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26 、求娶(文案内容)
错落天光里, 青枝影深,乔时怜唯见苏涿光背倚亭台朱栏处,怀中一女子怯生生地环住了他的腰, 扬起娇颜与之情切对视。
二人紧密相拥,温情蜜意。
她凝望着苏涿光许久, 确信自己没有认错人。
因为他腰间佩戴了她送给他的荷包,那绣样与图纹为她亲手所制, 京中找不出第二个与之相似。
秦朔稍弯了腰, 于她耳畔轻声问:“孤所言…是虚是实,这下你可判断清楚了?”
乔时怜抿紧了唇,一言未发。
纵使她强作镇定,但依旧骗不了自己此刻心头翻涌的酸涩极为切实。
“时怜,孤喜欢你,也是真的想要你的心…”
秦朔趁热打铁, 在她身侧款款深情, “孤与你相知十载,一眨眼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便能与你相守余生…孤怎会容许苏涿光那样的人骗走你?”
奈何乔时怜无心在听, 其面上的失魂落魄更加惹引着秦朔的嫉恨滋生。
虽是如此,秦朔越发有着能让她回心转意的把握,他耐着性子哄声道:“时怜,孤给你考虑的时间, 赏莲宴结束前告知孤, 你的答案。”-
半个时辰前。
暮色趟过水面, 潋滟成霞。
长席边, 苏涿光择人影稀散处倒着茶水,心不在焉地望着莲池波光。眼见天欲晚, 他少有的有些烦躁。
她还没找季琛求助么?难不成…她已是自暴自弃,觉得此事无可转圜,连着挣扎亦不愿?
不多时,苏涿光瞥见季琛衔笑步来,后者似是心情极佳。
他不自觉地拧起眉,因他心里清楚,以季琛的性子,若乔时怜向其求助,季琛会第一时间来告知他,但季琛处至今未有任何关于她的风声。
彼时季琛拎着一玉制酒壶至前,神秘兮兮地道:“浮白,我跟你说,这百花酿是我方从娘娘那里求得的,要知道京中一年酿得的百花酿屈指可数,若是留到晚宴上再喝,定会被他们分了去。”
话毕季琛取来俩琉璃盏,徐徐斟之,“咱们趁现在先解个馋。”
苏涿光随意应了应,接过季琛递来的酒。
虽则他对美酒并不像季琛这般兴致盎然,但他也从不抗拒喝酒一事。加之此刻他本就心绪不宁,顺道就应了季琛所请。
却是在他与季琛欲饮时,见季琛脸色一变,旋即季琛仓皇置下酒盏于跟前长席,转身就走。
“不好,我见着昭月公主过来了。我避避去,你先喝着,不用等我啊。”
苏涿光:“……”
这季怀安一碰上昭月,跑得比兔子都快。
故此番徒留他百无聊赖地独饮起来,这百花酿比寻常酒酿味淡了好些,重在花香馥郁,清冽甘甜,倒是合他口味。
苏涿光呡着酒,不时遥遥望着人群喧嚷处思忖着什么。
但酒过三盏,他便觉不对劲。
他不知何时眼前景象渐渐模糊起来,远处云天与莲池尽融成一滩流光,朦胧混沌,看不分明。
苏涿光皱起眉,他抬手扶着额角用力揉了揉,试图清醒过来,却始终于事无补。
那醉意蓦地涌上灵台,猝不及防。随着酒意越发挥散,他更觉昏沉。
酒中自是没有迷药,他知是因这酒的后劲过大,让他醉了去。
眼下苏涿光已是没法思考,为何这百花酿仅仅三盏便让他难以保持清醒。
他晃了晃头,微眯着眼望着前方歇凉的亭台,以内力控制着稍显不稳的步伐驰去。
随后他跌跌撞撞地倚在朱红雕栏处,垂首闭目养息,强行抑制住体内的酒力让自己不至于晕过去。
“苏少将军。”
少顷,苏涿光听闻一女子弱声唤着他。
那嗓音入耳,由着酒劲淆去了音色,他只能隐约辨出是一女子。
是她么?
