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缘由
明窗半敞, 天光倾落,将他修长指节把着的册子勾勒得明晰。
这不是那本内容露骨,画面香艳至极的册子吗?怎么会被苏涿光发现, 还落至了他手里?
乔时怜面色一凝,她强作镇静地走近案台边, “这…这画册……”
苏涿光极为淡定地应道:“枕下发现的。”
他冷峻无欲的面容未有半分波澜,若非乔时怜断定他手里拿的就是母亲塞给自己的画册, 只怕会以为他正一丝不苟地看着什么书。
旋即苏涿光翻过一页, 头也不抬问:“你放的?”
乔时怜当即否认:“不不不…怎么可能!我从来没见过…”
打死她也不会承认!
苏涿光始才抬起头,把画册合上放至一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是吗,那你怎知这是一本画册?”
闻及此,乔时怜心脏骤停, 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怎么还是被他套出话来了?!怎么办怎么办!她这下怎还有脸面对他?
且被他发现了这本分外羞耻的画册, 指不定他还以为自己从头到尾看了个遍…她只觉浑身血液霎时涌入面颊,让她有些头晕目眩。
她掐了把自己的手背,虚睁着眼就要往身侧的美人榻倒去, “我头好晕,好像要昏过去了。”
却听他嗓音凛冽:“如果你不想一辈子在我面前装晕,就过来。”
乔时怜:“……”
她伏在美人榻处,萎靡不振。
他怎么就不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配合她做做戏呢?她都要羞得无地自容了, 他还非要戳穿她。果然, 他冷情起来真是毫不给别人留颜面。
见她瘪着唇角, 岿然不动,他不由得问:“…我长得很吓人?”
乔时怜耷着面, 摇了摇头。
苏涿光重复着话:“过来。”
“哦。”
听出他语气稍沉,她才极不情愿地挪着步子至他跟前,垂着脸不敢与之对视。
苏涿光瞄了眼手边的册子:“不就是一本春宫图,怕什么?”
乔时怜好一会儿才闷声答道:“怕羞…”
他又问:“你亲我的时候怎么不怕?”
乔时怜涨红着面,攥紧了衣袖:“因,因为…”
苏涿光为她答了话:“因为想完成任务。”
“在你看来,嫁人,圆房,和我共处,都是任务。”
“我…”乔时怜一时被噎住了话。
确实,她嫁给苏涿光是为了逃离东宫,这任务是活命;随后圆房,她也是依着世俗之礼,理所当然地想去完成;顺带着和苏涿光共处,不过是二人结为夫妻的长线任务。
心有旁骛时,那些所谓的羞人便可暂被抛下,所以她亲他的时候,并不怎么怕。
但这么想来,她从始至终都在利用他对她的感情,去完成她拟定好的任务。
乔时怜心底生出愧疚。
却听苏涿光道:“其实也可以不圆房。”
那嗓音是惯有的平然,叫她听不出更多情绪,也不知他这般说是不是生气了。
而闻言她下意识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不管怎么说,除却此事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的,她为了不嫁入东宫,强行让苏涿光娶了她,昨日大婚礼成后她就是他的妻子,她是有必要去完成这件事的。
苏涿光默声盯着她的面容良久:“…乔姑娘,这事强求不得。”
乔时怜满腹狐疑,心道自己也没做什么惹他生气,怎的突然就不想跟她圆房了?
她冥思苦想了半刻,忆及出嫁前母亲对自己说的好些话,她低声嘟囔着,“难道…难道真像母亲说的?”
苏涿光:“说什么?”
乔时怜认真答道:“说这世间有些男子…生来会患一种病,没法圆房行房事……”
所以乔夫人担心,苏涿光是因此才不近女色,冷淡禁欲。
苏涿光绷着嘴角:“……我没病。”
乔时怜恍然,“那就是另一种情况。”
苏涿光意识到她将要说什么,“你不必告诉…”
乔时怜仍接着说了下去:“我当时听得不太清楚,好像是说什么‘不行’。”
话落时,她还凑近问他:“既然你说你没有生病,是因为第二种情况吗?”
苏涿光:“……”
他觉得他忍耐是有限度的,但见乔时怜那张不谙世事的面容,他委实发作不出来。
乔时怜瞧着他脸色愈差,眉眼凛然如冰,以为自己言中了他的心事,又劝慰道:“我们…我们也可以慢慢来嘛!不急着圆…圆房……”
但她对于此等陌生未解之事心生好奇,不由得接言问他:“你悄悄告诉我,是我说的那样吗?”
此番工夫,苏涿光已尽力平息了情绪,他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袖口,“等你不再害怕圆房这件事,我就告诉你。”
乔时怜自觉被戳破心思,难保面子,她蹭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坐在案边的苏涿光,反驳道:“你…你胡说!我,我哪有害怕?”
苏涿光不言,只是指尖徐徐往前挑开了画册边角,现出其里男女交缠的姿势。
“啊啊啊!!”
乔时怜目光正巧落在了那不堪入目的画面上,她抑制不住发出了惊叫。
她羞愤之下,对着那始作俑者口不择言起来:“苏…苏涿光!你你你…下流!”
苏涿光:“……”
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听有人骂他下流。
罢了,他都是她口中的登徒子了,下流又算得了什么?
不多时,他折过身从柜里取出一包袱,“这我今日一早给你买的衣衫。”
乔时怜方回了魂:“定做也需等好几日吧?”
她心想,他现在想起来要用新衣裳来收买她,给她赔罪了?无事献殷勤,这里面肯定大有问题。
苏涿光递给她:“我加钱让他们加急做的,只花了半日。”
乔时怜拆开时,指腹摩挲过那柔顺布料,凭着经验便知其是为上乘,她不禁心生欢喜,看来他还对她挺用心。
而展开后她才发觉这衣衫形制宽松,尤为素净,毫无作饰。
寝衣?
反应过来他为何要送她寝衣时,乔时怜大脑霎时空白,她只听得自己磕磕巴巴问他:“你,你昨夜…昨夜都看到了?”
苏涿光颔首:“嗯。”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她穿了那件极为羞耻的寝衣。
乔时怜一瞬想死的心都有了。
顷刻间,她只觉自己滚烫的面颊更加烧灼,越来越热,把她整个人也烤得无比昏沉。紧接着她双目一阖,竟瘫软了身往地上晕了去。
苏涿光眼疾手快地站起身,把她揽入了怀里。
察觉她非是装样演戏,他将她抱了起来, “怎么真晕了?”-
月波幽幽,夜凉如水,泼向庭栏处。
乔时怜昏迷一事惹来满府的人紧张不已,但好在大夫诊看后发现并非什么大病,众人才安下了心。
彼时大夫对苏涿光言,“少夫人这是受了凉,加之身子虚寒,症发时心脉不平,受了刺激,所以才会昏了过去。倒也没有什么大碍,老夫开点方子,好生调养即可。”
苏涿光想,许是昨夜她那件寝衣太薄,她睡觉时又不安分,好些次都将锦衾掀落,是他一次次回屋给她盖上的。但一来二往,她就由此着了凉。
他继而问道:“那近日可有什么需注意的?”
大夫即刻会意,迟疑着答了话:“这…少将军新婚燕尔,房事怕是需忍忍。”
苏涿光目光生寒:“…我意思是,让她注意的。”
大夫连忙道:“那就要少将军多费些心,让少夫人夜里莫要再着凉了。”
乔时怜醒来时,屋内烛火熠熠,在眼中渐渐成影。
她很快察觉自己似是趴在了一人怀里,那身处虽不及床榻柔软,却胜在温热,甚至顾着她的睡姿让她卧得较为舒坦。
周处冷香萦绕,她再是意识混沌,也知她身下之人是苏涿光。
她稍动了动,扬起脸望向苏涿光,见他半倚在榻处,正面色镇静地阅看着手里的书。
她讷讷问着他:“我为什么趴在你身上睡的…”
苏涿光垂眸看着她的朦胧睡眼,“我也想知道。”
乔时怜:“?”
苏涿光补了话:“想知道你睡觉为何这般不老实。”
乔时怜腹诽着,也不知上次谁喝醉了,睡觉才不老实呢。
转而她见自己穿了不止一件寝衣,“那我怎么穿这么厚?”
苏涿光一本正经:“大夫让的,你着凉了。”
他当然不会说出,这是他的吩咐。
乔时怜目光落至他轻薄的寝衣,她甚至能从那褶皱微折处想象他衣下的光景,“你怎么穿这么少?”
苏涿光:“…热。”
她怎么这么多话要问?
“你在看什么?”乔时怜这才发觉他手里的书非是兵法一类,那书皮瞧着让她觉得熟悉。
苏涿光应道:“西风给你送来的话本。”
乔时怜懵住了。
堂堂冷面无情的苏少将军,居然会看这种情爱话本?
她难以想象他看这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路,“好看吗?”
苏涿光:“很无聊。”
他本就只是想了解下她素日里都喜欢什么。但那话本里的男主为追求心上人实在太过油嘴滑舌,他觉得自己能硬着头皮看下去已是很了不得。
乔时怜不满道:“那你还看…”
苏涿光置下话本,“你趴我身上,只有这话本在所及之处。”
乔时怜对他这般理由将信将疑:“你也可以推开我啊。”
苏涿光言之凿凿:“我怕我推开你,你会换个姿势缠上来。”
怎么就是她缠他了!
她红着脸,背过身闷头钻进了被窝里-
及回门当日,晴色方好。
相府内,乔夫人望着气色尚好的女儿,关切道:“怜儿,在将军府怎么样?苏少将军他待你好吗?”
乔时怜温温笑着,“娘亲放心,一切都好。”
乔夫人面色犹疑,“那…房事呢?”
乔时怜顿时支支吾吾起来:“他…他啊…”
半晌后,乔时怜从相府出,把乔夫人塞给她的药方藏在了袖里。
也不知苏涿光会不会喝药,他说他没生病,可母亲却坚持把这方子给她,叮嘱她定要劝他服用。
她思忖之时,听得东风的声音传来:“主子,周三姑娘今日徘徊于将军府门前几次,似有急事找您。”
第32章 32 、小醋
一夜雨疏, 风吹林黄,暮云秋影蘸潇湘。
将军府,乔时怜抱着乔夫人给她的药方, 纠结着是否劝苏涿光用药之时,周姝登门, 带来了宫里将行中秋宴赏会的消息。
庭院处,简言寒暄过后, 周姝直入正题, “时怜,我打听到消息,此次宫里这么急着举办中秋宴赏会,表面上是圣上为犒赏诸家臣子,特选中秋夜同贺。实则却在宴后安排了各家女眷展示才艺,让皇后娘娘先行过目, 给太子把关。”
“因为太子近日无心再办储妃选拔大典, 一切规章仪程搁置,皇后娘娘无法,只得用这样的法子来挑储妃。”
乔时怜心里清楚, 眼下太子没心思选储妃,皇后娘娘为此急心操劳,其意见便会占据大成。故此次中秋宴赏会,将是周姝为争得储妃之位的最好机会。
她抬眼望着神情似是焦灼的周姝, “阿姝可有把握?我虽同皇后娘娘接触得不多, 但她的大致喜好还是清楚的。”
不想周姝苦笑着望着她:“眼下根本不是有无把握的问题了…时怜你瞧。”
周姝挽起袖口, 露出那重重纱布缠绕的手腕, 其里渗着的鲜血隐隐约约,不难看出这伤口之深。
乔时怜嘶地一声, “你这是怎么弄的?很疼吧?”
周姝垂头丧气地敛下眼,闷闷道:“我若是知晓,半途会有这么个中秋宴赏与储妃选拔有关,昨日就不会一时兴起,跟人比武…这下好了……”
乔时怜心头一凛。周姝受伤的节点极具巧合,很难不让她对此心生怀疑。许是宫里早有人把这风透了出去,先对尚不知情的周姝下了手。
像这般事,乔时怜以往不会过多在意,也不会把事想得过于深,或是细细揣测什么。但事关周姝,又涉及曾经险些让她丢了性命的储妃之位,她对此格外谨慎。
毕竟九暮山林猎一事后,她还不知晓那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她百般思忖间,问:“阿姝,宴赏会在什么时候?白日还是晚上?”
周姝答道:“是晚上,且设在了宫里的落枫台,未在大殿里。”
落枫台,是皇宫里一处露天之地,因枫林满道,入秋时便会落满庭阶而得名。
不多时,乔时怜深做呼吸,似是做了决定:“我有个办法,届时你只需露面,由我来完成才艺这一事。”
在周姝不可思议的目光里,乔时怜续道:“阿姝,你得赶在这两日设出一个布景,让宫里的人筹备去做。这个布景,需把抚琴人遮掩于其里,不见真貌。”
虽是有些冒险,但别无他法了。
她知周姝善设景,像那时在落霞山别院里,周姝那支别出心裁的生莲舞,从莲台至配合献舞所需之物,皆是周姝一人巧心独设。若布置得当,暗度陈仓并不成问题。
周姝会意之后,马不停蹄地回了府赶制。
及乔时怜得见苏涿光回院,她顾念着顶替周姝一事,连忙上前:“我想去过几日的中秋宴赏会,你能带我去吗?”
苏涿光瞥了眼她腕处戴着的玉镯,晃着天光无比刺目。
他依稀记得,这玉镯是那日瑶光宫的赏莲宴上,周家老二送给她的,彼时季怀安还同他说,那是定情信物。
“人多,不想去。”
他持着漠然的态度,抬脚就往前走。
乔时怜提起衣裙,费力跟上他渐快的步子,争取道:“那我用什么做交换,你就带我去?亲你一下…还是三下?”
苏涿光顿住了步,他回过头强调着:“乔姑娘,虽然你说我下流,是登徒子…”
乔时怜忙不迭打断,“苏少将军为人仗义,是英雄豪杰,想必是不会和我这见识浅薄的小女子计较的!”
他怎么那么记仇呢?明明是他故意把春宫图给她看,还欲在马车内轻薄她。
但眼下她有求于他,她只得拽着他衣角,柔声说道:“你这么好,就带我去这一次,好不好?就一次!”
