,一块精细的白玉挂在宽阔的肩背上,与蓬勃力量感碰撞,无端地有些性感。
不免多看了几眼,反应过来后又很快移开双眼,李佑终于想起有哪里不对,当即抬手去推他。
贺晁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拖鞋早已在拉扯中不知掉在了哪里,他躺在贺晁的床上,因为挣扎的动作,两人的下身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摩擦。
方才没有察觉到,可房间内静了下来,来自上方的视线压迫便更显得难挨了。
相贴的地方隔着衣料也在发热,李佑被热气熏得脸热,见人毫无反应,再次手脚并用地去推他。
贺晁面上不显,只有眸光并不平静,偏偏李佑还在他身下不停乱动。
感觉到下身的变化,他拧起眉,顺势被少年的膝盖顶得退开了一步。
几乎就在起身的瞬间,他便眼疾手快地拉过被子盖住了下身,臭着一张脸往后一坐,目光不善地盯着对面的人。
终于松了口气的李佑被那眼神一瞪,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他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据理力争地样子像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都怪你赖床,赵叔的饭都要做好了。”
而且,明明是贺晁不让他走,拉着他一起赖床……
看着少年毫不客气的样子,贺晁也顾不上烧得正旺的心火,一掀唇角便笑了,觉得有趣,“你还有理了?”
大早上跑来他床上拱火,还一脸无辜。
真是要疯了。
李佑抿着唇角,丝毫不知对面在想什么,嘴硬道:“怎么了?明明是你……”
可话没说完,脚踝便被人握在掌心,拽了一把。
“啊、”
刚直起身的李佑还未坐稳,就被贺晁握着脚腕拖了过去,一条长腿无处下落,无力地搭在了床沿。
而贺晁就这样盘腿坐着,一手撑脸,一手还攥着他伶仃的腕骨,没放手,反而狎昵地摩挲了下,笑容有些深不可测。
薄唇一勾,轻佻地反问:“我怎么了?”
李佑愣怔当场,反应过来后,脸色一瞬
爆红。
他近乎恼羞成怒,“贺晁!”
一条腿被迫抬起,少年费力挣扎,却甩不开那只手,急得眼都红了。
他只是开个玩笑,贺晁太过分了。
咬着下唇,李佑垂下眼,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懊恼和委屈上头,挣扎没用,他便不动了。
他不知事情怎么就变成了这样,明明他是想和贺晁好好相处的,可贺晁总是这样,一言不合就动手动脚。
看了了他半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贺晁也不笑了,他看着少年发红的鼻尖,手上力道松了,有些手足无措,“哭了?你别哭,我就跟你开个玩笑……”
可李佑压根不买账,他一言不发地收回腿,转身就要下床,可刚站起身,手腕就再次被人拉住了。
下意识想甩脱,也甩了下,没甩掉。
李佑忍无可忍地回头,就看到了贺晁皱着眉头,追着他也站起了身,锋利深邃的五官一脸严肃,嗓音也刻不容缓:“不许走,把话说清楚。”
视线一瞥,李佑像是看见了什么,猛地扭回了头,姿态更加抗拒了,铆了劲地挣扎想走。
垂下的头恨不得缩起来,李佑耳根通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贺晁他他他、他他居然……
只是手上挣扎的幅度越发大,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逃。
贺晁拧着眉,被这拉扯也搞烦了,当即想把人强制捞回来说清楚,可手臂刚伸出去,就听到了少年忍无可忍地一声低呵:
“你先把衣服穿上!”
空气一时僵硬。
贺晁后知后觉低头,终于意识到不对。
“……”
“……艹!”
一声低骂,贺晁迅速转身捞过被子围上,手上力道一松,少年便像脱手的泥鳅般飞快逃走了。
他跑的头也不回,活像身后跟了洪水猛兽。
门重重地关上了,房间内重新恢复寂静。
只剩下贺晁僵直站立着,终于卸了力,重重坐了下去。
盯着在阳光下旋转飞舞的灰尘粒子,贺晁终于闭上眼,抬起手,认命般抚上自己的额头,在内心咬牙切齿。
该死……
太丢脸了。
第88章
用过早餐, 李佑甚至没和贺晁打一声招呼,便垂着头离开了餐桌。
匆忙和厨房中的赵叔道别,李佑头也不回地便告辞离开。
他提前在打车软件上叫了司机,出了那事后, 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 一个早上都垂着眼,避免和贺晁对上视线。
他也不好麻烦再赵叔送他回去, 出了门, 司机就停在庄园门口,因为陌生车牌没被放行, 于是李佑走了一段路才上车。
关上车门,车辆平稳地驶离了庄园, 将偌大的别墅区甩在了身后, 苍翠在视野中飞快倾覆,高大的主楼很快隐没在了道路尽头。
离开了那压抑的环境, 李佑终于沉沉呼出一口气,放松了肩背靠在了椅背上。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笑着攀谈:“小伙子,你不是在那别墅里住的吗?”