苏涿光睁眼欲看,却还未看清来人,浓烈香风逼近,身前女子陡然向前抱住了他,紧紧环着他腰身。
他下意识生出不适与排斥之感。纵然他视野仍迷蒙,无法窥得怀中女子面容,但女子身上的气息与她迥乎不同。
更遑论,她不会如此主动投怀送抱。
——不是她。
苏涿光勉强支撑着还未缓过来的身体,猛地推开了女子,寒声道:“滚。”
换作平时,他不会这么“温和”。只怕这女子还未接近他三尺之处,他就已出手把对方吓得不敢再进半寸。
“苏…”
女子被推摔至地,听得其声轻颤欲泣,苏涿光眼中杀意忽而浓重,他沉声重复着:“滚。”
他本是战场杀伐之人,饶是他此时受酒力影响显得醉眼迷离,但那久经沙场的血气仍在,只需展露半许,跟前的女子就足以被吓得够呛。
苏涿光不知的是,在他冷言呵退投怀送抱的女子之前,乔时怜便折身离开了长席处-
与此同时,乔时怜正闷闷独坐在廊下。
她想,季琛没道理骗她,故而她猜许是季琛搞错了人。苏涿光确实有心上人,但不是她,而是秦朔所言多年前赠其荷包的那位,亦是之前在亭台里与苏涿光亲密相拥之人。
她见后随意找借口甩掉了秦朔,心烦意乱地来到了此处。
这里偏僻幽静,如帘似瀑的藤萝沿檐而下,掩住灼目天光,将纷扰隔绝于外,也便于她收拾着乱糟糟的思绪。
不论秦朔如何言说,她都铁了心不会嫁入东宫。但那时她情绪低落,只想一人静静,也没顾得上当即回答秦朔。
她觉得失落,并非因苏涿光心许她人。而是在丽妃与季琛前后点醒她后,她动摇了几分——想逃脱迫嫁东宫的命运,苏涿光确实是最好的归宿。
不论是前世为她收尸,还是今生助她的种种,苏涿光从未伤害她半分,甚至在她蒙冤落难时伸出手。
若苏涿光当真爱慕她、愿意娶她,她借此彻底断了东宫的念想,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如今得来这样的答案,她抱有的希望又落了空。
形影相吊间,她忽听闻苏涿光的嗓音传来。
“你在这里做什么?”
乔时怜抬起头,怔怔望着从藤萝疏影处显出身形的苏涿光。
他不是正和心上人密会么?怎会过来找她?
她纳闷之际,随口答道:“想事情。”
却见苏涿光径直走近,于她身侧尤为自然地坐下,“想什么?”
乔时怜只觉奇怪:“…我为何要告诉你?”
她总觉得眼前的苏涿光比之平日有些古怪,但她说不上来是何处出现了差别。
不过当下她知他有着心上人,便不自觉地想要避嫌,同他保持距离。
她方起身欲走,苏涿光拽住了她的衣角反问她:“为何不告诉我?”
乔时怜:“……”
他怎么有些无理取闹?
此番她回过头细细端详着他,始才察觉他眼底酿足了醉意,看向她的目光亦是朦胧。忆及他适才走过来时,步子略有虚浮,说话语调亦显几分软绵拖沓,她几乎可以确认,他喝醉了。
“苏少将军,你这是喝多了?”
言罢她见他只着了件烟青薄衫,明明此前他还穿着他惯穿的白袍,她不禁又问:“你的衣袍呢?”
苏涿光眉梢微横:“扔了。”
乔时怜愣然接着话:“扔了?”
难道也是像之前他对她一样,把衣袍扔给了他的心上人吗?
看来他偶然展现出近人情的一面,皆是来源于他的那位心上人。
乔时怜不知为何觉得心头微涩,双目也随之黯然了几许,却听苏涿光嗯了一声:“嫌脏。”
她回过神,分外不解:“脏?”
苏涿光眉心紧锁:“别人碰了,脏。”
乔时怜低头盯着自己被他攥在手心的衣角,“这,这…谁还能…轻易碰到你……”
她信她那时所见,当然是因为她知晓苏涿光的脾性,若他不愿别人碰他,那女子根本没法接近他,更谈不上与他亲昵。
故那女子定是他的心上人,他出于自我意愿才和其相拥。
苏涿光面有不耐:“喝多了,没留意。”
乔时怜瞧着他确实和平时大相径庭,旋即她试探性地问出口:“你不是之前还…和心上人花前月…”
但话还未完,她便被苏涿光强行拉回廊下坐着。
接着她只觉眼前一花,他蓦地躺下,卧在了她腿处。
他阖上眼,嗓音疲软:“有些困,借你靠会儿。”
乔时怜:“…?”
