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第101章
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真理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如果说这句话对台下的少年男女们来说,是让他们从两眼发呆、昏昏欲睡、无精打采和交头接耳的状态中突然鸦雀无声,随后精神一振, 真的开始对这个忘了是哪一届的师姐的演讲开始认真起来。
那么对严磊这种职业军人来说,几乎是击穿了他的天灵盖,直达灵魂。
后面整个演讲乔薇的每一句话严磊都听得清楚明白, 每一句的意思都能理解。
她告诉少年少女们,前进的道路必然曲折, 对国家来说都是摸索前行, 对个人来说更可能是充满艰难与困苦, 她告诉少年少女们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形下不要失去信念,要记住自己是这个国家里掌握着知识的一群人,不要让自己淹没于困苦遗忘了所学。她激励他们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境都不能放弃学习。
“如果去远方,离开父母, 只能带最少的行李。”
“那么, 带上伟人的思想和你的课本。”
她给少年少女们描述美好的未来,富足、强大的国家。
美国飞机飞到家门口, 飞行员敢撞上去的国家。
知识改变生活改变世界的国家。
每一句他都能听懂,但她的声音那么缥缈。
严磊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位置,正正地仰视自己的妻子,觉得别的人都模糊,只有她在发光。
当如雷的掌声在耳边响起, 严磊才回神, 他跟着鼓起掌来。
小张坐在他旁边, 把手拍得掌心发红还嫌不够。他是已经参军数年的人了, 居然和操场上的少年男女们一样的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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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的校领导们也被这场演讲震动。
演讲结束,本该再由校长讲两句, 可校长感慨万千,喉头竟哽住了,最后千言万语只化作了一句:“同学们!好好学习啊!”
又是一片掌声。
在大家的见证下,校长在主席台上用公章在印泥上戳了又戳,最后狠狠地按在了毕业证书上。
掌声如雷中,肄业学生乔薇拿到了她的高中毕业证书。
仪式感太足了。乔薇等同是有了她自己专属的毕业典礼。
这让穿越者有点头皮发麻,只能恭敬感谢地从校长手里接过了自己的毕业证书。
虽然但是,乔薇想,那家伙一定会喜欢吧。就当是满足他了。
但她向下瞥了一眼,惊奇地发现那家伙脸色深沉,甚至没有来之前的欢喜期待雀跃了。
不过她已经太了解这个男人了,隔空眼神一对撞,刹那间的火花电流就懂了。
乔薇嘬嘬唇,只能抬头假装看天。
不然还能怎么样,大庭广众的。
送别的时候严磊一而再再而三地和校长、张老师握手,郑重感谢他们给乔薇这次演讲的机会。
这回不是虚假的官样客套,他的感谢发自内心。
校长则感慨:“我还该感谢乔薇呢。”
学校现在已经很难正常上课了。但今天,他从学生们的身上又感受到了从前的氛围。
教育者险些湿了眼眶。
回去的路上,小张一路都在发感慨:“哎呀呀,哎呀呀,我是真想不到呀……”
虽然也读过乔薇的文章,理性上知道严团爱人如今是个笔杆子了。但感性上,他因为工作的原因,比别人跟乔薇打的交道更多些,所以对她过去的样子印象也更清晰一些。如今的认知和过去的印象是不能完全相融的。
今天嘴上说他也要好好听听嫂子的演讲,不能不说其实暗含了揶揄的成分。
但他万万想不到乔薇的演讲不仅让他热血沸腾,也让他对未来充满了向往和憧憬。
“我不该学开车!”他啪啪拍着方向盘说,“我该去学开飞机!老美的飞机敢来咱们门口转悠,我第一个撞上去!”
“是吧,团长!团长?团长你怎么不说话呀?”小张奇怪地瞥了一眼副驾位置上的严磊。
甚至有点不满,嫂子今天讲得这么精彩,团长也不夸两句,咋冷冷淡淡的。
严磊敷衍地“嗯”了一声。
他瞥了一眼后视镜。
镜子里,坐在后车厢的乔薇正抚摸着严湘的小脑袋,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抬起眼也看了一眼后视镜里的他。
她的眼睛含情,和在台上演讲时的坚定眼神不一样,似笑非笑,透着狡黠。
把他看穿了。
严磊觉得脖根有点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浑身都热。
就想赶快回家。
“湘湘是不是累了?”小张又说,“湘湘咋也不说话?”
虽然也知道严湘就是一个特别乖巧安静的孩子,但今天也实在太安静了吧。咋跟他爹一样,奇怪的父子俩。
“严湘?累了?”当爹的终于想起来关心一下儿子。
“没有。”严湘却说,“我在想妈妈讲的那些,导弹飞机大炮,那么厉害,都是真的吗?”
乔薇摸着他的头,告诉他:“现在还没有那么厉害,所以要靠那些哥哥姐姐还有你这样的小朋友好好学习,长大了才能造的出来。赶英超美,打倒一切帝国主义纸老虎。”
严湘说:“我不想去幼儿园了,我想上学。”
车里人都笑了。
小张说;“你个小豆丁现在就去上学,得被那些小崽子欺负得哇哇哭。”
严磊说:“想学习是好事,但也要脚踏实地,等你到了年纪再说。”
乔薇也说;“你还小呢。”
实际上,她知道学校渐渐变得学不到什么东西了。
不过没关系,她踢了踢脚下的纸箱子。
严磊终于问:“那是什么呀?”
这个人魂不守舍的,终于注意到了呀。
这是乔薇来之前就拜托了张老师的。她本来只是想拿毕业证,但跟张老师取得联系后,忽然想到可以请老师帮忙。
这时候新华书店还没有承担起教辅这一块的业务,学校的课本在外面是很难买到的,只有走学校的渠道。
乔薇之前也跟赵团长家借过他家孩子的课本给严湘看。但他家一家子都是小学生,只有小学课本,还烂得掉页。
乔薇还回去之前,还用挂历纸给包了个书皮,要不实在没法看。
杨大姐还有点心疼那纸,挂历纸硬硬的,用来剪鞋样子是最好的。拿来包书怪可惜的。
乔薇一直没机会找到中学课本,下河口也没有中学。她本来有想法看回头有机会找找县里的中学弄一套,只是不认识人,还得找找关系。
这次被严磊逼着跟自己母校联系,正好省了这一道找关系的流程,直接拜托了原主从前的班主任。
学校里别的没有,旧课本是有很多的。张老师初中高中给她搞了一整套。
“课本。”乔薇说,“张老师帮我弄的。回头湘湘可以看,你也可以看。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小张忽然悟了。
怪不得团长不爱说话了。娶个有文化的媳妇压力真大呀,这还得被逼着学习。
有点可怕。
他同情地看了一眼严团长。
严团长:“?”
回到家里,严磊脱了外套,跟严湘说:“湘湘你去找军……”
乔薇直接踢了他一脚。
严磊也想起上次严湘在赵团长家胡说八道,改口说:“你去找找你马大大家的强……”
乔薇直接把他拨拉开:“一边儿去!”
严磊搓搓鼻梁,狡辩:“男孩子,多出去跑跑,健康!”
乔薇白了他一眼,把箱子抱过来打开:“湘湘过来。”
各学科都有,整整一箱。
“先看初中的,再看高中的。”乔薇说,“等你都看完了,告诉妈妈你对哪一科更感兴趣,好吗?”
就算是天才也得先有输入,才能有输出。
天才也不能让他从烧热水和观察苹果落地开始啊。
盖高楼也得先打地基的。
这办法好,还得是她!