李佑听到突如其来的搭话一懵,很快反应过来, “啊不是的,那是我同学家。”
闻言,司机便笑得更开怀了, “我看你走的这么急,以为和家里闹别扭了, 哈哈哈哈……”
没想到司机如此观察细微,李佑干笑着附和了两声, 又歪在靠背上不动了,心里又不受控制地开始胡思乱想。
他落荒而逃的样子真的很明显吗?
可是、都看到了,他怎么可能装作若无其事啊!
反观贺晁,怎么像是没事人一样……
虽然、这种事好像也很正常,初中生物课上就学过,都是正常的生理需求,也没什么好羞耻的……
但是一想到早上看到的那副画面,李佑就完全没办法冷静。
他又向车窗靠了靠,忍不住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感受到发热发烫的温度,紧接着,又偷偷垂眼瞥了眼自己的。
然后认命闭上了双眼。
手机嗡嗡两声,李佑没心情去管,一直到下了车回到家,他才点开微信去看。
顶端是贺晁的消息。
hc:忘了问
中间隔了5分钟。
hc:报考志愿定了吗
沉吟片刻,李佑手指一滑,退出了聊天框,然后脱力地倒回了大床。
他把手机扣在了被面,望着天花板无声地叹了口气。
发了会呆,他又侧过身,盯着手机看了看,然后拉过被子,缓慢地盖住了头脸。
“……”
手机没了动静,安静地陪着他。
贺晁没再发来消息,两人隔了网线,默契地沉默了下来。
终于,缓过了内心那阵别扭,李佑终于探出手,摸索到了一边的手机,然后拉下被子,再一次点开了微信。
视线落在那个默认头像上,握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
就这么看了会,他手指动了,一字一句地打字,然后选择了发送。
李佑:江市大学,你呢?
没有意料中的已读不回,对面秒回。
hc:和你一样
简直像是在等他的消息。
李佑抿了抿嘴角,有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下唇,克制地甩开了不计后果的胡乱猜测。
然后他后知后觉,这句话怪怪的。
于是,没忍住追问:?什么
可这一次,消息石沉大海,贺晁是真的已读不回了。
绝对是故意的。
等了又等,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李佑气愤地扔开手机,拉过被子把自己卷成一团,裹成了个球,然后不动了。
又摊了会,李佑又踢开脚上的拖鞋,掀开被子起身,没穿鞋直接踩上了地板,找到空调中控屏,调低了温度。
他第一次在夏季的空调房里觉得热。
没找出合理的解释,李佑便又回到了床上,拿过手机,滑走了微信的页面,转而刷起了别的。
时间过得很快,因着那次尴尬的经历,两人再没见过。
查分后,很快就到了填报志愿的时间。
李佑早就查好了资料,因此没多犹豫,直接登录网站填报了江市大学,他的分数不低,选了王牌的管理专业,最后勾选了调剂。
自开始填报志愿,手机微信便不停地弹出消息,有陆露也有段声,还有秦业。
只有贺晁的聊天框依旧悄无声息,时间淡忘了那天的脸红心热,李佑不免又有些关心。
退出了填报系统,他迟缓着,还是给贺晁发去了消息。
李佑:志愿报好了吗?
他就是例行询问一下,不回就算了。
心里这样想着,可下一秒,贺晁的消息如约而至:刚结束
胆怯又缩了回去,李佑起了点兴趣,当即追问:你报的什么学校?
贺晁依旧秒回,这次只有一个问号:?
见状,李佑更不解:?
很快,贺晁的消息再次发来:?我说过
李佑不自觉开始学他:?什么时候
他是真的没印象啊,只有上一次他问过……
等等。
李佑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睁圆了双眼,手指有些不稳,急于求证般,飞快地给他发消息。
李佑:你也报了江大?
这次,他没有等到贺晁的秒回。
手机另一端像是要故意吊他胃口,迟迟不回,但李佑确定,贺晁一定看见了。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在开玩笑。
李佑气得脸都红了,隔了网线,却拿那人毫无办法。
他放下手机,强迫自己不去想,转身下了楼。
本是想去厨房找点东西喝,借此逃避被贺晁影响的状态,却不想刚下楼,就撞见了客厅的傅丞和李年。
两人像是刚从外面回来,多日不见,昔日的铁三角似乎又恢复了要好,李年一如既往地搭着傅丞的肩,两人正和林叔说着话,一抬眼,视线便被走下楼梯的李佑吸引了。
李佑不想理,可视线对上,又没法视而不见,于是硬着头皮打了招呼。
他脚步急促了些,眼看就要越过两人,走向厨房的方向。
可走到一半,他便被李年叫住了:“李佑,今天报志愿呢,你报完了吗?”