“苏少将军,这似乎于礼不合。”
他这何止是靠?他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腿作枕而卧,此番她只需稍稍往下垂眼,便能把他的脸尽收眼底。
往常因他生得身量高拔,她时时扬起脸才能看清他的神色,更多时候则是不敢与之正视,如今他以如此角度供她任意探看,好似那藏于水面下的冰山向她露出了其原本面目。
苏涿光对她所言不为所动:“不会有人来的。”
言下之意,就算不合礼,也没人瞧见。
乔时怜:“……”
他怎么越来越蛮横不讲理了?
风稍起,挽起垂落的白紫藤萝,晃动的花影覆在他不设防的面容处。
那双惯于淡漠的眼未睁,连着剑眉舒然,往下分明的轮廓线由着泼洒的光晕揉得模糊,撇去了凛然如锋的冷厉,她生出异样的感觉。
“苏少将军。”乔时怜低低唤了他一声。
“嗯?”苏涿光仍醒着。
她凝睇着他别于平常的样子,鬼使神差的来了句:“你喝醉的样子…真可爱。”
苏涿光:“?”
“乔姑娘,我只是喝得有点晕,不是痴呆了。”
乔时怜见他眉峰一挑,唇畔微动间道出的语气略有不满,她忙不迭续道:“我开个玩笑!”
少顷,她出神地看着苏涿光压着她的衣裙处的褶皱,喃喃自语着,“所以你不会觉得和我接触…脏?”
沙沙风声里,可听得均匀的呼吸声。
他睡着了?
乔时怜悄然抬起手,指腹轻轻落在他眉眼、鼻梁,徐徐掠过。见他未有反应,她不由得心跳加速,做贼心虚般挪开了手。
却是缩回手时,指尖不经意触到那唇。刹那相接的柔软让她忆及那夜马车里须臾一吻,她不禁为之顿住。心神恍惚间,她忽觉腕处一热,低头发现是苏涿光伸手捏住了她的手腕。
“我…我不是……”
乔时怜紧张得结了舌,正欲慌忙解释,又见苏涿光只是拉下她的手放至其胸口处,未几便再无动静,一副睡得安然的模样。
乔时怜松了口气,瞄了眼自己被他抱住的手,嘟囔着:“这人怎么睡觉都不那么老实……”
罢了,自己和醉酒之人计较什么?
她静静望着熟睡的苏涿光,回想起之前身处长席边见到的场面,结合眼下他的反常,乔时怜很快得出了结论。
“看来…是太子故意让我看到那一幕。”
若那女子真的是苏涿光的心上人,他喝醉之时便不会有意来寻她,更不会扔掉和那女子接触过的衣袍。
如此看来,倒像是有人借苏涿光醉酒之时趁虚而入。若届时真闹出什么关乎失节之事,在此宫宴一众目睹之下,本就不省人事的苏涿光很难为自己开脱,只得为女子的失节“负责”相娶。
而自己先不论眼见了苏涿光另有心许,苏涿光如若娶了那女子,此后她与他之间就断无可能。这样的巧合,很难不怀疑是秦朔的设计。
不远处,树影婆娑下,季琛疾步而来,望着守在此处的风来急道:“可算找到你了,浮白呢?我问你浮白在…”
风来连忙打断,食指置于唇边,“季大人,嘘——”
他垂下首,压低着声对季琛道:“主子在歇息,有什么事我一会儿替您转达就好。”
季琛满面心切,他提着那酒壶至风来眼前,“这百花酿有问题!”
他方才离开长席之时,无意间窥听到那百花酿另有玄机。他匆匆回到苏涿光所在之处时,唯见一琉璃盏跌落在地,未有其人影。
“啊?”风来茫然不知。
季琛晃着酒壶,“我掂了掂,浮白喝了至少有两盏。但这百花酿,是昭月公主有意放在娘娘那里让我取的。我刚刚才知,这里头加了一奇草,可让酒在保持原有口感不变的情况下,使酒劲倍之!别说浮白了,找来一壮牛喂上一盏都能把之放倒。”
风来讷讷道:“难怪…难怪主子那会儿说他略有不适,让我守在这里不让别人进出。娘娘知晓后,也安排了宫人把守,劝阻欲进的宾客……”
季琛问道:“他现在如何了?”
风来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在…在跟乔姑娘睡觉…”
季琛:“?”
他白日产幻了?风来说什么?说浮白在和乔姑娘睡觉?
