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那几日, 京中降了一场小雪,天寂而冷。
苏恩幼连夜从京回苏,也听了恩师的一场新戏,傍晚从剧院出来, 裹了一身小外套, 却也不够, 还是接过一旁小助理递来的大衣披上才算是好点。
上了保姆车,连连捂暖手宝哈气, 这才好点。
这江南的寒潮可一点也不亚于京中, 北方有暖气, 在室内一点也不冷,可江南基本靠自身物理防冻,穿着大棉袄走到外边也跟无物似的, 穿透一样的冷。
“我母亲最近都在做些什么?家里没有什么事, 她去打牌了么?”
祝念是跟着她一块去听戏玩的, 两妹子认识很久, 家里有什么活动安排恩幼也会带上她, 虽说不是同龄,可有个妹妹也多少有些共同话题。
“阿姨最近常去梨园, 应该是找旧友,大少二少也是, 据说家中请了人唱戏,二少也回家了。医馆那边周四周五闭馆,他暂时不是很忙。”
想到自己二哥, 苏恩幼心中稍稍也有了一些主意。
梨园离她家附近不远, 到了地方苏恩幼披着大衣在侍者引领下走入,是民营自己搭建的台子了, 小小的弄堂里搭了台,有花旦在唱戏,还没步入就远远能听闻那演员咿咿呀呀地唱着。
苏恩幼一眼看到坐大方桌旁的两男人,大哥面冷威严,二哥温文尔雅,两人脸庞又极致的好,坐于人群是吸睛得很。
她过去找人要了一杯龙井茶,也在旁坐下:“二哥最近没有在忙哦?和大哥一样有这闲情逸致,能出来听戏了。”
苏宜年知道小妹来了,只道:“年纪轻轻嫁了妹,愁的。”
这话把苏恩幼给逗了笑:“这不是回门了么,还专程抽时间回了一趟家里来看您,这也不够。”
大哥苏笙安问:“段淮叙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他对咱们家有偏见。”
苏恩幼:“这不是忙么,我都很少跟他见面的。他性情那么好,能对咱们家有什么偏见。”
苏笙安笑笑:“是,性情好,不过,你怎么会突然和段五混迹在一起?”
以前只以为他小妹和段五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再怎么商业联姻,小妹不会对他动心,而段五也绝不可能看上他小妹这种年轻幼稚的。
可谁能想到这两个人就是挂钩了。
苏笙安屡屡回忆段五这个人,还是觉得他看似温润如玉,实则心思缜密,实非常人对手。认识他这么多年,此人性情冷淡,感情上也没见他对谁动过情,包括近几年打的交道也觉这人实难叫人亲近。
小妹能和他认识,就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苏恩幼说:“什么叫混迹,这不是为了我们家族大业去勾引么。”
家族大业。
苏笙安差点听笑了:“你以为你是赵飞燕,身轻如燕掌上舞,去勾住汉成帝。”
苏恩幼听得脸红了。
台上戏还在唱,莺莺燕燕。
大哥又说:“他那个人,如果不是对你有心,你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是勾不住的。”
苏恩幼抿抿唇,说:“知道了。”
冬日严寒,那场戏没有听多久也就出去了。
外面稀稀落落下起了小雪,江南都在下,她望着天空却也不免想,京中那边雪势应该是更大的。
小时候下了雪都是出来堆雪人,可现在她却意外地发现她脑子里想的竟然是一个人。
段淮叙,此刻在做什么呢?-
那几日苏恩幼没有在家待很久,忙完了事也就启程回京了,祝念放了两天假也要过去找她在北京的父亲,顺道搭苏恩幼的车一块去。
两人车里吃了点热食,接着玩纸牌,好不容易等车下了高速迈入主城区,结果车在某路口停了住。
苏恩幼问:“王叔,您怎么不开了?”
司机说:“太太,前面有辆法拉利拦在了咱前头。”
苏恩幼好奇,沿着车窗探头往外看一眼,立马认出从驾驶座下来的人,连忙把车窗给关上了。
祝念问:“恩幼姐,怎么了?”
