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前世(十四)
裴长渊祭出白骨, 将四周符篆一一击落,方一击落那人又来到了两人跟前,五指成爪直指云挽月, 裴长渊将云挽月一提,云挽月运转妖力在空中利落翻转, 躲过了这一次攻击。
而裴长渊顺势侧身将白骨落在这人胸前将人击退, 方才缔结的法术被瓦解了一半, 他手一扬, 法术落在手中,双手结印,用法术将人抵挡。@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走!”
“长渊, 走不了了。”
裴长渊倏地回身,在这一刻的耽搁下, 另一边山头的人已经成功跨越了悬崖, 层层叠叠, 他们被全然包围。
他眼眸一凝,足尖闪过白光, 手上变化结印,方才的法术又将两人层层包围, 是保护的姿态。
“月月别担心, 不远了, 只要突破包围我们便能到达无人之境。”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祭出武器朝着两人而来, 裴长渊将法术落在云挽月身上, 法术立时将云挽月全然包裹。
“此乃与我神魂相连的法术, 我一定会护好你。”
他冲入了人群,白骨挥舞地几乎看不清残影, 在符篆与各式剑法中他的白光格外耀眼。
更多人的是冲着云挽月而来,云挽月擅长逃跑,脚下的速度极快,又有裴长渊法术护体,一时间竟无人能靠近半步。于是人们又冲向了裴长渊。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要这个人死了,妖花将会没有一点抵抗能力。
直到如今裴长渊也不过几十年道行,他能与道门中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东西相抗衡已经是天赋卓然,但这样的人他要面临五名,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术士。
不过一刻,他已经遍体鳞伤。
云挽月心下焦急,拿着匕首飞身来到裴长渊身侧,用自己速度的优势配合匕首给裴长渊一丝喘息的机会。
裴长渊将人猛地一推:“月月你先走,往这个方向再跨越十里就可以到达无人之境。”
为首的人用符篆将云挽月周围的法术打出一个豁口:“想走?今日我等出关,岂有你们离开的道理?”
法术与裴长渊神魂相连,豁口出现的那一瞬,他猛地突出一口鲜血。这个停顿下又被人手肘下刺穿了腹部。
他身上穿着一身月白色长衫,是云挽月强烈要求换上的。
如今已经是一片斑驳的血色。
他眸色一厉生生将那靠近的人头颅拧下,随后面不改色地将腹部的剑生生拔出,血液溅了三尺,在云挽月面上染上一行血痕。
格外温热。
裴长渊又将几人击退,所有血液都祭了白骨,白骨的白光强盛了一瞬将人短暂击退,裴长渊伸出手将云挽月拉在身侧,此刻在裴长渊的刻意引导下,已经远离了那处山,往无人之境偏离了一里。
还剩九里。
他将涌上来的血气咽下:“月月,听我的,等会我将这人拦下,你全力跑,不要回头。”
云挽月红了眼眶:“裴长渊,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么多人,还有五位大能,你就是拼死抵挡,又能撑得了多少时间?
裴长渊回过头,云挽月面上的血痕引入眼帘,他眼眸闪过懊恼:“对不起月月,还是让你沾了血。”
他将云挽月面上的血痕抹去,云挽月不管不顾上前环抱住裴长渊的腰。
“长渊,我不需要你拼死护我,我们是同等的,像你说过的那样,如果不能同活,那就共死。况且你撑不了多久,届时我也躲不过。”
裴长渊伸手去扯云挽月的手:“我后悔了,我想要你活下来,我会撑到你到无人之境那一刻。”
云挽月不理:“那然后呢?我一个人在无人之境活个几百年吗?你就这样放开我,你甘心吗?”
裴长渊眸色一暗:“我……不甘心。”
“我何尝不想我们都活下去,像一对普通夫妻那般平淡生活,而且我们还没办成亲礼呢,我真的一点也不甘心啊。”
那为首的人抱着手看过来:“还真是一对情深义重的苦命鸳鸯,且放心,我会送你们一程,保准你们执手共赴黄泉。”
云挽月看过去,这些人停在这里,没有再动手,就像是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结局,此刻像施舍一样给她和裴长渊最后一点告别的机会。
云挽月直视为首那人眼眸,声音古井无波。
“敢问这位大师姓甚名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人嗤笑一声:“告诉你也无妨,我名唤蒋立,修行百年成功突破人类寿命,苟活至今,还能为世间除去一两名为祸人间的妖。”
“敢问您是否有家人,族兄姐妹,亦或是妻子儿女。”
蒋立摆摆手:“我一心修道不曾娶妻,家中父母姊妹早就故去,孑然一身而已。”
云挽月不卑不亢:“所以大师是拥有姊妹的了,那在下斗胆问一句,倘若你妹妹还在,她无缘无故被查出血脉能有助于修行,从此便被无数人追捧追铺,只为取一碗血,这些她全部都独自熬了过来。
“只是事有利弊,那些喝了她血的人出现了副作用,有的甚至没了神智,如今世间又乱了风向将她视作邪物,要将她直接斩下。
“而此时自诩修道的你,会如何抉择。是带领众人将她一刀斩下,还是站在她身侧与她一同对抗众人。”
蒋立沉思许久,他面色一沉,在对上云挽月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时心下一惊。
他声音不变,仍是倨傲。
“人不可能无缘无故血液有异,她或许是被人做了手脚,又或许后者是被人设计,若是一杆子打死岂不有违我辈修道之人立身之本?”
云挽月轻笑出声:“对啊,有违立身根本。我与方才假设你妹妹有什么区别?难道就因为我不是你妹妹,所以我就一点申辩的机会都没有,还是因为我是妖,所以就要被一杆子打死。
“人与妖有什么区别?我没有爱人吗?我不爱这个人世间吗?我又到底做错了什么呢?难道就因为我生来是罂粟花妖,所以就是有罪吗?若我生来便是恶,为何天道没有抹杀我,而你们又有什么资格站在我面前对我进行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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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立,今天你杀了我,你的道心还在吗?”
蒋立怒极:“休要胡言,如今你说这番不过是妖言惑众想要获得一个生机,你是妖,你的话妖或许会信,而我绝不会信!”
他带头攻了过来,他一动,他身后的众人跟着动了起来。
“月月,无论是否有活下来的机会,你先走,求你先走,你喜爱这人世间,而我只喜爱在人世间的你,我是甘愿的。”
裴长渊眸色一凝,再次冲入了人群。
云挽月闭了闭眼,眼泪倏而滑落,格外冰凉。一下凉透了心底。
她看着极力将所有人抵挡的裴长渊,又看向裴长渊身前的无数人,每一个人的杀心都很重,都是对她的。
长渊,这人世间,我爱不动了。
我生来便没有被善待,是生是死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她曾迷惘过,曾深刻地自我怀疑过,也曾分外努力挣扎着去活着。
后来她遇到了长渊,他公平,不会因为身份而有别样意图,而且也对她很好,是她从未得到的好。人世间这么一遭,得到过这样的偏爱,或许也够了。
云挽月看着手中的匕首,眼泪一滴滴地掉落,眼前逐渐迷蒙。
说起来,还是不甘心啊。
她扬起匕首,狠狠割向自己脖颈。
远处的裴长渊眼眸微缩,一时间所有的刀刃都朝着他而来,他不躲不避只用全身的力量跑向云挽月,想要阻止云挽月下压的匕首。
“不要——月月快停下——”
但是太远了。
他也,太慢了。
云挽月看了过来,眼眸之中印刻了一个不顾一切朝着她奔来的身影,那双桃花眼一点点上扬,发丝扬在身后,格外漂亮。
下一秒是扬起的血液,血液扬得很高很高,落在上空几乎要染红裴长渊的双眼,而他挚爱的那双桃花眼缓缓闭上,连带着里面印刻着的他的模样。
他在人将要砸在地上的那一刻将人接到了怀里。
“月月?”他将妖力输入云挽月体内,额头相贴,试着唤醒她的识海。
云挽月已经没了气息,不会再回应他了。裴长渊将人揽在怀里,声音喑哑着。
“月月……
“月月……
“月月……”
一声又一声,仿佛只是在唤醒一个熟睡的人。
还有人将要上前将裴长渊一同解决了,蒋立扬手阻止:“不必了,这人是神兽白泽,杀了会有业障,他本是正统,只是被那妖花蛊惑了。”
其余人点点头,轻松氛围在人群中荡开,人人如释重负,甚至不少人面上还带上自豪。
“终于解决了这个祸端,实在是高兴啊。”
“是啊是啊,我不过是无名小卒,如今解决了妖花是会否也能扬名一方了?”
“怎的不行?兄台,这可是妖花,人人得而诛之的妖花啊。”
“我得现行一步了,家中老小还等我回家吃饭嘞,我前来诛杀妖花,他们还担心得紧。”
“内子也是,我先报个信先。”
……
一言一语,皆入了裴长渊耳里。
他看着怀里的人,眼眸温柔,他伸手人散乱的发丝挽至耳后,又将松散的衣襟整理妥帖。
“月月,你放心,你不会死的,放心。”
他将人的模样看了又看,像是要一点一点印刻在心里。
“我们还没有办成亲礼呢,你怎么能死呢?”
他缓缓闭上眼,缓缓倾身吻住了云挽月的唇瓣,随后一点点下移,落在了云挽月自刎的伤口处,将还未曾凝固的血液咽了下去。
“而他们,逼你至此,才是该死。”
72前世(十五)
云挽月感觉身体逐渐变轻直到没有重量, 像是漂浮在空中,大脑却格外疼痛,由内而外几乎要炸掉。
“我不是死了吗?”她紧紧闭着眼, 用力敲了敲自己的头,此刻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是透明的。
她又皱着眉, 就自己的手看了又看:“魂体?嘶——好疼。”大脑又传来剧痛。
一些零散的画面逐渐连成了一片, 沉淀成一片汪洋的记忆, 几乎要将她淹没。不等她理清楚, 一副场景引入眼帘。
那是一个眼眸变得血红的人,除了眼眸其余的一切她都很熟悉。而这人的身上的白光尤其耀眼,比天光还要亮, 他走进了人群里。
她心口一紧:“长渊——”
是听不见的。
裴长渊伸手将此前说要先行离开的人生生提起:“你有亲人?”
那人呼吸不畅:“自是有的,你这等无父无母的人如何能体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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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渊别开了眼眸, 手下用力将脖颈捏断:“我原是有的, 可她被你们逼死了, 既如此,我杀掉你, 让你亲人没了亲人,也算公平吧?”