他循着风来身后被遮拦一二的光景看去,唯见微风掠影,藤萝交织缠绕的廊下,斑驳的光点描摹出二人相拥而眠的模样。
季琛扬唇笑了笑,侧身拍了拍风来的肩膀,“我走了,好好看着,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搅扰了他们。”
苏涿光醒来时,见乔时怜仍保持着之前端坐的模样,但她亦是睡得昏沉,紧闭的眼下疲态彰显,被脂粉掩住的乌青若隐若现。
他坐直身,眼见她歪着头正要往旁侧的廊柱撞上,他眼疾手快地伸手放在廊柱处,由着她额角撞进了他掌心。
而后他轻缓抚着她的头,将之靠在了自己肩膀,不料她顺势贴了上来,抱住了他。
苏涿光身形一僵,垂眸见她只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入睡,且无意识地往他身上靠。
温香拂面,她于睡梦中,指尖肆意地在他身上抓来捏去,接着紧紧抱住他不愿撒手。
苏涿光无奈地瞥了她一眼:“…到底是谁睡觉不老实。”
未几,却听她口中呓语连连,幽咽堪堪,“我没有做过…我没有……”
梦魇了?
他略有生硬地揽住了她,把她圈入怀里。
旋即他觉她发抖得厉害,情绪尤为激动,他肩头处很快有着温热洇湿。
“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都不要我…”
她究竟梦见了什么?
苏涿光默然良久才答了她的话,“我没不信你。”
她埋在他怀里,呢喃着声:“可我真的好疼…我真的好害怕…”
“苏涿光…”
她忽唤着他,沉沉低语似是叹息。
“嗯。”
苏涿光侧耳聆听着,但她再无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乔时怜趴在他怀里陷入安睡,未有异样。
苏涿光始才收回心思,扫视着周处。虽然他依旧因那百花酿的后劲头昏脑胀,但比之前好了不少。
至少现下他能够清醒地思考一些事情,比如那三盏就把他放倒的百花酿绝对有问题;又比如,他那会儿意识混沌时听到她说,她见着他在和他的“心上人”花前月下。
看来,那半道出现的女子确实心怀不轨,甚至极有可能是故意让乔时怜瞧见而对他产生误会的。
苏涿光思忖再三,把她抱起走出此地,吩咐着守在门口的风来:“去查今日接近我的那个女子是谁。”
“是。”
风来恭谨答着,又迟疑问道:“不过主子…这种事,不用猜也知是东宫那边……”
若是早些年,苏涿光被什么女子缠身倒还算正常,但自苏涿光冷面无情、不近女色的名声传了出去,京中有心思接近苏涿光的,皆保持着可远观而不可近身的原则。
故今日宴会里出现的,极有可能是东宫的安排。
苏涿光:“我知道是东宫。”
风来奇道:“那为何…”
苏涿光敛下眼注视着怀里的人:“我要她知道。”-
暮色初歇,瑶光宫偏殿内,苏涿光把乔时怜放在美人榻上正欲离开时,察觉那不安分的手又再抓住了他的指节。
苏涿光:“……”
索性他回身坐于榻边,由着她如此。
乔时怜梦见,自己又回到前世身陷失节风波时,她抱着母亲苦苦哀求,不愿饮下毒酒。
可是不论她如何恸哭,对父母反复说那酒喝了会有多么的疼,说自己做鬼的日子多么难熬,他们都无动于衷。
她拼了命想要跑出府邸,却怎么也越不过那正堂大门。她的身躯似是被什么用力擎制住,如何也挣脱不得。
直至她见着苏涿光出现,听他说,他没有不信她。
她才抓着苏涿光,逃离了那个噩梦之地。
天地浮沉,骤雨瓢泼里,这是她唯一能抓紧的东西。
她下意识想要把手心握住的温热抱入怀,想要捂着、护着,却一瞬觉察那东西陡然抽离。
一旁的苏涿光尚是独坐冥思时,而见她蓦地拽着自己的手探往她衣襟,触及那诡异柔软的短短须臾,他如受针刺,遽然把手从她怀里抽出,转过身背对她。
他极不自然地僵着手指屈于袖内,那霎时相触的感官迟迟不散。即便二人此前有过不少肢体接触,但这般陌生的感觉,让他难以集中注意力。
乔时怜生得纤细羸弱,他每每抱起她可谓是轻而易举,但他亦刻意避免着不会与她过多亲密触碰。至多便是他搂过她如有素束的腰,多数时候,他只觉她过于瘦,缩在他怀里像只小猫。
正因如此,他忽略了她身为女子,处处埋藏着尽是可引着他心底难耐的火。
苏涿光回头望着榻处乔时怜,恰逢她似是因他抽身的动静惊醒,二人相视间,他见她惺忪的睡眼还含着淡淡潋滟,濡湿的睫毛轻颤,盈盈泪点似霰,拨动微光。
他想,她确实担得起第一美人的名头。
此番乔时怜渐渐收了神,她忆及梦里抓着的东西落了空,又见苏涿光守在身侧,大胆的猜测随之浮现脑海。
难不成…她梦里抓着的,确实是苏涿光?