严磊高兴。因为严湘真的很爱看书,他一看书就能看上好久,安安静静,也不管周围。
“湘湘,好好读书!读完了爸爸给你糖吃!”上头的爹又开始瞎承诺。
读书和吃糖都严湘的最爱,他开心地答应了。
“能不能别惯着孩子!”妈妈不干了。
要保护好小朋友的牙齿啊。
但妈妈柔弱无力,被爸爸扯着去了西间屋里了。
还光当关上了门。
严湘拿到了初中数学书,只稍微看了看,就觉得很有意思。
这些公式要比王子公主的童话故事更吸引他。
只是西间的木板门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发出声音,吱呀吱呀、咚咚的。严湘看了一会儿,那个门的声音更响了。
小朋友只好起身把东间的房门关上了。
好啦,世界安静多了,公式太有意思了。
十一月底,陆曼曼和李连长办了婚礼。
粮食紧张的年月,也没有什么吃席。大家新房热闹一圈,发发喜糖,就是仪式了。
不过新娘子到底是供销社主任的千金,身穿了一件红色的高领毛衣,配了一件红色的双排扣羊绒大衣。
里面红艳艳,外面红灿灿。
把很多来参加婚礼的小姐妹们羡慕得眼睛都发红。那羊绒大衣听说是从上海买来的。这除了陆家,谁家能弄得到。
羡慕也没用。
李连长在外当兵,亲人长辈也不在身边,像他们这样,婚礼都是领导主持。他的婚礼请了团长严磊主持。
众人一看,呵,这主婚人和新郎,一个赛一个的相貌堂堂。
新娘子的嫁妆也厚,家里陪嫁不少。
光被子薄薄厚厚就好几床。
喜糖也比别家的体面,里面竟然还有巧克力,小孩子疯抢。年轻点的大人也悄悄把巧克力藏起来,舍不得吃。
总之,是一场郎才女貌非常般配让人羡慕的婚事。
等婚礼结束,大部分宾客散去。新娘子拖住主婚人的妻子在屋里说悄悄话。
“这个给你的。”陆曼曼从柜子里取出一件跟她穿的款式一模一样的羊绒大衣,不过她的是枣红的,这件黑色的,“你别给我钱,给什么钱!别跟我见外。”
乔薇嗔她:“干什么呀。”
陆曼曼塞给她:“你就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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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驼色的是最好看的。”她有点遗憾,“可是太难搞了,最后只给你弄来这个黑色的。要是驼色的就好了。反倒是我这个红色的,没那么难搞。”
“那当然。新娘子才穿。”乔薇笑吟吟说,“我们这些结婚多年的,也不好意思穿红的啊。黑的也好看,我喜欢黑的。”
黑色万能搭配啊。小镇上的人能从上海搞到这样的羊绒大衣太难得了。也就是供销社主任有这个本事了。
乔薇回去跟严磊说:“太贵了呢。我给她钱,她又不肯。”
严磊却说:“没事。”
没多久,李连长升任了营长,顶了那个被清退的营长的缺,成了军区最年轻的营长。
那些质疑连长有没有资格申请军属房的声音就熄了。
第 102 章
第102章
黄秘书觉得乔薇这个人有点意思。她每天都乐呵呵的。时间长了, 黄秘书也挺喜欢看见她的笑脸。
黄秘书还不知道后世管这个叫正能量、情绪价值,但不管有没有这个概念,人都很自然地会喜欢这样的人。
何况她还有实力, 笔杆子底下写出来的东西不空洞,有种充实的力量感。
难怪领导喜欢她,看重她。
“乔薇, 明天书记去市里开会,你和我都跟着去。”
“好!”
乔薇的回答短促清脆, 昂扬向上。
让人听了心情好。
黄秘书微微一笑。
乔薇跟严磊说了, 严磊问:“当天回吗?”
“回。”
“都干嘛?”
“开会。”
但孟书记这样的人去市里, 通常不会只开会。很大概率会有饭局。
“我忘了问问黄秘书了。”乔薇在县里开会开得多了,习惯了,一时没想到。
严磊说:“要是饭局上喝酒,你就跟孟书记说我不让你喝。”
这就是抬严磊的身份出来。严磊跟孟书记平级, 见过面, 抬他出来,孟书记怎么都得替乔薇挡挡酒。
要拿丈夫当挡酒的借口听着无奈, 但却是行之有效的方法。
否则就以这个糟粕酒桌文化,乔薇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同志上桌,就成了菜。
别以为这个时代就没有这个情况。
乔薇点头:“好。”
第二天坐着小车去市里。
小车到底还是比军队的吉普舒服多了。
小张开的那吉普,后面是从车尾上车的,两排长凳似的座位。肯定没有小轿车舒服。
抗美援朝之后, 国家不再进口美国汽车, 主要进口的还是东欧车。
孟书记的座驾是一辆伏尔加, 是全县最好的车了。
这趟开会孟书记带了他麾下两大笔杆子, 黄秘书和乔薇。因为黄秘书来了,潘干事便不用来了。
乔薇是女同志, 很自然地她坐了副驾,孟书记和黄秘书坐在后排。
乔薇上车卡哒就系上了安全带。
孟书记乐了:“小乔还系安全带。”
安全带那个玩意,对这时候的人来说就是一个装饰品。根本没人系。
并不觉得有什么用处。
乔薇扭身说:“这个位置是最危险的。开车的时候当迎面发生危险的时候,司机的求生本能会打方向盘让自己避开危险,把副驾位置甩过去遮挡自己……啊不,李师傅,李师傅,我不是说您,我是说人的求生本能。”
孟书记哈哈大笑。
“反正还是系上安全带更安全。这个东西既然被设计出来,就有它存在的意义。”乔薇劝他们,“大家也都系上吧。”
奈何这时候的人啊,孟书记一摆手:“我们才不像女同志那么胆小。”
劝不动,完全劝不动。不仅没有安全意识,还特别大男子主义。连司机都不系。
确实这个时代路上就没几辆车,车祸的概率的确也是是很小的。
乔薇无奈摇头,转身坐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书记还指着她对黄秘书哈哈大笑说:“你看她,你看她。”
孟书记对自己欣赏的手下很宽厚,一贯亲切。
实际上他是个特别强势的男人。为了不被别人干扰话语权甚至架空办公室主任,放权给自己的心腹,让黄秘书挑起办公室的大梁。
对乔薇他也器重,看重她作为宣传笔杆子的能力。
如今乔薇俨然和黄秘书并列为他的两员虎将。
孟书记的的讲话、报告都出自黄秘书的手,他沉稳,精通体制内的一切,基本不会出错。对外宣传、造势的文章则交给乔薇,她的文笔特别富有感染力,最适合外宣。
两员虎将分工明确,互不干扰,也不至于内斗。
在他的器重下,如今当黄秘书偶尔不在办公室的时候,别的人有事竟然会来请示乔薇。
如果说乔薇真的有心仕途,孟书记可以说是她的伯乐了。
在这种器重之下,乔薇当初想的“混混日子,等着回镇上”是真不行。在这样强势的领导脸前头摆烂,已经不是领导器重不器重你的问题了,是会得罪人了。
乔薇在办公室必须得全力以赴。
开了一天的会。
各县在市里争夺资源,跟菜市场砍价似的。
实际上别说一个县一个市,就看看后世网上流出的许多国家的国家级会议还有联合国会场上,也是一样一样的。有些国家开着开着会动手打起来也是有的。
不用把这些人想得太高大上。
更何况很多领导都是老革命出身,早年当兵,文化程度并不高。吵起架里嗓门特别大。
好几次孟书记都跟人拍桌子对吼。
这种场面得领导撸袖子亲自上,乔薇帮不上忙,坐在后排乖巧得像个小学生。
中午一起吃食堂,她和黄秘书是大灶,孟书记和别的县领导是中灶,不在一起。
但晚上果然有饭局,黄秘书和乔薇也得列席。
席间就乔薇一个女的,她穿一件黑色羊绒大衣,脸颊白皙,眼睛明亮,年轻显眼。领导们都不免多看她两眼。
不至于像后世那么过分,毕竟这时代领导的生活作风问题是很严重的问题。但饭局里的酒桌文化是一脉相承的。
果然有人说:“这就是你新栽培的笔杆子?我可久闻大名了。”
然后就想让乔薇喝酒,不喝是不给面子的那架势。
乔薇还没开口,孟书记直接给挡了:“别为难小姑娘。你知道这是谁,军属!人爱人就是那个严磊!军区最年轻的团级干部!军区潘师长都特意跟我说过,让我看着点,这是第一个到县里工作的军属,谁也别为难人家女同志。啊——”
从来没有挡不住的酒,只看领导愿不愿意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书记又是那么强势的一个人,他不仅表了自己的态度,还抬出了严磊和潘师长。
部队团级对应政府行政级别不比他们低,一个个都收敛了。突然变成了和蔼可亲的领导、长者。
一顿饭吃得平安。
冬天天黑得早了,出了市区范围就不再有路灯,昏昏暗暗。
孟书记喝了酒,仰在后座睡觉。黄秘书倒是没喝,但也劳累了一天,尤其饭桌上还要照顾领导,也闭眼休息。
乔薇用羊绒大衣把自己裹紧,望着窗外的景色。
渐渐地两边黑得看不清了。全靠车前大灯。
乔薇也眯了一会儿,打了个盹。不知道睡没睡着,忽然醒了,揉揉眼,看看窗外,黑漆漆了。
“快到了吗?”她轻声问。
李师傅也轻声说:“快了快了。”
其实时间不算晚,这时候还不到八点。但没有路灯,就感觉森然。
乔薇打算闭上眼睛再睡会儿,就在这时候,前方一个黑影出突然现在在车灯的光域里!