蒋立反应极快:“快, 他喝了妖花的血!快将他斩杀——”
无数人神色一凝, 又冲了上来, 裴长渊垂下眼眸,白光一盛将这些人击退, 他身形一转, 来到蒋立跟前, 蒋立立时祭出符篆抵挡,确实不敌, 他眼眸微缩,当机立断要跑。
裴长渊祭出白骨,将人阻拦,蒋立下意识吞咽。
“妖花之血,恐怖如斯,她既有这般手段为何不早早喂了你?”
裴长渊看着自己的手:“对啊,她既有这般手段,为何不早早喂了我呢?为什么呢?是你这等人能想明白的吗?”
月月从不觉得自己的血有多珍贵,甚至因为喝了她的血会上瘾,她还会特意避开努力减少别人喝她血的可能。
所以即便到了将死的境地,她也没有放血喂他。
这样好的月月,到底做错了什么?
月月没有错,是这人世间错了。
不若,就将这人世间,这样覆灭了吧?
蒋立努力抵挡裴长渊的白骨,他声嘶力竭:“妖花的血有毒,你又能清醒几时?届时你当如何?杀了世间所有人不成?”
裴长渊猛地用力,将白骨刺入蒋立体内:“有何不可!这世间存在与不存在我本就不在意,杀了便杀了,你又能如何!”
蒋立吐出一口鲜血,呼吸逐渐微弱,他咳了咳,声音断断续续。
“天道,咳咳……天道会……制裁你。”
他没了气息,死不瞑目。
裴长渊将白骨轻巧收回:“那就来。”
他倏而转身,看向了身后的人,正被他的妖力拦截着,有人禁不住害怕,瑟缩着出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白泽大人!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家中妻子怀了身孕还在等我回家,求求你,求求你……”
裴长渊来到那人身前,将白骨刺入那人胸膛:“我的月月想要活时,你们可有一人,想过放过她?”
众人沉默着,没有一人敢说话。
裴长渊轻笑出声:“既然没有,我又为何要放过你们?”
下一刻他动了,开启了一场单方面的杀戮。
云挽月头疼欲裂,她挣扎着走向前,想要将人拦下:“长渊,不要再杀了,再杀就会被天道制裁的,不要再杀了!”
手却透过了人。
她愣在当下,是了,她已经死了。
此时一道声音在脑中响起,陌生又熟悉。
“云挽月,这是已经发生的事,你无法改变。”
云挽月疑惑:“你是谁?如何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卓雅顿了顿,声音没有起伏:“我是卓雅,你在裴长渊的元神里,你所经历的是你的前世,与裴长渊的前世。”
云挽月紧紧皱眉:“前世?什么……前世?”
“你脑海中的画面正是你当世的记忆,一朝想起还需要时间,我且问你,如今裴长渊想要自毁元神,此举可能会倾覆整个人世间,这人世间你是想救还是不想救?”
云挽月不明所以,每一字她都听清了,却好像如何也听不明白。
“什么?”
卓雅又顿了顿,换了一个说法:“此时的裴长渊即将变成杀戮的工具,他可能会杀掉世间所有人,这人世间,你想不想救?”
云挽月抿了抿唇:“或许……或许是想的。”
卓雅声音坚定:“那就杀了他。”
云挽月顿住:“杀了他?不行,不可能,我不能杀了他。”
“你若是不杀,死的就是千万人,这千万人的罪孽你能担当吗?”
云挽月头更痛了:“我担当不起……”
“那就去杀了他,直接杀了他。”
云挽月蹲在地上,紧紧抱着自己的头:“我不行,我真的不行,我怎么能杀了他,那是长渊,唯一爱我的人,我杀不了……”
卓雅声音放缓:“你若是不杀,死的便是千万人,世间倾覆,你是想看到的吗?”
云挽月声音微弱:“你到底是谁?我如今又是怎么了?”
那些记忆在强压下逐渐清晰。
卓雅见人缓和一瞬,声音紧接着压下:“没有时间了,你且去将他杀了,一切我都会解释给你听。”
云挽月深深呼吸着:“前世,当世,裴长渊的元神,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裴长渊为什么一定要死?此前你说这一切都是发生过的事,而我又有当世,那么裴长渊分明没有灭世,那为什么裴长渊一定要死?”
她闭了闭眼,努力将那些记忆捋顺。
“你若想要他死,自己去杀就好了,为什么非得是我?”
卓雅猛地出声打断:“云挽月!你不杀他,这世间倾覆你能担当的起吗!”
云挽月猛地站起身:“这世间倾覆与我何干!”
这句话与脑海中的一句逐渐重合,像一条绳索一般将一切串联,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她声音微弱,却格外有力。
“卓雅,你说你是神族后人,你代表着天道,那么天道行事也是这般无耻吗?”
趁她沉浸在前世记忆里给她施压,给予她言语诱导,让唯一能靠近裴长渊元神的她杀了裴长渊。
可是一开始,她分明是为了救裴长渊才来到裴长渊的元神里,这世上所有人都有可能想要裴长渊死,她尤其不会。
卓雅声音恢复冷然:“前世你身死,他喝了你的血杀了三万三千人,随后又用这三万三千人为祭,将你将要散去的魂魄强行集结,又因为你魂魄太弱过于容易被天道诛杀,他又强行献祭自己打开了此界的空间将你送了出去。
“他本该身死,又因元神与此界相连活了下来,天道震怒,用祭妖锁压他千年,千年后他虽有自由,仍终生要与祭妖锁相伴。
“云挽月,你还要如何?裴长渊曾用一整个世间为你争取一线生机,如今他又要自毁元神强行救你,天道是能随便被威胁的存在吗?
“裴长渊是祸端,如今天道要他死,要彻底解决他,有错吗?”
云挽月抿了抿唇:“那我呢?我有错吗?我敢问天道一句,我云挽月,又有何错?”
卓雅一时沉默了。
云挽月扯动嘴角:“你说天道公平,天道对我,何时公平过?前世我没有错,却一直被追铺,最后又被世人逼死,后世我也没有错,却仍一直被追捕,无论是人还是妖,都想要我的血。
“我且问一问高贵的天道使者卓雅大人,是否在当世我依然会陷入与前世一般无二的局面,世人强求我的血液,又因为我的血液有毒,会癫狂会上瘾,最终又举世间之力将我除去,是与不是?”
卓雅依旧沉默着。
云挽月笑得嘲讽:“裴长渊,他害怕这样的局面再来一次,我重活一次,是裴长渊倾尽所有为我换来的,他已经失去了我一次,不愿再失去我一次,卓雅,你曾说我是最特殊的存在,天道与我有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是否即便是有愧的情况下,在前世天道依然不会救我,但天道为什么没有救我?公平的天道不该救我吗?
“这不是你们的责任吗?
“是裴长渊替你们救了我,你们哪来的资格去指责他?他杀了三万三千人,祭妖锁压了他千年也算还清了吧?那么现在,你们又是站在什么样的立场下,要求我,去杀了裴长渊。”
卓雅声音淡淡:“他要世间倾覆,天道在自救。”
“是吗卓雅?不会是因为裴长渊杀了你的族人,所以你才想要裴长渊去死吧?”
卓雅的声音终于有了变化:“我是神族后人,天道使者,我绝不会因为私情而曲解天道的意思。”
云挽月不想理会了:“就算所有人都要裴长渊死,我也会努力要他活着,如同裴长渊对我。”
卓雅再没了声音。
云挽月视线再次回到了原处,之前的场景已经尽数不见,替代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发生了什么?不是裴长渊在杀人吗?
云挽月看着自己的手,已经有了实体。
难道……已经从前世的记忆里出来了?
“长渊?”
没有回应。
云挽月伸手摸索着,直到触碰到冰凉的实体。
73前世(十六)
“是长渊吗?”
云挽月摸索着向前, 直到摸到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方一触碰便立时被反握,喑哑的声音传来。
“谁?”
是长渊。
她欣喜:“是我, 云挽月。”
裴长渊倏地起身,黑暗中随着他的动作响起叮叮当当的锁链声:“月月?”声音里透着欣喜。随后声音又缓缓低落。
“应是梦。”就像是重复了无数遍。
锁链的声音陌生又熟悉, 云挽月恍然明白这是裴长渊被祭妖锁困住的时候。
“不是梦, 是我。”
她顺着手的方向一点点挪过去, 直到腿触碰到了腿, 她又试着伸手将人环抱。当手攀在腰间时,裴长渊仍不相信,当温热的躯体与他缓缓重叠时, 他仍不相信。
直到云挽月的脑袋轻轻依靠在裴长渊肩头,他才迟疑着抬起自己的手极其缓慢地回抱着。
心底的情绪涌上来, 让他长呼一口气。
“就算是梦, 那也不错。”
云挽月没有再纠结是梦还是现实:“长渊, 这里是哪里?你在这里多久了?”
裴长渊依言回应:“是无人之境,至于多久……一百年零三天。”
一百年了……
“一百年零三天?怎的记得这样清晰?”
若卓雅说的都是事实, 那曾经裴长渊的那个梦境里应是祭妖锁困住裴长渊的后期,那个时候的裴长渊已经恍惚了神智, 连自己是谁都记不太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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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时间。
“因为是月月离开的第一百年零三天。”
他停顿了瞬, 又再次开口:“就是无人之境太过寒凉, 近来总觉得记忆在一点点流逝。也常常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不过也好, 这样还能抱一抱你。”
云挽月喉头微涩:“若是记不清, 便忘记吧。”
裴长渊倏而用力, 声音也跟着执拗:“不行,月月被我送出此界, 也许再也回不来了,我不能忘记,绝对不能忘记。”
云挽月拍了拍裴长渊的后背,一下一下,力道轻柔。
“我会回来。”
云挽月无意间触碰到裴长渊的手腕,上方的刀痕格外清晰,她下意识避开,随后又小心翼翼去触碰。裴长渊私有所感,他不着痕迹地将手回缩。
云挽月觉察出不对:“这是什么?”
“没什么。”
云挽月将那截手臂拉到自己跟前,指尖碰上去,刀痕有的陈旧,应是有些年头的旧伤,有的很新,方一触碰到边缘便是一片黏腻。她指尖微颤。
“你在伤害自己吗?”