无声叹了口气,李佑到底还是顿在了原地。
脚步迟缓地一转,终于面向了直视着他的两人。
傅丞还是老样子,只是冷淡的温和中却像多了些什么,李佑分辨不出来,只是敏锐察觉到对方一直在看他。
自他出现,那眼神便没离开过,直勾勾地,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身上。
可他的表情毫无波澜,表情平静,从头至尾没有说过一句话。
这种异样的怪异让李佑心生警惕,他垂下眼,是个习惯性的抗拒姿态:“……报完了。”
他并不想多说,可李年显然不打算放过他,紧接着便追问道:“还一直没问过你呢,你想考的大学是什么?”
他语气平缓温和,如果忽略他的表情,倒真的像一位平易近人的好兄长。
李佑并未作答,而是抬起眼,看向了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问话的李年。
然后他发现,李年也变了。
在他的记忆中,李年最经常展现出的一面通常是阳光又无害的,笑容开朗得像长青的香樟树,只第一眼便能让人心生好感,比起出色的外表,他的独特气质更能让人印象深刻。
这样的李年,甚至在他面前也没有丝毫改变,曾经的李佑分不清那到底是面具还是真实为人,他嫉妒又羡慕着对方,因而忽略了很多细节。
或许在李年眼里,他这个拥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和他所交往的那些人没有任何区别,不值得他为此高看一眼,而有所改变。
而今天,李年向来完美无缺的面具终于开裂了一角,尽管只是小小的一个边沿,却还是让对情绪感知敏锐的他察觉到了。
尽管伪装的很好,但他一直在有意无意地试探,他的问话带了一种隐性的攻击,若有似无地压迫着被提问的人。
客厅静了下来,林叔离开了,只剩下三人僵直对立着,长久的静默中,空气都有些剑拔弩张。
李佑呼吸清浅,在面对傅丞和李年,他早已没了最初的胆怯情绪,他嗓音很稳,一字一句:
“我不想说。”
短短四个字,掷地有声,毫不掩饰的拒绝态度。
话一出口,李年的表情便僵住了,笑容像被定格在了那弧度完美的唇角,他眸光闪动着些不可思议,可表情却多是呆滞。
只有傅丞的眼神动了,他胸膛起伏了下,却站得纹丝不动。
话说完,李佑就想抬腿走。
他不想探究李年今日的反常,也实在不想勉强自己和两个明显状态不对的人周旋。
不喜欢就拒绝,这是他早该学会的人生第一课。
只不过启蒙老师不是父母,也不是学校,而是贺晁。
从冰箱里拿了果汁,李佑路过客厅时目不斜视,径直往楼上走。
脚步刚踏上台阶,他再次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这一次,开口的人变成了傅丞,他原本温润的音色变得有些暗哑,像喉咙受了伤,艰涩又沙哑:
“对不起……”
一句道歉,没头没尾的,却成功让李佑停下了。
他没动,也没回头,心里没什么感觉,他只是在评估这句道歉有几分真心实意。
他很久没见过傅丞了,也不知傅丞是经历了什么,才会纡尊降贵地来对他道歉。
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顿了几秒,李佑很快便再次抬腿上楼,一言不发,完全无视了身后的两人。
脚步声渐远,等到人彻底上了楼,李年才终于忍耐不住,挤出一声嘲讽:
“这就是你道歉换来的结果?”
时至今日,李佑的视而不见已不能令傅丞感到难以忍受,许是见得多了,连李佑丢给他的一个背影都觉得稀松平常了。
深夜睡不着坐着发呆时,他也曾想,自己还真是犯贱,非要追着一个回不去的人。
可没人知道他和李佑的过往。
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小秘密。
与楚之昂,李年与其他人都无关。
在被关在家中的日子里,那一张面对他笑得漂亮乖巧的脸总在回忆中重复出现,毫无保留地对他伸出手,小心地拉住了孤岛一样的他。
八岁后,他的生活就乱了。
他只不过施舍了一点廉价的善意,就惹得那人像个傻子一样把他当成了全世界。
可笑又愚蠢……可那点微不足道的情感却是他在荒芜世界中感受到的唯一真心。
失去了才幡然醒悟,那点被需要像氧气,给予了他每一次呼吸共振。
抽离掉后,他的每一次胸膛起伏都沉重无比,迟钝地,像要生锈腐烂在骨架中。
他好像说过很多违心的话,可那一句道歉是真心的。
李佑是他的解药,也是真的。
在没见面的日子,他见到了父亲,也学到了很多。
丛林的王者不是敏捷的猎豹,也不是凶猛的雄狮,而是最有耐心的猎手。
他吓走了一只小鹿,短时间内无法捕获,他唯有静待时机。
良久,傅丞喉结上下一滚,他垂下眼笑了,隐匿在头顶光影下的表情有些阴测测,嗓音却诡异地带了些笑:
“我知道他的志愿。”
李年眉头轻皱,不自觉转头去看:“你怎么会知道……”
傅丞无心多说:“不重要。”
李年松开搭他肩膀的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很快,傅丞像是想起什么,又动作极快地转头面向他,嗓音不再是不疾不徐,而是带上了显而易见的急切:
“我想报考江市大学……!”