她对着他尴尬地干笑两声,“我适才…梦中多有得罪,还请苏少将军见谅。”
苏涿光面无波澜:“那你可还记得说了什么?”
乔时怜心中一紧,“我说了梦话吗?”
苏涿光颔首:“叫了我的名字。”
乔时怜哪敢把梦道出,只得胡乱扯着话茬:“想来是苏少将军天人之姿,英勇神武,所以又在梦里…救了我。”
苏涿光若有所思,“那我在你梦里救了你,你是否该还恩?”
乔时怜懵住。
他还没醒酒吗?怎么还这样不讲理?
苏涿光续道:“你送到将军府的礼还不够。”
偏巧屏风外,一宫女传来话:“苏少将军,娘娘让奴婢来告知您,晚宴快开始了。娘娘还问,乔二姑娘身体好些了吗?若仍不适,晚宴就留在偏殿歇息好了。”
乔时怜这才探看着身在之处,“丽妃娘娘知晓你和我在…”
这不是摆明了要把苏涿光和她凑一块?
苏涿光起身理着衣衫,“乔姑娘,你睡糊涂了吗?这里是瑶光宫。”
乔时怜反应过来宫女所言晚宴,瞄了眼窗外昏沉,倏然从榻上而起,“糟了…太子……”
秦朔言之于她,赏莲宴结束前要告知他答案。他这样试探,便说明赐婚提前筹备的仪程已安排妥当,现下只需要她这边松口,嫁入东宫不过朝夕之事。
她必须要赶在这之前向秦朔争取些时日。
乔时怜心急如焚地同苏涿光道了别:“苏少将军,我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若是时怜送的礼不够,改日我再挑些送来。”
苏涿光:“……”
他方才听得真切,她是要去找太子-
及晚宴始,席设于芙蕖阁。
乔时怜晚了一步。
她欲找秦朔时,便听宫人说,秦朔得圣上召见,提前离开了瑶光宫。
如此一来,兴许秦朔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待见了圣上,赐婚的圣旨拟好,她再无任何挣扎的余地。
她心烦意冗地坐于晚宴里,耳边未歇的喧嚷更是让她燥意更甚。
席间人影泱泱,身居主位的丽妃笑得温雅,正与众人打着招呼,她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不远处的乔时怜越过,旋即她侧过头望着近处季琛,见后者会意,勾着唇角回了个确认的眼神。
“你眼睛抽筋了?”苏涿光问着与丽妃暗中示意的季琛。
季琛懒于和他计较,“乔姑娘都不看你,你真不着急啊?”
苏涿光淡淡扫了眼对席的乔时怜:“她为何要看我?”
季琛气不打一处来,晃眼之时见周家老二撇开人群,径自走向了乔时怜身侧,他轻咳了几声:“别怪我没提醒你啊,这宴上青年才俊不少。”
“喏,这不就来了。”
苏涿光顺着他目光看去,乔时怜先是对到来的周焉略感意外,少顷便同周焉说笑起来,颇有一见如故的熟络。
苏涿光语气未有起伏:“周家的人,因为周姝吧。”
“你懂不懂什么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季琛觉得,来日他若是一口气没上来与世长辞了,一定是被苏涿光气的。
事实亦如苏涿光所言,周焉步于乔时怜跟前主动示好,正是为的周姝。
“此次宴会小姝本是想来的,奈何她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能拗过家母…最后不得已,让我来跟乔姑娘赔不是。”
周焉生得英俊,浓眉疏目,笑起来干净纯粹。
“阿姝好好养伤便是。”
乔时怜暂且搁置下心事,依着礼貌同周焉说道起来。她只觉他性子与周姝贴近,打起交道来极为舒心,故不自觉表现得亲近了几分。
“这是小姝为赔罪让我带给乔姑娘的东西。”周焉从袖中拿出一锦盒,其里装有玉镯一只,那镯身莹白无瑕,流光剔透。
乔时怜接过锦盒,心头一暖,“那我先收下了。”
而此间季琛回过头,见苏涿光眉目凝然,神情严峻。
“浮白,浮白?”