苏恩幼:“看岔了眼,那好像是安嘉熙。”
那辆法拉利是直接拦她们车前面的,应当是认出了人,过来拦人。
安嘉熙刚从酒吧出,载着人,因为有兄弟约准备着赶下一趟场。路上随眼一望旁边开窗透风的车辆时,对方就是开了几秒车窗吹风,可那抹脸庞他还是一晃眼就认了出,心头一跳,绿灯的时候,差点踩了刹车。
当即,那辆车从他们旁边超过去。
他盯着汽车尾气,也失了神,接着踩了油门飙出去。
直接停对方前边拦车,拿了烟盒下去,旁边那女的还不解地嗲着声问:“嘉熙哥,你去哪?”
安嘉熙头也没回:“找人。”
他走了过去,也甭管驾驶座上坐的是谁,直接去后座敲车门。敲了两下没人理,他又直视着,叩了叩车窗。
车里,苏恩幼也彻底认了出来,没理,和司机说:“王叔,您别管他,直接开车吧。”
王叔想踩油门,可前边那是辆法拉利,又记得好像是段淮叙自己车库里的车。
不熟悉,但隐约感觉是。
别人的车他敢别,那五爷的车,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好。
安嘉熙看了出来,笑说:“这么不讲情面,想撞我车啊。苏恩幼,你下车。”
苏恩幼降下车窗,说:“好久不见,嘉熙,您这位校草也在这,你去泡吧?但咱们应该不顺路,我回家的。”
安嘉熙看了看一边,扯了下唇:“回哪个家,你租的那个房子?”
“那应该和你无关了,我们都分手了。”
安嘉熙只说:“下车吧,我不跟你闹,你跟我去吃饭。”
他要越过车窗去抓她手,被苏恩幼抽了开,说:“都分手了,你能不能别闹。况且,你那车里的妹子还等着你呢。”
安嘉熙回头看了眼,知道她瞧见了。
也只笑:“酒吧里刚认识的,兄弟女朋友,他们车不够非要坐我车上的,就是顺路带带。你要不愿意,我立马让她滚。”
苏恩幼也笑。
他还是以前那个样,肆意昂然。
可曾经她喜欢那种他,现在不喜欢了。
安嘉熙看着她那张脸,穿了一身白羽绒服,脸颊旁毛领绒团团锦簇的,却叫人只觉是在衬托她那张娇艳的颜。
以前只觉得她长得漂亮,可如今,却莫名更娇媚了一些,唇中带艳,眸里含情。
跟以前有些不一样,那种艳,却也不知是对他,还是对谁的。
见她不讲话,他又说:“我知道你当时是想分手,我也知道我有错,可是你也知道,我们都是事业发展阶段。我对那些女的从来都不是真情实意,在我心里,正牌只有你一个,我会娶的也只有你。你回来,咱们还是好好的。而且苏恩幼,在我心里我们从来没有分手过,你永远是我女朋友,知道吗?”
苏恩幼说:“你这是古代选妃,还是分正妻副妻呢?不好意思,我也有新欢了,抱歉。”
安嘉熙眼神变了变:“新欢?谁啊,苏恩幼,你别跟我闹。”
“跟你闹什么,看见这辆车没,他给我的。”
安嘉熙视线落这辆迈巴赫上。
是有些眼熟,他玩车多少年,京中什么豪车没见过,可这辆车的连号车牌还真是。
总觉得哪里见过,反正肯定不是什么普通人。
“对,这车就是他的。”苏恩幼轻轻抚了抚窗沿,说:“我老公很识货吧,车牌都要几十万呢。”
安嘉熙扯了扯唇:“老公?苏恩幼,你想气死我,还不至于这样。”
“我为什么要气你,我老公为了追我费了好大力气,还专程从江苏去接我回家。对了,我想要什么他都可以给我,北京的什么房啊车啊也随随便便。”说着,她又想到了什么,凑近了他:“你看我这张脸,好不好看?”