苏涿光垂眼见她戴着的玉镯,越发觉得碍眼:“理由。”
“我…我在府上太无聊了,想去凑热闹。”
话毕,乔时怜见他似是不信,她径自拉起他的手往自己的腰探去,“你摸摸,我都因为出门得少,腰间都长肉了。”
苏涿光一门心思尽在随着她动作摇来晃去的玉镯上,反应过来时,他的手已切实握在了她腰处,让他不由得忆及大婚那夜,锦衾下向他不断贴紧的赤.裸。
他迅速抽出手,想也未想道:“行。”
紧接着香风袭人间,他见乔时怜上前抱住了他,她口中还欣然说着:“你最好了!”
怀中温软还未留住几许,她便离了身,旋即她折身回了卧房,那步子可见轻快不少。
不就是个宴赏会,至于欣喜成这样吗?
苏涿光沉思半刻,唤来近卫:“风来。”
一影掠过,风来于苏涿光跟前垂首待命。
苏涿光问:“上次查的事怎么样了?”
风来细细回禀:“瑶光宫唐突主子的女子,属下已确认。是方家那位姑娘,也是少夫人曾经的好友,方杳杳。”
“过几日宫里宴赏会,你去探那方家女子会不会参加,届时把这消息旁敲侧击地透露给…”
苏涿光本想道出“乔姑娘”三字,但转念间又生生改了口,“少夫人。”
风来奇道:“主子现在都和少夫人成亲了,您为何不直接告诉少夫人…”
苏涿光沉吟道:“我尚未弄清楚,方家女子和她之间发生了什么。我此前了解过,这其中的转变很奇怪,像是没有任何缘由,二人关系突然就折断。”
风来顿首:“我明白了…主子不确定这里面的原因,直接告诉少夫人,怕会惹来少夫人伤心难过,毕竟我听说,少夫人从前身边这位方家姑娘,和她形影不离,关系密切至极。”
风来心道,主子待少夫人真好,从前都不曾见主子对谁上心过。
苏涿光显得淡然:“哦,是大夫说,她需要心绪平稳,好好调养。”
言外之意,他为她顾虑是顺着大夫的要求。
不远处,趴墙角的西风摇了摇头:“唉,明明就是在乎少夫人,非得把大夫拉出来。男人都是这样嘴硬心软,死要面子的吗?”
北风隐约感受到了杀气:“慎言。”
少顷,苏涿光目光转向此处的一瞬,东风揪着西风的衣领就跑。
风来自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哂笑着为三人争取逃跑时间,“主子还有别的吩咐吗?”
他甚至刻意拖长了语调以作拖延。同时亦暗暗骂着,这三人是仗着在少夫人那里受宠,越发无法无天了,害得他这个同僚整日在主子面前提心吊胆。
“你顺带探下,周家老二,是否也参加宴赏会。”
风来收到这道命令时,更是不解。
因同为将门,苏将军和周侯爷有几分交情,二者惺惺相惜,也算多年老友。那日在瑶光宫,主子特意用一道军营情报让周焉离了席,他还觉得奇怪,今日更是直接关注周焉的行踪了。
但越是怪异,风来越不敢多问,只得领命后退下-
待得夜深,月溶溶。
苏涿光回房见乔时怜还未歇息。
近几日他已是摸清了她每日犯困的时辰,刻意挑着她将睡之时才回屋。大夫说她体弱,若行房事也需等她身体好些,但照着她无意识撩拨他起来的生猛劲儿,苏涿光被摧折了三夜后,就受不住了。
索性他避开了她,才终得安稳入睡。
但今夜,她仍于烛灯下翻看着古籍,他走近问道:“在看什么?”
乔时怜尤为投入,未几才答了话:“琴谱,好些时日没碰琴了,有些生疏,温习下。”
苏涿光挑了挑眉:“想温习也不急着趁夜吧?”
“不是我急,是周…”
乔时怜话出口时赶忙止住,“没事没事,你先睡!我一会儿就歇息。”
她可不敢告诉苏涿光,自己参加中秋宴赏会是为了顶替周姝参加储妃选拔。
苏涿光听罢,眸中沉着冰冷之色,但乔时怜只顾着温习琴谱,也没瞧见他此番模样。
至夜深,乔时怜挑熄灯芯子,蹑手蹑脚爬上了榻。如今她渐渐习惯身边睡了个人,且不知是否因苏涿光的存在让她安心,她也不再整夜将屋内烛火点得通明。
乔时怜轻掀起锦衾钻入被窝,却不想苏涿光还未睡。
“周焉喜欢听琴?”他没由头地来了此问。
乔时怜蓦地想起之前她说的话,恍然明了他以为自己说漏嘴的周字指的是周焉,如此一来她反倒放了心,正好可以瞒住她想做的事。
故她随口答着:“是的…”
实际上,她拢共就只跟周焉搭过一次话,所道内容尽是关乎周姝的,她压根不知周焉喜欢什么。
耳畔传来他翻身的动静,他似乎是背对了她。
“我都没听过你抚琴。”
那嗓音惯常清冽,藏着极淡的情绪,让她仿佛觉得是为错觉。
乔时怜说道:“听过才奇怪呢,这京中听过我抚琴的人,屈指可数。”
“为何?”苏涿光问。
她侧过身朝他后背靠了靠,“你想想,我若抚琴时,座下这么多人全盯着我一个人看,我单是想着这场面,手都在抖了。”
“所以你都是抚与一人听吗?”
漆夜之中,视野昏昏。
她听他问着,却无法看清苏涿光此时是何等模样,但他低沉的声线褪去了平常疏淡,又似远非远,似近非近,让她捉摸不透。
今夜他为何这般执着于她抚琴一事?
乔时怜想不通,只好接着话说了下去:“差不多吧。若这人跟我相熟,我独自抚琴与他,便不会这般紧张。”
默声之中,苏涿光忽的问:“你和他这么熟?”
第33章 33 、抚琴
入秋时, 桂花香雾冷。
宴赏会是日,天光尚早,乔时怜独坐屋前, 轻嗅着满庭桂香。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两日苏涿光很不对劲。
那夜他抓着她温习琴谱一事问了良久, 但后半夜她过于疲困睡了去,也没听清他问什么这么熟。偏偏翌日她想相问时, 他又复了寻常模样, 未再提及此事。
彼时西风抱着满箱玉镯而来,一个劲道:“少将军待少夫人真好!这两日去商铺搜罗,给少夫人买了这么多镯子,还吩咐了秋英,让少夫人一月不重样地戴个遍呢!”
乔时怜拨开箱子锁扣,瞧着其里摆放整齐的锦盒, 粗略看来不下二十, 她喃喃道:“我好像…也不缺这么多首饰。”
西风努努嘴,“那怎么能一样!话本里男子追求女子,都是会送这样的首饰, 每当见着心上人戴着自己送的东西,高兴得不得了呢。”
“好吧。”
乔时怜收下时,还尤为谨慎地个个锦盒都打开查看,生怕苏涿光又用像上次送寝衣这样的行径来提醒她, 她最近又做了什么丢人的羞事。
但那锦盒中的玉镯, 除了并无一只是白玉而制, 并无异常。
不过也正好, 与周姝赠她的那只纯白玉镯有所不同,不会重样-
是夜, 冷露沾衣。
至皇宫落枫台,乔时怜一路皆是抱着苏涿光的手臂而行,由着一众投来异样眼光。
满朝文武对这位冷面将军娶妻一事极为诧异,此番他们还是头道见着二人婚后共现身宴会。百官对民间流传的话本自是不信,二人得成姻亲,其中各人猜测纷纷,多数说法是乔时怜为报恩相嫁,苏涿光迫于相府压力,不得不娶。
眼下身处席中,却见苏涿光褪去自己披风,给身侧的乔时怜悉心系上时,一众惊得呆若木鸡。
他的动作极为熟稔,像是平日在府中就会如此一般,而乔时怜亦展颜嫣笑以应。众人见着,都觉得二人担得起一对璧人的形容,与民间所言相差无几。
唯余高座旁的秦朔沉着脸,酒盏未空过。
他捏着盏身的骨节已发白,若非今夜皇室皆齐,群臣俱在,只怕他已压不住将要发作的脾气。
久德躬身递上一名单:“殿下,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名录,其上是一会儿宴赏会后展露才艺的各官家千金。”
秦朔恍若未闻,他目光未从乔时怜身处移开过,见她亲昵地挽着苏涿光的手,对其巧笑倩兮的模样,他心头烦躁更盛。
这原本是属于他的!
良久,他才得见久德杵在跟前,拂袖不耐道:“没兴趣,让母后做主便是。”
及宴始,乔时怜安坐席中不久,苏涿光便有事在身暂离了席。
身后的风来忽唤道:“少夫人。”
“属下方才见到一女子,觉得有些眼熟。随后我想起,那女子曾在瑶光宫,借着主子醉酒时上前纠缠主子。”
闻及此事,乔时怜思索半刻,问出她听到的话,“太子曾同我说,苏少将军年少时曾收到一女子荷包,故他对荷包情有独钟,也对那女子念念不忘。”
她非是不信任苏涿光,而是想要从中知晓实情。不可否认的是,她其实对于苏涿光了解并不多,他少有对她提及他自己的事,她尽是通过身边侍女与暗卫,一点点拼凑出他的过往。
风来听罢暗自生惊,竟不知东宫还在此处摆了主子一道。
“少夫人,我跟着主子这么多年,这种事我能不清楚吗?这些年来唯一能跟他亲近的姑娘就您一个,何来少时收到别的女子荷包一说?”
乔时怜得到答复后,又问:“那纠缠他的女子是谁?”
风来沉吟道:“属下见着那女子似是和方侍郎在一起…”
“方杳杳?”
乔时怜脱口而出,随之她心头一凛,“那日我竟没认出是她。”
那时在瑶光宫,她循着秦朔的话遥遥看去,因视角受限,恰好只能见着二人侧身相拥,她可将倚在朱栏的苏涿光看清,反是他怀中的女子难得见面容。这样的精心设计,若说方杳杳与秦朔没有串通,乔时怜是不信的。
九暮山上,秦朔为博得她欢心,还欲把方杳杳赶下山,回头利用之时,亦丝毫不在意她与方杳杳之间的嫌隙。而方杳杳为了帮秦朔,宁可冒着失节的风险去接近苏涿光,哪怕这样做的后果是受着世人指点嫁入将军府,她与太子再无可能。
乔时怜一时不知,方杳杳对太子用情是有多深,居然甘心为秦朔做到这等地步。
她颔首应着风来:“此事我知道了,多亏你察觉。”
风来垂首:“少夫人哪里话,这是属下该做的。”
他瞧着乔时怜毫不惊讶的模样,心下了然。
与此同时,幽暗小径里,月色抖落几许枫叶,缓缓拂过来人身上。
空气中隐有血腥弥散,苏涿光见着季琛步来,往后退了一步,满面嫌弃。
季琛当即僵住了步子,见鬼似的盯着苏涿光:“不是吧?你堂堂苏少将军,浴血沙场多年,会嫌弃我这从刑牢里出来的味儿?”
苏涿光面不改色:“离我远点,我怕沾身上,她闻见。”
季琛:“……”
他白了苏涿光一眼,“我这为了赶上宴赏会,换了件衣裳就过来了。而且这么急着来,还不是为了乔姑娘的事?”
“洛七的审讯结果?”苏涿光问。
季琛笑了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太子草草结案,我暗中把洛七换了出来,单独提到了御史台刑牢里审,审到了些有意思的东西。”
苏涿光瞄了眼不远处的落枫台,“直接说。”
季琛知他急着回席,也不再兜圈子,“洛七跟乔姑娘此前身边的密友方杳杳,有染。”
“所以这是一场姐妹戕害的戏码?”
苏涿光面色似覆了层寒霜,他微眯着眼,声线愈凉,“单凭方杳杳和洛七,布不了这个局。”
毕竟九暮山的皇家林猎守卫森严,从此介入还能不留痕迹,其中必有权贵者支撑。
季琛点头,“没错,但那洛七在太子手底下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我还没审出更多详情,他一命呜呼了。”
话毕,他又问苏涿光:“你打算如何?当下若想抓出背后的大鱼,借助那方家女子顺藤摸瓜是最好的选择。所以…若乔姑娘以身作饵,是最简单的方式。”
季琛擅长以最优角度解决问题,讲求快准狠。
苏涿光瞥了他一眼,目光尤冷:“这样,明日我去造访方侍郎,说你有意他女儿。把你送去做饵,如何?”
“别别别,我瞎说的。”
季琛赶忙打住,他不过就是随口试探,想瞧瞧如今苏涿光对乔时怜的心意,这般看来,他们二人感情还真是要好。他暗自庆幸着,那时他撮合乔时怜与苏涿光的决定无比正确。
苏涿光望向长天,定然道:“我会派人盯着方家。”
季琛蓦地明了他的用意。虽是这样费时又麻烦,但便可绕过乔时怜去查证此事。
苏涿光续道:“她现在在我身边,很安全。”-
中宵露深,灯摇流绮。
宴至各女眷尽展才艺之时,乔时怜在其上见到了许多熟悉面孔,亦包括方杳杳。只不过她没兴趣瞧方杳杳搔首弄姿,便一直同身旁的苏涿光搭着话,甚至闲来剥着桌上花生,亲自喂予苏涿光。
惹来一众艳羡目光,暗道着这二人蹀躞情深。
乔时怜以前可做不出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亲昵之事。但一想着若注意力不在苏涿光处,便要留意到令自己反胃的人,还不如满心满眼皆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夫君来得松快。
半晌后,方杳杳献技毕,皇后似乎对之乖巧模样极为满意,几番打量着方杳杳,又与贴身女官耳语着什么。
乔时怜隔着重重席位,朝周家所在之处暗暗点了点头,对周姝以作示意。
她将披风脱下塞至苏涿光怀里,起身欲离:“我觉得有点闷…想去透透气。”
“风来。”苏涿光唤道。
乔时怜知他想要风来跟着她,连忙拒绝:“不不…不必了!我让西风跟着我就行,东风北风都在呢…”
随着她离席身影渐远,苏涿光瞄了眼杵在原地的风来,吩咐道:“去跟着。若见着周焉,就把少夫人带回来。”
他适才瞧见,她确定周家席位处的周焉离开后,她才说要去透气。且明明快要到周姝展露才艺之时,照常理,她会留下来为之观赏。
此番溜出宴席的乔时怜藏身进枫林里,她抱着让西风早先备好的外衫匆促换上。那是为今夜抚琴而择的衣裳,亦与周姝将要露面于众所着的无异。
随后她又挽着发髻垂下,将青丝理成与周姝相仿之样。
落枫台,轻纱织成的云雾缥缈,幽幽萤火相缀,恍若林深仙境。其间布景几近占据整个半弧形高台,绵延接至乔时怜所在的枫林。
乔时怜于暗影里见着万众瞩目之处,周姝盈盈行礼,随后折身徐徐步向琴台。
她不由得紧张起来,问着身侧的西风:“西风,你有把握吗?”