这一次,李年的眉头是切实拧了起来,他不解道:“不是早就定好了海城大,怎么临时改志愿?”
而傅丞却深陷自己的世界,也不顾李年说了些什么,不动声色地挥开他的手,抬腿就要离开。
他要回去填报志愿。
李年知道自己好友的状态不对,表情僵在脸上,可他转眼想起什么,神色又是一松,他拉住急切要走的傅丞,追问道:“你总要告诉我一个理由吧?”
被迫打断的傅丞回头,俊美的五官彻底冷淡下来,温和不复,他艰涩的嗓音也生硬:“李佑,因为李佑。”
手上一松,傅丞挣脱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留下李年愣愣在原地,后知后觉傅丞已经给出了他问题的答案。
江大,是李佑的高考志愿。
而傅丞现在要追着李佑报考江大。
曾经李佑追在傅丞身后,拼了命想和他考一所大学,可现在,关系对调。
拼了命追在身后的人换成了傅丞。
这世界还真是疯狂。
不过转念一想,烦闷的心情又缓缓平复了,李年表情消失了,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远处的大门。
楚之昂被家里强制送出国,他只有傅丞这一个好兄弟了。
曾经亲密无间的发小,长大了也不应该轻易分开,不是吗?
第89章
回到房间后, 李佑才拧开一直被他拿在手中的果汁,抵在唇边,抿了一小口。
果汁一直放在冰箱里,是蓝莓复合果蔬汁, 入口很凉的, 酸酸甜甜地,凉意从食道一直淌入胃中。
味道还不错, 是他喜欢的。
夏季忌食辛冷, 李佑只喝了两口便放下了。
回到卧室,他便自动屏蔽了外界发生的一切, 直到发了会呆,才终于想起下楼前发生的事。
于是, 他又走回床边拿手机。
屏幕亮起, 弹出的全是贺晁的消息。
李佑睁圆了双眼,是真的惊讶。
点进熟悉的绿色气泡软件, 他没有置顶,顶端的聊天框就是与他聊天频繁的贺晁。
此时,那个默认头像后跟了十几个小红点。
满屏都被问号刷屏了,李佑默默看着,手指一滑, 便开始向上翻,想找找最开始贺晁发了什么。
聊天记录翻到头,他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回复。
绿色气泡里只有简短的一句:你也报了江大?
当时发完这句话他就丢下手机下了楼, 却没看到贺晁紧跟着秒回的消息。
hc:怎么
hc:很意外
hc:我说到做到
一分钟、两分钟……
难得坦诚的大少爷因为没得到回应,而变得有些急躁起来, 五分钟后,还没等到某人的回应。
大量的问号开始刷屏, 一条接一条,荒诞又幼稚地铺满了屏幕了,单方面的轰炸,尽管对面依旧毫无反应,可消息不断。
直到两分钟前才停歇这种过分幼稚的小孩子把戏。
李佑看着看着便笑了出来,他在想象贺晁的表情,以及臭着一张脸打字的状态。
想到他吃瘪,李佑没忍住弯了眼角,甚至没多作考虑,他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这一次,贺晁没跟他玩已读不回的把戏,滴声后一秒便被接起,还没开口,对面就是一句毫不客气地:“喂?”
李佑收敛了自己的笑意,咳了两下,才开口说话:“我刚才下楼,没带手机。”
这话像是解释,解释他不回消息的原因,也是为了安抚某人浮躁的情绪。
这是与贺晁的相处模式中的经验之谈,服软屡试不爽。
隔着网线,李佑看不到对面的表情,只听到一句淡淡地一句:“哦。”
依旧惜字如金,可语气却不同了。
脑海中不自觉脑补出被饲养员顺毛的大猫,昂着脑袋舔了下毛,然后乖乖叼了肉,甩着尾巴回窝了。
李佑也没戳穿他,转而问起两人没聊完的话题,发出真心实意的疑惑:“你怎么会也要报考江大?”