安嘉熙就直直看她那张妩媚的脸。
她弯唇:“当然是他养出来的,我跟着他,都不用怎么打拼。也不用去和你过什么奋斗的日子,每天过一过京城阔太的生活,真的很滋润。气吗?安少爷。”
安嘉熙看出她不是撒谎的,可他不知道,短短几个月时日,怎么变化会这么大。
“恩幼,你知道我不想跟你开玩笑。”
“我没有开玩笑。分手时候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跟她们没有关系,是,可是我接受不了,已经这么久了,别的我不想听,都过去了。”
他打开车门扣住她手腕,说:“跟我走,我们单独找个地方谈。”
苏恩幼有点措手不及,下意识想抓旁边祝念的胳膊去拦,这时,路边突然有车喇叭响了响。
两人同时停住动作看去。
只见一辆宝马X6刚好从附近商场驶出,恰好是经过他们这儿。
车窗降下,司机开车,后座上坐的是冉家冉景山,上次苏恩幼见过的。
冉景山也是碰巧,开过这边准备回家的,就瞧见这好好的路段一辆法拉利逼停了迈巴赫,极为稀奇的画面。
冉景山说:“安少爷怎么在这。”
安嘉熙认得对方,他小叔叔的一些商业伙伴,当然了,也是京中名流,家里很有身份背景的。
有外人在,他自是不好再做什么。
只说:“找恩幼,您呢,有事。”
冉景山也恰好看向恩幼,两边一早认识,恩幼也没什么好顾及的,打招呼:“冉哥。”
冉景山笑笑:“下午好,上次茶室一别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最近好吗。”
“不忙,已经空闲许多了。”
“嗯,那就好,我还常想着去拜访。”
安嘉熙本来听着,可听到他们这样聊天逐渐觉得不对味。
冉家是他叔叔的朋友,别说见了冉家老四冉景山他也得颔首礼貌称呼一句,这样的人,却这么恭敬地先和恩幼打招呼?
他说:“您和她认识?”
冉景山笑笑:“不太认识,但和某个人关系还挺好。”
他又看那辆车:“少爷这今天开出的车,应该不是你自己的吧。你小叔性情好,你动他什么基本都不会说什么,可这辆车我记得是上月才运到车库,您不是上半年才开车出事吊销了驾照,这还敢开车出来的,不怕被家里知道。”
言至于此,安嘉熙有点面如土色:“我也只是简单出来开开。”
苏恩幼看这情况,怕安嘉熙又来找她,连忙又坐回去,可心里却想,本以为他开的车总是自己的,没想到连车也不是。
她让司机调转方向,开走了。
远处,安嘉熙看着远去的车还有些不甘心,可之后,心中思忖对方说的这话,问:“不过我有点好奇,您好像先前也没怎么跟她们家相熟,恩幼比您小,您怎么会和她认识。还是说,是谁介绍的。”
“不,没人介绍。”冉景山抬手碰了碰额头:“最近京中有喜事,你不知道?”
安嘉熙皱了皱眉。
他回来以后就连日都泡在朋友那儿,之后,还飞了一趟济州岛。洒脱看落日,开车追尾灯,没有顾过国内。
只是,确实一直听闻小叔叔要结婚了,他不在意,也没管过自家这位小婶婶是谁。
难道……-
那边,回了车里的苏恩幼连喝几口水,问祝念说:“刚刚我跟他对峙表现还好?”
祝念点了点头:“气势很嚣张,言语淡淡,却能把人气得不轻。”
“他开的车是段淮叙的。”
“他就是段叔叔那位小侄子?”
“嗯,我原来大学就是和他关系密切,也去见过几次段淮叙。”
“那……”
祝念犹豫着,问:“你分心了?”