她需借助西风的轻功,与周姝配合下,在这昏暗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琴台。
西风拍了拍胸脯:“少夫人放心吧!我轻功在京中可是数一数二的,狗都追不上。”
乔时怜:“?”
这是什么形容?
东风嘲道:“你要是比狗还慢,早收拾滚出将军府了。”
乔时怜抬手制止欲要拌嘴的二人:“好了,时辰差不多了。北风你留在这里把风,尽量不让任何人靠近,以免被瞧出破绽。”
北风点头应允,旋即乔时怜只觉身上一轻,西风已把她横身抱起,顷刻间便越过夜色,逼近琴台。
半空中,她忽闻西风发出咽声:“呜呜呜。”
乔时怜奇道:“怎么了?”
西风感慨道:“少夫人你腰好细,身上好软,少将军好幸福呜呜。”
乔时怜:“……”
琴台处,周姝暗自拨动着机关,将云纱遮掩得更甚,借着朦胧视野,让乔时怜得以安稳落至琴旁,她亦趁机藏入盲区,缩身于机关一侧。
乔时怜无声与周姝对视,接着她理了理衣袖,端正坐在了放置的焦尾琴后。
举众只能看见烟雾迷蒙,抚琴人婉婉而坐的影子,瞧不清面容。
席中,季琛已沐浴一番而归,他摇扇望向落枫台上一幕,笑着于苏涿光身侧坐下,“这布置,瞧着便知不简单!今夜有耳福了。”
话落时,他见苏涿光心不在焉,其目光频频望向后方的枫林,又道:“我记得这是周三姑娘准备的吧,还取其为‘渺音’,为达林间深幽处,忽逢仙渺音这样的意境。”
少顷,漆灯风飐,杳霭流玉里,缕缕琴音袅袅而来。一霎凉露满枫,浸断月下影。
季琛本欲对苏涿光说什么,在琴音起的瞬间,他忽因此声忘言。
弦鸣如潺潺流转,古调渐而悠扬。忽而似清幽山林,曲折逶迤,忽而转音又似松落雪风,空渺浩浩。
座下一众皆屏息凝神,醉心其间。
唯独苏涿光极目望向那琴台处,薄纱掠影里,月色依稀摹出抚琴之人的影子,那玉指纤细,于弦处轻拢捻挑,泠泠之音自其而出,荡开沉沉夜色。
不多时,一曲终了。
及周姝从琴台走出,现身于众人跟前时,他们才得以回神,竟浑然不知这曲音早已落幕。
皇后凤首微点,拊掌赞道:“想不到周三姑娘不仅善舞,指下亦有如此仙音。”
“甚好。”就连本是心烦意乱的秦朔也出声说道。
他望着周姝,忆及方才听到的曲子,他恍惚以为是乔时怜抚琴。但他知,这不过是他近来所得的虚妄,无端而生的念想。
乔时怜早已不是他的,也不会再抚琴与他听。
皇后留意到秦朔的反应,移眸望向他时,似在征询他的意见。
秦朔迟疑半刻,仍是暗暗颔首以应。
座下其余人跟着应和之际,季琛回过神,正想同苏涿光搭话,却发现他早已没了影。
季琛环视周处,自言自语着:“奇怪,这小俩口跑哪儿去了?”-
月夜之下,万象澄澈。
乔时怜在西风的配合下,从琴台悄声退离。随后她觉着步子发软,似是耗尽了浑身力气。
她还是头一次于这么多人的眼前抚琴,若非她知周姝伴于她身后,她并不是独自面对众人,只怕她连抚至曲终的心力都没有。
但见收场时,周姝获得皇后的认可,乔时怜会心一笑,也算没有白费她和周姝这两日苦心筹备。
她脱下那件外衫,交予西风收好,随手把发髻盘起,正从枫林处绕道回席时,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站住。”
乔时怜挪眼看去,唯见深夜长影里,方杳杳不知从何处而来,高声喝止了她。
她连着正眼也懒得给方杳杳,搭手与西风,“西风,我们回去吧。”
她才不要理会狗叫呢,纯属脏了耳。
方杳杳见乔时怜根本不欲搭理的模样,柳眉倒竖,她紧步追着乔时怜,怒而问道:“乔时怜,我叫你站住,你聋了吗?”
东风与北风同时现身,落至方杳杳跟前,将之拦下。
东风沉了声:“我们少夫人的名讳,也是你能随意叫出口的?”
北风亦道:“若我没记错,姑娘你是四品侍郎之女,我们少将军官至二品,少夫人亦是少将军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妻,哪怕是你父亲方侍郎来了,也得客客气气的。将军府的颜面,还由不得你来冒犯。”
方杳杳脸色难看起来,接着她不怒反笑,冲着乔时怜的背影讽道:“今夜你若这么走了,你顶替周姝作假的事就瞒不住了!”
第34章 34 、失控
月白风清处, 枫林碎影,稀稀落落。
乔时怜听得方杳杳所言,步子一顿, 旋即她回过头沉静道:“我不太能听懂你说什么。”
方杳杳被东北风二人拦着没法上前,见乔时怜搭理了她, 冷笑道:“少在这里装疯卖傻,你在此鬼鬼祟祟, 不就是才顶替了周姝抚琴, 从落枫台下来吗?”
乔时怜瞄了眼她愈发得意的嘴脸,“我不过是在这里赏乐,便能得来你这么多臆想。方杳杳,我怎么从前不见得你这么会浮想联翩呢?不去编故事,真是可惜。”
她暗暗思忖着,想来方杳杳如此断定周姝作假, 应是知晓周姝的手受伤一事, 这才费尽心思前来找证据。不过乔时怜瞧着方杳杳这般怒极叫住她的模样,应是没能抓住她的把柄,否则她现在已是被皇后的人请去了。
方杳杳侧过头望着不远处的落枫台, “我现在就去皇后娘娘那里…”
话还未完,一道嗓音携风而至,似漱冰濯雪。
“我与我夫人在此赏夜听曲,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
乔时怜循声看着现出身形的苏涿光, 满目惊色, “你…”
反应过来他口中所唤出的夫人二字, 她莫名觉得这称呼灼烫, 霎时让她羞红了面。
苏涿光从西风处挽起她的手,“夜深露重, 该回去了。”
方杳杳见此急了眼,“你不能走!你替周姝…”
苏涿光漠然望去,只一瞥便让方杳杳的声音戛然而止,“耳朵不好就去治,若脑子也不成,找驴踢踢。”
乔时怜低笑出声,也懒于再理会方杳杳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回握住了苏涿光的手,“嗯,我们回席。”
落枫台前,丝竹不绝,弦音入耳。
秋庭月午,席间人影泱泱。季琛见着归来的二人,奇道:“你们干嘛去了?半天都不见人影,我还特意去找了你们。”
苏涿光径自坐回席中,抿酒间,他漫不经心地道:“为何要告知你?”
季琛深深看了眼二人交叠的手,别有意味地笑道:“我懂,我懂。”
嘁,不就是小俩口忍不住去隐秘处调.情了吗?有什么说不得见不得的。
不多时,摇荡香醪间,乔时怜悄声挪至季琛身后,压低嗓音问着他:“季大人,苏少将军他…讨厌喝药吗?”
季琛听罢生奇,“好端端的,为何要喝药?”
乔时怜从袖中拿出药方,递予季琛,“我…我娘,她给了我一个说是补药的方子,让我给他服用。但我担心他不喜欢喝,所以纠结许久。”
季琛本是正是饮酒间隙,待得借着宴中烛火,看清那皱巴巴的药方,他面色微变,当即被呛得狂咳不止。
乔时怜满腹狐疑地望着那方子,“药方有什么问题吗?”
“失礼失礼。”
季琛神色怪异,他沉吟半刻道:“…我的建议是,不要给他喝。补药这种东西,并非人人都适用。浮白他早年于西北军营受过重伤,用过许多救命灵药,这药和他身体相冲。”
他随口胡诌着,心想着这要是苏涿光知道,乔时怜给他喝治那啥的药…不得当场把药碗给掀了?
乔时怜亦就此作罢,而转过头发觉苏涿光似有不对劲。
此番他扶额肘撑于案处,双目紧阖,连着浑身亦似在发抖。
她赶忙上前关切道:“你不舒服吗?”
“浮白?”
季琛见苏涿光未有反应,始觉不对。而见这宴赏会才至半道,他提议:“浮白既是不适,你们便先行回府,宴赏会这边我来处理便是。”
乔时怜颔首以应,招来各暗卫护着苏涿光一道出了宫-
夜影浮掠,凉风渐起。
回府的马车内,乔时怜担忧地望着倚在一旁的苏涿光,“你又喝醉了吗?可你上次喝醉,也没见你这么难受。”
她明显察觉,苏涿光分明是极为痛苦,甚至连着话亦难言。那对剑眉冷厉,由着惨白月色覆下薄霜,绷紧的唇畔已泛白。
乔时怜一时不知所措,她从未听说苏涿光有何暗疾,且这回席短短须臾,他怎就变成了这般模样?
她上前触及苏涿光侧脸,“我来帮你揉揉?”