这又是怎么了?季琛唤他未得回应,尚是不解之时,恰见珠帘云纱下,乔时怜正接过周焉递来的玉镯情景。
季琛咂舌:“不会吧…这么快定情信物都送了?”
话落时,苏涿光已转身步至另处。
季琛唯见苏涿光似是与风来交代了两句,不多时,便有周家仆从至周焉身后低头禀报了什么,旋即周焉向乔时怜作揖后匆匆离去。
季琛嘁了一声,“某些人啊,啧啧啧……”
眼见夜色沉沉,冷月无声,芙蕖阁内陆续有人离席。
乔时怜见坐于前处的苏涿光虽气定神闲,但那面色流露出些许不耐烦。好几次,他有意识地将指尖搭在盏身,却不举杯而饮,很快又再松开,分明因丽妃在前,他不得不做做样子。
他是不是也快离席回将军府了?
乔时怜觉得有些焦灼。
季琛说他喜欢她,可这样…他就会娶她吗?
乔时怜不确定。
她挼搓着袖口,忐忑不安地望着苏涿光的侧脸。依旧是那般疏淡冷漠,从不展露多余一分情绪。
那会儿季琛也说,他好面子,恐怕不会承认爱慕她的心思,所以让乔时怜莫要在苏涿光跟前提及季琛同她说的话。
弦外之音,怕是需要乔时怜她先于他打开话匣,主动一些。
可她要如何才能让他娶自己?只恐待这赏莲宴一散,苏涿光回了将军府,东宫那边很快就会传来赐婚的消息,她便再无机会赶在秦朔前另择良人而嫁。
半晌后,随着丽妃回了寝殿,席上宾客三三两两退去,乔时怜余光瞥见苏涿光稍动了身,心尖一凛。她连忙从席位上站起,径自往苏涿光席位而去。
“苏少将军。”
她鼓足劲叫住了苏涿光,却觉胸腔处心脏跳动得剧烈。
苏涿光安坐于席,不动声色地侧过头看向她,面上静如止水。
她定定与他目光交接,字句真切地问出:“我可以嫁给你吗?”
须臾间,乔时怜已听不清四周群宾喧闹,唯有胸口心跳扑通作响。她一时紧张得浑身血液僵住,手心冰凉。
举众喧哗,宾客尽望向乔时怜,惊于她的胆大妄言,更有举步离席的人闻之驻足看了过来。其间不乏欲瞧个热闹,目睹这极具戏剧性一幕的,又或是饶有兴致期待着苏涿光回应的。
苏涿光捏着盏的手一顿,酒液微晃间,那嗓音清冽如霜:“不可。女子向男子求婚,成何体统?”
话毕,引来一众哄笑戏言。
“第一美人都没法入这清心寡欲的将军眼啊!”
“听说九暮山猎场上苏少将军救了乔姑娘,这不就以身相许了?”
“恩人是谁不好,偏偏是苏少将军…乔家姑娘的算盘是打空咯!”
……
乔时怜听他拒绝得果断,耳畔亦充斥着宾客们的嘲弄之声,她不免羞愤难堪,面颊霎时生出红霞,连着耳根与脖颈晕成了一片。她只恨自己没生得羽翼,可以当即从芙蕖阁的高台遁走。
这出闹剧将她一下打入了深渊谷底。
果然,哪怕他有爱慕她的心思,他也是不愿娶亲的。
眼下可谓颜面尽失,她不仅因自己当众求嫁被拒而惹来笑话,还只得另寻他法,需赶在东宫有所准备前断去成为储妃的可能。
乔时怜深作呼吸,对一众异样目光与取笑视若不见,强作镇定地往阁楼外离去,却是经过苏涿光席前时,一修长如琢的手伸出,拦住了去路。
苏涿光语气如旧淡然:“去哪?”
乔时怜不明所以,又因她本就心绪烦闷难解,回话时不免带了几分怨气:“不走你还想干嘛?”
还想继续看她的笑话吗?