许是裴长渊觉得身前的云挽月是梦并非真实,说话也变得坦诚。
“不是伤害,是铭记,每每想起你的时候便划上一道,疼痛会更深刻。”
云挽月心口一滞,她想过裴长渊被困住的日子会如何,却不曾想过是如此。没有温度的无人之境,刺穿肩胛骨的祭妖锁,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迷惘,和为了提醒自己,一道道刻在手臂上的刀痕。
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千年。
不行,这一千年已经成为往事,她要做的是将裴长渊从这样的长眠中带出来。裴长渊自毁是为了摆脱祭妖锁,是否她想到摆脱祭妖锁的方法就能阻止裴长渊自毁元神,也就能消减天道对裴长渊的杀意?
祭妖锁是天道的锁,轻易不能摆脱。
此前卓雅曾说天道亏欠于她,她是极特殊的存在,那么是否她才是破局关键?
云挽月指尖微动,浅红的光闪过,不知是恢复了前世记忆还是因为其他,她能用妖力了。若是用这个办法……
妖力的光闪烁了一瞬,裴长渊似有所感:“月月?”不知为何他有些不安。
云挽月将手背在身后:“没什么。”
黑暗中,裴长渊看不清晰,但他仍努力地看着,将云挽月的五官仔仔细细浏览,随后自然拿起一旁的匕首,极其平常地对着自己的手划下。
“梦终究是梦,该醒了,这一次梦见,月月的五官又清晰了些。”
他速度极快,云挽月根本来不及阻止,反应过来时刀已经划下,淡淡的血腥味萦绕在鼻尖,裴长渊看着还没有消失的云挽月,顿了顿。
“没有消失?幻觉又严重了。”
说着他又要往手上划下一刀,云挽月及时制止:“我是真的,不是幻觉。”
她指尖成印,印在裴长渊额头:“传言祭妖锁是印刻在魂魄上的锁,若是这个方法有用,那一切都将迎刃而解。”
裴长渊眸色一凝,他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场景并不是梦,额头上忽明忽暗的灵光让他心下愈加不安。
“你在做什么?”
云挽月变化着指尖,结下的印繁琐又极耗费妖力,她额头上布满虚汗。
“我在救你。”
灵魂被抽离的疼痛逐渐浮现,云挽月手中的印也终于缔结,浅红色的光将两人包围,繁复的印出现在两人额头。
她倏而脱力,裴长渊倾身将人接到怀里,灵魂抽离的疼痛同样出现在他体内,他眉头紧锁,捏着云挽月手腕的力道紧了紧。
“换魂术,这是换魂术。”
人有七魂六魄,每一魂每一魄都格外重要,缺一不可。换魂术,顾名思义,将一部分魂魄换给另一个人,是极其危险的法术,少有人会用。
云挽月忍痛:“对,我要与你换魂。”
将她一半的魂魄与裴长渊进行交换,这样祭妖锁的压力她也有一份,祭妖锁是依罪孽行事,届时拥有她一半魂魄的裴长渊,祭妖锁该如何?或者说,天道又该如何。
她在用自己去赌。
裴长渊指尖颤抖着:“换魂?为何换魂?不可换魂!我身上有祭妖锁,若是换魂……不可!”
被祭妖锁困住,他没有妖力,只能用手蛮横地去蹭自己额头,直到将额头蹭得发红。
但是无用,因为换魂术一旦开始,便不能中断。
云挽月将裴长渊用力蹭额头的手轻柔握在手心:“长渊,你该醒了。前世漫漫,都是既定的,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你该清醒了。”
“前世?不是前世,我将月月送出此界,只需等月月回来,我会等到的,一定会。”
“是,后来你等到了。”
裴长渊声音一顿,浅红色的光仍在继续,随着换魂,那始终存在的压力一点点消散,眼前的人逐渐与尘封记忆中的人相重合,一千年前的,和一千年后的。
“是,我等到了。”
他放开云挽月的手。
“可是月月她不记得了。后来还因为别人不要我了。”
他指节摸到了刀,便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将刀抓起,重重朝着自己胸膛刺去。
“我会用我的死去换月月的安宁。”
云挽月眼眸微缩,她急忙伸手去拦:“停下!”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传来,刀将将停在距离云挽月的手一毫厘的地方,是裴长渊倏地收力。云挽月不断呼吸着,她直视裴长渊的眼眸,那里是一片混沌。
他没有清醒。
云挽月调整呼吸让自己冷静:“长渊,我是谁?”
“是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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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们在干什么?”
“在换魂。”
“换魂术进入尾声,我们的一部分魂魄已然交换,此刻你若是死了,我会如何?”
刀倏地落下,裴长渊眼眸中终于浮现一丝清明。
“你会一起死。”
“那这一刀你还捅吗?”
“……不捅了。”
他终于全然清醒,他看着手边的刀紧紧凝眉:“祭妖锁试图控制我。”
云挽月了然:“祭妖锁是天道的产物,天道如今想要你死,祭妖锁控制你并不奇怪。”
裴长渊猛地回神,他将云挽月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你如何了?换魂术之后祭妖锁对我的压力少了一半,想必是到了你这边,你可有哪里不舒服?”
云挽月摇头:“可能是我妖力弱,祭妖锁就是要封印,应该封印的也不多。”
毕竟十分扣掉五分,和一百分扣掉五十分还是有区别的。
“天道想要我死?”裴长渊细细回想,他最后一次动用了祭妖锁封印的妖力,却也将要承担祭妖锁的惩罚,祭妖锁想要将重新镇压在无人之境。
他于是决定自爆元神,再然后便陷入了昏迷。
云挽月适时解释:“我是来救你的,我原是以为天道也是想救你,如今却不尽然,若我在此处将你诛杀,你会死吗?”
“不会,此处是我的元神,若将我诛杀,相当于抹杀了我的意识,我的元神仍在。”
云挽月恍然:“那便是了,你的元神与天道相连,若是你元神自爆,那么天道也将受损,届时世间将倾覆,天道想你元神安好,又不想再受你威胁,便想要彻底抹杀你的意识。
“如今我与你施展了换魂术,相当于与你一同被祭妖锁所累,祭妖锁无法界定我是否有罪,便减少了对你的压力。”
她长呼一口气:“如此,也算破了局。”
裴长渊皱着眉:“换魂术凶险,且祭妖锁对你是否有害还是未知,你怎可如此随意就换魂?”
云挽月跟着皱眉:“怎么?你还不乐意了?为了救你我废了好大的力气,跟你救我是一点也不差。”
裴长渊顿住,他声音便凉:“月月如今是在还我此前救你?你还是要和离?”
云挽月抿了抿唇:“我确实曾与你说过和离,白炽的事情即便现在来想,我也依然觉得你不对,我没办法原谅。
“我也一直不知道如何与你将这件事讲述清晰,或许永远也讲不清。
“如果你只能看到我,那么我想告诉你的是,那些人是我的朋友,清桦,展蔺,他们是跟你一样会拼死护我的人。对我同样重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受到伤害,我会难过,他们受到伤害,我同样会。”
“你会因为我,而难过吗?”
云挽月点头:“我会。”
“可是你要和离。”
她别过脸,面色微红:“那……那就不和离了吧。”
裴长渊眸色转暖,在想到什么的时候又倏地落下。此处的种种,他重新经历了一遍,曾经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又再次浮现。
只有他记得。
“可你忘记了,只有我一个人记得。”
云挽月顿了顿,眼眸犹疑一刻之后又重新坚定。即便她们之间发生了许多事,甚至矛盾,但有一件事,是无法反驳的。
“我虽然忘记了,但是灵魂还记得,你一出现,我就默许了你的靠近,你的肢体,我也从未排斥。
“包括成亲,虽然我从未承认,但成亲这件事,即便是当时没有记忆的时候,我仍然是期盼的,高兴的,甘之如饴的。”
裴长渊逐渐迷茫:“你……想起来了?”
云挽月点头:“嗯,我想起来了。”
74最终(一)
裴长渊将人拥入怀中, 四周的环境逐渐明亮,应是随着裴长渊自己元神的掌控,周遭在慢慢消逝。
太好了, 终于……想起来了,如此, 此前的一千年, 每一天都是值得。
一切都在回归正轨。
云挽月眸色一暗, 有一个问题她始终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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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渊, 你当初见到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与我说明,我的前世,你将我送出此界等等, 这些事你为何不与我说?”
裴长渊沉默着,许久之后才有声音响起。
“我只知道你还没有完全属于此界, 所以不能将一切揭晓。”
“你从何得知?”
“一个声音, 在一开始告知于我。”
云挽月愈加茫然, 一个声音?什么声音?
这时脑海中响起熟悉的系统电子音。
27:“是我哦,宿主, 是我是我!”语气骄傲,处处透露着快夸我快夸我的意味。
云挽月:……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个卧底!”
云挽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裴长渊不明所以:“月月?你在跟谁说话?”
云挽月将人翻了个身:“你别管, 我现在有点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27号也很心虚:“宿主,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只是这也是我才知道的, 之前我就是听主神大人的跟裴长渊说了一句话而已, 我甚至不知道那是裴长渊。”
云挽月很生气:“你什么都不知道, 人家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吗?你怎么一点自己的思想都没有!”
27号把自己的话本藏藏:“从前……是没有的,但是现在有了。真的有了。”
它都会摸鱼了, 这件事要是给主神大人知道非得把它丢回去回炉重造不可。
“然后呢?你现在怎么又知道了?”
27号努力正经:“不久前我接到了一个文档,上面是你跟主神大人签订的条约,当初裴长渊将你扔了出去,然后你只能在各个小世界间隙艰难存活。
“主神收留了你,你与主神签订条约,你给主神打工一千年,在各个小世界作为不起眼的角色补足剧情,并用这种方式强韧魂体,当然你不会有记忆,满一千年后你便可以回到这个世界。
“然后这次男女主的任务就是你最后一次工作,完成了就可以留在这里了,你没完成之前如果恢复了记忆就算是违反了你与主神大人的条约,对你成功留下来可能会有影响,所以我一开始就去跟人说了,让人别告诉你。”
云挽月:……我就说我怎么这么爱摆烂呢,原来是打了一千年的工,万恶的资本家,那可是一千年啊!
“你家主神也太坑了!一千年啊,他做个人吧。”
27号立刻阻止云挽月:“嘘嘘嘘!宿主你少说些吧!主神大人听得见的!你才一千年,我都不知道我打工打了多久了,你已经很好啦。”
云挽月莫名好奇:“你没有自由吗?按理说你这种能思考,有自己思维的小ai怎么也不应该被当做机器来用吧?”
27号想了想:“若说有,确实有些,我们会有假期的,若说没有……我也不太清楚,我其实已经是跟在主神大人身边最久的了,其余的ai去了哪里我也不清楚。”
这就不在她的理解范畴了。
“行吧,我姑且信你,那现在怎么办,我就是知道了,条约还成立吗?”