他面处尽是冷汗,却灼热异常。
而指尖方拂过他额角,她便发觉腕处一紧,自己的动作被苏涿光生生止住,他捏着她的手极为用力,她怎么也抽离不出。
旋即她见苏涿光猛地抬起眸,那眼中蘸着浓重的情绪,叫她看不分明,偏偏几许冷意挣出血丝纵布的眼,把她吓得往后一退,他这才松手推开了她。
乔时怜在他的力道之下跌在了车厢角落,她伏身在摇晃的车内,揉着发痛的手腕,心底生出几分失落。
她只是瞧他难受,想要帮他罢了,他怎么对她这么凶?她觉得莫名其妙,亦有些许委屈。
行及府门前,苏涿光一言不发地掀帘下了车,乔时怜还未追上他背影,他已阔步踏入夜色,转瞬无踪。
天边斜月隐于云间,忽而霜风吹落桂子无数,潇潇雨至。
乔时怜独倚阑珊处,望着庭院昏黑。眼见雨僝云僽,她亦心绪烦闷。
回府已有好些时辰,她早在侍女伺候下沐浴而毕,却久候在卧房里,始终不见苏涿光,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风来急急来至跟前:“少夫人,主子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嗯?”乔时怜望向他。
风来回禀道:“咱府上筑有一方冷泉,这天转凉,主子却把自己关在里头,眼下都过去半个时辰了。属下叫他,他亦不应…我怕出了什么事,所以才来找您……”
乔时怜心头一紧,“我去瞧瞧。”
不论如何,苏涿光这般异常,定是有着什么状况。
至冷泉时,疏雨仍未歇。
寒气浸润间,乔时怜不由得搓了搓渐凉的手,拢了拢衣襟。她察觉那门处被紧锁,她示意风来强行撞开了门。
随后乔时怜孤身踏入其里,潮湿之气扑面,筑石蔼蔼处,她循着昏昏灯火,见着了水木明瑟,浸在冷雾的苏涿光。
此番他赤身背对着她,她得见那宽阔肩下,紧实的线条流畅,不少陈年旧伤纵布,沉积道道深浅不一的疤。待得近了,那正面近心口处极为扎眼的伤痕让她为之一颤。
她似是能从这些伤,想象他彼时于沙场伤痕累累,生死一线的凶险之境。她不知觉地心亦跟着略微刺痛,步子也不由自主地走至了他眼前。
苏涿光仍合着眼,仿佛睡了过去,而那肤处已被寒凉染上乌青。
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触及那露于水面、冰冷无温的肩时,整颗心随之揪住。
他就这样泡在冷泉里这么久吗?她单是摸着,都觉得难以忍受这般寒冷。
乔时怜蹲下身,踮起脚尖往冷泉处凑近,试图把他从水中拉出来。却是方碰到他未着无寸缕的胳膊,忽闻水花乍起,扬起涎玉沫珠,她便被他牢牢扣住了手。
但眼下她本就重心不稳,被他这样一抓,她直直往冷泉里栽了进去。
她惊呼出声,顷刻白雾搅散,泉水覆身之时,乔时怜只觉寒意浸骨。窒息之感溢满肺腑,她慌忙于水里挣扎,未几终是得一双有力臂膀揽住了她的腰身,把她从水里捞出。
“咳!”乔时怜咳着呛入喉中的水,极力忍受着冷泉里的不适。她微睁着眼端看着近在咫尺的苏涿光,他眉宇间掠过几分烦躁,似是因她的到来才如此。
“你到底怎么了……”她因浮于水中踩不着边,落不着实处,便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
雾气湿浓里,她见他皱眉越深,眸中隐有迷离之色。
“还在难受吗…”她轻声问出话之际,唯听得水声拂落,眼前人面容蓦地移近,他吻住了她的唇。
幽渺深深,冷泉清寒。
她瑟瑟打着寒颤,只觉他气息甚为灼热,她下意识迎合着他,试图从中取些温存,而唇齿间愈发急促。
写雾出楹,湿沉渐热,她逐而染就了滚烫。
少顷,她觉察其指腹有意无意地反复磨过。接着她以为他会像那晚将其落至引着她煎熬处时,他突的往后拉开几尺距离,惯是疏淡无色的面容此刻尽是痛苦。
苏涿光晃了晃昏沉的头,他目光落至乔时怜被濯净的昳丽面容,喉间稍哑,“你离我…”
但那声线很快沉没于雾,未能言尽。
苏涿光埋下头,眼底的挣扎越烈。
他心底唯剩了一念头,他绝不能因失控伤了她。
“苏涿光…”乔时怜不明所以地杵在原地,低声呢喃着他的名字,眼见他极为难受,她浮身朝他贴近。
殊不知更是把他推向了濒临失控的边缘。
紧接着他半眯着眸,猛然跃身把她抱出了冷泉,却是步伐不稳,趔趄之下,跌跌撞撞地带着她滚入了设于泉边的阁间。
乔时怜被他护在怀里,并未磕碰着。天旋地转里,她回神之际,察觉已身处阁间内放置的软榻,她晃眼见他裸.露的后背已被泉石划出血痕,她忙不迭蹭起身,心切地欲为他处理伤势。
她攀着他的肩,纤指颤着,拂过那稠然殷红。
“你受伤了。”
她嗓音带着疼惜。
因他是为了护着她而受的伤。
他已浑然听不清她的耳语。
温软入怀,她陷进他的桎梏里,完全失了力气。
随后她被他遽然扣住了五指,难以推却半分。
“苏涿光…苏涿光…”
她已然不知想说什么,应说什么。
他未有素日里的冷漠自持,亦未有徐徐温意。
阁间外,更漏声长。
烛影盈几,视阈交叠。
她忽分不清是真是梦。
恍恍之中,目之所及处,极为不真切。
她想起前世她第一次端看苏涿光,是他在那雨夜荒野里时。其实那会儿她无声跟着苏涿光走了很久,但她抓不住他,缥缈之中只有虚妄。
所以后来她总是寻着实处,想要有可及的凭靠。
可眼下,她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抓不住。
直至感官变得极致,乔时怜陡然睁开眸,这般陌生诡异,让她害怕起来。她只觉自己失了控,心底万般凭作化为空影。
眼花乱,烛花红。
不安。惊慌。
她不可抑制地忆及相府里,那夜夜缠身的噩梦。也是如此难系身实处。
她的眼尾不自觉地堪堪灼成红色,在那极度缺乏安然之感里,她迟迟摸不着能停下的边际。接而她眸中温热盈落,倏忽潸然。
难耐之下,乔时怜缘着他往上欲抱住他,想要避开那等感觉寻得实地,一如她从前身陷梦魇时,潜意识里牢牢抓紧他便能落得实处。
她抬眼,正对上他深邃眼眸,不似寻常般覆着寒霜,那云端雪色散作秋霁,唯余浓烈的炽意烧灼着她。却在她抱住他的间隙,他蓦然顿住,紧接着她的手被猛地拨开。
她仓皇中,只握住虚无夜色,满心空落。
骤然间,她从他的眸底,捕捉到了一丝抗拒。
第35章 35 、惩罚
乔时怜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庭花簌簌, 拂自潺潺,任凭飘零。
她回想起时,心却为之生悲。
昨夜冷泉旁, 狭小幽窄的阁间里,半开窗扇漏过丝丝凉雨, 掠动屋内烛明。
软塌处,压着的薄被凌乱, 二人携着未干的冷泉方至, 扬落的水珠浸润,湿湿嗒嗒。
“你受伤了。”
彼时苏涿光为护她而被泉石划伤,乔时怜混乱中依稀摸到他后背伤处黏滑血迹。接而她心切肘撑起身,浑然未发觉他已失控灼红的眼。
她在他双臂之间,又蹭起身朝他逼近,却还未触及那道道伤痕, 为他拭去血色, 乔时怜只觉他身上紧绷。旋即柔荑被他蓦地叩住,指间严丝合缝,制止了她的动作。
“都流了那么多血…你还…”
冷香渐近, 他垂下面,吻住了她的唇。
她唇畔尤有寒意,带着冷泉浸过的冰凉,却在他舔.舐的间隙, 逐而温热, 又绵长深重, 惹得她难止嗓中连连, 那声落于他耳畔时,似小猫轻音, 更让他落下的吻沉沉。
这人为了吻她,连自己的伤都不顾了吗?
乔时怜觉着他的吻密集,毫无章法,偏似挣开束缚,全然失了控。他忽的挪面含住了她的耳垂,原本羞红欲滴之处迅速蔓延至周遭,浮起粉霞。
“你…你别……”
乔时怜本想喝止他,但他竟伸舌在她极小耳洞处反复挑过,她涨红了脸色,连着想说的话都被噎在了喉间,唯余他促息了然。
她只得羞涩地阖上眼,偏过头由着他如此。
烛火明灭,夜寂更深。
他今日赴宴不适,她作为他的发妻不仅没能意识到,还把他一人晾在席中去和季琛搭话,所以乔时怜理所当然地以为,他是在生闷气。事后他待她冷淡,回府后又独自跑到这冷泉里,分明在闹别扭。直到她来了,他才展现出反常,迫切地吻她。
季琛曾说,苏涿光极少表露自己情绪,也不会让人发现他内心真实想法。所以乔时怜时时通过他的反应,猜他喜欢与否,有无生气。如今看来,她觉得自己猜的应是八.九不离十。
但很快,她便察觉他不止是吻。
急切,几近是狂躁,不顾她的意愿。
乔时怜按捺下欲抽离而出的本能,神色微滞。
他还在生气吗?自己都这般由着他来了,他怎么会这样?
未几,惊慌之中,她才知晓他欲做什么。紧接着她尖声发出断续的音节,指甲已深深嵌入他的后背。
乔时怜的思绪早已抛至九霄,她无暇再猜他究竟是为何成了这番模样。她本就对这未知之事充满恐惧,眼下他不由她抗拒,她切实感受着酸胀疼痛,脊背发麻,不适而难忍。
偏偏在她强忍着心底不安,想要拥他入怀之际,他竟拨开了她的手。
她见他眸底的拒绝彰显,似冷水倏忽浇下,把她置于如此难堪之境。
一瞬间,失落之感溢满心口,乔时怜觉着酸楚异然,她抬起眼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他亦不为所动。旋即泪水不断跌落,她委屈至极。
明明嫁给他以来,她因自己利用了他感情心怀愧疚,又感念他相助之恩,这才处处为他着想,生怕她顾虑不周,有负于他。可他浑然不顾她的感受,她心底随之动摇了几分,他真的喜欢她吗?
他推弃并拒于她的模样,让乔时怜不可避免地忆及前世,她被人人所弃的境地。她伤心的不是她被弃,而是在她拥有了所亲所爱后,依然被弃。就像她拥有着眼前人的喜欢,依然会被他弃于一边一样。
却不想,随后他虽是仍欺身而来,续连着此前亲昵,但她已无心思。几番推搡之下无果,只得在哀婉泣声里,至河倾月落-
翌日,山抹微云,秋霜露浓。
天光渐明时,苏涿光独身坐于书房内,其宽敞的衣袍松落,露出后背道道裂开的血痕,极为惹眼。
少顷,他略有烦躁地把身前一应药罐撇落至地,咣当碎声里,他兀自越过碎瓷,从柜里拿出一黑瓷小瓶,拨开塞口,把瓶中药液胡乱地倾倒在背上伤口处。
闷哼之中,他猛地伏跪在案边,剑眉拧起,似是极为痛苦。
昨夜种种,历历在目。
彼时他在宴中不知何时着了道,那浮起的灼热让他理智渐失,他勉力控制自己,次次推开乔时怜。
可他最后还是失控,甚至伤了她。
他越不想接近她,心底埋藏的念想就越盛。
后半夜里,他全然不复清醒,不受控制地逼向她,直至天明方歇。
纵是他那时意识朦胧,可她的哭声切然,尤为凄凄。
他想,她那时一定很疼,很无助。
如今醒来,或许她会恼他怨他,甚至是…恨他。
但他不敢去想。
那会儿熹色正微,苏涿光抱她回卧房时,她早已半昏半睡了去,一双敛着秋波的眸紧阖,濡湿的长睫仍轻颤着,她的不安展露无余。
而待他把她安置好后,苏涿光悄声退离了卧房,一声不吭地把自己关在了这间书房里。
一面回想着,苏涿光攥紧了捏着瓷瓶的手,他额角青筋暴起,细密冷汗雨下,那含霜饮雪的眸底淀足了悔意。
不多时,闻敲门声而起。
他收正着心绪,站起身拢好衣襟,复了冷峻神色,稍哑着声,“进来。”
来人是为季琛,他瞄了眼满地碎落的药罐,结合苏涿光此时的模样,奇道:“你这干嘛呢?脸色这么差,还没缓过来呢?昨晚你宴中出事,我可是为了此事查了一宿。”
提及昨晚,苏涿光眉峰聚起,抿唇不言。
季琛盯着他越发淡漠的面:“不想知道?不想知道的话,那我可就走了啊。”
话虽如此,季琛却没走。他觉得苏涿光极为不对劲,接而他步至苏涿光跟前,左右打量着他,“真不理人啊?”
随后他瞧见案处放置的黑瓷瓶,咦声:“腐生膏?你用这东西干什么?这玩意我都拿来审讯嫌犯,防止他们伤口长好,也可借着这膏折磨他们,让他们痛不欲生。”
苏涿光折身走至窗前,背对着季琛,不耐道:“吵死了。”
季琛始才留意到他衣袍缘处的血迹,定睛看去,应是随着那袍下的鲜红浸出,他蓦然出声,“等等。”
话落时,他垂眼瞧着那置于案处的黑瓷瓶塞口未合紧,似是匆促盖上的。
一个大胆猜测遽然浮现心头,季琛为之一震,随即惊异之色覆上眉眼,他拔高了声问着苏涿光,“你不会自己用了吧?你疯了?!”
季琛不知他如此做的缘由。那腐生膏是可使伤口血流不止,且难以愈合的毒药,百害而无一利。虽这毒药不致命,但其致人痛苦的程度在诸多毒药里,一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可据他了解,这么多年来,苏涿光从未有这样的自.虐倾向。哪怕当年因苏夫人亡故,年少时的苏涿光郁郁寡欢,也从未有意这样作践自己。
苏涿光生有傲骨,是对此等行径不屑的。哪怕欲追随亡母而去,他亦是宁可折戟沉沙,殉身于沙场。
殊不知,这是苏涿光对自己的惩罚。
苏涿光淡然说着:“有话就说,没话走人。”
季琛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得以平息-
京中某处,闲云不成雨,故傍碧山飞。
“废物!”
一道喝声穿过庭院深深,抖落枝头残雨。
方杳杳居高临下地望着叩首在前的暗卫,那圆净面上此刻显着几分阴郁,她沉声说道:“我问你,昨夜我让你端给太子殿下的酒,怎么毫无作用?”
暗卫将头埋得更下:“主…主子息怒……”
“昨夜小的本是要给太子殿下送去的,结果中途被宫人当做献酒的叫住,一并给了我好几壶酒……那酒都是献给权臣贵胄的,毫无差别,小的一时没能分清…许,许是送错了…”
方杳杳脸色愈冷,这才明了来龙去脉,她怒极:“那你为何不早说?”
她好不容易在这中秋宴赏会上,以精心准备的才艺博得了皇后娘娘青眼,哪曾想半道杀出个本是无法参与宴赏会的周姝,将风头尽数夺了过去。即便她怀疑是乔时怜为周姝作假,可她没有证据。
就连秦朔也不知怎的被鬼迷了心窍,竟对周姝另眼相看。
她为了秦朔,再三放下尊严。可到头来,秦朔根本不把她放心上。
她对此心怀怨怼。
是以彼时方杳杳望着闷闷饮酒的秦朔,计从心起,吩咐暗卫扮成了宫人模样,为秦朔送去她备好的药酒。这酒,是她费尽心思才寻得,初尝时并不猛烈,会随着时辰推移,药劲越发汹涌。
但她掐着时辰,刻意接近秦朔之时,却发现他根本未有反应。甚至因其心情烦躁,秦朔推开了她,冷言以对-
与此同时,将军府。
季琛将他洞悉的一切和盘托出,“事情就是这样,那方杳杳偷鸡不成蚀把米,离席的时候脸色可难看了。”
见苏涿光默声而立,仍是心绪不宁。
他悠扬着语调续道:“我可是循着蛛丝马迹,才找到了罪魁祸首。你倒好,我这一上门来,连杯水都不给请我喝,还摆着架子不理人。”
苏涿光简言答道:“在想事,没空。”
季琛嘁了一声:“想什么?你如今还能有什么心事?我瞧着你二人琴瑟和鸣,感情至深。昨夜你在宴中不适之时,她可比谁都着急。”
“主子!主子!”
风来的嗓音不合宜的闯入。
苏涿光皱起眉:“什么事?慌慌张张。”
风来哆哆嗦嗦禀道:“不好了…少夫人,少夫人她……”
第36章 36 、散心
京郊外, 一小丘峰顶。
云山青,暮霭沉沉,风凛凛。
一纤薄身影静坐小亭凭栏边, 望着远处苍茫渺渺,云起云落。
乔时怜已在这里待了好些时辰。
她今日过午后才苏醒, 只觉浑身似是散了架,酸痛不堪。此后她瘫软在榻上半晌, 直至秋英担心不已, 入寝服侍她梳妆,乔时怜始才从昨夜疏狂里回过神。
“少夫人,咱们出来有些时候了,还不回府吗?”
