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 二人同时睁开眼。
四目相对,乔时怜将他面容尽收眼底。那狭长眸中覆过的寒霜更甚,点漆似的瞳仁映着她此时被他压在锦被, 芙蓉含羞之面。
气氛陡然尴尬起来,她忙不迭挪开脸。
苏涿光起身往门处而去, 好在他心思尽在这敲门之人,下榻时也没注意到遗落在地的画册。
乔时怜趁机拾起那画册藏在枕下, 暗自感激着这突然敲门的人。不论如何, 这画册绝不能让他瞧见,不然怕是会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此时苏涿光略有烦躁地打开门,见着立身于稀落檐灯下的季琛。后者发觉苏涿光眉目凛冽,暗藏杀气,顿觉不妙。
季琛目光落至苏涿光稍有不整的里衣,蓦地明白了什么, 随即他讪讪笑着别过头去, 望向长天。
这人从喜宴上急如风火地赶回婚房,缘是乔姑娘也亟不可待。他本以为这短短半烛香的时间,应当搅扰不了什么, 看来这二人感情真是要好,这就开始如胶似漆了。
苏涿光不耐烦地道:“限你十个字。”
这敲门扰人春宵之事,季琛若不给他个合理解释,他只怕又想把季琛绑起来送到昭月公主那里了。
季琛自知理亏, 赶忙揖身哄着话:“别气别气…”
苏涿光抚着门缘欲阖, “还剩六个字。”
季琛把手中之物甩给苏涿光:“这个东西落了!”
“砰——”
季琛尚未看清苏涿光有无接过, 房门已是重重关上。
“看来…怨气挺重的啊…”季琛深深望了眼紧闭的门, 喃喃自语着离去-
屋内,借着幽微烛火, 苏涿光瞄了眼手心里冰凉之物。那是一枚福钱,寓意新人结好,是西北婚俗里洞房时必备之物,新郎将之放置床头一夜,便能得来神明祝福。
按传统,此物本是应大婚当日由母亲交予他。
倒也不怪季琛前来相扰,因苏夫人一直是横亘在苏家父子之间的刺,苏铮纠结许久,临近洞房夜才让季琛代为转交。哪想苏涿光敬酒迎宾效率如此之高,季琛还没来得及给他,他就已回了婚房。
眼下乔时怜藏好了画册,心也定了下来。
她正襟危坐于榻上,问着折回的苏涿光:“是谁呀?”
苏涿光将福钱放至床头,“送福钱的。”
乔时怜望着那陈旧铜色的福钱,“好像听过,是西北才有的习俗。”
苏涿光嗯声应道:“我娘是姑臧人。”
姑臧,便是地处西北。
闻及此,乔时怜忆及苏涿光的生母亡故之由。
东西北风三暗卫曾同她说,将军府最大的禁忌就是提及苏夫人,每每提及,少不了苏家父子二人冷战多日,连带府内上下都不得安宁。
乔时怜瞄了眼跟前的苏涿光,深红影帐下,那冷峻如琢的棱骨被烛火置下浓重暗色。她想,若不是少时那场变故,兴许眼前人便不是这般疏淡似冰,不易相与的模样?
七岁,她还正处无忧之年。整日想着的,是爹爹上朝回府时会给自己带什么糖,又或是娘亲教自己梳了什么好看发髻,还有哥哥会讲什么稀奇故事同她听。
苏涿光却是在兵戈不休的黄沙里,目睹生母被自己的生父杀死。
她不由得心疼起他来。
想到此处,她稍蹭起身,抱住坐在榻边的苏涿光,双臂环过他的腰身,转移着话题,“我们…还亲吗?”
虽是隔着一层里衣,她仍能切实感受到他劲瘦的腰,不难想象,这其中藏着能驭使野风驰骋八方的雄武之力。
她扬起脸,正与他深邃眼眸对视。
今夜毕竟是大婚之夜,抛去她本想安慰于他,她也知圆房一事是必行的。即便她对那模糊而未知之事心怀忐忑,但她亦反复劝说着自己,试图迈过这道坎。
苏涿光本是被敲门声打断冷静了几分,但当下乔时怜再度抱了上来,温软贴怀,那细藕似的臂还紧紧环着他的腰。纵使他能察觉,她微微发颤的身暴露着她的紧张,她略有闪躲的目光彰显着她的不安。
明明有些害怕圆房,还偏要勉强。
苏涿光暗叹着气,回身捧起她的面颊,低头吻住她的唇。
唇畔相接的一瞬,乔时怜屏住了呼吸。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温温鼻息轻扫过她的面,而唇间亦渐而灼热,在她的唇珠被他缓缓舔.舐的刹那,她只觉灵台一白,几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从前看话本,里面不鲜有男女亲昵的桥段,关乎亲吻的,也只是浅浅带过一句,多数是在写二人情意相通之处。今此得见,她才知竟还有如此行径,比之此前的浅尝辄止更加磨人。他步步诱着她怯怯回应,她却在这深切窒息里渐渐失了力气,往后倒在锦衾里。