27号想了想:“其实阴差阳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只是你前期基本没做什么,以至于没有达到该有的结果,比如男女主在一起这件事就一直没有达成,姑且算完成了一半吧。
“算是个漏洞,条约……应该还是成立的,等你出去干净让男女主在一起,这就差不多了。”
云挽月了然:“等我出去,我就按头让他们结婚。”
27号打了个哈欠:“不跟你说了,把我的空间借给那个卓雅费了我不少能量,我要休息一下。”
再然后就没了声音。
云挽月若有所思,裴长渊见这边没了动静便走了过来:“月月,可是发生了什么?”
云挽月摇摇头,系统的事情不能给外人说,这是一开始就约定俗成的。
“没什么,只是我能回到此界的一些事情。”
“很麻烦吗?与我此前听到的那个声音相关吗?”
云挽月点点头,她避重就轻:“不是很麻烦,但确实相关,我们先不谈这个了。”她态度强硬,裴长渊便也明悟或许并不是他能知晓的层面。
四周的黑暗被彻底驱散,云挽月视线下意识流转,一个晃眼她眸色一凝。
她是进过裴长渊识海的,一片白茫茫的雪,看不见边际的冰川雪山,一抹不强的暖阳,看似冰冷,却如同云挽月第一次触碰到那一捧雪,格外柔软。
这些都没有了。
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干裂泥土。
她下意识提问:“这是你的识海吗?”
裴长渊牵着云挽月的手准备离开:“嗯。”语气淡淡。
“雪山呢?雪呢?”
裴长渊顿了顿:“化了。”
“那那那,就是化掉了也应该长些植被,没有参天大树,也该有个草之类的。”
裴长渊指尖成印,白光将两人覆盖,他语气依然平常:“自你走后,便是如此。无事,识海如何与我妖力并无影响,如今祭妖锁对我的压力变轻,我能用的妖力也比此前多一些。”
画面一闪,两人离开识海,按照卓雅的说法,她会送两人到该去的地方,因此四周是一片陌生。
裴长渊脉搏搭在云挽月手上,片刻之后他沉声:“目前来看祭妖锁和换魂术对你都没有明显伤害,封印解除,妖力恢复,只是祭妖锁封印了一部分。”
云挽月摆摆手:“没关系,我只会逃跑,其他都不精,妖力有没有都行。”
她打量着周围,没有太阳,却很亮,不见雪,却很冷,很奇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哪里?”
裴长渊带着云挽月飞身而起,他动作没有停顿,好似对周遭都很熟悉。
“是无人之境外围,再往里会愈加冷。”他们走的是反方向。
云挽月点点头:“这里真的没人吗……”
“曾有,两百年前此处住了神族后人。”后来被他尽数斩杀。
云挽月也想到了裴长渊曾经的那个梦,她心口一滞,一时间没了言语,或许如今只有卓雅一人生活在那里。天道,祭妖锁,卓雅。还有她的前世。
信息量有点大,她需要反应一下。
反应着反应着她恍然回神:“对了,清桦和展蔺,我还有点事情需要他们帮个忙。”
此刻两人已经从无人之境出来,耀阳落在上空,很暖,驱散了一片寒意。
“他们在奇门手里,奇门本想用我逼你现身,是他们设法放走了我。”
云挽月的心一下提起:“那他们是不是很危险,奇门那个老头子会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去了就知道了。”
云挽月拽着裴长渊衣襟:“不是,就我俩去吗?”
“如今我全盛,祭妖锁压力减少,能用的妖力比从前多,应对他们应不成问题。”
云挽月一下充满信心:“太好了,这就回去把他们团灭了,之前还想抓我,失去的我们要全部拿回!”她眉眼飞扬,声音轻快,好似没有受到一点前世记忆的影响。
裴长渊禁不住笑开:“好,都拿回来了。”
月月向来如此,从前如何,现在也如何,她一直都是云挽月。
“对了,我们还要去吃好吃的,我感觉我好多天没吃饭了。”
“好,去吃好吃的。”
“长渊,你说南海我们那个草屋还在吗?我们是不是应该回去一下,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我们就回去一下吧。说起来,我还种了一棵树,不知道树妖爷爷怎么样了。”
“树妖?你之前种下的那棵树是树妖?”
云挽月理所当然:“是的呀,当初我跨越南海遇到了十方鲸,他将逃命的法子让给了我,留下树枝,说是可以自己长出来。当时不是走得急,我也找不到更好的地方,好在山脚下环境还是不错的。”
这样的生长方式并不常见,裴长渊沉思片刻。
“三生木。”
“三生木?那个传说中的树?”云挽月脑子里浮现一个记性不好,树枝还老是偷摸着伸出来的老爷爷形象,一时语塞。
据说得了三生木的人如同拥有了重生的机会,便是魂魄碎成一瓣一瓣也依然能重活一回。从未有人见过三生木。
谁能想到看起来非常弱,记性还那么不好的老人家是三生木啊!
裴长渊迟疑片刻,欲言又止。
云挽月疑惑:“怎么了?”
他咳了咳:“南海那座山名为海上仙山。外面的结界是前人为了护我平安而留下,除了我便只有你来自上古,可以随意进出,其余人进来和出去都需要我的许可,若是他在里面重新生长,又再次化为人形……”
云挽月看向裴长渊:“所以,他就被关在那里,关了一千年??”
裴长渊顿了顿,随后点点头。
云挽月想象了下只能在一个地方,没吃没喝还没有人,然后要过一千年。
她语气瞬间焦灼起来:“不行,我们得快点的,一千年啊,他高低得疯吧?等会,他能活一千年吗?”
要是啥都没体验就死了,然后长出来又继续被关着,然后又死……救命她已经头皮发麻。
“应是不会,三生木以寿命长闻名,海上仙山虽不能随意进去,但外人也无法进入,应是安全。或许……在仙山上他反倒更安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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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一次的机会如同多一条性命,三生木向来是世人追捧之物。
云挽月被安慰到:“也是。晋城还有多远?”
“五天可到。”
那便还有五天。
75最终(二)
距离上次离开晋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奇门暗门为了找云挽月耳目几乎遍布整个大昭,两人随意走在街上都能遇到拿着画像的人。
几乎梦回前世。
两人坐在最普通的面摊上,点了两碗阳春面。
云挽月摆弄着筷子:“好麻烦, 都没在城里买个点心之类的。”此刻正处于官道,官道鱼龙混杂, 比城里要安全得多。
裴长渊接过老板递过来的面, 用锦帕将云挽月跟前的桌子擦拭干净, 随后从怀里拿出一袋栗子糕。
“我买了。”
云挽月惊喜, 她接过栗子糕:“你什么时候买的?哇,还是热的!”
“方才买的。”
云挽月也不纠结,开开心心打开栗子糕然后美美送入嘴里。送入口的那一刻这两天的疲惫骤然消失, 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
“真好,快乐就是如此简单。”
刚吃了没多久, 另一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云挽月拿着栗子糕的手一顿, 心情瞬间变得不美好了。
“怎么阴魂不散的,还有完没完了!”
说着她将要起身熟练逃跑, 此时一只手阻拦了她的动作。
裴长渊眼眸温和:“我来,你且吃。”
一瞬的耽搁, 动静已经到达, 五六名术士打扮的人拿着剑, 眼眸紧紧看着云挽月二人,准确地说是在云挽月身上。
“拿下!”
下一刻裴长渊乍然起身, 白光一闪, 一截白骨落在他手。
两方正要打起来, 云挽月冷不丁地伸手握住了白骨。裴长渊唯恐伤到云挽月,立时松了妖力, 白骨消散在空中。
而这几人已经到了跟前。
他疑惑看向云挽月,只瞧见她一双不断眨巴的眼眸,他心中顿时明了,随后收了妖力挪动脚步坐了回来,慢条斯理地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云挽月咽下栗子糕,将阳春面挪到跟前,吃得有条不紊,甚至还有闲心问那几名术士。
“几位累不累的?要不先吃个面?”
那几人见云挽月二人这般气定神闲,一时气急,二话不说就要动手。
她及时叫停:“别别别,几位好汉有话好说啊,我也没说不跟你们走,我们也不跑,不如先把面吃完,这一路上我们没吃过一顿安生饭,你们也没吃过一顿安生饭,不如都坐下,大家和平一点。”
“你什么意思?羞辱我们?”
她急忙摆手:“不不不,小女子真没有这个意思,我真的打算跟你们走。”
他神情坚定,眼眸透着清澈的真诚,让几人不明所以,其中一人禁不住发问。
“你要跟我们走?”
云挽月看看几人,又看向裴长渊,他停了筷子,视线也正在她身上。她弯了唇角,掀开裴长渊的手,指尖状若无意地划拉,嘴上随意说着。
“当然,跑了这么久我也累得很,不如跟你们回去算了。长渊你觉得呢?”
云挽月手上的力道轻柔,一会触碰一会离开,带着些痒,看似无意,实则落下的力道汇聚成笔画,笔画又逐渐落成了一句话:反正都要去奇门暗门的,不如跟他们走得了。
裴长渊心下一顿,随即禁不住笑开:“几次缠斗我也受了些伤,不如就跟着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几人愈加迷茫。
“莫……莫不是有诈?”
“有没有诈几位好汉坐下等一等不就知晓了?若是我们要跑就再说,”云挽月微微抬眸,“几位不饿吗?”
灵魂一问。
此时微风拂过,阳春面的味道萦绕在几人鼻尖,将几人那不知存在多久的饥饿勾得更甚。甚至有一人不自觉吞咽,咽口水的声音格外清晰。
她笑开,对躲在灶台下瑟瑟发抖的老板扬声:“老板你生意还做不做的?”
老板继续瑟瑟发抖:“做……做的……”
也是不敢不做。
“那再来……”她数了数人数,“再来六碗,双倍价格给您,老板辛苦了!”
老板唯唯诺诺:“好,好的客官……”
她又看向几人,语气调侃:“面我请了,几位吃不吃的?”