她言罢回头,撞上苏涿光的凛然目光。
却见他站起身,从容理着衣襟,郑重其辞地对她说:“明日一早,我来提亲。”
顷刻满座寂然,鸦雀无声。
乔时怜在听清他所言后极为诧异,她讷讷道:“你说什么…”
“乔姑娘,明日一早,苏涿光会去相府提亲。”
苏涿光重复着话,那嗓音掷地有声,亦是让芙蕖阁的宾客在瞠目结舌中又听了一遍。
只闻咚地一声酒盏落地,席中不知谁因迟迟未从这场面回过神来,不慎松开了手中盏,紧接着众宾沸然,惊声与议论如浪潮般乍开。
不远处,红木嵌玉的屏风将席中喧闹稍隔。
季琛歪着脖子从薄纱间窥探着苏涿光与乔时怜,他喜不自胜地回过头对静立一旁的丽妃道:“我就知道!他俩能成!”
丽妃虽面上亦喜,但那遥望着乔时怜的目光却掺着疑虑:“能让乔姑娘一个女子当众求娶…看来,她是真的极不情愿嫁入东宫。”
季琛一心尽在喜事之上,闻此言,他敛了几分笑意。
丽妃神思飘忽:“本宫知晓涿光身边有这么个姑娘能与之相近时,曾有心找昭月闲聊,问及这位乔家二姑娘。昭月毕竟是太子的胞妹,与乔姑娘也算得上相熟。”
季琛奇道:“如何?”
“她无意间提过一事,乔姑娘少时痴于琴,亦颇具天赋,曾瞧上西域商人带到京城的松落幽阑琴,那琴是隐世宗师所制,多年前因战乱流落北蛮人手里,今被西域商人带到京中。因琴珍稀,西域商人要求竞拍者需抚琴于众,一展琴技。”
丽妃顿了顿,“乔姑娘本势在必得,最后却始终不敢于一众生人面前献技,错失了竞拍名琴的机会。”
季琛恍然:“难怪听闻京中第一美人琴棋书画样样俱全,见之者皆赞口不绝,却少有人幸得一睹。原来乔姑娘竟是如此面薄。”
丽妃玉首轻摇,她喃喃道:“今此做到这种地步,也不知是东宫把她逼得太甚…还是她太过信于涿光…”
季琛不以为意,“良缘得成便是好事,又何必多得顾虑呢?”
丽妃温温一笑,“你啊,论心怀,这京中怕是没人比得上你了。”
话落时,却闻一娇喝蓦地传来:“季怀安!”
季琛脸色微变,收起折扇便往另处匆促而逃,还不忘撇话:“娘娘,一会儿可别说见过我啊,就说我已经打道回府了!”
丽妃无奈地望着遁去的身影,接而见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步来,气喘吁吁地同她请安。
“奇怪,我方才明明见着了季怀安。丽妃娘娘,你见着他了吗?”小姑娘问道。
丽妃黛眉微挑:“他让本宫为他撒谎,声称没见过他。”
眼见那小姑娘恼着面将要发作,丽妃柔柔抿开笑,“本宫想要拜托昭月一件事。天色已晚,乔姑娘不识路,昭月帮本宫把乔姑娘送至宫门外,如何?回头本宫替你把小琛叫来。”
丽妃深知,苏涿光当众道出提亲,事关乔时怜,这风很快就会吹到东宫。故届时乔时怜离宴出宫,若有太子派人半道阻拦,有昭月公主相伴左右,其余人便不敢妄动。
昭月回头瞄了眼席中,凑近悄声问:“娘娘…苏少将军当真要求娶乔姑娘呀?”
丽妃点头:“涿光这孩子,说出口的话便不会反悔。”
“居然是真的!”
昭月杏眼微睁,旋即折身往席中而去,“那本公主这就去亲自把乔姑娘送到宫门。”-
望舒皎皎,拨云揽霜。
乔时怜同昭月公主步于出宫的青石路处,身后两列宫女相随。离开瑶光宫前,她见丽妃的贴身女官同苏涿光交代了两句后,他便先行离了席,这反让乔时怜松了口气。
虽则她宴上一时冲动,为了不嫁入东宫向苏涿光提出求娶,但那股劲儿随着晚风吹散,她陡然清醒了过来,却仍旧感觉如梦似幻,极为不真实,连着此刻走起路都觉飘飘然。
一朝二人关系质变,她尚且不能适应。是以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将要成为她夫君的苏涿光。
夫君…?单是想着这陌生的称呼,乔时怜便忍不住涨红了面,她如何唤得出口?