乔薇瞳孔骤缩!
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地响起!天旋地转好像只是刹那间的事。身体被猛甩,头在车框上猛烈磕碰!
……
乔薇睁开眼,先看到遍布蛛网裂痕的挡风玻璃。随着意识清醒,感到了头部和肩膀的疼痛。
她大口喘气。
过了几秒,才感觉重新掌握了身体的指挥权。转头看去,李师傅满脸是血,趴在了方向盘上。主驾侧窗玻璃全碎了。
乔薇再用力吸几口气,摸索到安全带的按扣,解锁了安全带。先摸摸李师傅的鼻息和颈动脉,还活着。
她转身看向后面。
后面的情况更糟糕。
这些人根本就没有系安全带的意识,在这种情况下,都跟李师傅一样在剧烈颠簸中身体和车厢各处发生磕碰,两个人都一脸血。
孟书记昏迷不醒。
黄秘书那一侧的车门都颠开了,他倒着,上身垂在车外。
乔薇推开车门下车,第一下差点没站稳,头又疼又晕。她甩甩脑袋,才彻底清醒了。
快速绕过车到黄秘书这边。
黄秘书眼睛倒是睁着,胸口快速起伏:“乔薇……”
乔薇凝目看去,黄秘书的大腿上,扎了一大块碎玻璃,血汩汩流。
他满脸是血,都掩不住苍白的脸色,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书记,你看看书记……”
此时此刻,不该是自己的命最重要吗?
对领导竟然忠心到这种程度吗?
乔薇不管,她先把黄秘书扶着坐了起来。要不然他人都快从车里掉到外面地上去了。
她解开了他的皮带抽出来,从兜里摸出手绢。
这时代没有一次性纸巾,乔薇习惯随身带两条手绢以防不够用。
她把皮带先绕过黄秘书的大腿,虚套住。拔出玻璃的一瞬用手绢死死按住伤口,迅速拉紧皮带勒住,止住了血。
黄秘书的呼吸一直很急促,看着同事乔薇做这一切。
做完这些,乔薇才到另一边打开车门探了探孟书记的鼻息,又摸摸颈动脉,也还活着,只是昏迷。
现在,两个昏迷的人。
只有黄秘书和她是清醒的。
“乔薇……”黄秘书虚弱地指挥她,“你、你到附近看看有么有村子,想、想办法……”
乔薇直接否定了他的安排:“黑灯瞎火,我很难找到村子。他们两个都昏迷,不知道有没有内出血,要尽快就医,不能耽误。还有你,你也不能耽误。”
黄秘书何尝不知道找村民求助可能耽误三个受伤的人,可不去找村民求助那还有什么办法?
李师傅也昏迷了,车子从路上翻滚到了野地里,虽然现在是四轮着地,可没有司机能开。
他刚想到没有司机能开,就看到乔薇从副驾驶位爬进去,跪在副驾座位上,费力地把李师傅往副驾拖。
黄秘书睁大眼:“乔薇,你……”
要干什么?
乔薇身高不算矮,但对她来说拖动一个失去意识的大男人还是太困难了。
她好不容易把才把李师傅拖到了副驾位子上。得感谢这种老式的车,主驾和副驾座椅之间就一个光秃秃的档把,没有别的东西或者结构,算是一个通着的空间。
乔薇关好副驾的门,快步走到主驾上了车,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黄秘书有点不敢相信:“乔薇,你会开车?”
“我不会!”三个人的命都在她手上,乔薇再冷静也紧张得手抖,一个个依次摸过去,“方向盘,档,刹车,油门……离合?离合……”
她也不算说谎。
她只会开自动挡。从一开始就图简单学的自动挡。后世谁还有机会开手动挡啊。
哪想到有一天,她要开这种车。
“离合!”乔薇大叫,“黄增岳!离合怎么踩?”
黄秘书说:“我不知道,我不会开车!”
开车在这时候是少数专业人才掌握的技能。
普通人一辈子都摸不着车。如果没有家里有关系安排或者单位选中了推荐,也很难去学习开车技术。
“不管了。”乔薇咬牙,打着了火。
虽然没学过手动挡带离合的,可在驾校的时候旁观过,还有点记忆。
要先踩住离合,慢松。
乔薇觉得松得很慢了,可车还是一下子熄火了。
黄秘书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
乔薇第二次又熄火了。
第三次,乔薇非常微小地松开离合,这一次,终于没再熄火了。
终于离合可以全部松开,乔薇给油,车子走起来。
“档!”黄秘书忽然提醒。
他是个脑子非常聪明的人,学习能力很强。跟着领导坐小车的次数多,虽然不会开车,可看到很多次,有印象。
李师傅一般给油的时候就会换挡了。
乔薇得到提醒,换了档,车子速度终于起来,不再像蜗牛。
一给油,从野地里冲上斜坡,重新回到了路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论起医院的好坏,肯定林市的好过博城县城的,但他们开了一路,离林市已经太远,离县城更近。
乔薇方向盘一打,朝着县城开去。
她看了一眼后视镜,大喝:“黄增岳!醒过来!”
黄秘书已经要失去意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他看到后视镜里,同事乔薇脸色惨白,右额角有血流下来,眼泪也流了下来。
她肯定是怕的。
黑漆漆的冬夜,三个同事中两个昏迷,一个流血流得也要失去意识。
她并不熟练地开着不熟悉的车,在夜路上向县城的方向疾驰。
她比他认识的很多人都勇敢。
“你跟我说话……”黄增岳说,“你跟我说话……别让我,别让我昏过去……”
“乔薇……靠你了……”
“好!”乔薇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黄增岳,你给我醒着!”
第 103 章
第103章
县人民医院走廊的灯是昏黄的。
急诊值班大夫趴在桌上正睡, 忽然被刺耳的轮胎擦地声惊醒。
这时代一个县城才能有几辆车。连自行车都是奢侈品。
一定是大人物,干部。
急诊医生和护士们都揉着眼睛跑出去察看。
一辆无人不识的伏尔加停在了院门口。一个年轻女人顶着额角的伤钻出车,大声喊:“县委孟书记出车祸了!”
“有三个伤员!两个昏迷!一个腿上有伤!”
“来三个担架!”
简单明了地交待了情况, 没有一些人常见的“大夫我求求你救救他”、“大夫你快想想办法”、“大夫大夫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危险”这种无用的废话。
急诊大夫内心深处给她暗暗点了个赞。
一阵兵荒马乱,医院里所有值班的人,不管什么科的全调动起来了。
送来的是昏迷不醒的县一把手, 这是考验大家的时刻!
甚至派了个男医生专门骑自行车去院长家里喊院长去了。
医生都住在医院的家属院,就在医院后面, 离得非常近, 喊人也方便。
带轮子的床推出来三个, 三个人都被转移到床上。
黄秘书是三个人里唯一清醒的。
乔薇跟着他的床往里走。
“没事的,到这儿了就没事了。相信大夫!”乔薇的手按在床边跟他说。
她松开了手,停下脚步,黄秘书被推进去。
但他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她。
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 脸上还带着血, 但已经看不见泪痕。她已经恢复了镇静。
她是个可靠的、值得托付的同事。
三个人都交给了大夫,乔薇才感觉虚脱。
扶着墙走到长凳处一屁股坐下。手还在发抖。
许多人在楼道里跑动, 脚步急促。
这时候来了一个护士,端了个盘子:“同志,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乔薇勉强笑笑:“谢谢。”
护士帮她清理伤口:“同志,你也是县委的人?”
“嗯。我是县委办公室的科员,我叫乔薇。”她说, “那三个人是咱们县的孟书记, 我们办公室的黄秘书, 还有一个是司机师傅。”
秘书惊讶:“你就乔薇同志啊。我看过你写的文章, 你真厉害。”
乔薇说:“我担心书记他们会不会内出血,发生车祸的时候他们三个人都没有系安全带。我们车子当时好像翻滚了, 我系了安全带脑袋都磕破了。他们只会磕得更重。麻烦你提醒一下医生。”
汽车少对应的就是人们对车祸的认知少。
医生极可能都没接诊过几个车祸伤员,对车祸可能造成的伤害了解不够。
护士听了她说的,快速给她包上纱布,匆忙去提醒大夫了。
乔薇按按头上缠的纱布,闭目休息了几分钟,缓解了一下肾上腺激素造成的虚脱感,才站起来,拉住一个人问:“电话在哪?”