那几人神色各异,觉得无比荒谬,任务多年,从未被任务对象请着坐下吃面的。此前咽口水那人等不及了,直直走过来坐下。剩余五人的视线纷纷集中在他身上。
他不敢看同伴神色:“来都来了……”
云挽月紧接着接下:“对啊,来都来了,我跟老板也不熟,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也没有下毒的机会,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此时她正好吃完了面,手被身前人牵了过去,用干净锦帕擦拭干净,她自觉将另一只手也挪了过去,伸展五指。
紧接着老板战战兢兢将面送了上来,整整齐齐的六碗,就是面的分量格外多,许是老板实在惶恐。
那几人面面相觑,最终还是坐下拿起了筷子,一边吃面一边密切关注云挽月这边的动静。
云挽月很是从容:“干吃面也无聊,不如聊聊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顺手将裴长渊拉到身边坐着,头轻轻倚靠在人肩头。几人看着两人亲密模样,不知为何手下的面没有方才香了……
见几人没会回应,她也不恼:“不瞒你们说,实在是你们奇门暗门太厉害,我是实在找不到地方躲了,我如今就想加入你们,我也知道,你们老大就想要我点血对吧?
“我也不是小气的人,一点血而已,给了也就给了,只求你们能对我好点,给我口饭吃,”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对我夫君也好些。”
几人视线交流着,气氛变得安静,那最先坐下的人打破沉寂。
“我们都是筹算公子手下的人,你们这般意愿得等将你们带回去,与筹算公子仔细说说才有定夺。”
见人上钩,云挽月也没停顿:“哦?筹算公子?他很厉害吗?比你们奇门那个老大比怎么样?”
另一人立时点头应下:“筹算公子是副门主,仅次于门主的存在,平日里奇门运作都是筹算公子掌管,自是说一不二的。”
她点点头:“确实厉害……对了,我还听说你们奇门暗门还在抓妖,还能把妖的东西安在自己身上,有没有这回事?”
此话一出,几人顿时看过来,神色各异,忌惮居多。
“你问这个做什么?”
被这样看着她也不恼,只是将与身侧人相握的手微微抬起,神色娇羞,说话的声音也软了三分。
“咳咳,你们也知晓的,我家夫君是妖,我总是不信他觉得他会在外面找别人,所以就想着将他的一部分安在自己身上,这样我就能安心了。”
她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襟,裴长渊随即跟着附和:“自是如此,能让夫人安心,在下无论什么都是可以拿出来的。”
这话说得,云挽月险些笑出声,只好将头埋在人怀里,遮掩将要露馅的神色。
殊不知这般动作下来,几人竟诡异地相信了,总觉得能请他们坐下吃面的人,这等事情也是做得出来的。
其中一人神色犹疑:“姑娘,我与你说句实话,这等法子需得双方身体各个方面达到一定的契合度,被换上的那人还会有排异反应,这排异反应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又实实在在影响人的寿命,你与你家夫君只是为了这,大可不必如此周章……”
裴长渊怀里的脑袋一下立起,他扶住人的脖子,预防脑袋的主人因动作太大而扭伤。
云挽月眼眸很亮,故作欣喜:“所以是能换的?只需要看看我们是否契合就可以,对吗?”
那人愣了愣,欲言又止。另一人摇摇头,上前帮腔:“姑娘啊,你怎么好赖听不清呢?我兄弟就是劝你莫要想这等子事了,这事于寿命有损。”
她摇摇头:“哎呀,兄弟啊,你说人活多少年重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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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说得真诚,一时间让几人都不免陷入思考之中。
她见几人实实在在听进去了,才紧接着开口:“我就是个及时行乐的俗人,当下我怀疑他,想要他多给我一些信任,我又不那么相信男人说的话,就想从他身上留下什么,这多合理啊,对不对?”
她看过去,只见几人面上逐渐迷茫,其中一人神色愈加迟疑,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开口。
“可姑娘……这世上确认信任的法子千千万万,你这又是何必……”
她立时打断:“非也!我就爱这一种,除了这一种我都觉得不妥,只有这一种能让我安心!”
几人被这骤升的音量下吓得一个机灵,那开口的人立马应声:“是是是,自然是你想如何就如何……”
她见几人神色跟着恍惚,随即神秘一笑:“不过若是能多活几年我又为何不多活几年呢?所以几位可是知晓有什么法子可以缓解这种排异反应?”
一旁的裴长渊跟着眸色一凝,视线落在了几人身上。
几人面面相觑,最终都看向了云挽月,为首那人声音沉沉。
“解决办法应在姑娘身上。”
云挽月点点头,这事她知道,她就想知道怎么办到的。她神色不变:“我?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竟能解决这等大问题?”
那人迟疑着,她心下了然,装作无意:“你别多心,我是加入你们的,届时说不定我也会参与到其中呢,不过是提前问问。”
那人顿了顿,音量低了三分:“是一种药丸,而姑娘的血,是极关键的药引。”
药丸?她与身侧人的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于她一般无二的不解。
长渊也不知道。
她咳了咳,问出了一个想了许久的问题。
“诸位,若说这缓解之法是因为我的血,那拥有我的血的我,是不是可以随便安妖的器官啊?”
76最终(三)
几人愣在原地, 一时间表情格外复杂且扭曲,这是个好问题,且是个匪夷所思的问题。
一人龇着牙挠着脑袋努力找回思绪:“不对, 姑娘你这逻辑不对,你的血是药引, 按理说还需要其他药物的配比才能发挥药效。”
云挽月也很善解人意:“这个我懂, 我平常对药理也有些研究, 按照原理我只需要把几味药材按照比例咽下, 到时候药材进到我的血液里再与我的血液融合,不就达到你说的效果了?”
那人神情更扭曲了:“这……”他无力反驳,因为听起来非常有道理。
云挽月点点头:“如此这个问题就算是解决, 还请问几位好汉,这过程该是如何?是否会疼痛, 若是疼痛能否解决?”
她神情认真, 语气自然, 像是真的将这件事纳入考虑范围内,几人的心里从原本的觉得荒谬到如今的几乎被说服。
为首的那人格外真诚:“不瞒你说, 我们几人都曾被当成试验品去接受妖的一部分,刚开始时死了很多人, 我们怕了, 便不敢继续了, 如今继续下来的人都成为了筹算公子的左膀右臂。具体的过程便不是我们能参与的了。”
云挽月了然,看来这几人知道的都已经说了, 再多的也应是问不出了。
她转回正题:“那什么, 我们走吧?”
为首那人怔然:“走?去哪里?”
她不明觉厉:“不是你们抓我吗?我怎么知道去哪里?”
几人停顿了几秒, 随后才反应过来纷纷站起身,手忙脚乱, 甚至有一人将所有碗筷都收拾了齐整,收拾齐整之后才看到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老板,才面色尴尬将收拾好的碗筷放下。
为首那人不断摸索着,找了许久才从口袋的角落里拿出一团金线,是云挽月格外熟悉的金丝绕。
云挽月:……你们绑人还挺统一,金丝绕这玩意不是说很珍稀吗?怎么你们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他迟疑着上前:“按照流程……”
裴长渊将人拦下:“不必,我们若是要跑你们拦不住。”
云挽月急忙将人拉回来,眼神示意:瞎说什么大实话呢?
她重新转过身,轻轻将金丝绕推回去:“你看,我们如今也算半个同僚了,只等我到了你们奇门就马上加入你们,这…日后我若是发达了,你们……”
那人眼眸一亮,立时明悟,他利落地将金丝绕放回原位,声音都柔和了三分。
“姑娘都这般说了,自然是不用的。”
他走到一旁,从怀中拿出一个阵盘安置在地上,随后来请云挽月:“姑娘,为了节约时间我们走阵法即可,再走上三个阵法我们便能到了。”
云挽月震惊:“你们这……据我所知传送阵能传送的距离有限,你们……是安了几个传送阵啊?”
这得多贵啊!
那人笑开:“哈哈哈,自然是许多个了,此前姑娘二人跑得快,若是没有这传送阵我们还不一定赶得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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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挽月:……我就说你们为什么这么快!原来是你们有外挂!
她扯住裴长渊,音量放低:“这玩意你会吗?”
裴长渊眉眼温和,将云挽月抓过来的手纳入手心:“此前未曾研究过多,现在开始研究,三月应是能学成。”
她听言点点头:“以你的本事,我觉得你能造个更牛,传送更远的,三年,怎么样,三年够不够?”
话音落下,裴长渊久久没有回应,她疑惑抬眸看过去,正对上一双极浅的眼眸,却带着极深的情绪。她心口一滞,声音轻了三分。
“怎么了?”
裴长渊移开视线带着人迈入传送阵中,他神色如常并无其他异样,他的声音也很平稳,并无什么不妥。
“若要改进,可能不够,可能需要五年。”
他稳住不断颤抖着的右手,将心中的激荡一一平缓,其实他刚才想吻她。想当众吻她,不顾一切。
月月在展望他们的以后,光是想到这件事便让他心跳加快,想要更多的接触去确定这是真的,不是一场虚妄的梦境。
云挽月没有多想:“五年也行,到时候我们回云家就方便很多,不知道我阿娘长出来没有……”
一道白光乍现,好像是传送阵的,又好像不是,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天旋地转,她闭上眼打算等这一阵传送阵的眩晕过去 ,一道柔软覆盖在唇上。
她睫羽颤抖着就要睁开,又被一只手覆盖而下,轻柔却不容拒绝。她心跳加快,有一种大庭广众之下接吻的错觉,于是她想要将人推开。
“长——”
裴长渊趁虚而入。
她紧紧抓着人的衣襟,指尖用力到发白,不行,这实在是太犯规了……
耳边逐渐传来那几人的声响。
“怎么回事?这白光怎么还没消散?”
还有人附和:“不仅没消散还独独将这两人包围了,好生奇怪,莫不是这传送阵坏了?”
“若说坏了也不应该啊,我们这不是正经传送过来了吗?”
窸窸窣窣她听得分外真切,心下愈发焦急,手急忙拍着裴长渊的肩,示意可以了,真的可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长渊顿了顿将人放开,正对上一双格外控诉的眼眸:“裴长渊!你在干什么你自己知道吗!”
他将人嘴上的水渍擦干净,又捏了捏微红的面颊,眼眸格外专注:“我知道,没关系,我用了妖力,看不见也听不见。”
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四周白光散去,那几人见状神色欣喜迎了上来。
“姑娘没事吧?”
云挽月只好作罢,恨恨瞪了裴长渊一眼,随后努力挤出三分和煦笑容:“没事没事,实在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奇怪得很。”
手上覆盖上一道力道,她毫不犹豫地甩开,再次开口的声音带上疑惑、
“难道是传送阵出了问题?方才一阵天旋地转,我什么也看不清。”
为首那人恍然大悟:“应是出了问题,幸好二位没事,等我上报请人维修一番。”
她第十一次甩开手上的力道后成功被力道镇压,这一次如何也甩不掉,她咬咬牙对着人应了一声好,随即转过身将箍着她手的人拖到一边。
“裴长渊!你有完没完?我还不能生气了不成?”