贺晁没立刻作答,而是冷哼了一声,态度极尽嘲讽。
然后又是沉默。
被他莫名其妙的情绪打得措手不及,李佑更加不解了,可他又没法逼着贺晁说,某人吃软不吃硬。
他可以不关心李年和其他人,但没法对贺晁的事不在意,贺晁不说,他就越发好奇。
“你告诉我啊,贺晁。”
“话说一半,你怎么这样。”
“别开玩笑了,我是真的想知道……”
在房间内踱步,李佑难得认真地服软去追问,用着并不熟练的软磨硬泡,终于在坚持不懈下,收到了对面的回应。
贺晁嗓音压低了,恢复了漫不经心,像在逗他玩:
“那你求求我。”
李佑脚步顿在原地,手指都攥紧了。
……得寸进尺。
深吸了口气,李佑又缓缓吐出,他是清朗的少年音,此时又多了几分较劲的认真,一字一句,有些孩子气地回:
“自己玩去吧。”
然后没有迟疑地拿下贴在耳侧的手机,果断挂断了电话。
将重新息屏的手机攥在手心,李佑抿了抿唇瓣,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什么,在心里叹了口气。
不知何时起,他和贺晁的关系已到了可以互相拌嘴犯贱的地步,被贺晁感染,他似乎也变得幼稚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挺乐在其中。
心中早已没了对惹恼了贺晁的胆怯,他气定神闲地把手机放下,转身走向书架,拿了一本书,便走到了落地窗边洒满阳光的大沙发上坐下了。
下午的阳光绚烂,毫无阻隔地直射进房间,少年就靠坐在床尾,被阳光拢了满怀,阳光亲吻着他翻书的手指,也吻过书页。
高考后,李佑突然闲下来,一日自己整理书桌和书架时才想起来自己定下的看书计划,高三没时间,如今空闲时间大把,他没多犹豫就去逛了书店。
书店没找到的,就在网上买,历时半个月,终于把书架塞满了。
满意地看着自己整理出来的一方小空间,李佑还有些得意,第一次觉得,这房间里有了点他的生活痕迹,是温暖的,只属于他自己的。
闲来无事,他也学着大爷大妈去逛了逛花卉市场,买了几盆盆栽和小花,又跑了几家古着店,淘到几个喜欢的花盆,然后满怀期待地把植物移栽了过去。
没事的时候,他就呆在家里看看书,摆弄摆弄花草,他暂时还没找到别的兴趣爱好,只是觉得现在的日子就很好。
三两好友,光明前路,他都有了。
思绪不自觉飘远了,阳光晒得人懒洋洋又犯困,李佑打了个哈欠,合上书仰头,懒散地靠在了床上。
室内恒温,这点阳光就像棉被,轻柔地张开,把他整个人都裹住了,并不热,反而像抱了一捧松软的棉花。
棉花带了阳光的味道。
就这么靠着,李佑阖了眼,不知何时陷入了深眠。
日头缓缓倾斜,一片阴云浮过,顷刻便遮盖了刺眼的日光,燥热中,云层卷起了点风。
一辆亚光黑的福特野马低调地驶进了别墅区,被门卫放了行,然后轻车熟路地停在了李宅路边。
车门打开,一双纯黑的马丁靴踏了出来,一手甩着钥匙,随意地甩上车门,连打量都没有,迈步径直就走向了眼前的别墅大门。
他一手插兜,规矩地按了门铃,就站着等。
开门的是阿姨,她一眼被眼前高大的小伙子吓了一跳,还觉得眼生,谨慎问道:“你找谁?”
男生唇角扬起,毫不避讳地说道:“李佑。”
阿姨应了两声,开了门放人进来。
走进大门换了鞋,贺晁毫不客气地就往里走,边走边问身后紧跟的阿姨:“李佑在几楼,我自己去找他。”
阿姨刚要答,余光瞥见一个人走进,连忙低下了头,恭敬地喊人:“林管家。”
被这动静吸引回头,贺晁一挑眉梢,就看见了一身得体正装的中年男人。
两人对上视线,林叔率先反应过来,温和地颔首:“贺少爷,您怎么来了?”
当初在医院,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夫人和先生提到过有个来自上京的少爷是小少爷的好友,让他着手备下了厚礼,只等李佑出院后给他送过去聊表心意。
可是礼送到了,贺家却毫无表示,仿佛石沉大海般。
好似贺晁什么都不图,只管与李佑交好。
距离上次见面也没过多久,贺晁自然记得这个代表李佑父亲来过几次医院的中年管家,但他向来随意惯了,没那么多规矩,摆了摆手就算招呼,视线也不乱看,直奔主题:“我来找李佑,他在几楼?”
林叔被他丝毫没有寒暄的直白也当头一棒,很快反应过来,向楼上看了一眼,如实回道:“三楼,第二个房间。”
说完,见贺晁一句废话没有,抬腿就要上楼,他心下一跳,当即追问道:“需不需要我把小少爷叫下来?”