严磊好几次看天,看表。
严湘也问了好几次:“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
严磊说:“妈妈开会,要晚点回来。会有小汽车送妈妈回来。”
这么晚,已经没有公交车。领导一定会让司机把乔薇送回家。
“只要听到车子的声音,就是妈妈回来了。”
但他们没有听到车子的声音。
严磊内心里微感不安,但他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表现出来。
直到夜色里忽然响起了砰砰砰拍门的声音:“严团长?是严团长家吗?是乔薇家吗?”
严磊的心脏忽然收缩。
乔薇给下河口区的区委办公室值班室打了电话。
夜里是有话务员值班的,接通的时候很不耐烦,带着明显的起床气。
乔薇直接摆身份:“这里是博城县委办公室,给我转值班室。”
话务员这才清醒了,赶紧转接。
政府机关什么时候都是有人值班的,这个是必须的。
也会给值班员留一辆自行车做交通工具,紧急联络时候用。值班员收到电话,骑上车就直奔老家属区,按照乔薇给的门牌号找到了严磊家。
“第一,出车祸了,现在人在县人民医院。”值班员掏出一张小纸条,是乔薇让他用笔头记下来的要转告给严磊的信息。
“第二,她系了安全带,只有脑门擦破点皮,人没事。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去,在家看好孩子。”
“第三,别的人严重点,在抢救,她一时不能回来。”
“是她本人打的电话吗?”
“对,就是她,直接转到值班室的。”
严磊收缩的心脏听才放松下来。
知道她没事就行。
还能想到让人带话给他,交待得这么清楚,也可以佐证她没事。
“好的。”他沉声说,“辛苦你了。”
值班员却不走,追问:“她和什么人一起坐车?”
严磊说:“她今天和领导去区里开会,有直属上级领导,还有办公室秘书。”
虽然没有直说是孟书记,但也给了值班员答案。
“那我得去通知一下高书记。”值班员说。
他不知道也就得了,他现在知道了,不给高书记说,以后万一有什么,高书记怪罪就怪罪到他头上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磊颔首:“你去。让高书记别动,等着我。”
值班员骑着车去了。
乔薇给严磊通过信息。又给县委值班室打了电话通报了信息。
孟书记、黄秘书、李师傅都在抢救。他们的家人等不到他们回家一定也是着急的。
通讯的不便利真的是太让人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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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院长来了,衣服扣子都系错了。别人给递上白大褂,匆忙套上,听了下属的汇报:“……有内出血。”
乔薇回来刚好听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群人呼啦啦进去了。乔薇揪住了一个人:“谁内出血?”
被揪住的人着急地说:“是书记!”
乔薇立刻放开了她。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乔薇当然很想知道更多信息,但忍住了,不去干扰医护人员。
她把羊绒大衣脱下来,反裹在身上,坐在走廊的长凳上等。
不知不觉睡着了,忽然惊醒过来,还是黑夜,走廊里的灯还是昏黄。
但那些急匆匆的脚步声没了,整体的紧张焦虑的气氛没有了。
乔薇揉揉眼,找了人问情况。
“只有书记内出血,另外两个人没事。”医生说,“书记已经稳定了,输过血了。”
乔薇刚松了一口气,医生又说:“黄秘书给他输了血。”
乔薇愕然。
黄秘书的大腿被扎上了,不知道是不是扎到了主血管。但当时血从玻璃伤口那里汩汩地往外流。
乔薇是用皮带扎束给他止了血。
“黄秘书自己都失血了!他怎么能给别人输血?”她质问。
纵然是她,都没控制住声音,声音高了起来。
楼道里的人都看过来。
“血库里没有这个血型了,黄秘书正好是这个血型。”医生躲避她的目光,“而且是他、他自己主动提出来的,院长拍板的……”
医生说:“首先得保证书记平安。”
他又赶紧保证说:“明天血一到就先给他。”
乔薇咬了咬牙。
不知道自己该为这里面哪一个点生气。
哪个都不关她屁事!
又哪个都让人生气!
“他在哪呢?”她最后问,“我能看他吗?”
医生松了口气,给他指了房间。
乔薇进去看黄秘书。
黄秘书闭着眼睛休息,但他是醒着的,听见脚步声停在自己床前却没动静,他睁开了眼睛。
是乔薇。
乔薇嘴角紧抿地盯着他。
她在生气。
这个每天都笑盈盈的同志,也有这么生气的时候啊。
“乔薇……”黄秘书勉强笑笑。
非常勉强了,他那脸白得跟金纸似的。
感觉人随时都要断气的状态。
乔薇看着他白得吓人的脸:“你是不是疯了?”
黄秘书当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天亮血就来了。再说,大夫说了,人体自己会不断地造血,我还年轻,恢复力强……”
他说到这里,不再说了。乔薇的神情告诉了他,这些话不足以说服她。
黄秘书叹了口气。
“乔薇,有书记,然后才有我。”他终于掏了心窝子。
为了让他掌握住办公室,孟书记排挤、架空了别的常委。官场就是这样,看着都是笑脸,笑脸之下都是刀光剑影。
“县里都知道我是他的人。”黄秘书说,“你知道他做事的风格。”
“如果他没了,他以前做的事,帐都会算到我身上。”
孟书记做事强势。
强势意味着得罪人、损害别人的利益。
当孟书记在的时候,他既是矛,能对外攻击、抢夺,也是盾,能护住自己的人。
他不在了,那些对他心存怨恨的人的反弹就没有人挡了。黄秘书作为第一心腹,首当其冲。
可以说,如果没有别的路可走,黄秘书的仕途是和孟书记绑定的。
如果,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乔薇都懂。
乔薇只是心口闷。
官场这个东西,果然不是普通人能受得了的。
这跟后世的自由选择工作是不一样的。这时候甚至不存在“辞职”这一说。
你的工作都是组织安排的。每个人都有组织,每个人都被安排。并不由你的个人意志转移。
“乔薇。”黄秘书看着她,真诚地说,“谢谢你。”
医生已经跟他说了。
皮带止血救了他的命。
如果她当时不是果决地给他止血,又大胆地开车直奔医院,如果她真的听了他的话,黑灯瞎火徒步去寻找根本不知道在哪里的村落找村民求救……大概率,他跟书记都要完蛋了。
李师傅反而是最轻的。
发生车祸的时候他是清醒的,本能地用力抓住了方向盘紧靠椅背企图固定身体。他主要是头部被碰撞的外伤。也可能有脑震荡,但目前看不危及生命。
书记的内出血是他那个公文包造成的。
包里要是光装文件不会有这个事,偏离开的时候,有人给了书记两瓶茅台。
沉沉的瓷瓶子装满液体,使公文包有了重量。
在翻滚的时候,那东西剧烈撞击了书记的腹部。
也幸亏乔薇让护士提醒了大夫。甚至大夫本人对车祸可能造成的伤害都没什么认知。
大夫说:“我都没坐过小汽车呢。”
大夫还说:“给你止血的也是她啊?她还会开车呢?她可真厉害啊。”
黄秘书却想到乔薇手发抖,流着血掉着泪,大声问他离合该怎么踩。
她都不知道要换档。
但她硬是把车开到了县医院。
她真的很厉害。
“乔薇。”他说,“我欠你一条命。”
如果没有她,他黄增岳就从世间消失了。
他的奋斗也好,他的怨恨也好,都失去了意义。
人首先还是得好好活着。
第 104 章
第104章
孟书记的家人最先到的。听说他脱离危险, 才放心。
李师傅和黄秘书的家人先后赶过来。
黄秘书家是他父亲和妻子。他母亲应该是被留在家里照顾三个孩子。
李师傅的家人非常地惶惶不安,好像犯了大错。
严磊到得晚一些,他还带着严湘和下河口的高书记。
高书记跟她打了招呼, 关心问候了两句,知道她没事便匆匆去见院长,询问孟书记的情况去了。
严磊拉着乔薇上下看看:“没事吧。”
乔薇说:“没事。”
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见到严磊, 她有种放松感。
“怎么把湘湘还带来了。”她埋怨他。
严湘被严磊抱在怀里,已经睡着了。
“不带他, 他会害怕。”严磊说。
乔薇心疼, 想接过来, 严磊没给她:“别换手了,待会醒了。”
两个人找了间空病房,严磊问起怎么回事。
乔薇已经回忆过了:“好像是马还是驴,反正是四条腿的, 突然蹿上了路。李师傅肯定是猛打方向盘了, 车就翻了。唉,开车最怕这样。”
其实如果那东西质量不大, 对开车的一方来说安全的反而是直接撞上去。
这就是后世很多大卡车司机不踩刹车的原因。
直接撞死,赔个死人的钱。
踩刹车,车子容易翻。一车的货还有车子起吊、维修的费用,还有耽误的生意,有时候比赔死人的钱更多。
“全车只有我系了安全带, 只磕伤了脑袋。”乔薇讲了大概的经过, 告诉严磊, “书记内出血, 但输了血了,已经脱离危险。李师傅是头部外伤, 可能脑震荡。黄秘书他腿被扎伤了。”
只要她没事,严磊其实不关注别人。
他关注的点是另外一件事:“你开车?”