随后一把刀被送到她手里,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截手臂,温和的声音落下:“可以割我。”
云挽月忍无可忍将刀扔到一旁:“生气不行就难为我是吧?你自己想想,这是合理的行为吗?是吗?”
她愤愤抬眸,看着这人极浅的眼眸顿了顿,他将她鬓角的头发别在耳后,退后一步倾身与她平视,他的手依然抓着她的没有松开。
“那月月不要生气了好不好?给你买吃的赔罪好不好?嗯?”
他向来是知道她最吃那副模样,这张脸顶着这副神态,总是教她短了气性,千年前就如此,更何况这一次。
她的声音弱了三分:“那我要吃桃花糕,吃烤鸭,吃糖葫芦,还要……”她顿了顿,声音又弱了三分,“还有你熬的肉粥。”
一时间竟有些想这人做的饭菜了。
裴长渊这下真的顿住了,千年前种种一点点浮现在脑海,恍若隔日,他嘴唇微动。
“还有其他吗?”
如同那海上仙山的草屋里,他最常说的一句话。
还有其他吗?我就要去买菜了。
云挽月垂下眼眸,将微红的眼眶藏好:“先这些吧,别的下次再说。”她也想起了从前。
“好,等此间事情结束,我回去给你做。”
——
传送阵的速度确实很快,原本的两天路程因为传送阵缩短到半天,他们在太阳落山之际来到了姑苏山下,陌生又熟悉。
那几人心绪高涨,为首那人声音都轻快了些。
“终于回来了,这些日子日日奔波,实在是累得很。”
云挽月深以为然:“我也觉得,实在是累得很。”
那人顿了顿诧异回头:“姑娘……比我等还累吗?”他为了找这人不知几乎不眠不休,整个大昭都要给他们奇门翻上一翻,甚至奇门暗门都暴露在人前,都没有将人找到。
难道这人还能比他还累不成?
云挽月点点头,格外认真:“当然,你们累是因为找我对吧,废了很大心思对吧,那我为了躲你们岂不是废更多心思更多精力,你们还这么多人啊,我们可只有两人,你说谁更累一些?”
“啪,啪,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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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鼓掌声,她跟随声音看过去,是拍着手走来的翩翩公子,身穿一袭月白色,腰间别着折扇,唇角上扬,眼尾带着三分笑意,与她第一见到这人时一般无二。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是筹算。
抽出折扇被倏而打开,一副与衣摆相称的山水画映入眼帘,他的声音依旧温和。
“月牙姑娘依旧伶牙俐齿,好生鲜活,说的话也格外有道理。”
她顿了顿,跟着笑开:“那是当然,哪像筹算公子,开始时是公门中人,如今又是奇门暗门的二把手,实在是叫人费解,我想想,是擒妖司的饭菜不好吃吗?还是擒妖司的饭菜太好吃了,竟教你分了奇门不算,还分给百花阁。”
对面的声音依然柔和:“月牙姑娘还是这般喜好吃食,饭菜好不好吃的,不若你进来尝尝。”
她别开眼,挽着裴长渊的手:“倒也不必,我家夫君会做菜,就不劳烦你们款待了,就是我有两个朋友还在你们那里,还烦请公子将人请出来,许久没聚了呢,怪想念的。”
同一时间,她借着动作扯动裴长渊指尖,示意直接动手。
77最终(四)
下一刻, 裴长渊倏地冲了出去,白骨落在他手中,身形一闪来到筹算跟前, 筹算退后半步,他只来得及拔出腰间的软剑。
“叮——”是两者相撞的声音。
裴长渊眸色一凝倏而松手, 白骨消散在空中, 随后他足尖轻挪落到筹算身后, 白骨再次出现捅向后腰, 几个动作不过在一息的时间内完成。
筹算呼吸一滞,执剑朝着身后抵挡,却太晚了, 抵挡只让白骨偏离了一寸,下一刻腰侧的疼痛突兀传来, 无不告诉他这人已经今非昔比。
裴长渊变强了, 还很强, 原来这就是他们如此嚣张的资本。
裴长渊见目的达成,足尖轻点回到云挽月身后, 他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袖:“解决了。”
解决二字入耳,云挽月满意笑开, 她心下巨石放了一半, 语气也愈加从容。
“筹算公子, 我的毒如何?”
他们只二人单独回来,总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这次学聪明了, 准备了不少毒, 长渊方才下的便是三刻僵,是云家赫赫有名的毒, 对人対妖都有同等效果。
毒如其名,三刻既僵,却不会死,只会如同雕塑一般慢慢腐朽,看得见,听得清,却什么都做不了,直到生命的尽头。
“竟是三刻僵。”
筹算动了动随着时间逐渐僵硬的指尖,他面上没了笑,远远看去好似周身气质都变了样,如同白玉有了裂痕。
“月牙姑娘好手笔。”
话音刚落,熟悉的白光明明灭灭,逐渐覆盖在他全身,而他原本僵硬的指尖再次变得软和,他轻笑出声。
“只是姑娘的毒——”话还没说完,他眼眸微缩。
云挽月见状笑开:“此前我们交过手,若我猜的不错,公子右手手骨应来自一名妖。”
即是知晓,便不可能不防范,她早就将这一点纳入考虑范围内,于是在毒里混杂了自己的妖力,又途径血液来到右手,妖力不多却正正好能让这一块妖骨妖力紊乱一瞬。
只一瞬,便能决定胜负。
她不慌不忙走过去,身后跟着裴长渊:“筹算公子?将我两位朋友请出来吧。”
距离的拉进让筹算身侧侍从立时戒备,筹算扬手示意不必行动,他看着云挽月悠闲走来的模样,眸色又是一深。
再次回来,他们已经今非昔比。
他沉默半刻,倏而出声:“将师兄师姐请来。”
此刻与云挽月一同来的那几人彻底傻眼,为首那人看着云挽月毫不犹豫下毒,又毫不犹豫威胁,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或许被耍了,所谓加入投靠都是假的,全凭她一张嘴。
身边响起同伴的声音:“老大……这,这该如何是好?筹算公子不会怪罪咱们吧?要不趁这个机会偷袭他们表忠心?”
他恨铁不成钢,一把拍在人头上:“疯了吗?偷袭?筹算公子啥样你没瞧见?还偷袭?”
“诶呦,那怎么办?等着被罚?”
他沉思片刻,常年身在底层的直觉告诉他,这一次恐怕要翻天了。
“再说,无论如何保命要紧。”
——
傍晚悄悄来临,暖暖夕阳落下,透过层层叠叠的树林,将这一片提前陷入阴影,在阴影之中,半人高的石头上坐了一姑娘,姑娘身侧站了一名男子。不短的距离过后是一队人马,两方看似对峙,又看着不像。
而森林深处逐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被拖拽着,坐在石头上的姑娘听到声响视线立即转了过去。
方一将人看清,云挽月便眸色一凝,清桦展蔺二人来是来了,就是除了他俩还带上别的人,比如他俩的师傅,那个为老不尊。
“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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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像物件一样被扔在地上,声响之大,直教云挽月闭了闭眼。
“嘶——”她跳下石头,走过去将地上两人身上的绳索解开,“好歹是自己养大的人,高低体面一些。”
直接将人仍在地上算什么回事?多脏啊。
她一把撕开清桦嘴上的封条,声音又变得温和:“没受委屈吧?”
嘴上因为撕扯传来火辣辣的疼,黎清桦全然顾不到:“挽月,你来做什么?你赶紧走,如此前来无异于自投罗网,你这是何必?”
一旁同样被裴长渊撕开嘴上封条的展蔺听言点点头,他义正言辞:“对啊云姑娘,我们没有性命之忧,届时自会找办法出逃,但你不同。”
云挽月解开绳索的动作顿了顿,她有些不好意思,声音也跟着难为情起来。
“如果我说……我是来给你俩成亲,你们……信吗?”
说完她自己都闭了闭眼,苍天啊,想不到她云挽月也有今天,怎么说,就是……太奇妙了,毒唯变成cp粉头子那种心理转变,谁能懂啊。
许是这句话实在是惊人,竟教两人全然忽视了在这等境遇说出这句话是一件多么荒谬的事。
黎清桦面色通红急急反驳:“挽月你在说什么?什么成亲?莫要说这等离谱的话。”
展蔺也急急避开了眼眸:“云姑娘……莫,莫要胡诌,我与师妹从小一起长大,怎可生了这等心思……”
说到后面他自己没了音量,怎么可能没心思?他从未想过身边没有师妹的生活,或者说他从未想过师妹身侧会有别人的生活,他连这个可能都没有想过。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黎清桦听言眸色一暗,她声音也跟着弱了下去:“不是师妹了,展蔺。”
这是她第一次喊师兄的全名,从前觉得师兄二字最好,只要喊出就可以借着师兄的名让自己的各种小心思在不知觉中得到满足,从十几岁的时候便是如此。
如今竟觉得,师兄师妹反倒成为了她的枷锁,她不敢突破这声师兄,也害怕师兄之后再无其他。看,果不其然,确实什么都没有。
她垂着眼眸:“我已经脱离师门,按理说我们已经不是师兄妹了。”语气淡淡,像是要遮掩什么。
目睹全程的云挽月看着一处一阵无语,她终于忍不住提醒。
“我说二位?短短一月不见到底发生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故事?”她指了指两人无意识勾住的尾指。
怎么说?虽然一个两个都不长嘴,但是身体倒是挺诚实。@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而且我必须提醒一下,你们俩的绳子早就解开了,你们还坐在地上是为了牵手吗?其实……站着也能牵的。”
话音刚落,黎清桦面色爆红,她猛地起身,匆匆走到云挽月身后,有意无意落后半步,像是要将自己藏起来。
展蔺楞了两秒之后也立刻起身,他眼神飘忽着:“云,云姑娘,是因为我们处于黑暗许久,又绑在一起行动不便,为了保持清醒我们才,我们才……”
才互相勾着尾指若是有一人不对劲另一人也能立刻提醒。
真的不是……
或许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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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如何也说不清……
云挽月见人始终拘谨,也终于歇了调笑两人的心思,她拍了拍展蔺的肩:“我懂我懂。”笑得意味深长。
展蔺愈加手忙脚乱,他还想要再解释什么,却裴长渊猛地拉到一旁,白骨出现在他眼前,而抵在白骨上的是一柄剑,他无比熟悉的剑。
这个位置,这个角度,这个方向,师傅……要杀他。
他不敢置信看向执剑的人:“师傅……要杀我?”