话音落地,贺晁上楼的动作顿住,大厅的空气寂静了几秒,落针可闻。
阿姨早已不听不看的离开了这里,林叔就在这紧绷中,看到了贺晁转过了身,居高临下地盯向了他。
那眼神没什么意味,却连眉眼抽动的每一丝弧度都带了不自觉的压迫。
然后贺晁笑了,语气重了些,一字一句像强调:
“不用了,谢谢。”
说完,他不再迟疑,抬腿上了楼,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淡在了二楼。
丝毫没有第一次进别人家的自觉,贺晁一路过了二楼,走上了三楼。
没了在楼下面对林叔流露出的压迫,他甚至还好心情地哼起了不成型的曲子,钥匙被他踹在了口袋里,随着他抬腿的动作交响。
视线掠过第一个禁闭的房间,贺晁径直走向了林叔说的第二间房,垂眼盯着门把手看了几秒,像在思考要不要抬手敲门。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最土匪的那一种,直接拧开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门缝无声地敞开,入目的是色调干净的房间,客厅没什么多余的个人物品,规整的像样板房。
倒是符合李佑的风格。
看了眼并未锁门的卧室,贺晁穿过客厅,一步步走了过去。
甫一进门,他便被满间的阳光晃了下眼。
卧室朝阳,窗帘大开,落地窗外的日光将整个房间都照透了,而李佑就睡在这一片光晕中。
他背靠在床尾,头歪靠着,书本已从他的腿上滑下,手还搭在书旁,像脆弱易折的装饰品。
平日苍白到病态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到发光,他闪着光,像无意跌落凡间的精灵,无知无觉又娇憨地睡着。
贺晁呼吸放缓了,一路的大摇大摆在这里终于收敛,他下意识轻手轻脚起来,像是怕吓到这一汪清梦。
“……”
终于,他靠近了那梦。
李佑呼吸清浅,睡颜安静又恬淡,连睡觉也规矩,不乱动也没有小动作。
在他身旁蹲了下来,贺晁一手撑在床沿,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看着他。
有时候他觉得,李佑甚至像个孩子,澄澈又稚气,可有时候,他又觉得,李佑的眼睛里有故事,像藏了太多苦痛与哀伤,数次垂下眼都是他的自我封闭,他把自己缩起来,来抵御他想逃避的一切。
就是这样一个矛盾的人,时而又别扭的可爱,时而又执拗的气人,娇气又坚强,像个孩子,也像个成年人。
也是这样一个人,让他欢喜,让他着迷。
贺晁终于抬起手,落在了少年的发上,又怕吵醒他,又手痒,只用了指腹克制地揉了揉。
李佑压根都不知道,他简直像个谜一样,只什么都不做,便引得人观望揣摩,再看,就生出了探究的心思。
而他就是那禁不住诱惑试图靠近的人之一,最终在那谜团中迷失了自我,清醒地沉沦。
五指下落,擦过少年的耳廓,落在了那巴掌大的脸颊,轻轻一压,滑腻的皮肉便拢在了掌心。
可他甘之如饴。
雪白皮肉在他手中被拢起了一点肉肉,挤压着少年睡得香甜的五官,平日瘦削的脸颊也多了点肉感,越发像个孩子了。
似乎被自己的杰作满意到,贺晁看着看着便笑了出来。
终于,周围的动静惊醒了睡得安稳的少年,迷蒙地睁开眼,眼前便是一张好看的脸。
他眼神还惺忪,脸颊就被人一捏。
“唔……”
李佑拧起眉头,刚想挥开脸上那手,就被另一只手搂住后颈猛地拉近。
眼前人那张近看更有侵略性的俊脸放大靠近,李佑无措地睁大双眼,被贺晁拎小鸡仔般,毫无还手之力,安静乖顺地被他近乎圈拢起来。
压下心里那点过分的冲动,贺晁将视线从那微张的双唇移到那双懵懂的黝黑瞳眸,心里的痒意化为了具象,他克制地舔了舔齿尖,压低嗓音开口:
“敢挂我电话,嗯?”
李佑一懵,直到后颈上的手指存在感十足地紧了紧,他才终于从午睡后的迷茫中清醒。
贺晁难道因为他挂了电话,就追来他家里?
第90章
他下意识想挣扎, 抬眼撞上那距离过近的琥珀色瞳仁,手上又卸了力。
于是,他松了手,就这样顺从地被贺晁钳制着, 嘴上试探地打着商量:“我、我那个, 我不是故意的……”
然而贺晁并不吃这一套,眯了眼追问, 言辞不善:“不是故意的?”
面对来者不善的某人, 那时挂断电话的气势霎时一空,李佑抿了抿唇瓣, 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又黑又圆的瞳眸无辜地, 自下而上地看着他。
又在装可怜。
贺晁心中冷哼一声, 可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近乎难耐地摩挲着后颈那块软肉, 饮鸠止渴般。
两人的距离近得过分了,李佑后知后觉感到了些热,下意识抬手推了推他。
热度是贺晁带来的,他在夏季简直像个行走的小太阳,由内而外地发光发热, 靠近了,就仿佛要被灼伤。
手上搭上男生的手臂,触到那皮肤的一瞬, 便清晰感到手下的肌肉绷紧了,硬得像铁块。
李佑一愣, 然后没忍住好奇地戳了戳,像得到了什么新玩具。
由着他乱戳乱动, 贺晁只沉沉盯着他,看他本来推拒的动作落空,转而对他的肌肉升起感兴趣,毫不客气地笑了。
于是,嘴上又忍不住地逗他:“喜欢?”