他重复问了一遍:“你把车开到了医院?”
他盯着她:“你会开车?”
“我不会啊。”乔薇知道这种事绝对不能心虚,一口咬定,“我光知道踩刹车就是停车,踩油门就是走。结果还有一个离合要踩。我问黄秘书,黄秘书也不知道那个离合怎么搞。我搞了几次,都是一走起来就灭火了,一走起来就灭火了。”
“好不容易走起来了,黄秘书说你要换档。我就掰那个档,它卡卡地响,车子就一顿一顿的。我好怕它又灭火。”
“黄秘书流好多血,看着要晕过去,我一边哭一边喊他……”
这些都是当时的真情实感。
不管哪个时代的人遇到车祸这种事都是这样的。并不因为是穿越者就有什么优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薇说着,当时的紧张和恐惧又涌上来,还有一丝丝“怎么让我遇到这种破事”的委屈,眼眶里有了眼泪。
严磊心软了,腾出一只手搂住她:“好了,好了,没事了。”
一直硬撑了这么长时间,乔薇埋在他胸膛里哭了一鼻子,把车祸带来的压力和紧张都宣泄了出来。
哭完舒服多了,说:“这有床,把湘湘放下吧。”
俩人轻轻给严湘放到一个病床上,这才坐下说话。
乔薇必须得说说另一件事了,她要没个人说说这件事,真的太难受了。
就是黄秘书给孟书记输血的事。
她说:“院长居然就同意了。”
她的心底还是有气愤的。终究她只混过职场,没混过官场。职场混不下去,可以辞职走人,不至于不要命。
她气黄秘书不要自己的命,也气院长只管孟书记的命不管黄秘书的命。
严磊却根本不用多想,一句话戳破了这件事:“不能有别的医生、护士给孟书记输血吗?”
乔薇忽然呆住。
人在局中的时候,真的会一叶障目,生出盲区。
严磊说:“我记得血型就那么几种,什么哎型,笔型,袄型?”
“A型,B型,还有AB型和O型。”乔薇说。
“对,就这几种吧。总不能这么多人里一个赶上的都没有?非得他?”他挑眉。
乔薇再次呆住。
下意识地就想自圆其说:“有三个伤员,值班的医护人员很少,可能不能缺人手……”
严磊却说:“那就去家属院把人都叫起来。不行的话附近街道动员起来。县里一把手输个血,不信找不到人。”
乔薇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她是后世思维。血库没血就是没得输血。后世可不就是这样吗。
她在病房里看的多了。
家属们拿着验血的结果去排队抢血。每天新到的血,护士按着血型喊,这个血型的人把验血结果递过去,比数值。优先给数值最低的人,数值高的人经常轮不上。
家属急得难受死了,但毫无办法。
后世也不可能有医生护士甚至医护人员的家属过来给你捐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磊又说:“堂堂县医院院长,和孟书记肯定认识,和黄秘书会不认识?”
乔薇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气:“我是不是不适合混官场?”
严磊看一眼病房门,纠正说:“哪有什么‘官场’,别瞎说。”
乔薇立刻轻拍自己的嘴巴,表示知道说错话了。
“你就是刚经历,想不到。”他安慰她,“见多了就知道了,人干出什么事来,都不稀奇。”
乔薇现在对黄秘书的感观真是复杂。
“至于吗他。”她说,“你能想到的,书记也不会想不到,他又不是我。”
“那又怎么样。”严磊却说,“他看到的是黄秘书对他一心一意。”
乔薇叹气。
她扯住严磊:“你别这样。不管什么情况,你都照顾好自己。别的什么人都没有你重要。”
她的神情非常认真,目光也专注。
严磊内心里涌上一片温柔,非常想亲一亲她的眼睛。
可惜房门开着,走廊里总有人走来走去。
只能忍住,答应她:“好。”
乔薇也缩在病房的空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天已经亮了。
严湘还在睡,严磊不在。
她揉揉眼睛起来,先摸摸严湘。还好,穿得厚,又盖上了被子。
严磊进来了:“醒了?”
他告诉她:“该知道消息的都知道了,今天医院会热闹。潘师长也会代表军区过来。”
惊动不少人哪。毕竟是一个县的一把手。
“孟书记醒了,还问了你。”他说,“你去洗把脸,看看书记。”
乔薇去找到了水龙头。
医院里有自来水,就是冰凉。她的手绢给黄秘书止血了,用了严磊的手绢擦脸。
又漱了口,才去看孟书记。
过去看到高书记也在屋里,还有孟书记的爱人和儿子,他三个女儿都嫁到林市去了,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家,而且是抬头嫁女。
“乔薇,过来,来!”孟书记看到她很高兴,“你没事吧?小李也没事,增岳也还好。我说去看看你们,他们不让我动。”
非但不让他动,还要把他的腿吊高躺着。
乔薇就把当时的情况给孟书记讲了讲:“……应该是老乡家的牲口没栓好,跑出来了。我也分不清是驴还是马。”
孟书记的关注点和严磊一样:“他们说是你把车开过来的?”
乔薇解释:“当时只有我一个人还有行动能力。您和李师傅都昏迷,黄秘书在出血。如果我黑灯瞎火地去找村子再迷路了,情况恶化地概率更高。我只能铤而走险。”
孟书记非常感兴趣:“你竟然会开车?”