西风候在一旁,忍不住出声问她。即使神经粗条如她,也看出了乔时怜的异常。今日乔时怜提出想去散心, 西风还以为是同少将军一道, 二人携手闲游。出门之际,才发觉唯有乔时怜一人。
一日将过,乔时怜不曾展颜半分, 其哀眸凝眉,神情悒悒。
“我见这秋意正浓,风也清凉,想再多待一会儿。”乔时怜随意找了个借口。
西风得到乔时怜答复时, 心下疑惑更甚。她记得, 从前少夫人并不这般伤春悲秋。
西风忆及当初自己接到苏将军命令, 将往乔家成为新主子的暗卫时, 她潜意识里有些抗拒。她觉得姑娘不过是个羸弱盈盈的女子,好生麻烦。当然想去这般想, 应尽的职责她也不会落下。
但正是这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女子,为了给三暗卫准备见面礼,不辞劳苦地跑遍京城,寻得上好的护甲作礼,此后还至京郊寺庙求得护身符赠予他们。
“你们保护我,这些东西保护你们。”
这是彼时乔时怜柔柔笑着,把赠礼给他们时所说的话。还扬言,若他们不收下,她便不认他们做她的暗卫。
西风想,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未听说过有人想要保护暗卫。暗卫生来的职责,就是在不见光的天地,死忠于主,哪怕喘着最后一口气站不起来了,所剩残躯也得挡住伤害主子的一切。
被训成世间最冷硬的刀,竟有一日会为人在意。西风无比动容,连着东北风二人亦然。
可就是这从前□□风的人,如今连着笑也勉强。西风不由为其揪心起来。
“府上大夫叮嘱过,让您少吹些风,否则容易着凉。”
西风话毕,又试探性提着话茬,“要是您又病了,少将军他…”
“西风。”乔时怜打断了她未完的话。
西风当即会意。看来这心症的结,是少将军引起的。
随后她暗自理着满肚子的措辞,又回想着话本里那些安慰人的桥段,效仿着对乔时怜道:“少夫人若有愁绪难解,可以说给我听。东北风他俩大男人,瞧着就是不会安慰人的。”
旁处守着的东北风二人闻言垮了脸,但顾着大局,他们也未吭声。
不知过了多久,微不可闻的叹息声掠过,乔时怜低落的嗓音道来:“西风,我曾经…做过一个噩梦。”
西风点点头,“嗯我知道。我刚到相府的时候,就察觉少夫人晚上睡不安稳。有次少夫人夜半醒来,发现屋里烛火全熄了,被吓得够呛,我当时听到少夫人惊叫,还以为有刺客。”
彼时她险些以为乔时怜有什么怪癖,入睡时非要将屋中火光点得通明。
乔时怜续道:“那个梦里有很多人,他们都待我很好。哪怕我对他们说,我想要天上的星子,他们也会想着法子为我摘来。”
西风眨了眨眼,“既是如此,为何还会是噩梦呢?”
“因为他们就是太好了。”
乔时怜出神地望着渐暗的天色,“好到让我盲目自信,天真地以为我可以安心拥有这一切。但后来一朝清醒,我才发现这些东西无时无刻不让我难熬。”
西风若有所思,“这些好都是假的、骗你的吗?”
乔时怜摇摇头,“不,这些都是真的,所以才会是噩梦。如果一开始就是假的,失去也无可厚非。但从始至终,他们对我的好是真的,这个梦再上演无数遍,他们还是会对我好。”
西风问:“那到底为什么会变成噩梦?”
面对此问,乔时怜默然良久,她才幽幽答言:“人的心往往会在乎很多东西,但总会有遇到有所抉择时,然后便会不得不放弃一些在意的,而我就是被他们放弃的那一个。”
她的声线极为沉静,像是早已接受这话中种种,任随心口寒凉恣生。
却未见,离小亭不远之处,落枫飘零,一人藏身暗影里,眸中含着浓重情绪。
东北风二人先是听闻有人接近,而待看清来者,他们又别过头去,假作未见。
苏涿光徐徐走近,目光半分不移地凝望着她。其间对话,一字不落地被他听了去。
所以她不安,是源于此吗?
她害怕待她好的人,最终仍会弃她而去。
西风沉吟道:“少夫人是觉得,少将军也会如此吗?”
“我不知道。”乔时怜实诚答着。
她又怎会明了他的心思?她觉得,她委实猜得有些累了,也不愿再去猜了。终究他是抗拒于她的。
似是瞧出乔时怜的伤怀,西风接着劝言:“少夫人,您难道看不出来,少将军待您的特别吗?少将军回京两年,苏将军一直为他的婚事愁心,他却无心娶妻,父子二人为此吵架屡见不鲜。”
“为何无心娶妻?”乔时怜问。
“不知道。但因为少夫人,少将军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和苏将军说话,甚至打破原则娶您为妻,少夫人难道还觉得少将军对您心意尚浅吗?”
西风言罢,明显察觉乔时怜神色有所动摇,她趁热打铁,“再说了,少夫人梦里的那些人,不管他们是何身份,往后又不是作陪相伴您余生的人,少将军才是。少将军怎会一言不合就像他们一样弃您不顾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乔时怜心头一凛,俶尔反应过来她与苏涿光是夫妻关系,利益与共,是与他们有所不同。
她发怔之时,忽见西风脸色骤变。
接着西风讪讪笑着,望向她身后道:“少,少将军…早啊。”
乔时怜蓦地转过身,正对上苏涿光的面容。
她当即不自然地挪开眼,“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涿光谶言:“刚来。”
乔时怜侧过身遥望长天秋色,袖中指尖反复挼搓着,“你来做什么…”
却听他语气极其认真,“我夫人丢了,来找。”
此番苏涿光没有胡诌,那时风来急急来报,说的是少夫人离门而走,不知去处。连着秋英也慌张禀言,说少夫人情绪低落,整个人失魂落魄,尤为反常,忧心她不见人影是去寻了短见。
所以短短半日,他不吝内力疾驰于周处,寻遍了整个京城,才在此处找到她。
乔时怜尚因他唤得越发顺口的夫人二字发呆,又听他于耳畔道:“下山路陡,我抱你?”
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玉首轻摇,“不…不用,西风也可以的。”
苏涿光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但他未强求。
偏偏西风插言:“少夫人,我昨夜睡觉压着胳膊了,现在还疼着呢。”
话毕西风还装模作样地欲抬起手,又眯着眼似是忍痛中未能抬起。
东北风二人同时向其投来赞许的目光。
闻及此,乔时怜正要把回绝的话向他道出口,苏涿光上前一步,嗓音低沉:“可我想抱你。”
她恍觉自己应是听错了话。
她第一次听他说出“他想”,没有让她去猜,直白道出他所想。
“…为什么?”她哑然问出话。
“想就是想,何来为什么?”苏涿光问。
言下之意,他想抱她,仅仅因为他想,是出自内心纯粹而最真实的欲念。
踌躇之中,乔时怜仍旧心软了。她回牵住他的手,由着他躬下身把她轻轻抱起。
这相拥,是他昨夜欠她的-
及回府,金乌沉西,月浸秋霜。
夜时,乔时怜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掀被上榻之际却发现枕边有一琉璃小瓶。
显然,她从未见过此物,也不知是何而来,便问向屏风外的苏涿光,“这个是什么?”
苏涿光许久才理好寝衣,回至榻边瞄了眼琉璃瓶,简言答之于她,“药。”
“我意思是,这什么药?”
乔时怜瞧他模样觉得有些奇怪,今夜他所着的寝衣略显臃肿,看起来很违和。但她以为是他惧寒,眼见天凉,他里衣较厚的缘故。
苏涿光绷着嘴角,“…给你用的,早上涂过了。”
乔时怜不禁忆及今早醒来时,她见着自己浑身青紫不一的痕迹,吻痕、咬痕,甚至是掐痕,处处尽是。她强忍着羞耻,想着她身上的伤未有药膏涂抹的痕迹,“我身上并没有……”
但话还未完,她猛然意识到醒时身下那诡异的滑腻。
她霎红了脸,抓起手边的枕头便用力往他扔去,“苏涿光!你流氓!”
苏涿光接住枕头:“……”
是她要问的。
少顷,乔时怜裹着锦被,顶着云霞漫生的面颊,又忍不住好奇问:“你,你怎么会有这种药啊…”
毕竟苏涿光之前不近女色,家中竟还备了此药。
“成婚前,姑母派人送来的。”
苏涿光随之上了榻,倚身于床头,望着缩成一团的她:“还疼吗?”
乔时怜拽着锦衾往上拉了拉,遮住了半张脸,她闷声道:“我不是很想说。”
她会抑制不住地回想起昨夜那等疯狂。到最后,在那极致感官之下,她已辨不清受不住了多少回,也不知这长夜究竟何时能结束,只是她半丝力气都没了,嗓子也发不出声了,他都不曾停歇。
苏涿光见她如此,欲抚其面容的指尖悄然往回屈,“那你自己记得上药。”
但见她不回音,他又道:“如果你想,我帮你也可以。”
乔时怜想也未想:“不可以!”
她简直难以想象,苏涿光这样冷漠疏淡的人,竟会给她……这般想着,她又不知觉地羞烫了脸,埋在锦被里的头越深。
苏涿光深邃的眼眸掠过案处未挑熄的油灯,随后他躺下了身,“歇息吧。”
乔时怜此番已睡不着了。尤其是在渐渐回忆起那时她意识模糊,苏涿光抱着她做了什么后。若她没在做梦…他似乎亲自为她沐浴清洗了一遭……
如此羞人至极,让她觉得又有些头晕目眩起来。
“苏涿光…”她挪身凑近,扯了扯他的袖口。
他紧阖着眼,嗯声应了她。
“为什么你那时要推开我…”这是她昨夜极为在意之处,她寻不到答案,也不知缘由。
乔时怜久久未得他出声回答,他似是睡着了。
她失落之余,翻身往床榻另侧而去。
难道他内心还是对她有所抗拒,所以不由自主地想推开她?
乔时怜抿着唇,伸手抓着锦衾一角把自己裹得更严实了几分,却是倏忽发觉指尖传来异样之感。
第37章 37 、羞赧
流月行云, 风烟俱净。
昏黄烛火里,乔时怜瞥见指腹处附着的殷红之色,忆及她此前所及之处, 是苏涿光的衣衫。她心头一紧,连忙掀起锦衾查探, 始才发觉他后背血色未消,浸湿了寝衣。
——是血。
刺目鲜红里, 乔时怜慌了神, 她连忙轻摇着榻上面色惨白的人:“苏涿光…你快醒醒!你流了好多血!”
她这才知,他非是因睡着了不应她的话,而是后背有伤,血尚未止,失血过多昏了过去。
“这是昨夜泉石划伤…”
乔时怜喃喃自语着,一面解开他的系带, 发觉那寝衣下是缠绕的厚厚纱布, 她疼惜之下,又嘟囔着,“还把自己缠得跟个粽子似的, 觉得我那么好骗嘛…”
随即她深深望了眼苏涿光,话又一转,“我也确实好骗,你抱我下山走了一路, 我都没有察觉。”
他有心相瞒于她, 不曾展现分毫。
不多时, 乔时怜把他小心搀起, 她深吸了一口气,褪去其染红的寝衣, 解开层层纱布,接而她惊心于入眼的血肉模糊。
她依稀记得,昨夜他的伤并没有这么重,且按理说这伤算不得深,早应结痂,不会至今仍血流不止。
她吩咐侍女打来热水,以热帕缓缓擦拭之时,却闻他低哑的嗓音传来,“我没事。”
乔时怜默声盯着不知何时醒来的苏涿光良久,撇了撇嘴,“是不是在你看来,快死的那种才算有事?”
苏涿光察觉她话中隐有愠意,知她是心切于他。他偏过头,恰见她桃腮略鼓的恼样,他郑重强调道:“我不会死,这些只是小伤。”
腐生膏至多作用一日便会消停,纵然那持续的疼痛不会因此缓解,只能待着毒性慢慢退去才会减轻。
她确实有些气恼。她如此关心他,他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还有意瞒着她。
“那疼吗?”
乔时怜指尖轻轻摩挲过他纵布的伤口外缘,亦不自觉地抚着那些陈年旧疤,条条道道,粗粝不平。
“不疼。”
他只是觉着在那疼痛之中,她温凉指腹徐徐掠过的感官更甚,腐生膏的作用在这之上,不值一提。
在他看来,这本就是他对于自己的惩罚,是做错事后用于警戒自己,时时提醒之用。就像军营之中有军纪,有人犯错领罚是为常事,他对自己亦有准则,而他从未想过以此来使苦肉计博得她的同情。
乔时怜驳道:“你骗人。”
她分明见着,他后背不时轻颤着,明明是在极力忍受着疼痛。
苏涿光折过身,垂面在她额头吻过,只落下一须臾便起身挪开,轻得似是生怕惊扰了什么,慎之又慎。
“这样就不疼。”
额间的吻如不经意间拂落的薄雪,乔时怜还未留神,它已消融无形。
而反应过来他的动作与口中道出的话,乔时怜微嗔道:“你你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样…了!”
这样“拨云撩雨”,她没好意思径自说出。
苏涿光答道:“从你看的那些话本学的。”
她这般喜欢看那些话本,闲时还会同西风聊着其里内容。他想着上面的一二情节,就照着做了,难道她反而不喜欢?
她却想着,他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赖了?
乔时怜别过头,把伤药塞进他手里:“少来。快去上药,我让秋英进来把被褥换了。”
话落时,她将要离去,苏涿光抬手勾住了她的衣袖,“可我够不着。”
乔时怜不解道:“够不着什么?”