似乎被他点醒,李佑猛地缩回手,避嫌似的,改回了用手腕去推他,没用什么力道,像极了小猫爪挠,又轻又痒。
简直像在欲擒故纵。
默了默,李佑如实说:“没有,就是、有点羡慕。”
贺晁却是饶有兴致地一挑眉,眼神上下一扫,把他看透了,恶劣地接话:“允许你羡慕羡慕。”
这话一出,李佑就没忍住瞪了眼,“贺晁!”
这话就是在明晃晃地说他身板弱,以后都无法拥有他这样的身体,换做普通男生之间,这便是赤裸裸地挑衅。
他这次不再闹着玩了,用力一推贺晁的肩膀,就想挣脱出来,小脸都垮了,像被气极了。
贺晁越来越过分了。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这辈子都练不成贺晁那样的身材,可是他也犯不着这样嘲讽他,偏偏他还没法反驳。
大多时候和贺晁置气,李佑并非真的生对方的气,只是在气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
他好像总是处在弱势那一方,不论面对傅丞还是贺晁,他们总能随意地欺负他,尽管他知道后者并没有带其他的意味。
可被这样对待,还是让他不爽。
明明都是男生。
他推了一下,没推动,贺晁稳稳地把他圈拢住,平稳地看他气急败坏,嘴角噙着丝笑意。
挣扎无果,李佑也冷静下来,索性就不动了,只是把脸偏向旁边,看也不看他。
空气一时寂静,两人沉默地僵持着。
终于,贺晁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大条神经意识到不对劲,抬手轻轻晃了晃少年。
然后被无视了个彻底。
李佑重新拿起腿边的书翻开,一声不响地看着,全然沉浸其中,把身边的人当了空气。
贺晁收回手,蹲累了,他就坐了下来,一条腿曲起支着手肘,撑了脸去看:“生气了?”
然后是没脸没皮地耍赖:“我错了,你理理我。”
李佑不为所动,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这人总是这样,一犯错就道歉,放低姿态地求原谅,好话坏话都让他说尽了。
这样想着,李佑更气了。
于是转动的角度大了些,半个身子都偏了过去,非要和贺晁对着干。
要搁以前,没人敢让贺家二少伏低做小,他从小到大横行了,向来是嚣张跋扈,对人对事都是如此。
不曾想到有一天,他也会这样没脸没皮地哄人,尽管这事大半错都在自己。
等了又等,似乎见李佑真的气恨了,半天不理他,贺晁也收敛了身后的大尾巴,抬起手,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袖。
李佑不动。
衣袖又是被人轻轻拽了下。
李佑视线一顿,停在了密密麻麻的小字上。
但这次他是铁了心不再顺着贺晁,眼睫一动,看完了一页,又翻了页。
书页一声轻响,带动摩擦地簌簌声,像落叶一样,室内安静又沉寂,粘稠氛围落地,空气也变得清新明净起来。
一时无言,贺晁只沉默地盯着他看,敛下了瞳仁中的暗光,收回手,一言不发地摸向了口袋里的盒子。
其实,这才是他今日来的目的,挂电话只是他找的一个并不算高明的借口。
他欠李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迟迟没送出去,今日他是想给李佑一个惊喜。
可是,又把事情办砸了。
垂下的眼睫又抬起,盯着少年莹润的侧脸看了几息,贺晁终于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盒子。
“李佑……”
低沉的嗓音打破了室内沉寂的氛围,李佑不可避免地被影响到,视线一顿。
紧接着,那声音说道:“十八岁生日快乐。”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耳边呼啸而过,连带着心脏也重重一砸,让他愣怔无法回神。
再无法静心凝神,李佑终于回过头。
视野中是贺晁捧在掌心的一只盒子,盒子开了口,黑色的绒布上放着一条漂亮的手串。
他视线愣愣地落在那漂亮的淡青上,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十八岁生日好似已经离得很远,久远到他已忘记了没有贺晁的参与。
那次是两人闹得最僵的一次,最后的结果是贺晁转学,而他也没有如愿听到那一句生日快乐。
曾经他以为早就被抛到脑后的随口一说被证实,贺晁带着他的礼物,对他说生日快乐。
“尽管有些迟了……是我的错。”
贺晁的嗓音温柔,眉眼也慵懒又认真地敛了下来,声音有些轻,却一字一句地敲在人的心头,每一下,都带起一阵涟漪,沉重地,荡开在那一片无边的心湖里。
随后,平静的水面起了场风暴。
在令人晕眩的长久沉默中,李佑听见自己在说:“这是、什么?”