严磊在乔薇身后,插嘴:“她是半吊子,平时跟我坐车次数多了,看得多了罢了。乔薇,快给书记认错。”
乔薇立刻认错:“我太冒险了。”
孟书记不在意:“年轻同志就得有好学、冒险的精神。有些情况下墨守成规不管用。你不冒这一把险,我还有没有命都难说。对了,你们把小李的家属叫进来,我跟他们说两句。”
李师傅的家属惶恐了一夜。
如果李师傅开车导致了县一把手翘辫子了,这罪过可太大了。
孟书记显然是想到了,叫了李家人进来,宽慰他们:“是突发原因,换了谁都一样。别想太多。”
李家人眼泪都掉下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书记又见了黄秘书的父亲和妻子,向他们保证:“他一定不会有事。”
他对黄秘书家人的态度非常和气。
乔薇在一边看着,很自然地忍不住多看了黄秘书的爱人一眼。
是个和他年貌相当的女性,眉间是有一点书卷气的。让乔薇想起了黄秘书那些夸赞她的话。
但比起秀气的五官,在这个很少看见胖子的年代,她的身材却略显臃肿。连续生育对女性的伤害真的太大了。
跟黄秘书生死一场,感觉关系跟以前不一样了,乔薇寻思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劝劝他,都三个娃了,别生了。
真的看不下去了。
孟书记让乔薇休息两天。
乔薇离开的时候开始有各种消息灵通人士络绎不绝地往医院跑了。
她跟着严磊、高书记,带着严湘,坐着吉普车回去了。
“乔也受惊吓了。”高书记说,“好好休息休息。”
严磊让高书记坐了副驾驶,他和乔薇带着严湘挤在后面。
高书记扭着头说:“你还真是厉害,不会开车都能把车开起来。”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肾上腺会分泌一种激素,在这种激素的刺激下,人的各方面能力,比如大脑的运转速度,比如力气和跑步的速度,都会像打了鸡血一样获得一个突然提高。”
“有一个说法叫作‘火灾现场的力量’,就是发生火灾了,你为了抢救家里的财产,一个人就能把大衣柜徒手搬出来。可平时,或者等火灾过去后,你发现你根本不可能搬得动那个大衣柜。这种突然获得的力量,就是肾上腺激素刺激人体导致的。”
“我呀,”乔薇说,“你现在让我摸车,我人都是懵的。就那一刻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灭了一次火又一次火,然后那个车真的走起来了。我还记得黄秘书在我耳朵边喊‘挂挡挂挡’,别的都不记得了。火灾一过去,再也搬不动那个大衣柜了。”
高书记感叹:“这么神奇。”
“还是读书多懂得多。”
第 105 章
第105章
乔薇又出名了。
等她休息了两天, 回去上班,老有人在去办公室办事的时候趁机问她:“你真会开车啊。”
乔薇就复述台词:“我光知道刹车停油门走,我不知道离合该怎么踩, 我一边掉眼泪一边问黄秘书,黄秘书说他也不知道。好不容易走起来了,我就听见耳边他说换档换档。能开到医院我跟做梦似的。”
这段台词也不知道复述了多少遍, 感觉自己快成了祥林嫂。
终于黄秘书也回来上班了,别人也忍不住问他。
黄秘书说:“她哪会开车啊, 握着方向盘吼我‘离合怎么踩’, 我也不知道。她一走就灭火, 一走就灭火。灭了也不知道几次,真的就走起来了。我一看,她都不换挡。我告诉她换档她才换的。”
他对每个好奇的人都这么说。
两个人的台词对上了。大家才终于相信了乔薇不会开车,她真的就是病急乱投医, 铤而走险成功了。
确实县里刚通公交车的时候也发生过司机忘了拔钥匙, 结果中学生悄悄上了空车把车开起来撞到了树上的事故。所以不会开车的人也是有可能把车开起来的。
反正不管怎样,铤而走险也好, 病急乱投医也好,人家成功了。
书记的命救下来了。
谁不羡慕。
果然等孟书记一回来上班,就把乔薇叫到办公室,告诉她:“这是调函,你去区里把你的档案关系调过来, 以后你编制就正式在县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薇能说什么。
总不能说“我其实不是很想上进, 我就想在广播站嗑瓜子过退休生活直到退休”。
当然不能说, 还得一脸惊喜, 还得使劲感谢。
人在职场,只是圆滑, 人在官场,逐渐开始虚伪。
黄秘书对她的恭喜倒是真心的。
这次的事之后,一个是孟书记待她更亲近了,一个是黄秘书跟她之间有一层薄透无形的壁消失了。
他问她:“你高中毕业证拿到了没有?”
乔薇说拿到了。
黄秘书说:“你拿档案过来的时候,把高中毕业证一起拿过来。”
乔薇没多想,她以为就是档案登记、转正之类的需要。
她去区里档案室调自己的档案,难得回去一趟当然得看看旧同事和老领导。
大家知道了都恭喜她。
陆曼曼那脸一看就知道日子过得好,脸上都生光。
才几天不见,她脸上就长肉了,圆润了。
一看就是幸福肥。
想想也是,丈夫相貌英俊,身材有料,仕途顺利,自己工作清闲,手捧铁饭碗,娘家富足路子宽,婆家又远在天边。
这日子很难不幸福。
“他都不让我洗衣服。”陆曼曼跟她躲起来说悄悄话,“他说部队里大家都知道,严团跟家又洗衣服又刷碗。他说他要向领导看齐。”
乔薇直乐。
去看了高书记。
高书记一点不意外,他说:“我那天就想到了,迟早有这么一天。”
乔薇叹气。
高书记数落她:“你别那脸。县里是累了点,没有广播站清闲。可有前途啊!好好干,好好干!别忘了区委是你娘家,啊——”
最后一句“啊——”还拖了长音儿,像哄孩子。
县里有人多好啊。
县里有人,孟书记出事他第一时间就过去露脸了,跟孟书记沟通了感情。
多好。
区里调档案完全没有被为难,遇到的人都是一片恭喜声。
这会儿连个说酸话的人都没有了,都是笑脸。
好在乔薇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年轻,被人这么围着就飘飘然。她是真正见过世间冷暖的人,不会为这些就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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档案拿过去,连着崭新的高中毕业证一起拿去了县里。
黄秘书填了个单子拿去给孟书记签字,又找了几个人签字,然后给她把全套东西办下来了。
乔薇这才知道他让她拿高中毕业证的用处。
行政工资系统和部队24级工资不一样,是30级工资体系。
她在广告展的时候属于“初中学历”、“加入工作”这个级别,前一个属性不会变,后面的属性下一级是“转正”,然后再一年年熬资历等着涨工资。
她是最低的12级办事员,拿最低的30级工资23元。
现在,她一下子升级为7级办事员拿25级工资。这个级别是“中专/高中”和“转正”,她现在工资一个月37.5元了。
谁也不会嫌钱多!喜气洋洋!
很快就冷得羊绒大衣也穿不住了。
乔薇还没开口,严磊就先问她:“要不要军大衣?”
乔薇不假思索地就说:“要!”
严磊点点头。
前几年就问过她,她不要。现在是看她喜欢穿军绿色了,他才又问了她一次。
但严磊没再提从前的事。
军大衣拿到手就穿上了,真暖和啊。
湘湘也有新棉袄穿。他曼姨的爹帮忙弄来的新棉花,找手艺巷的年轻新裁缝给做的。
棉袄是有棉袄芯,还有一层外皮保护。洗的时候只洗外皮。
新棉鞋是找八儿大娘做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老太太手艺很不错,就是好坑人,占小便宜。
乔薇跟她笑眯眯说:“材料重量都称过了。”
八儿大娘砸吧了砸吧嘴。
知道乔薇精细,做出来的棉猴果然厚厚的,捏一捏棉花有弹性,没敢用陈年棉花替换新棉花。
严湘穿上胡阿姨给勾的毛线袜,再穿上一双厚厚的大棉猴。
腿上的毛线裤是妈妈亲自织的,虽然不是每一针都很均匀,但用的毛线是新毛线,不是拆了很多次的旧毛线。
新棉花、新毛线的保暖性,可不是陈年棉花、旧毛线能比得了的。
出门的时候,小小汤婆子里灌上热水,拧紧,装进胡阿姨勾的小兜兜里,他和妈妈一人一个套在脖子上,塞进衣服里,隔着秋衣暖肚皮。
下幼儿园的时候,妈妈已经把汤婆子又重新灌上热水了。
妈妈不仅给他戴棉手套,还勤给他手上、脸上抹油。
别的小朋友皮肤皴裂,严湘可是一点事都没有。
根本就没感觉冬天难过。
县城通往下河口区的路一直在修,已经快修完了。青山区羡慕得不得了,马上地冻起来没法修了,他们的路得等过完年才能动工。
乔薇每天坐公交车都看到修路的进展。县镇合并后,有种蓬勃发展的感觉。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
乔薇叹气。
时间一晃就过了元旦。
不过元旦对中国人不重要,春节才重要。
过完元旦,很快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开始囤年货
有些人有探亲假,拿着单位开的介绍信去买火车票和长途汽车票回家乡。
陆曼曼就属于要回家乡的。嗯,回李营长的家乡。
这是没办法的,她新婚,总得去见见公婆和丈夫的家人。
大冷天出远门坐火车,陆曼曼的妈妈心疼极了,但也没办法,新媳妇总得见公婆。
好在军人没那么多探亲假。李营长今年能申请下来还是因为新婚。
陆曼曼妈妈给准备了很多路上吃的,各种叮咛嘱咐。
李营长一直点头。
为了安她的心,李女婿还把票给丈母娘看。
这时候一个人坐火车要买多少张票呢?
首先你先得买一张客票,然后你要坐的是快车,再买一张快车票,然后你干部有资格买卧铺,再买一张卧铺票。
然后你不在乎花钱,不愿意在什么都没有铺上干躺着,那就再掏6毛钱买一张卧具票。有了这张票,上车之后乘务员就会给你枕头被子了。
哦对,坐几号车厢,还有一个号条。
总之一个人坐这趟车,就得手里有五张纸票票。李营长和陆曼曼两个人十张纸票票。
丈母娘看到女婿舍得买卧具票,才终于满意了。
但陆曼曼还是紧张,跑到乔薇家里跟乔薇躲屋里说悄悄话,请教经验。
乔薇说:“人以礼待我,我以礼待人。人心疼我,我加倍心疼人。婆家怎么对你,其实是看男人怎么对你。男人看重你,什么都替你挡。男人挡不住,说明不想挡。记住你是城里供销社主任家的闺女,你没什么好怕的。这正是试炼人的机会,不能婚前一张脸婚后一张脸。他要不知道心疼你,回来就离婚。这是新中国了,婚姻自由。什么都别怕,供销社主任家的闺女,二婚也有人抢着要。你知道你姐夫手底下多少人在问你有没有妹妹,笑死个人。老严上哪再去找个供销社主任的闺女介绍给他们。我这段话你能复述吗?”