乔时怜微眯着眼,望着榻顶漆红绘绿,浮翠流丹,尽彰喜庆之意。她恍神才觉自己是真的嫁给苏涿光了。而耳畔唯余衣衫与锦被摩挲的声响与气息交织,终是在他挪面沿着慢慢吻过,落至那处极小红痣时,她听自己发出了别于平常的细音。
晚风容与,掠过几许微凉。乔时怜心想着他竟是钟情于此,想来那夜在马车内他便想这般了。随后她察觉他对着红痣加重了吻,麻痒得让她极为难受。她无法形容这究竟是怎样的感觉,她很想让他停下,但启唇之时,喉间尽成断续的音。
夜色长,流星透疏水,走月逆行云。万物极缓,出奇的慢。正当她发觉他的唇暂离,急剧跳动的心脏得以缓解时,他不紧不慢拨开了红痣之下。那清隽无波的面恍有一瞬迟疑,旋即他携着尚热的灼息逼近。须臾间,乔时怜羞耻之感乍然溢开,那感觉比之此前还要猛烈。
她下意识抬手推搡着他,弱声抗拒。
苏涿光当即应她所言,起身往后退去。他沉静地看着她羞红欲滴的脸,未再贴近于她。
她垂着眼不敢与他正视,反应过来因自己的拒绝硬生生停止了这圆房将行未行时,她鼓足了勇气,嗫声道:“我…我们继续吧…我这次,这次一定不推你……”
默声之中,乔时怜见他眸中幽深更甚,却始终没动,她以为是他不信她所言,又续道:“或者,或者…你把我的手绑起来也行…”
苏涿光:“……”
他似乎没有这方面的癖好。
眼见苏涿光仍不语,那面上持着惯有的疏淡无欲,乔时怜不知所措地望着他。难道是因为一直是他在主动,所以现在应该由她来了吗?
她这般想着,抬手勾住了他的脖子,学着他之前的动作,仰起身试图吻住他的唇。但又因没能够着,她不偏不倚地亲在了他喉结处。
唇碰着那硬处骨节时,乔时怜鬼使神差地伸出舌舔了舔。
他浑身为之绷住。
乔时怜挪开脸时,见他毫无反应,那神色亦凝然,探不出更多情绪。但她一直保持仰着身的姿势实在太过于累,她的胳膊已经开始发酸,有些支撑不住了。
于是她再次蹭起身抱住了苏涿光,“你能换个位置吗……我有点累…”
苏涿光:“?”
她有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吗?
但见乔时怜黛眉蹙起,茫然无措地欲把自己拉扯至另处,苏涿光只好一言不发地配合着她,翻过身躺卧而下,由着她如此。
烛影处,深红帘幔摇晃。乔时怜本是对之懵懂,她似乎不知该如何做,先前对他说出的提议也是无心之举,此番她只得照猫画虎,仅仅是学着他之前的模样俯身在他上方,偏偏那双细长时而掠动着。浑然未觉,二人这样,让苏涿光有些难耐起来。
乔时怜仍一心寻着位置。她总觉得如何坐也不安稳,那不安分的手胡乱按在他胸前作支撑时,她亦在他身处不断往下找合适之地。
少顷,她忽觉自己肩膀被他捏住,她的动作随之被制住。
她不解地抬起头往他面上看去,只见他眉心紧锁,颈间青筋凸起,胸口微有起伏。
他好像看起来很难受。
是因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对吗?
紧接着苏涿光猛然坐起身,从乔时怜身处抽离出来,阔步往外而去。
乔时怜迷惘坐在榻处,不明发生了什么,等了半刻也不见苏涿光回来,便只得作罢,叫来侍女沐浴更衣-
“少夫人。”
湢室里,伺候她的除了秋英,还有苏涿光的侍女兰泽。兰泽本就生了副和煦如风的温和模样,当下面目含笑地望着她,亲切感亦油然而生。
乔时怜对这称呼尚不能适应,只好腼腆地向兰泽浅笑示意。
候在浴盘旁的秋英满面喜色地望着她肩颈处惹眼的红痕,“姑娘可有身子不适?需要我为你揉揉吗?”
“确实有些腰酸…但过会儿我想歇息了,暂且不用了。”
乔时怜阖眼将整个身子泡在热水里,舒缓着四肢百骸。今日因大婚劳顿,又长时间挺背行礼,她觉得自己腰没断都是幸事。
“姑爷也真是的,好歹体谅下咱们姑娘身子金贵柔弱。”
“男儿血气方刚,一回生二回熟,以后就好了。”
耳边传来秋英与兰泽的对话,乔时怜听之蹙了起眉。她们在说什么,为何她听不懂?
不多时,及苏涿光回了卧房,他亦是沐浴后换了身宽松的寝衣。
喜烛尚未燃尽,他从屏风外步至榻前时,见乔时怜早已盖好锦衾安然入睡,甚至还为他空出来好些位置。
想来这大婚之礼如此烦琐,她早就折腾得够累了。
苏涿光并不急着上榻,他折身从柜里取出一方白色绢帕,那是他早就收好放至此处的。
他拿起一银匕轻声出鞘,指腹在锋刃上缓缓抹过,将殷红鲜血浸润在那纯白绢处。
待他做完这些,他掀起锦被欲上榻歇息时,便被眼前所见僵住了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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