苏恩幼:“没。”
她只是在想,仅仅一年过去,怎么两个人变化会那么大。她甚至在想,她大学时谈过恋爱的真的是这个人吗,真是年少轻狂不长眼,去喜欢这种类型。
现在她也变成熟了,不大看得上了。
祝念问:“那咱们和他遇见这件事,段叔叔那边会不会知道。”
“不会吧。”苏恩幼说:“段淮叙应该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
“确实。”
刚刚混乱里拉扯,她一只脚踩下去直接溅到了一旁雪水里,整只脚都踩进去鞋也湿了,苏恩幼在车上脱了会鞋晾了晾,只是到家后也没干,整只脚又冰又凉的,很不舒服。
下车时司机递来拖鞋,她摆手示意不用:“我回卧室换。”
进门前,她和人说:“别跟人说我和安嘉熙碰到了。”
本想着段淮叙这个点应该在外面忙事情,却没想要进屋时,也恰巧和刚回来的他遇见。
男人也是刚到,就在家中客厅吧台咖啡机边。
恩幼脚步有些一滞。
“你回了?”恩幼问。
男人看她,说:“嗯。你刚从江苏回吗?演出的事,处理得怎么样。”
“挺不错了,还顺道见了哥哥,吃了饭。”
“嗯,替我向你哥问个好。”
段淮叙在那边倒热茶,室内,也许是刚从商务场合回,衣服还没来得及换。冬天的暖气室内,他就穿了一身黑衬衫,袖口严丝合缝贴着手腕,黑西裤和皮鞋,整个人禁欲又松弛。
特别是那随意贴着额头的碎发,露着那张干净漂亮的脸庞。
苏恩幼向来不怎么会打扰他工作,踩着湿漉冰凉的鞋想先上去换个,可看到地上隐隐的水印。
他道:“等下。”
苏恩幼很听话地立马在吧台旁边停住。
段淮叙问:“脚怎么了,鞋子也湿了。”
苏恩幼看一眼,抿唇,也不大自然地缩了缩脚。
“下车时候没注意,踩水坑了。”
可这谎话还是说得不大熟练。
他们家门外没有坑坑洼洼的路面,哪怕下了雪,又哪来那么深的水坑。
段淮叙看到鞋边的毛绒都结了一层薄冰,也不知是耽搁了多久的,想来是冬夜里太久,水珠也结成了冰碴。
“你先坐那上面。”
旁边有个高脚椅,吧台边的。
苏恩幼很听话地坐上去,就见段淮叙先是去衣帽间拿了一双崭新的毛绒拖鞋,之后还有湿润的毛巾,走到她面前来蹲下。
她像是察觉到他想做什么一样,条件反射缩了缩腿。
可还是不太自在地,被他握住了纤瘦的脚踝。
段淮叙就蹲在她面前,男人耐心细致,先是帮她把湿掉的鞋子脱下,有一层层轻轻解下她完全冷掉的湿袜,像剥落洋葱一般褪下来。
苏恩幼还是觉得不太自然,也觉得这样在人家面前露脚不太礼貌,下意识想把脚往里收,可他只是道:“别动。”
她立马不敢动了,六神无主地看着别处,手指尴尬地抓紧了高脚椅边沿。
“刚刚路上去哪玩了,脚这么湿,鞋子也湿完了。”
男人单手握着她那只脚,男人宽大的手掌几乎一只就能握完了,此时她的脚也完全冻红了,像冻伤一般的泛着条状赤红,苏恩幼的皮肤本来就细嫩,也不经冻,这会儿冷袜里泡了一会儿,看着也不像样。
可苏恩幼本来就是想上去处理的,没想过要他亲自来。
此时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脚上面,而是,这事有多尴尬上。
“没有去哪。”
“没有去哪,脚湿成这样也不处理,知道这是大冬天么,下车也不换双拖鞋?”
恩幼声音轻轻软软:“刚刚王叔给我递拖鞋了,只是我没要。”
“为什么不要?”
为什么,还不是想着赶紧回屋,再跟姐妹们把刚刚和安嘉熙碰见的事好好说道说道,谁能想到他半路截胡。
苏恩幼难耐不住,想要弯身去用手羞耻地把自己脚给遮住,可手腕忽然被他捉住,苏恩幼心头一惊,俯着身,视线也正和男人抬起的那双眸直直对上。
明明两人此刻的姿势是她身居高位。
可莫名的,他那双眼却令人心悸。
他一只手还握着她的脚在,指腹轻贴着,男人的指腹也不仅仅是细嫩的,更是带有那么一点点茧的。但苏恩幼也是此刻才发觉他那么漂亮的手上竟然也有薄茧,触碰着她脚心最柔软的位置,烫得叫人心慌。
苏恩幼也不敢低头看,只敢抓紧高脚椅的边沿,另只手忍不住想要把他推开,却被他更加握紧。
他看她,也像发现了什么,眼眸轻轻动了动,也轻声笑了下。
“这么敏感?”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