他目光淡淡往后,移至背出伤痕:“上药。”
乔时怜点点头:“那我去唤兰泽。”
但他仍不肯撒手,“…兰泽近日风寒,我允她早些歇息了。”
乔时怜虽不知兰泽何时抱了恙,但思来想去,苏涿光也不让别的侍女近身,故她只得坐回榻边,亲自给苏涿光上药。
拨开瓷瓶的间隙,她偷眼打量着眼前人。她总觉得眼前的苏涿光,和那日在瑶光宫醉酒时有些相近。
也是这般,格外黏她,甚至有些…“可爱”。
当然可爱一词与苏涿光本人毫不搭边,只是乔时怜私心觉得,他反常起来,倒是没那么遥不可及,会做出一些看似不可思议的事。但细细想来,这些事在别人看来再寻常不过。
此番她对他瞒着伤势之事,心头依旧怀有几分怨念,她上药时一面嘟囔着,“我下手没轻重哦。”
苏涿光侧着身,视线正能对上她一丝不苟上药的面容,他从容颔首:“嗯。”
乔时怜见他极为镇静,心道这人真是冰碴子堆积成的吗?明明有血有肉,怎么好似察觉不到疼痛一般。即便她刻意放轻着动作,但她仍不忍细看那血肉淋漓。
她随意搭着话:“我也不太会照顾人。”
像这给人上药的行径,她确实是第一次。
苏涿光将她稍显笨拙的动作收于眼里:“嗯。”
乔时怜回想起适才他在她将离时,即刻勾住她衣袖的模样:“你其实就是想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对不对?”
苏涿光仍在看她:“嗯。”
乔时怜抿紧唇,不满之色彰显,“你能说点别的吗?”
他沉吟道:“在想东西。”
乔时怜顿住了动作,尤为疑惑:“想什么?”
“想…”
他只道出一字,便生生止了口。
乔时怜觉得他过于反常,也未强求:“不想说就罢了。”
她知这人生来就不善表露心迹,虽则很多时候,她都想剖开他的心瞧瞧,他究竟是何想法。
苏涿光转过身移近,平然无波的眼端看着她,冷峻面上浮现几分不明情绪。
倏忽拉近的距离让乔时怜有些不知所措,但她见他只是凝睇着她面容,什么也没做。足足有半刻静望,二人亦默契地未言,她莫名觉得那目光灼热,不由得让她扭过头避开了他。
而他忽的说:“想说,对不起。”
他…在为昨夜的事道歉?
须臾间,心口如有决堤,乔时怜随之潸然泪下。
接着苏涿光把她拥入了怀里,一夜酸楚与委屈终是寻到了宣泄口,她哭得越发厉害,到最后更是纵声抽噎着,似是要将种种郁结排解。
她这一世回来哭得虽多,却从未有一次放声。
仿佛有着诸多看不见摸不着的限制,束着她连哭也只得默然无声,克制强忍。
苏涿光听着她愈发伤心的哭声,将她抱得愈紧,试图让她从不安中走出。
良久,他在她耳畔道:“很久没有纵马了,歇息两日,我带你去。我知京郊有处地适合,届时带着野风,它最近也闲得快把马厩拆了。”
乔时怜始才抽抽搭搭地从他怀里扬起面,忆及此前自己心情低落时,他就是这般安慰她,让她得以从前世背弃结局被重演的困境里,纾解心怀。
她也确实许久没有纵马长奔,游目骋怀,近些时日尽是在这座繁华过眼的京城里,被锢住自由。
她低低唤着他:“苏涿光。”
苏涿光嗯声应着,“我在。”
乔时怜仍带着鼻音,她弱声恳切道:“如果你以后想丢下我,一定要对我很坏很坏。”
这样她就不会为此难过。
她心思太过于敏感,活得小心翼翼,极度缺乏安全感之下,让她很难再去信谁不会将她抛弃。
“首先,我是你的夫君。”
苏涿光望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语气坚决:“其次,我也不会这么做。”
乔时怜耷下眼,“那你别再推开我…”
得来的回应是,苏涿光揽着她的腰往怀里抱得更深。他低头吻住她眼角涌出的泪,唇畔掠过她濡湿的睫毛,他又再舔尽那咸涩,动作轻缓,温情脉脉。
他能真切感受到她浑身发颤,藏于情绪汹涌下的不安展露无余。而他只得通过这样反复亲吻的方式,尽量让她安下心来。
唇间相接,他不急着去探那檀口内的温热,如此蹭贴时,反是惹得她迫切伸出小舌,生涩地引着他来交缠。
他很快如她所愿,偏偏落向别处的吻克制又隐忍,她轻哼着嗓音,似乎对此有些不满。
乔时怜只是觉得他此番过于慢,把她置向煎熬难捱之境,她难忍这令她百骸发麻的感官,漫长而极为难耐,总是让她想要去寻求另种刺激,去将这揉碎,冲溃。
更声起,烛影摇曳。
她已在意乱里,不自觉躺回了锦衾间。甚至也未留意自己的心衣何时被掀起,随即而来的是让她遽然尖细似线的嗓音。
她几近喘不过气,试探性问着他:“你…是不是又要…”
他为之作保:“只是吻你。”
闻言她松缓了心神。不论如何,苏涿光在这方面从不会骗她,说什么便是什么。她觉得自己还不能在这短短时日内,再次承受苏涿光。
在了解房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后,乔时怜虽不再对此恐惧,但经那等长时无度,她有些难以接受。比起这位骁勇善战的少将军,她不过是江上一叶扁舟。
发怔之时,她浑然未察觉他吻得过于远了些。
直至炙热而落,她脑子里的弦蓦地崩断了,唯余空白,连着欲急喊出声阻止的话都戛然而止。
她顿时睁大了美目,指尖攥紧了锦衾,抑制不住地退身往回缩。
但她很快发现自己逃不掉,意识飘离间,她拉起被角蒙住了头。殊不知这般没了视觉凭靠,剩下的感官更为猛烈。
半个时辰后。
香炉间,灰烟缭绕,苏涿光取了些许安神香而焚,旋即走回案处。
“苏…苏涿光!!”
乔时怜不知恨声喊了他多少回,她欲哭无泪地躺在榻上,面颊至脖颈处,绯色迟迟未能褪去。
她简直羞得无地自容,想要拿块豆腐撞死的心都有了。
一想到他那从始至终冷冽如霜的面容,竟对她做出如此秽然不堪之事…乔时怜觉得她快要疯了,这让她以后怎么想他?
苏涿光正于案处熟稔地缠着纱布,他听闻她咬着他名字的羞愤之声,沉静应道:“我下流,流氓,登徒子。”
“你…你…”乔时怜结舌。
他把她想说的话都说完了,她说什么?
随后苏涿光回至榻边,那面容濯雪,端端的跟素日无异,好似此前那等事跟他毫无关系一般。
“好些了吗?”他问道。
乔时怜闷声道:“有什么好不好的…”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看他的唇畔,否则半个时辰前发生的羞耻至极的事,她将挥之不去,时时回荡在脑海里。
苏涿光续道:“我说的是,你疼的地方。”
乔时怜:“……”
“不好!”
他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再提这等羞事,她又想拿枕头砸他了。
苏涿光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那再试试?”
第38章 38 、马背
是日, 水天清话,沐露梳风。
苏涿光应了乔时怜,今日要带她去京郊外纵马散心。
将军府内, 早膳用过后,乔时怜步于马厩旁, 盯着昂首雄立的野风,那鬃毛于晴色潋滟下油光水滑, 健硕的体格很难不引人瞩目。
她不由得想起那时九暮山上, 因一场乌龙,让苏涿光教了她骑马。
想来季琛所说亦是有迹可循,他确实是喜欢她的。否则他这样一个待人冷情的少将军,怎会如此耐心教她?
乔时怜又再想起那夜卧房内,他虽是如他所言,作保了只是吻她, 但却未说他会吻何处。今时她仍觉羞愤不已。
这般想着, 她小声嘟囔,“苏涿光待我是挺好的…但他如今真是越来越无耻了,那会儿在九暮山我竟没能看出他私下这么…”
这么狂浪。她想了半刻, 才得出这么个词去形容他。
随后乔时怜至野风跟前,她伸手抚摸着马首,今此天光之盛下,她才得以见到, 马儿皮毛处亦有不少旧伤疤痕, 深浅不一, 和它的主人别无二致。
她轻轻摩挲着, 试图从那雄姿之中,想象苏涿光于西北军营驰骋沙场的模样。
“你说…西北到底是什么样?你和他在那里过了这么多年, 我全然不知,那是个什么地方。”
她只能从古籍上的片言,与他人口述去描摹出那等景象。
“虽然人们总说,那里只有万顷黄沙。可我前些日听兰泽讲,说西北辽阔无垠,夜里的荒原,有近得触手可及的星子,和京城截然不同。”
野风不时低鸣出声,似在回应她的话。
她喃喃着话,“野风…他那么喜欢取名带风,是因为风行千里,无所束缚吗?”
“以及暗卫里为什么有东西北风,没有南风?”
……
不远处,苏涿光展开指尖密信的同时,乔时怜自言自语的话亦被他尽数听了去。
她怎么和野风都能搭上话?还这么多问题。
少顷,乔时怜见苏涿光阔步而来,“走吧。”
他今日着了一身墨色锦袍,皮革系身,恰能衬出其窄瘦之腰,不难想象衣下紧实流畅的线条。当然因乔时怜这几日为他换药,把其上半身窥探得无余,这才有了足够的想象空间。若往下说了去,她还没敢有胆子看。
“你没有备我的马吗?”乔时怜见他空手而来。
苏涿光径自拉起野风的缰绳,“野风说它想跟你在一起。”
乔时怜:“?”
他大白日的在说什么瞎话?野风还能口吐人言不成?
但见野风极为通人性地扬了扬马首,往她手边蹭了蹭。
乔时怜:“……”
这主马二人,是提前串通好的?
苏涿光续道:“你敢和野风独行的话,我也可以骑别的马。”
乔时怜当即应话,“那还是不了!”
虽然她对这功名赫赫的战马心怀敬仰,但她也清楚这马脾气极烈,上回她在九暮山行宫后的林子同它亲昵,纯属是她福大命大,没被野风一蹄子给撅死。如今哪怕她和野风算是相熟,她也不敢独自一人骑它-
至曦光渐明。
京郊处,马蹄踏过遍野桂子,余留一段残香。
马背上,乔时怜自然地依偎在苏涿光的怀里,极目远处霁景澄秋。
她正是舒缓心神之际,忽听身后苏涿光的嗓音落入耳边,“大晟的西北接壤乌厥,多年前边境一直冲突不断,频发战乱。”
乔时怜一怔,他怎的突然提起西北之事?
苏涿光接言:“因西北风沙过盛,水源稀缺,粮食匮乏,乌厥人仍留有部落抢掠的野性,便频频攻打大晟。一来,战争可以消耗他们的人口,减轻负担;二来,若打赢了占据城池,他们就能得到水源和粮食。”
乔时怜少有接触这些战事,细听下又问:“那西北岂不是很乱?”
苏涿光答道:“如今西北战事暂平,乌厥使者和大晟谈了和,双方互通往来,倒是渐成了繁荣之地。人们以物易物,换得水粮,渐渐厌弃了无休止的战乱。”
末了,他垂下面,温温鼻息拂过她的鬓角。
她听他说:“那里往来许多面貌各异、身怀奇技的西域人,你若想看,我可以带你去。”
乔时怜道出心中所想:“我只是想看看,你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
若说那些新奇的人或地,纵然她感兴趣,也不会想着跋山涉水,去那千里之外。她想着,唯有因那是苏涿光曾长居之地,她才愿意去探看,去了解他的过往。
却未见那抓着缰绳驰于山野的人,惯于淡漠的面容上,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苏涿光良久又道:“东西北风,没有南风,是因为南风多年前殉身于战场。东南西北四人都是因战事流离的孤儿,我收养他们并训成暗卫,他们四人一起长大感情要好,南风之死,导致三人情绪过激,不宜再披坚执锐,守卫城池,所以我便把他们送回京城将军府。”
苏涿光语气极淡,想来战场上刀剑无眼,殉身此等沉重之事,兴许在他这久经沙场之人看来,再寻常不过。乔时怜想着,不免为之动容,他见的生死太多太重。
她恍神之时,猛地反应过来。
等等?他这不是在回答她之前在马厩边上自言自问的话吗?
乔时怜僵着身,回过头看着他,“你,你什么时候听到我和野风说话的?”
苏涿光面不改色,“在你说‘苏涿光待我是挺好的’的时候。”
乔时怜:“?!”
那不是后面她骂他无耻,私下狂浪…全被他听见了?
若非在马背上无处可去,她觉得她都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乔时怜强作镇定,“…我说我不是有意骂你的,你信吗?”
苏涿光颔首:“嗯,你骂我都是出自本能。”
乔时怜:“……”
他怎么还故意曲解她的话?
她恨恨地抬手掐在他腰间,以表达自己的不满,却是正逢野风撒欢似的从一泥坑跃过,她摇晃之下手一滑,解开了他鞶革上的带钩。
苏涿光觉着腰间衣衫一松,他默然半刻后道:“……乔姑娘,这是在马背上,不是在家中卧房。”
他竟以为自己色胆包天,在这山林荒野的马背上欲行那等事吗?她怎会是这样的人!
乔时怜面颊滚烫,拽着他的带钩心怀愤懑,“这是意外!”