终于得到对方回应,贺晁唇角一翘,便笑了,眼神抬起,看向了表情空白的少年:“青檀木,我联系了很久才找到,菩提寺的大师开过光,保平安。”
曾经的贺晁并不信所谓的举头三尺有神明,什么满天神佛也只当是怪力乱神,身上的佛牌从小戴到大,可他依旧百无禁忌,招摇过市。
可他此前十八年的人生里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一个体弱多病,又让他牵挂惦念的人。
于是,他不得不信了,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也信佛祖神明。
这一次,他祈求漫天神佛,只愿那人长命百岁*。
心中想着什么,嘴上便就说了出来,贺晁敛下眼睫,和他一起看向了盒中的手串,语调低沉,话也说得缓,像将虔诚都揉碎在了这字字句句中:
“我想你平安喜乐,一世无忧。”
他不会告诉李佑,这手串被他拿着带上了上京香山上的普渡寺,拜遍了佛祖菩萨,也受了大师点拨。
尽管知道可能再没机会送回去,可他依旧带了珠串上山,百年青檀木有灵,沾了寺庙香火,最是灵验。
可这平安不为己求,而为他求,缘何大师知道有位施主为寺庙捐了三年的香火钱,特来拜会,听闻后便摇头叹息。
一个百无禁忌的人,带了条开过光的手串来做法事,不为己为他人,这不是世间最大的嗔痴吗?
“手串再灵,也是死物,守着一条死物,而不去面对活人,徒生妄念。”
贺晁觉得老头说话有意思,没事便往山上跑,但也不总是能遇上大师,遇上了,便是老头劝他下山。
时间一晃而过,普渡寺已经很久没再去过,他真的面对了一直想见的人,如大师所愿,放下了执念。
他态度前所未有的认真,心情也忐忑,迟迟没等到李佑回应,本以为会被嘲笑封建迷信,可少年只是表情空白,声音认真又细小地说:“……我很喜欢。”
这次,发愣的人轮到了贺晁。
他手臂举麻了,就僵在半空,看到少年探手,从他手上接过那珠串,小心地捧在了掌心。
看了半晌,少年转头,终于面向他,唇角含了笑,像绽开的月白铃兰,温柔又浅淡的香气袭人。
少年直白又赤诚,前所未有的认真:
“谢谢你,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礼物。”
贺晁心跳停了半拍,静止过后便是狂风暴雨,阳光明媚安然,可他的内心却无声无息地掀起了一场风暴。
李佑喜欢他的礼物。
这个念头在心中盘桓,愉悦便经久不散,火烧火燎的热再次倾覆了他,对面的香气醉人,发酵了那愈演愈烈的热。
视线黏着在少年的侧脸,贺晁动作快过脑子,等反应过来时,手已先一步探了过去,圈拢着少年的手,连带着盒子一起拉住了。
嗓音低哑,滚动着心浮气躁:“……我帮你戴上。”
这一次,李佑没推脱,安安静静地任他动作。
淡青色的青檀木低调又古朴,表面抛了光,并不显得陈旧,一颗颗的珠子不大不小地串连起来,厚重又轻巧,套上了少年纤细的手腕,滚过雪白的皮肉,像落了雪的苍翠枝头。
戴好了,李佑小幅度晃了晃手腕,看手串滑下手腕,凑近了还能闻到一点浅淡的木质香。
贺晁就看着他玩,唇角微翘,垂眼又摸又看的样子幼稚得像孩童。
他没忍住又上手捏了捏少年脸颊的软肉,没得到反抗,又得寸进尺地扯了扯,“不生气了?”
收到喜欢的礼物,李佑人老实了,对他的幼稚举动不予理会,只是语气有点犟:“原谅你了。”
贺晁又是一笑,松了捏他脸的手,往旁边一挪,就和他并排靠在了床尾。
宝贝了一会手串,李佑也分出注意力去看身边人,视线掠过那棱角分明的线条轮廓,突然之间也有些不好意思,小心地用手肘碰了碰他:“其实,我没生气……”
贺晁眯了眼偏头,和他对上了视线。
李佑在那眼神中垂下眼,知道贺晁没生气,解释道:“我就是,很讨厌什么都做不到的自己,也不喜欢你总是那样……逗我。”
贺晁一时沉默,没有任何反应,只静静地看着他。
“我想变强,我想和你并肩而行,我不想被你当做需要保护的那一方。”
在心里酝酿了很久的话就这样说出了口,李佑反而松了一口气。
他说的都是真的,尽管和贺晁的差距是先天无法逾越的鸿沟,可他也不想遇到事只躲在贺晁身后。
贺晁帮了他很多,是最好的朋友。
话音落地,贺晁瞳仁微动,不动声色地聚敛了些微芒。
并肩而行……
真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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