陆曼曼:“啊???”
乔薇:“你回去就装作不经心的样子,开着玩笑一样把我这段话讲给他听。”
陆曼曼被娇养得天真些,但不傻,被乔薇一点,领悟了。
回家就乐呵呵跟个傻大姐似的把这段话复述给了丈夫听。
李营长额头微汗,指天赌咒:“村里的小儿媳妇从来都是最娇的,你在这过什么日子,在我家就过什么日子。我要让你手上沾一点灰,我不姓李。有什么事,你都别说话,你只管放着,等我来说话。”
陆曼曼撒娇:“我就知道你好。薇姐说,她和严团挑了那么多人才挑中你。我知道他俩不会看走眼的。”
李营长:“那肯定。领导就是我学习的榜样!”
第 106 章
第106章
陆曼曼跟着李营长坐上了这时候大部分人根本见都没见过的卧铺去他的老家见公婆去了。
乔薇和严磊开始办年货。
这时候过节的气氛真浓啊。孩子们已经憋不住兜里揣着零散的鞭炮偷偷在街上放了。
乔薇家现在跟陆主任家来往很亲密, 今年的年货格外地足。尤其陆主任送来的板鸭和火腿,那一整条大火腿乔薇看着就流口水,已经想好了一百零八种不一样的吃法。
腊月二十八大扫除, 夫妻两个人把家里里里外外都收拾了一遍。
该洗的洗,该擦的擦。连之前收拾院子堆在房子和院子后墙缝隙里的杂物,严磊都拾掇了一通。
还收集了碎砖碎瓦, 给他那块宝贝菜地修了个……也不知道该叫啥,总之整整齐齐给围了起来, 走进去还有落脚的地儿。
腊月二十九该贴春联了, 严磊却不在家。
他早跟乔薇说了, 领导要下户视察,慰问家属,潘师长叫他陪着。
乔薇说:“你去,我来贴。”
严磊还担心:“你够不够得着?”
因为这时候都是独门独户, 不像后世都住楼房, 房门小。这时候家家户户的门都是对开门,也高。买的春联也是特别大。
乔薇说:“我踩凳子!”
严磊想提前贴上, 乔薇不让。
别破坏气氛,杨大姐跟她说过了,二十九下午才能贴。
乔薇太喜欢过年了,年味、烟火味、人味,什么时间该做什么, 不许严磊搞破坏。
腊月二十九下午, 吃完午饭乔薇就带着严湘贴春联:“你看, 平不平, 平不平啊?”
严湘仰着头左看右看:“左边高了……右边又高了……好了好了!别动了!”
终于把横批也贴好了。
刚把凳子擦干净,门口竟传来了严磊的声音:“乔薇!乔薇!家里来人了!”
哗啦啦院子里涌进了一大群军大衣男人, 这阵仗吓了乔薇一跳。
定睛一看,只有潘师长、赵团长是认识的,其他有几个面熟的,但更多是不认识不熟悉的。
取消军衔所有人就都穿得一样,分不出高低职务,只看得出年纪。
走在中间好几个年纪大的男人。潘师长都是走在一个年纪很大的男人旁边。
乔薇知道这肯定是领导,但她不认识,便上去先跟认识的打招呼:“师长,您来啦!”
潘师长特别和蔼可亲,招呼她:“乔薇,乔薇过来。”
他给最中间的那个年长男人介绍说:“军长,这就是严磊的爱人乔薇。”
“乔薇,快来见见军长。”
乔薇上前伸出手,笑道:“首长您好,我是乔薇,我现在在县委办公室工作,我上级领导是孟书记。”
走了一整天,见了这么多军属,乔薇还是第一个主动伸手的。好些军属,军长伸手,她们还慌得得在围裙上搓搓手才敢跟领导握手。
军长伸手握住她的手,慈祥和蔼:“早听说过你,军属里飞出的笔杆子,你的文章我读过,年轻同志士气昂扬,非常不错。”
家属能得军长一句“非常不错”,让在场很多人都羡慕地看了一眼严磊。
严磊泰然自若,已经习惯自己媳妇大场面不露怯,还长脸。
乔薇招呼大家屋里坐。
外面天寒地冻,但屋里烧了火炕,起到了暖气的作用,非常舒服。
但军长和大家都没急着往里走,都打量院子,最后目光很统一地都集中在了房子的外墙上。
军长问:“咱们安置区还有土坯房?”
潘师长也是第一次来严磊家,正有一样的困惑。
不应该,当时废墟重建,土坯墙早就风化成土疙瘩了,没有重建修缮的价值,重修的都是石头房。
“是石头房。”乔薇解释,“但我体寒怕冷,所以外面又加了一层黄土泥给屋子保暖。”
“而且原来的房子修修补补,墙面也不好看,正好涂层泥,也整齐美化了。”
有人说了一句:“那刮个大白呀。”
终究在很多人心里,土坯房子是最差的房子,意味着穷和苦。嘴上说着越穷越光荣,为着红砖大瓦房一样抢得头破血流。
乔薇却笑着说:“乡土本色就很美,不需要刷大白。”
军长没说什么,只点点头,目光却温暖了很多。领着大家进屋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房间里四白落地,那墙干干净净,完全没有小孩子乱涂乱抹留下的痕迹。
堂屋的正墙上挂着伟人像,家具跟别的家都一样,这都是公家按级别配置。团长比营长多个书桌多个抽屉柜。师长更多。
总体来说,布局都一样。
但乔薇家屋里还多了了个凉床。
秋天变冷的时候就从院子抬进了堂屋里,贴墙放着。冬天铺了层更生布更暖和。
土布靠垫靠着雪白的墙,质朴干净。那凉床上还随意地放着一本伟人思想选集,书页里露出了竹书签的一角,无声宣示了主人是在认真地学习。
来了这么多人,乔薇和严磊把家里的椅子、长凳、方凳、板凳都搬出来了才将将够坐。凉床上都挤了好几个人。
铸铁的煤炉放在屋子的正中间,上面坐着烧水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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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湘按妈妈的指示从厨房抱了一大摞碗过来。他一进来,好几个人都赶紧站起来伸出手。
严磊笑道:“没事,他能干的。”
果然小朋友稳稳把碗交给了爸爸。
人太多了,茶缸子都不够用,得拿碗出来应急。
严磊提起铸铁炉上的烧水壶,倒出来的是金黄色的茶汤,麦香气瞬间四溢。
领导们人手一碗,喝一口全身热乎乎。
军长还跟潘师长夸:“这个麦粒火候炒得好。正是最香的时候。”
炒熟的麦粒用热水冲,或者煮,在北方常见。就是后世的大麦茶。
吃了肉来一杯,化油腻。冬天从屋外进来来一碗,暖烘烘。
一时屋子里全是吸溜声。
乔薇笑道:“这是严磊炒的,我总是拿捏不好火候,炒得总带点糊味。”
军长说:“你是城市人,到镇上来一定有很多不习惯吧?”
“初来乍到的时候肯定有。”乔薇说,“但人的习惯都是养出来的。工人阶级子弟就是国家的螺丝钉,不管到哪里都该落地扎根。现在我有大屋子住,风不怕雨不怕,吃穿有国家管着,有班上,孩子有幼儿园托管。我常想,我必须过得幸福,每天都要快快乐乐的,然后努力工作,这样才对得起国家。”
的确她是个脸笑容都看了让人感到舒心的人。
笑意是从眼底深处发出来的。
军长很喜欢她,拉了拉家常,又问了问她的工作。乔薇是为数不多的真的能跟军长谈谈工作谈谈各方面见解的家属。
军长在乔薇家里坐的时间算是最长的一户。
终究不能一直坐着,还得继续走别的家。都站起来,临走前例行地参观了一下房子。
每一间都很干净,厨房和厕所尤其干净得惊人。
夫妻俩齐心合力红红火火过日子的感觉特别强烈。
这时候再扭头看这个土坯房,门上的大红对联,窗旁的草鞋草帽。
一点不寒碜,既乡土又烟火。
军长的眼眶忽然有点湿润。
“像我家。”他说,“当年我跟着部队离开家,才十二岁。记忆中我家就是这样子的。”
后来回去那个家已经被烧没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功成名就,没想到在一个团长的家里被勾起了尘封的回忆。
严磊也跟着军长师长们一起去下一家了,这么多人呼啦啦又走了,乔薇才松了口气。
她本来还以为严磊跟着扈从,领导就不会来他们家呢,根本一点准备都没有。
等晚上严磊回来了,她问:“怎么还来咱们家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磊说:“本来没有安排的,潘师长忽然问哪个院子是咱家?军长就说要来看看你。”
“呵,那我可受宠若惊了。”
“可没看见你惊。”严磊笑道,“就看见你沉稳了。”
这人大概率要开启例行的夸媳妇,乔薇耳朵听腻了,打断他:“快点洗手过来包饺子!”