她连忙捏着带钩为他扣上。但此番行着山路,加之野风亦久久未疾驰于野,心情甚佳,马蹄扬踏间极为兴奋,颠簸之下,乔时怜几番欲把带钩重系,都没能将其扣好。
苏涿光察觉那纤手胡乱地在他腰腹摇来晃去,惹得他难以集中注意行驰。偏偏她低头躬着身,由着天光落在她洁净如瓷的玉颈处,勾勒出细长昳丽的线,引着他的目光反复落在其上。
未几,她捏着带钩的手,随着摇晃不自觉下移得越发过分。直至不经意碰到硬实之处。
苏涿光:“……”
虽知她不是成心的,但这无疑是在磨着他的忍性。
秋浓处,山风撷凉,拂着他渐生的燥意。
却是在漫山赤色染枫里,将她颈间光洁衬得愈发惹眼,诱使着他挪不开眼。少顷,他喉结微动,几近是不由自主地稍稍垂首,吻在了她后颈。
忽逢灼热掠过被风吹凉之处,乔时怜顿时脊背发麻,旋即她正欲出声阻止他,她感受到他轻咬了咬,似是把她衔入口中,在这马背之上。
随着他似舔似啃的动作愈重,乔时怜酥.软了身,半倒在他臂间,又因颠簸不稳,她紧紧抓着他的衣衫,生怕不慎摔下马背。纵然她知他会把她护得周全,但此等情景之下,她的感官只剩下疾驰的马,与他滚烫的吻。
刺激之至。
好不容易有了喘.息的间隙,她婉声求着他:“苏…苏涿光,你让野风慢些好不好……”
却听苏涿光低沉着嗓音:“我控制不住。”
事实还真同他说的相差无几。先前他本还可以拽住野风,但经由乔时怜无意间的撩拨,苏涿光没忍住腿处用了力,惊得野风越发往前疾冲着。没把二人甩下马背,全凭苏涿光在亲吻之时,分心操控着缰绳。
乔时怜以为他故意拿野风当借口,是嫌亲吻还不够,她便又再攀着他的肩蹭起身,勉强稳住身形,主动吻在了他的唇边。
苏涿光本是在这分开的须臾强行让自己清醒了几分,欲拉着缰绳让野风安定下来停靠。哪想她再度迎了上来,温温兰息缓缓扫过他的侧脸,她带着几分羞涩,轻而易举挑弄着他的唇齿。
如此一来,他便是想勒马而止都没了心思,只得勉强拉着缰绳驰于山间阔地。重山似画,曲曲如屏,迎面清风容与,听着她轻哼的细音,他的气息亦渐促。
他忽觉自己明知野风性情,今日闲游依旧择了以野风带她同骑,是个错误的决定。
毕竟将军府马厩里的马众多,野风不仅性烈,还极为跳脱,每每见着新鲜事物便尤为兴奋。当下他与乔时怜这等情形,野风这等性子,无疑加大了他策马难度,极为麻烦。恍神之际,她掌心不慎压在了马鞍某处。
因野风行驰过快,乔时怜本是摇摇欲坠。虽有苏涿光双臂相持,但她缩在他怀里亦极为紧张,慌忙中,她不知自己触及的是什么,回想那夜在冷泉旁阁间发生的种种,她想不知都难。
“你…你……”她磕磕巴巴着话。
乔时怜灵台一片空白,失语般地不知该作何言说。
却不想他未引缰绳的手回握住了她,那修长如琢的指节轻覆着,其上长年习武用兵而成的茧摩挲着她的手背,微痒。
眼前两侧枫林往后倒驰,化作朦胧红影。秋色正浓,乔时怜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熟透了。
苏涿光端看着她的面容,那粉霞泛着的面颊极具妍丽,他移近她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话后,那若芙蓉之面肉眼可见的羞红欲滴。
乔时怜似懂非懂,讷讷问着他,“怎,怎么做?”
她尚是在懵懂的边缘探知,也愿意让苏涿光耐心地教她引导她。
她抬眼看着他俊美无俦的脸,眉眼含着生来的疏淡,永远镇静,从容不迫,不论处于何种情形。却偏是这样一张脸,方才在她耳边说着羞人的话。
他握着她的柔荑相授,半晌后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若不愿,随时可以停。”
乔时怜轻点了点头,忽觉几丝凉雨润了面容。
秋时微雨骤至,陡然让二人回过神。
天色倏然晦暗,山林空蒙,雨膏烟腻。
苏涿光见之皱起了眉,他瞧着她青丝已是洇湿,当即抬手把她面容护在怀里,提起缰绳转了向,“先寻个避雨之处。”
不多时,山腰处现出一矮方木屋,浸在烟蒙雨里。
乔时怜知,此处山上有座妙善寺,山腰这里设了给香客临时休憩歇脚之所。待二人进了木屋,其里空无一人。眼下正逢雨至,想来也没什么人上山拜佛。!
屋内一分为二,中处以屏风相隔,陈设简易整洁,置有蒲团、木榻等供人休息之处。
乔时怜安坐在木榻上,忆及方才在马背上所为,按捺下羞臊,鼓足劲问他,“我,我们还继续吗?”
她并不抗拒与他亲密。更为重要的是,越是在这些让她羞涩不已的行径,她越觉得心安。无口否认,她喜欢这种相互接触的方式来让自己落得实处,驱逐那些让自己不安的暗影。
苏涿光觉得有些意外。他本以为,她那般怕羞胆怯,能在马背上同他亲昵,全然是二人恰到好处的情动,让她暂且丢却心里包袱,顺着他的提议做了下去。如今因雨打断了那样的氛围,想延续此前,她定不会愿。
不过眼下毕竟不在府内,他也不会让她屈身在此。
故而苏涿光只是将她揽入怀里,低头吻住了她。那唇上还犹有微雨拂过的凉意,他便徐徐舔.舐,渡得他的体温。
未几,祛了秋时寒凉,乔时怜在这吻里阖上了眼,耳边静得唯有他的声息,与她加剧的心跳。她亦悄然往下,碰及此前她应了他之地。旋即她明显察觉,他俶尔紧绷了身,连着气息有些紊乱,甚至随着她的动作,喉间发出极低之声。
他的嗓音本就好听,如此这般,勾得她心底也痒痒的。乔时怜不由得出了神,原来男女之事,竟是如此让人心生欢愉。她觉得很是奇妙。
苏涿光亦切实感受着她的举止,他回应得更为深重:“专心些。”
却是在二人缠绵时,屏风外传来有人前来的动静。
乔时怜心头一紧,陡然睁开双眼。
谁?
第39章 39 、木屋
寒山半腰, 矮方木屋内。
潇潇雨声不歇,来人入屋的动静尤为清晰。
乔时怜屏住了呼吸,浑身紧绷。此番她睁开眼, 见着自己和苏涿光可谓之旖旎的画面,顿时不由得面颊发烫。她正坐在他腿上, 他垂面恰吻在她半落衣襟之下,春.光乍泄处。
“有…有人来了。”她低声提醒着苏涿光, 轻轻捶打他的肩。
惊慌之中, 乔时怜忙不迭地从他身上爬下来,环顾着四周可避之处。少顷,她拽着他的手便往边帘幔步去,适逢此处木柜旁有一狭窄空地,她不假思索地带着苏涿光藏了进去,借由重重垂帘暂遮住了身形。
乔时怜心想着, 她和苏涿光二人如此放浪不堪之行, 怎能让别人瞧见?故眼下这般反应,她几近是出自本能地找了个藏身之处,躲起来。
苏涿光:“?”
他虽是由着她如此, 但他总觉得如此一来极为奇怪。他和她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即便在此私下举止亲密,收敛如常便可。怎的被她一藏,倒显得他们是在偷情一样?
听着帘外由远及近的脚步, 乔时怜抬眼看着苏涿光略有不解的目光, 始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压着嗓音解释道:“…我心虚, 怕人瞧见。”
苏涿光盯着她唇畔仍润的水泽,“…乔姑娘, 我是你夫君,不是偷情的汉子。”
乔时怜恼道:“我,我是被你亲糊涂了!”
却听他带着灼息的低沉嗓音落在她耳侧,“那再糊涂会儿。”
一吻至深。此番二人贴身在这窄缝里,她避不开,也躲不掉他的猛烈。
乔时怜在他唇齿侵占的间隙,又顾忌帘幔外有人,刻意压着喉间细音。她生怕被人听到分毫,极度忐忑下心脏骤速跳动着。
未几,她便窒息难耐,试图抬手推搡他,却发觉她亦被限制在这狭地,动弹不得。
她暗自想着,这人怎么越发欲壑难填,在这等情形下也要吻她。她甚至害怕自己难以抑制的促然呼吸被人听见,届时若被人目睹她在此腻歪之至,她恨不得当场饮恨西北。
苏涿光觉得近来种种,不过是食髓知味。
从前他对外界各物,甚至是女色,感兴趣者廖廖,几近于无。照季琛的话来说,便是他苏涿光生来有着漠视一切的五感。
这些年若非有季琛,顶着苏涿光不耐烦的脸色整日碎碎念着,他恐怕比乔时怜还白纸一张。
再往前的年月来说,即使西北军营里偶有聊起关于风月之事的话题,也无人敢在苏涿光的面前提及。西北军营的主帅,何来闲时顾及战事以外的事?
也只有她,唯独只能是她。
当她开始出自心底欲望去迎合他,主动寻求他的气息去交织去相融时,他就注定要被她逼得失控。不借外力一物,水到渠成。
直至一声极为婉转的娇.吟传来,乔时怜陡然一惊,连着二人亲昵的动作都被迫打断。
这声音自然不是她发出的,且传自帘幔以外,故只能是现下身处木屋内的人。
乔时怜仰起面,见苏涿光亦留意到外面的动静,但他此刻眉目覆着霜色,冷冽异常,仿佛因那声音打断了他与乔时怜的吻而不悦。
她扯了扯他的衣袖,“外面他们…”
他们是在行那等事?
苏涿光皱起眉,“嗯。”
乔时怜愁苦了脸,心头拔凉。听着外面的声音越来越不堪入耳,连着其间动静都时而清晰,时而潺潺可闻,木榻吱吱呀呀作响,很难让她集中注意力。
她后悔莫及,这下是真出不去了。她怎敢在此香艳里现出身,带着苏涿光离开这里?她还是头一次窥听到他人翻云覆雨,夹杂着半推窗边携来的潮湿,让她有些浑身发热不适。
她偷眼瞄向苏涿光,却见那面色沉静无波,未因外面发生之事有何情绪浮动。
“你不会…难受吗?”
她低低问着他,她只是觉得在这被迫听他人云雨实在过于难受,惹得她满面绯色。纵使她与苏涿光圆了房,但也仅限冷泉阁间那一次,而她那时心情低落,怀有抗拒,并未切实去体会这等事。
如今此事在旁人处上演,至少她听来的千奇百怪声响,总让她不自觉地忆及她和眼前人发生的一切。在那昏暗马车,喜烛卧房,寒凉冷泉……
一旁的苏涿光只是觉得吵闹过甚,听得他心烦。更因他的耳力,他能辨清那木榻上的男女是为何人。他们断续的交谈之声,字句落入了他耳中,深邃眸中寒芒乍现。
而乔时怜贴近窗边,耳畔尽有着淅淅沥沥秋雨声响,淆去了那对男女低语呢喃,唯有其中女子发出的尖细叫声刺耳。
他回过神,垂眼见着昏暗角落里,她面颊通红的模样,尤为可人。他想着她把自己憋在这窄缝里,应是早就撑不住,腿脚乃至浑身都酸痛难忍了,他便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难受。”
苏涿光思忖半刻,凭着他的轻功,趁着那对男女一心于床笫之欢无暇顾及,抱她离开木屋不成问题。这样一来既可照顾她面薄不想被人发现,又可尽快把她带离这舒展不开的难受之地。
偏偏乔时怜会错了意,他分心想着离开路径以备施展时,听她柔声说:“那我…帮你?”
话毕,她已付诸行动。
苏涿光正是挪步欲离,刹那又僵住身。
她真是会点火。
及木榻响动渐歇,女子的嗓音软软传来。
“殿下,可满意?”
乔时怜为之一怔。这声音,不正是方杳杳么?此番那娇柔作态的声线,甚至与前世她死后化作游魂,飘至落霞山别院时别无二致。
紧接着是秦朔漫不经心地问:“说吧,想要什么?”
方杳杳答道:“臣女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太子殿下能够正眼看着臣女……”
秦朔笑道:“你确实足够让孤满意。”
帘幔后,乔时怜听之只觉反胃欲呕。纵然如今她亦不再对秦朔有半分心思,但一想到方才听到的污秽之音是方杳杳,她难受得要命。
却觉攥紧的拳被一宽大温热掌心包住,苏涿光拂开她的指节,于她手心缓缓写着:有法子,让恶人自食其果。
乔时怜尤为诧异。虽然苏涿光战功赫赫,官阶高至二品,但方杳杳为侍郎之女,是官家女子,亦不可轻易杀之。
她恨方杳杳,也恨不得让之经历前世她那样的痛苦。想到此处,乔时怜蓦地恍然,眼下不就是正好的时机吗?
见乔时怜意会,苏涿光接着在她手心写着:今日香火祭,朝中各员都有上山。
他顿了顿,征询着她的意见:你想怎么做?
这前半幅棋,苏涿光已为她设好。
乔时怜一笔一划,在他掌处徐徐写着后半局-
与此同时。
木榻边,秦朔看着为自己更衣的女子,微眯着眼望向窗外灰蒙。
近来他确实心情不佳,不过好在他身边并不缺消遣,让他能暂时去忘却那些不愉快。
只是适才…他竟在外不起眼的木屋里,似是嗅到了乔时怜身上的幽香。她时时研制一些香露,那香露在京中除了她无人调配,故秦朔对此记忆犹新。
所以他在和方杳杳行鱼水之欢时,他捕捉着那似有似无的淡薄气味,下意识唤着身下人“时怜”二字。
此番清醒回神,秦朔觉得自己应是太想要乔时怜而产了幻。当然,他也不会去在意方杳杳有否听见,他于极致欢愉里喊出的名字。就算听见了,他亦无所谓。
京中谁人不知他对乔时怜的心意?方杳杳千方百计想要接近他,就应当清楚他的心思。
秦朔恍神之时,听方杳杳忽的道:“殿下想要乔姐姐…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闻及此,秦朔心头一动,抬起手握住了方杳杳为他理衣襟的指尖。
“此话当真?”
方杳杳趁势伏在了他肩头,“殿下,您可是当朝储君…这天下以后都是您的,只是一个乔时怜,如何得不到?”