看来,虽是东宫那边的危机暂行解了,往后同苏涿光的未知日子才是她应细思考虑的。
一旁的昭月打趣着她:“本以为乔姑娘会成为我皇嫂,没想到被苏少将军抢了先。”
昭月眉眼笑得弯弯:“不过这样更好!以后我和乔姑娘就能成为妯娌了!”
乔时怜惊道:“妯…妯娌?”
昭月掰着手指数着,“算关系,季怀安是苏少将军的表哥呢!不过因为是远亲,所以京中知道的人不多。”
乔时怜这才知,原来昭月的心上人是季琛。
行过转角,林影处见五六位太监碎步迎来,为首者向昭月躬身行了一礼:“公主殿下请留步。”
昭月不悦地撇撇嘴,“没见着本宫正忙呢?”
太监垂首道:“是太子殿下派小的过来的。殿下关心乔姑娘上回在猎场受伤未愈,特将御医请至了东宫。”
乔时怜神色凝住,落下了步不敢上前。
果然她在芙蕖阁与苏涿光的事传到了东宫!
她正想借口拒绝时,太监谄媚笑道:“且殿下还说,病症不能看之表面,殿下唯恐乔姑娘不疼惜自己,最好还是让御医亲自诊看一番。”
太监说着使了使眼色,其后的跟班便要越过昭月往乔时怜跟前。
但还未接近往后退而去的乔时怜,昭月侧过身一脚踹在了第一个人屁股上,把其踢倒在地,其余人蓦然顿在了原地,不敢上前半步。
只听昭月怒斥道:“狗东西!也不瞧瞧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还诊看?再不送乔姑娘回府歇息,没病都要被你们折腾出病来!”
乔时怜愣愣地站在昭月身后,心生敬佩。
从前她便听说昭月仗着其身份在皇宫中骄横霸道,无人敢惹,有时连着太子也退避三舍。但她认识昭月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见其发脾气。
太监眼皮一跳,俯首续道:“公主殿…”
昭月不等他说完,“东宫是没教你们听懂人话吗?”
太监面露难堪:“这是太子…”
昭月冷哼一声,“还是说要本宫去把父皇请来,看看你们是怎么给储君效命的?”
此话一出,在场东宫之人扑通跪下了地,“请公主殿下恕罪!”
昭月瞄了眼伏身在地的人,“还不快滚?等着本宫把你们踢回东宫?”
待东宫的人灰溜溜走后,乔时怜犹疑道:“公主…你这为了我要是得罪了…”
昭月展颜一笑:“皇兄才不会为了这点事跟我发脾气呢,他这么晚了还把你请去东宫就没安好心,到时候出了事,理亏的是他自己。而且这皇宫里有父皇和母后给我撑腰,谁敢惹我?”
说完她又颇恼地竖着眉:“也就那个季怀安!每次都把我气得想把他捆起来扔宫里!”
乔时怜:“……”
季琛到底对昭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半晌后,乔时怜于宫门拜别昭月,回身之时,恰见一身影杵立马车边,那衣衫抖落月色,撇开夜深。
乔时怜磕磕巴巴着话:“你…你为何还没走?”
苏涿光觉得奇怪:“为何要走?”
“我,我以为……”乔时怜嗓音越说越弱,几近无声,支支吾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说出话来。
“上来。”苏涿光踏上马车时,见乔时怜还怔在原处,低头喃喃着什么,似是听不见他说话。
苏涿光:“……”
他瞥了她一眼,未几已是落步至她跟前,不由分说地把她横身抱了起来跃入了马车内。
乔时怜只觉眼前流光顷刻变幻,那熟悉的冷香已近于她鼻尖,还未让她从这眨眼间回过神,她已被苏涿光抱入马车内。
狭小幽暗的车厢里,身侧的风似是黏稠了几分,拂得她面颊发烫。
乔时怜偷瞄着那镇定自若的人,不满地嘟囔着:“干嘛动不动就抱人……”
她仰起面,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微暗灯火由着晃动的车帘拨弄,尽寸摹出他的眉眼,依旧冷冽,凛然,却被沉夜揉开了几分霜色。
苏涿光抱着她仍未放,唯见她黛青对襟往后滑落,露出衣下胜雪肌肤,那肩颈处似有一点朱红,极小却夺目,分外惹眼。
他神色带有几分迷惑,指尖撩开她的衣襟往外稍扯,目光费解地盯着那红点欲探看:“这里长的是什么?”
“啪——”
一道清脆的声音蓦地荡开沉夜,回响于车内。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