展天详轻巧收回剑背在身后,声音倨傲:“莫要喊我师傅,帮着外人的徒弟,我宁可杀之。”说话的间隙他重新出剑,这一次是冲着云挽月而去。
察觉到展天详动作的裴长渊一把将云挽月揽过,白骨借力将黎清桦推到展蔺身前:“且管好你的人。”
莫要到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再教月月伤心。
展蔺接过被推过来的黎清桦,他咬咬牙勉力提气,带着人同样飞身而起,退避一里才将将停歇,他的动作生涩且吃力,怀中的黎清桦更像是全然没了反抗的能力。
这一幕正好被云挽月瞧见,她声音沉下来:“清桦和展蔺这是?”
她其实设想过,毕竟只是被关起来好似太轻了,只是她不愿相信,便本能避开了这个可能。
身侧响起的声音一锤定音:“两人被废了内力,展蔺剑术有成,能借风势运用轻功。”
她面色跟着沉了下来,她蓦然想起从前清桦与她说的话,她说她喜欢符一道,喜欢打败别人的成就感,她一直因为自己的能力而感到自豪,那也是她的依仗。
只要手中有符,便不惧风雨。
没了运转符篆的内力……她会有多难过?
“是我连累了他们。”
这一句话来得突兀,却又恰恰入了匆匆赶上来的展天详耳里,他手中的剑愈加狠厉,执剑的手用力到发白。
“你还敢提我的徒儿们?若不是因为你,他们怎会如此不听话,当然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
他的徒儿,从前是那般听话。
“因为我?”云挽月同样愤懑着,“老头子你脑子是老化了吗?要不是你先背刺了自己的徒弟,他们哪里会不认你啊?你刚才还要杀人啊!你失忆了?”
回答她的是迎面而来的剑。
裴长渊祭出白骨将剑格挡,随后将云挽月推到一旁,再次扬起白骨时已不同于方才,招招凌厉招招致命。
两人立时缠斗起来。
云挽月借力落在一旁,足尖浅红色的光浮现,她速度很快来到黎清桦二人之处。
逃跑这件事她熟,绝对不打扰你们一点。
黎清桦看着一下便到眼前的人很是震惊:“挽月你……能用妖力了?”
“诶呀这个事说来话长,日后再跟你们解释。”她看向在另一方的筹算,又看了看面目狰狞的展天详,一时间计上心头。
78最终(五)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她对筹算的了解不算多,但有一点她很清楚,于筹算这样的人而言, 利益比任何都要关系都要牢固些。
就是当下满口说着这个徒弟那个徒弟的展天详,他心里最核心想的也是自己。
如果徒弟可以被割舍, 那么师傅为什么不可以?
她足尖轻点闪身来到筹算身侧, 位于筹算身后的人面色一凝正要上前。
筹算摆了摆衣袖示意自己属下不必, 他看着来人, 巧笑嫣然的模样,全然没有因为此刻的情形而感到害怕。此前在擒妖司便是如此,便是气氛再奇怪, 也能问一句晌午吃些什么。
除了那次,除了那个人挡在她面前的时候。
他眼眸微沉将人看得紧了紧:“月牙姑娘不怕我在此处将你捉了去?”
“我为何要怕?”云挽月没有避开视线, “公子不是还中了我的三刻僵?我若死了, 公子也会死, 想来是不会轻易要我的性命。”
这话说得实诚,筹算挑眉:“那月牙姑娘前来——”
月牙二字听得分为膈应, 就好似两人有点什么特别的关系,非得用这样特殊的称呼一样, 云挽月皱着眉头打断。
“不必唤我月牙, 那不过是随口取的化名, 公子唤我云姑娘即可。”她眼眸一转,眼里闪过兴味, 再次抬眸时已经带上十成十的认真。
若是熟悉她的人在场, 便能明了那是她常有的准备糊弄人的架势。
“且不说这个, 公子我这有一笔交易你是做与不做?”她放置在身后的手一摆又一摆,食指与无名指不自觉揉搓着, 像是在捻些什么,细细去看又什么都没有。
“交易?”筹算心底一提,心想终于等到了正题,他动了动僵硬的指尖,声线不变,“说来听听?”
见人上钩,云挽月转过身来到筹算身侧,这已然超过了安全距离,筹算身后的人若要拿她便是即刻的事情,她便是速度再快也难逃脱。
她好似完全没察觉一般凑近筹算耳边:“这个交易可不一般,公子此刻最最想要的不过是三刻僵的解药和在下的血液,我也不是不能给,就是不知道公子能付出多少报酬了。”
话音刚落,她倏而抽身,将距离拉开,仿佛方才的模样全然不存在。
热气拂过筹算耳边引起一番战栗,而更多战栗的来源是云挽月话里的话,让他的内里也跟随三刻僵药力一同僵硬了起来。
他终于正了神色去瞧云挽月,人看着那方缠斗着的二人眼眸似有深意,察觉到他的目光又轻飘飘地将视线转过来,随后头微微点了点,正是那方战场的方向。
他心下一惊,心跳陡然加快。
他的声音跟着艰涩:“你这是什么意思?”
云挽月见人已然明了,她笑开:“公子才智难道不知在下此刻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云挽月在这边停留的时间过于久了,那方裴长渊时不时分个视线过来,生怕云挽月受了掣肘。
云挽月一边朝人眨眨眼示意自己没事,另一方从怀里拿出一瓶药递过去:“这药能缓解三刻僵一个时辰,你家师傅年岁也大了吧?暗门有他没他的……”
最后一句话音量格外低。
说罢她足尖轻点,回到原处。
不得不说云挽月拿捏了七寸,时间过去了许久,奇门暗门的其余人终于云集,不动神色便已经包围在四周,领头的人借着阴影落在筹算身后,是筹算原本的谋划。
那人声音低沉:“公子可需动手?”
筹算目光沉沉,看向场中那白发苍苍的人,他所谓的师傅。
其实没有人知晓他幼时是如何过来的,彼时还没有暗门,展天详能用来做实验的便只有他,他的右手被生生折断,剖开取骨,然后再把这不知何处来的妖骨安在他手上,从未问过他是否愿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彼时师傅还说,人要为自己而活,这手臂便是他的筹码。
可是他日日夜夜疼了许多年,师傅从未问过他疼不疼,想来,师傅也是为自己而活吧。
他手臂已经僵硬,却依然坚定地上扬,手中正是一个打开的药瓶,他一饮而尽。随着药力的流转,身上的僵硬一点点褪去,他的目光愈加坚定。
他这样的人,做决定只需要一瞬间。
“不必。”
那人诧异:“可是老门主……”
他眸色一凝,微微偏头,声音依然温和着:“老门主怎么?”
却让他身后的那人无端生出一身寒意,他的声音愈加恭敬:“自然是听公子的。”
筹算点点头,扭了扭手腕,动了动足尖,又随之运气感受着右臂升腾的妖力,他为自己而活,师傅,应该不会怪他吧?
下一刻他倾身而动加入了战斗之中。
展天详见人脱困神色一喜:“乖徒儿,快与为师一同将这人的性命留下!”
同样变了神色的还有黎清桦二人,不同的是他们神色格外凝重,两人习惯性一前一后站在云挽月身旁,便是没了内力也依然拿着手里的武器,是下意识的保护姿态。
云挽月挽上黎清桦的手臂,示意不必紧张:“不必担忧。”
黎清桦皱着眉:“如何能不担忧?如今敌强我弱……”话还没说完,她眼眸微缩,剩下的话已然没了后续。
眼前的场景太过震惊,是几乎不能让她反应过来的转变。
是的,是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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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本是前去支援的筹算一个翻身将手臂生生洞穿了展天详的胸膛,他闪着白光的右臂一点点被温热血液覆盖,滴落在地上他月白色的鞋面,而他仍是那副笑面。
就如同在路边随手杀了一只猫儿狗儿,没有一点犹豫。
变故太快,便是裴长渊也跟着顿了顿,他反应极快,楞了一瞬之后立时退后身形回到了云挽月身旁,他始终疑惑着:“月月做了什么?”方才两人相谈的场景他仍记得。
云挽月将视线从那一片血色移开,她还是本能不喜欢这属于血液的颜色:“说了些能让他手刃师傅的话。”
这话像是一下惊雷,恍然唤回了黎清桦丢失的思绪,她移不开视线,声音也变得轻飘:“挽月是说了怎样的话?竟教他没有一丝犹豫……”
若是她,便是被这所谓的师傅喊打喊杀这么久,让她下手也是下不去的。
裴长渊察觉到云挽月不太高的兴致心下了然,他上前遮挡住云挽月的视线,将血液隔绝在外,他已然知晓为何了。
于是他替云挽月回答:“因为他是筹算,在他心里情感本身不占分量。月月看得明白,便用手里他的把柄与他做了交易。”
某种程度上,他跟筹算是一类人,换做是他他亦不会留情。
云挽月点点头应和:“其实……我也就试试,毕竟几句话的事情,我又不吃亏……”
谁曾想他这么快,一点犹豫都没有,让她都有些害怕。
“不过这都是展天详的报应,他没有善待你们,想来也不会善待筹算吧?”她看向黎清桦。
黎清桦面色变了变,没有言语。如今人都死了,善待与否的,又何必纠结?
而几人话里的展天详几欲疯了,他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向筹算,胸口的巨大疼痛让他目眦欲裂,他不管不顾,硬是撑着力道欲将筹算的右手折断。
他已然想不到那么多,背叛几乎让他疯狂,他心里只有——
折下这只右手,这右手跟着筹算多年早就与人融为一体,只要折下,就能将这大逆不道的逆徒一同带走!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们太熟悉了,熟悉到到底是何品行彼此都心知肚明。
筹算在人将要动作的下一瞬将手倏而收回,带出一连串的血液扬在空中,天光都随之暗淡,向来不可一世的人软倒在地上,他没有弯腰低头,只垂着眼,睥睨着人。
“师傅老了,该休息了。”
展天详急促地呼吸着,他苍老的眼眶深深陷下去,包裹着几乎要突出来的眼球,发白的发丝混杂着血液分布在面上,如同恶鬼。
他嘶吼着:“孽障!我何曾对不起你——我何曾有一分一毫对不起你——咳咳咳咳,筹算,若没有我,你早就死了——你个忘恩负义的孽障——”
这话没有让筹算动摇一分,他甚至从怀中拿出锦帕将手上的鲜血仔细擦拭干净,白光流转,照应着他没有情绪的眼眸。他擦拭干净后指尖一松。
带着血液的锦帕轻飘飘地落在展天详身上,又像是碰到了展天详的逆鳞,让展天详什么也不顾也要去拿自己的剑。
“连你也要折辱我……连你也要折辱我!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我随意养得一个玩意,也要折辱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筹算足尖轻点,状似无意地将挪动脚步,却正好将展天详的的指节踩在脚下。
他声音平平,甚至是温和的。
“师傅曾在我七岁那年断言,您说我不过七岁便能手刃妖鬼,必定是天生坏种,您当时还高兴呢,说这样也好不必手软,从那之后您便更加不要命地拿我做实验,无论我如何哀求都不曾停歇,不念情,是您教我的第一课。
“我学的很好,甚至比师傅做的还要好,怎的如今师傅却不高兴起来?这一切不都是您想要的吗?您放心,奇门暗门在我的手里一定会发扬的,那些妖我也会除去,而您,且好好休息吧。”
他再次抬脚,落在了展天详的脖颈处,随即轻轻用力,是喉骨碎裂的声音。
他轻舒一口气,轻巧转头,看向云挽月。
“云姑娘,我的报酬已然付了,你应允在下的呢?”