“时怜已嫁给苏涿光…孤与她断无可能。”
秦朔面色一沉,他派去将军府的探子回报,说乔时怜与苏涿光二人感情至深,不仅洞房之夜毫无节制,乔时怜还当着下人的面,对苏涿光温情送吻。
那之后,秦朔便撤回了探子,不再关注乔时怜的动向。直至中秋宴赏会,他又见乔时怜与苏涿光席上亲密无间,引得他心绪更难平。
所以他是盼不到这二人和离,再给他机会娶得乔时怜的。
“殿下,先皇祖便曾强纳臣子发妻为妃,那臣子战死沙场,其发妻空守深院…彼时那女子还不是爬上了龙床,一举跃上枝头,成了宠妃。”方杳杳此话中的意味已极为明显。
秦朔对此不置可否。
方杳杳接言煽风点火,“乔姐姐既已嫁做□□,做不得皇后,那待殿下登基,要到皇宫里做个妃子又有何妨?终归比殿下日思夜想,只能看着乔姐姐在将军府里,摸不着抱不到得好。”
秦朔倏忽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双目闪过寒芒。
方杳杳见此模样,便知秦朔对她所言动摇了。她自是不会真心帮秦朔夺取乔时怜,夺臣妻一事终究不光彩,得成后,乔时怜便会因此被世俗扣上一身侍双夫的骂名。
再到进了后宫…那便好办多了。方杳杳想,乔时怜那样天真好骗的,指不定哪日不明不白死在了后宫都没人察觉。
只要乔时怜一死,想要秦朔的心意,便好办得多了。
正当她浮想着日后光景,为之窃喜时,屏风外传来太子近卫传报。
“殿下,不好了!”
第40章 40 、注定
随着近卫前来, 其身匆促踏至木屋,衣上还携了微雨蒙蒙。
秦朔拧紧了眉,“什么事?”
此番屋内半室春色未褪, 连着方杳杳亦是还没来得及穿衣整理,轻透似无的里衣将其下荡漾展露无遗。
近卫垂首禀报着, 目不斜视:“殿下,今日香火祭, 上山祈福者众…住持忽说, 此间歇脚的木屋存放了被菩萨点化过的佛珠,一众就跟了过来。”
秦朔目光一沉,“他们到哪里了?”
他今日胆敢不顾皇家颜面,在这里和方杳杳颠鸾倒凤,便是笃定香火祭的一众不会在此时段下山。哪想如今竟在这节骨眼生了事端?
近卫硬着头皮道:“已经在门外了。”
秦朔:“……”
胸中怒火燃起,他本想训斥这守在木屋的近卫一番, 但眼下他还没这工夫。若是这等丑事传到了宫中, 先不论颜面有失,极为重教的圣上怕是会对他大发雷霆。
权衡利弊下,秦朔瞄了眼木榻上还留有的淫.靡痕迹, 不假思索地撇开了方杳杳的手,大步流星地从另一处窗跳了出去,眨眼便离开了木屋。
“殿…”方杳杳尚未回过神,只觉自己的手被猛力推开, 秦朔及其近卫早已消失得无踪。
此刻反应过来此前近卫禀报的话, 方杳杳亦慌了神, 忙不迭要找地方躲藏时, 屏风外脚步声逼近,错落不一, 来人泱泱-
木屋内,一众步进其里。
白眉长须僧人之后,季琛不依不饶地对其道:“慧禅大师,这佛珠可要给我们开开眼啊。季某近来觉得诸事不顺,也想寻求菩萨庇佑。若您看我有佛缘,何不顺了菩萨的意?”
原本狭窄之地瞬时因众人来此而变得拥挤,多数为朝中要员及女眷。乔时怜与苏涿光混在其后,此间一众目光尽在慧禅大师与喋喋不休的季琛处,亦没过多注意半道而来的乔苏二人。
随着季琛的话接下去的是王令夕,她正抱着厚厚佛经,平然的面色不容让步,“季大人,昭月公主今日侍奉在皇后娘娘身边不得空闲,可是拜托了我为她取佛珠的。”
“王姑娘这话可不行,佛珠怎么能随意取之?定是要让菩萨来挑选有缘人。”季琛挑了挑眉,先于一步入屏风之后,蓦地顿住了步子。
其后拥围的群人未稳住脚后跟,被他这一驻足,险些摔至地。
“季大人,是看到了佛珠挪不动脚吗?也让我等见见。”王令夕把怀中差点散落的佛经给身后的侍女,问道。
季琛回过身,朝一众尴尬地笑了笑,接着侧过身让开了道。
只见空无一人的屏风后,四处陈设颠倒,难闻的气味弥散其间,一众伸长脖子往里瞧去,映入眼帘的是那木榻上不堪入目的淫.秽,让好些女眷止不住地惊呼出声。
“这,这……”
“竟有人胆敢在这亵渎此地!虽然尚未至佛门净地,但光天白日的也太不知羞耻了!”
“究竟是什么人?胆大包天至极!”
……
众声斥责里,落于最尾的乔时怜悄悄捏了捏苏涿光的手。
虽然她还未胆大到像秦朔方杳杳那般在外行那等事,但毕竟方才她也在这里面和苏涿光亲来亲去。听闻这些指责的话,她总觉得把自己也骂了进去,故而她不自觉地往苏涿光身后靠,借由他颀长身形遮掩自己发烫的脸。
留意到她的小动作,苏涿光即刻会意,侧过头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不信神佛。”
言下之意,在他看来,和她在这寺庙设的歇脚木屋举止亲昵算不得什么。更何况,俩人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论不及亵渎一词。
忽闻季琛的嗓音从里传来,“这里窗边有脚印,才离开不久,且不敢走正门,看来这二人是知慧禅大师在带我们过来,径自逃了。”
王令夕走上前,躬身瞅了瞅,“脚印宽大,是马靴,离开的人是男人。”
“哦?咱们一行从正门来,未见有人从正门出。这木屋亦无他门。还有一人去了哪里?”
季琛说着,走到了帘幔后的窗扇,不动声色地反复移着鞋底,把那窗前一大一小两对脚印磨了去。
待做完,他才对外喊着:“这里的窗也没有痕迹。”
他知此窗正是苏涿光和乔时怜从这木屋遁走之地,二人从其而出,尚未有机会消除痕迹。
眼下一众随慧禅大师留在了屏风外,唯有季琛与王令夕不顾其里腌臜,寻着蛛丝马迹。
季琛自是为了配合乔苏二人的局,但王令夕只是惯于对眼前事物刨根究底,在她看来,比起这背后的答案,这些恶心的东西不过是晃眼可以忽视之物。
木屋一隅,乔时怜暗自观察着屏风后的境况,悄声对苏涿光道:“这么短的时间,方杳杳离开不了,定是不敢见人而藏在了里面。且除了正门,唯一能出去的就是那两处窗。”
苏涿光颔首:“嗯,窗处有东风北风二人看着。”
若方杳杳从窗处逃,反是会被抓个正着。
不多时,王令夕的轻呼传出:“方…方姑娘?你怎么会躲在这里?”
唯见幽暗柜子里,方杳杳瑟缩成一团,衣衫凌乱,似是仓促间理好的。
彼时方杳杳无路可逃,那窗扇位置较高,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想要在众人赶到前慢慢翻出去,那是不可能的。慌不择路下,她只得躲进这个木柜之中。
而待众人进了木屋探寻,柜外的一举一动她都听得真切,她在这短短半刻里,已不知暗自祈愿了多少回,希望众人寻不到她而离开。
但事与愿违,她仍被细心善查的王令夕发现了。
见着来人后,方杳杳先是一哆嗦,旋即她猛地上前抱住王令夕的手,盈出泪花开,“令夕!今日香火祭,我上山不幸逢雨,途径这木屋进来歇息,却遇到有人在此地云雨…我迫不得已才躲进这柜子里,不敢踏出半步。”
话落,她泪如雨下,“呜呜呜,令夕,还好你来了!不然我都不敢现身。我怕我撞破了什么人的事,惹来祸患……”
王令夕后退一步,把手从方杳杳怀里抽出,“方姑娘,你身上,好臭。”
方杳杳眨了眨含着水雾的眸子,面带疑惑,“是这个柜子里的味道吗?”
王令夕黛眉蹙起:“不是。”
她很想说,是和屋里散发的令人恶心作呕的气味一致。
欲言之时,又闻身后传来乔时怜幽幽嗓音:“方杳杳,怎么把心衣落在这里了呢?”
方杳杳看着乔时怜走来,其指尖拈起一件心衣,她脸色骤变:“这…这不是我的!”
她明明塞到了极为隐秘的地方,怎会被乔时怜发现?
殊不知,乔时怜在帘幔后早已目睹了一切。那会儿方杳杳根本来不及穿上这形制复杂的心衣,胡乱往床底一塞,她便着急忙慌地寻着藏身地。
王令夕只扫了一眼便察觉,“上面绣了你的闺名,方姑娘。”
“哎呀,好像找到是谁了。”
屏风旁,季琛望着柜子里的人,刻意放大了声,让屏风外一众得以听见。
纵是各家贵人对那木榻秽迹嫌恶不已,但也按捺不住对做此等丑事之人的好奇心。毕竟今日妙善寺香火祭,上山者多为有来头之人,一众同处京城,保不齐是认识的。
及见着那柜中藏着的人面容,众人吸了口冷气。
“方侍郎的女儿?”
“怎么在这种地方都…真是没想到,好好一个黄花闺女这样作践自己。”
“真是丢脸!方侍郎今日还没来,他女儿把方家脸都丢尽了。”
未几,周处尽是指着方杳杳鼻子唾骂之声。
独独季琛上前,对着面红耳赤的方杳杳道:“方姑娘,你待字闺中,想来这种事也不是自愿的。不如季某来为你主持公道,说说那个辱了方姑娘清白的男人是谁?”
如此之言,看似季琛在维护于她,却是直接堵住了方杳杳欲辩的嘴,无形中便牵着众人思绪,认定了她已失节。
方杳杳咬着牙,脸色难看到极致。她不能说出是太子。她知秦朔既已离去,后续也不会为她作证,一旦自己道出太子的名义,指不定还会被扣上给皇室戴污名的罪。
她欲辩难言,只能受着-
人影错乱处,乔时怜已悄声回到了苏涿光身侧,在此之前,她去屋前净手,几近要将双手搓挼得破皮了,她才回屋。
苏涿光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怎么手这么凉?”
言罢,他将她的另一只手拉起,叠放于他手心。
乔时怜展颜一笑:“这不有你在,可以帮我暖暖?”
苏涿光闻言,握得愈紧,瞄了眼屏风后的动静又道:“此事已成定局。”
乔时怜点点头。这后半幅棋,便是她想要以牙还牙。只不过区别在于,前世她被冤枉至死,这一世,方杳杳是自食其果。而她亦根据对秦朔的了解,让方杳杳同样置身百口难辩之地。
只是这其中结果并未有她想的那般畅快,恍神之时,她续道:“还有太子遗落的玉佩,就烦请季大人送到皇宫了。”
她怎可能让秦朔这样不痛不痒地回去?在秦朔翻窗逃离前,苏涿光便已暗中打落秦朔腰间的玉佩,以此为证,再有方杳杳丑事发酵,圣上定会明白这其中苟且。
不让一众直接发现秦朔与方杳杳,是防此后方家为此事转圜,以太子强迫方杳杳,毁了女儿家名节来要挟太子,直接把方杳杳送到东宫做侧妃。这样一来,方杳杳求之不得,这恐怕也是她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此自毁清白的缘由之一。
乔时怜想,方杳杳千算万算,算漏的,是秦朔本人的自私自利。
回神间,苏涿光已带她欲离开木屋。
却闻慧禅大师出声叫住了苏涿光,“苏施主,请留步。”
苏涿光折过身,持着惯有的冷淡:“大师有何高见?”
慧禅大师从袖中拿出一佛珠递上前,“此串佛珠,与苏施主有缘。”
这佛珠,便是先前季琛与王令夕相争之物,也是一众口中相传,说是由菩萨点化过的佛珠。
苏涿光瞥了眼,没能接过,“大师说笑了。我从不敬佛,香钱亦不曾供有半文,我这双手沾的鲜血数不胜数,半生戎马,如何会有缘?”
他常年驻于边关,浸心于战事,见过生死太甚,亦知神佛不会让人起死回生,更不会带他打胜仗。能把乌厥赶出大晟、换来边境安稳的,是他和整个西北军营的将士,不是神佛。
因此他从不信神佛。
慧禅大师摇摇头,缓声道:“前生因,今世果,轮回之中早有注定。苏施主尚不知晓这其中机缘,只是时候未到。老衲从不打诳语,这佛珠,确实是归属苏施主您的。”
一旁的乔时怜听闻心头微动。
前生今世?这不是在说她吗?
苏涿光恰见乔时怜目光落在那佛珠上,她眸中含有迷惑不解,继而他接过了佛珠,“好吧。”
慧禅大师送出佛珠后,转而又对乔时怜道:“苏少夫人,老衲亦有话想与你说。”
话毕,慧禅大师眼神示意苏涿光,让后者避之。
“因得佛珠,老衲窥得几分天机,有一句话赠予苏少夫人。”
慧禅大师郑重说着:“怜取眼前人。”
乔时怜半知半解,茫然问道:“大师可否细解其意?”
慧禅大师耐心答道:“阿弥陀佛。苏少夫人,因果轮回虽是有定,但世事人心难易,若心入迷惘之境,还请少夫人抛却杂念,归于澄澈。其余的,老衲纵知难言,不知的,也不会胡言。”
及溪山进晚风,明光将尽。
马背上,乔时怜依偎在苏涿光怀里,见他并不好奇自己从慧禅大师处听得了什么,忍不住问:“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吗?”
苏涿光不以为意:“我又不信这些。”
乔时怜见着他手边的佛珠:“可你还是收下佛珠了。”
苏涿光答道:“我怕我不收,他会跟我念半个时辰。”
他是真的会嫌烦。
暮色已挽。
乔时怜仍在思忖着慧禅大师的话,她望着前方渐迷蒙的山野,忽问:“苏涿光,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
“有。”他答得利落。
“为什么?”乔时怜奇道。
他不是不信神佛吗?为何会信有鬼?
但眼下他却未答。乔时怜唯见前处阴风乍起,吹落暗影无数。
恍有一瞬,不知是否为她的错觉,她觉得野风速度慢了好许。而她浑然不觉,周处已昏昏发凉,天亦沉然无光。
“哗——”
耳畔传来尖锐呲啦的促音,飘忽的深影在她眼里倏忽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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