79最终(六)
云挽月反应过来, 她将遮挡在眼前的手拿开,视线不自觉落在地上没了气息的展天详身上,停留一瞬之后她倏而移开, 又无意间对上了筹算的眼眸,里面仍是一片温和。
她心底一沉, 开始思考一开始的交易是不是太过草率了, 总觉得一不小心捅了个篓子。
她克制着声音保持平和:“公子好手段, 自家师傅说杀就杀了, 我险些都没反应过来。”
LJ
这就是在和稀泥了。
筹算自然也听了出来,他轻笑出声:“云姑娘莫不是想要反悔?”
本来就在糊弄人的云挽月:……
她踌躇着,把自己的衣袖折了又折也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 实在不行……直接打出去?展天详死了,他们的最高战力没有了, 靠裴长渊一个人硬来还是有胜算了。
就是不能一劳永逸, 她想要的是以后都安安稳稳, 她的血脉,她的身份, 这全部都停在当下,这样才能规避前世的走向。
好难, 她好累, 不想动脑子了。
苦恼在云挽月的面上愈加明显, 一旁的裴长渊几步上前,替代了云挽月的位置。他看着筹算的右臂:“你右臂的妖骨应是来自我, 我可以将妖骨拿回。”
云挽月立时看过去, 闪着莹莹白光的右臂, 从前不觉得,如今这么一说这妖力……确实熟悉。
“真的假的?”她的震惊不言而喻, “我记得你的妖骨不是在无人之境被所谓神族后人瓜分干净了吗?”
裴长渊放低音量:“具体怎么得来不得而知,但这妖骨确实与我同出一体,我有感应。”
云挽月陷入沉思……如果这妖骨是能拿出来的……那其实还有的谈。
同样震惊的还有筹算,他温和着的神色有了变化:“来自……你?”
只一刻他又恢复了温和,“几位莫不是在诓我吧?”
云挽月已经有了新的决断,她拿出药瓶,正是三刻僵的最终解药:“按照我们的交易,我该给你三刻僵的解药和供你一人使用的血液,解药在此。”
她将解药放置在脚边:“至于我的血液,在下也不瞒公子,我的血液您一开始用着还行,可日子久了便会被我血液里带着的妖毒逼得疯癫,且会上瘾,你若想清楚这点再来南海仙山,我自会给你我的血液。”
说罢她扯住裴长渊的袖子:“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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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长渊了然,两只手分别扯住黎清桦与展蔺随即飞身而起,云挽月运转妖力跟在身后。
这举动太过突然,展蔺还很懵:“我们就这么走了?不是,他们就这么让我们走了?”
是的,几人离开后身后并无追兵,筹算真的就这样放几人离开了。
黎清桦也很懵:“对啊……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或者说不该这么简单。
“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云挽月接过话头,“但我血液的弊端确实存在,这是切实的会影响他的因素,更何况如今裴长渊能取出他的妖骨,与他而言,其实是两个选择。
“一是全力留下我,将我养起来供血,以此保留他的力量。二是我们将他的妖骨取出来,从此不必受我血液掣肘。只是这两个选择都有弊端。
“若选择一那大概率留不下我,现在裴长渊很厉害,最大的可能是我们两败俱伤,就算带不走你们也多少能带走我,他的人也会折损一半。
“若选择二那取下右臂妖骨之后他实力会大大降低,届时他自己也不会放心与全盛阶段的我们对峙,且不说拿回右骨是否对裴长渊的实力有所增加。
“我先放下解药是为投诚,再然后又说出我血液的弊端让他进一步偏向选择二,最后还很识趣地选择先走,他若想取出妖骨也可进一步进行准备再来寻我们,我连后路都给他准备了,他当然不会来追。”
展蔺听得云里雾里:“那之后怎么办?”
此刻几人已经离开姑苏山范畴,裴长渊带着人落在了晋城的码头。云挽月看着站在一处的两人,她神色格外认真。
“接下来如何?自然是看你俩成亲啊!”
她召来一名坐在码头那方的船夫,另一方不忘继续说道:“就是可能你俩得在船上成亲了,到时候你俩去我云家吧?云家如今归隐着,你们没有内力去那里也安全,自古医毒不分家,我云家也有专研医术的长辈,届时还可帮你们看看。”
她直接给了银子买断一辆船示意两人上去:“在船上成亲确实委屈你们了,不过没关系,以后再给你们补一个大的。”
她态度过于自然,黎清桦都有些恍惚,好像她和展蔺确实已经到了要成亲的这一步一样,可事实是……
他们甚至连一句喜欢都没有说出口啊!
黎清桦试图制止不断忙活的云挽月:“挽月……这个,成亲这件事是不是需要我与师兄的同意呢……”
云挽月推着人上船的动作顿了顿,她一鼓作气将人推在甲板上,又指挥者裴长渊马上开船,一切落定之后才轻巧转身,对着两人的神情终于正色。
她的声音很轻,如同这拂过的海风一般和煦。她面上带着和缓的笑,一双桃花眼沁着暖人的柔和。
她很少这样温柔,或许是终于救出了好友也或者是从前世出来之后她便一直心情不错。
她轻声道:“那你们愿意吗?”
是迟来的正经,却让黎清桦与展蔺二人红了面。
黎清桦顾左右而言他:“我觉着……此事不若容后再议……如今还是你与那筹算的事更要紧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话还没说完,一旁一道声音猛地打断:“我愿意的!”
黎清桦愣了愣,猛地看向声音来处:“师兄你——”
却不曾想发出的声音的人比她还要慌乱,他的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摆弄,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他面上更是一片红色,不仅面上,脖颈,手腕,甚至那一点耳尖都红了个彻底。
甚至他的语言也好似被什么夺了舍一般支支吾吾没有章法:“这,这这这……我是……那个,我就是……啊师妹,不对……清桦……我那个我……”
明明没有说什么,这副模样却教黎清桦面上愈加红润,除了面上还有心底那一点点涌上来的欣喜,她别过脸,悄悄将克制不住上扬的嘴角藏起来。
好像这样就显得矜持了三分。
“哈哈哈哈——”云挽月笑出了声,她手一扬,浅红色的妖力覆盖了船只,不一会各处都挂上了红绸,海风拂过,一对龙凤烛落成。
她尤觉得不满意,冲着那边仔细开船的人高声喊道:“长渊——我妖力不够了——”
裴长渊了然,分出一只手控制妖力与上方逐渐微弱的浅红色妖力纠缠在一起,一同蔓延,延长,供云挽月驱使。
云挽月立时笑开,根据心意继续将一整个船装点起来,喜字,合卺酒,甚至喜房,黎清桦二人身上的喜服都一并变了出来。
如此还不算,她还给自己和裴长渊换了一身衣裳,很明亮的淡黄色,看着便让人高兴。
她的声音始终上扬着:“妖力缔结的这些虽只能维持一天时间,但也是近来极开心的事情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长渊开船的速度极快,不一会远处的晋城已经不见了踪影,此刻四周都是海面,落日斜斜落下,将那一方染成了暗红色,光蔓延地很长,将船也纳入了光晕,红绸增添几分明亮。
而光晕里,被换上喜服的二人正不知所措着,一道暖黄色的倩影拿着红色牵巾递到两人手中,又招呼着远处另一道穿着暖黄色的人影过来,那道人影身量高上许多,斜斜的影子将倩影全然覆盖。
此时一道清亮声音响起。
“一拜天地——”
穿着喜服的二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其中的女子手拿面扇遮掩了一半的神色,她踌躇着,又坚定地挪到了男子身侧,只看着绣鞋上的戏水鸳鸯不言语。
而那男子红着脸,将手中的牵巾捏成了一团,悄悄看了眼与自己肩并着肩的人,试探性地弯腰做拜,见人也跟着弯了身躯竟禁不住笑出了声。
他爽朗的笑声荡在海面上,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穿着暖黄色的云挽月歪着脑袋:“这二拜高堂我寻思就不必了,你们没有父母,便天地作为见证罢。”
她紧接着扬声:“夫妻对拜——”
展蔺收敛了笑声,挪动了脚步,不等黎清桦动弹便站到了她身前,直直的目光看下来,直逼得黎清桦将扇面又往上遮掩了几寸,扇面下是红润面颊。
她深吸一口气,矜持着弯了脊背,头上的妖力变出的钗环与对面人的头冠轻轻相碰,将她的心跳进一步送了上去。
她觉得莫不是梦吧?
当然不是梦,因为云挽月的声音再次响起:“礼成!送入洞房!”她促狭的眼神宛若实质。
“放心,我们会给你们布下数十道隔音的法术,绝对不会打扰你们!”
这话说得露骨,直教黎清桦两人都没了声响。
云挽月干脆将两人推进喜房,又极为干脆地将门关上,门关上的那一刹那脑中响起了27号的声音。
“恭喜宿主,您的任务圆满完成,您一千年的打工也划上了最后一个句号,”它稍稍停顿,电子音好像也染上了柔和,“我也要离开啦,等我离开你就真的自由了。”
云挽月愣了愣,随即在脑海中回应:“谢谢你,祝你早日脱离苦海。”
她没有等到27号的回应,一阵撕拉的电子音之后一股玄奥的感觉从身体里扬起,好似全身都轻松了些。
裴长渊察觉到云挽月的愣神,他几步走过来:“月月?怎么了?”
云挽月转过身,暖黄色的发带随着风飘在半空,她说:“长渊,我们回南海仙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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