“好勒!”
“妈妈,我也要包。”
“喏,这块面给你玩。”
铸铁煤炉上烧着热锅,八仙桌上擀着面和着馅,小孩的小胖手揉着面团,开开心心,其乐融融。
乔薇还担心:“曼曼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农村舍不舍得烧火取暖啊。哎呀,李营长也不知道晓不晓得照顾好曼曼,可别回到家就变一副脸,吆五喝六的。”
“他敢。”严磊说,“我削他。”
年三十气氛更浓了。
严磊乔薇全家人去了县里,县文化宫有春节联欢晚会,乔薇和黄秘书的座位都在第二排,仅在领导们的后面,位置特别好。
他们还互相打了招呼。
严磊也看得出来,车祸事之后,黄秘书和乔薇的相处变得不一样了。
自己人了。
黄秘书带了两个孩子出来,两口子一人腿上坐一个。小孩不是那么坐得住,有点闹。
严湘坐在妈妈腿上,扭头:“坐好,手背后。”
两个小的就安静下来了,老老实实了。
乔薇拍了严湘的小脑袋一下:“过节呢,又不是在教室,不用手背后。”
“好吧。”严湘说,“手不用背后。你们很乖,奖励你们巧克力吃。”
妈妈跟他说过,打一棒子给个甜枣。
他真的从兜里摸出了巧克力。
巧克力又贵又不好买。很多小孩不舍得拿出来分享的。
黄秘书的孩子嘴里含着巧克力,也不闹了,乖巧得不得了。
黄秘书的妻子咋舌:“你家孩子,这是当领导的料啊。”
严磊脸上严肃,心里美滋滋。
部队的内刊印出来了,报道了年前领导们慰问视察。
军长有一段话:“当这个军属说‘乡土本色就很美,不需要刷大白’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一个质朴、信仰纯粹的女同志,这个城市姑娘已经扎根在部队,和她的爱人同心协力,在不同的岗位上发光发热。部队需要更多这样的女同志,军人的另一半就应该这样。”
严磊把这篇剪了下来,贴进了他的一个专门的硬皮本里。
乔薇在报上发表的文章,都剪下来贴在这里面了。
严磊常常反覆阅读。
夫妻共建和谐社会。
第 107 章
第107章
乔薇对陆曼曼的担心纯属多余。
陆曼曼回来的时候, 脸都圆了一圈,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陆曼曼的妈妈担心了一整个年节, 直到看到她油润润的圆脸蛋,终于放心了。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陆曼曼给乔薇带了一小坛子咸鸭蛋:“这是我婆婆亲手腌的, 不咸还有油,特别好吃。”
她婆婆自己都舍不得吃, 听说她想给儿子领导带, 这才拿出来。
乔薇问起这个年怎么过得。
“卫生差了点, 其他还好,吃的东西不亏嘴,家里地窖里存了不少过冬的菜,还有腌的菜。”陆曼曼说, “其他两个嫂子挺好的, 就有个妯娌老说酸话,我不搭理她。我带的糖和巧克力, 也不给她家孩子。气得她当着我面打孩子。”
乔薇太无语了。
她真的是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当着别人面打自己孩子以示威的操作。
那疼的不是自己孩子吗?
可这时候真的很多人就是这么干的。
“我每天都睡到天大亮才起。第一天有人说了两句,李爱国呛呛了两句,后面就没人吭声了,我婆婆还给我把吃的端到屋里。”
“临走的时候,我悄悄塞给她十块钱。火车上我才告诉李爱国, 李爱国哭了。”
果然是人以礼待我, 我以礼待人, 人心疼我, 我心疼人。
陆曼曼现在对婚姻已经有了很多的感悟了。
过完节回去上班,大家基本都没有那种节后综合征。反而很多因为过年才会添置新衣服, 所以穿着新衣服回来上班,显得格外精神。
下河口区和老县城之间的路年前就完工了,这条路可比以前宽得多,又平整。
路上有公共汽车,有自行车,也有拖拉机、马车、驴车骡车甚至牛车。更有人推着平板手推车和独轮鸡公车。
乔薇每次从公共汽车上看到,都会有很多感叹。
过完年,天气就开始转暖了。能感受到温度的变化,阳光的变化。那种冻死个人的感觉过去了。
这天乔薇送严湘去幼儿园,看了一个老师,不禁愣了一下。
汪老师如今可喜欢严湘了,见到严湘就眉开眼笑:“湘湘来了。”
她伸手去拉严湘,乔薇却没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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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薇放低声音问汪老师:“那个老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汪老师回头看了一眼,说:“二班的郑老师啊?有点,可能换季,她是老说身体不舒服。”
汪老师不以为然,她听郑老师那班的老师说,郑老师就是想偷懒,把活儿都推给她们干。
乔薇却盯着郑老师,问汪老师:“你帮我看看,是我眼睛看岔了还是怎么地,那个老师的眼睛是不是……特别黄?”
汪老师说:“她就那样。”
乔薇把严湘往后扯了扯:“严湘有点感冒,要不然算了,别传染给别的小朋友了。我带他去办公室吧。”
汪老师也不是太想带病孩子,老流大鼻涕,吸溜吸溜的,有些还吃,怪恶心的。
她说:“那好吧。记得给孩子多喝点热水。”
乔薇带笑扯着严湘走了。
严湘很想去幼儿园的,频频回头。乔薇一把给他抱起来,快步走了。
到了办公室,黄秘书一看:“怎么把严湘带过来了?”
乔薇问:“书记今天过来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孟书记这几天有点感冒发烧,在家休息。
黄秘书说:“不来,他还没好利落。”
乔薇把严湘放到自己位置上,随便从书报架上摸了本刊物给他:“先看这个,妈妈马上就回来。”
黄秘书感觉她神色不对:“怎么了?”
乔薇说:“你等我一会,马上回来。”
她怪模怪样的。
黄秘书趴在桌上逗严湘:“怎么没去幼儿园?”
严湘想了想,妈妈教过他,如果在外面妈妈说的话跟他知道的不一样,即便他知道妈妈说的话可能不是真的,也不能告诉别人。在别人面前,要跟妈妈说一样的话。
真话,等回家再跟妈妈悄悄说。
严湘说:“我感冒了。妈妈不让我去幼儿园。”
黄秘书摸了摸他脑门:“不热呀。”
仔细看看,也不流鼻涕。
这个乔薇,怎么回事?
乔薇很快就拿着一本刊物回来了:“增岳!”
她把那本刊物铺开给他看:“之前配合卫生局宣传的那个稿子,我写的时候去资料室查过资料,对这个有印象,就是这个,你看看这个……”
她用手给他指那几行字。
“幼儿园二班的郑老师,我刚才注意到她完全符合。她脸黄,眼白也是焦黄。我以前见她少,没注意。也可能最近严重了才明显了。”
黄秘书的脸色都变了:“你确定?”
“要不你自己去看看?”
这事太大,因为是机关幼儿园,好多领导的孩子或者孙子都在里头呢。
黄秘书真的亲自去看了,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很不对。
乔薇问:“怎么办?”
黄秘书想了想:“跟我来。”
今天孟书记病休没来,办公室空着。他的办公室里有专线电话。
黄秘书用孟书记屋里的电话给卫生局局长打了个电话。
乔薇在旁边听着他跟那边沟通。
挂了电话,他说:“他们马上就派人来。”
乔薇点点头。
她看了他一眼:“要不……你把孩子们先……”
“不行。”黄秘书也有点烦躁,“领导家的孩子都在里头呢。”
乔薇是一早没送进去就发现了,她直接没让孩子进去。
黄秘书是刚知道,但他现在不能只顾自己。太得罪人了。
乔薇不吭声了。
这个男人为着仕途有多拼,她去年就知道了。
这个单位里太多太多的子弟和关系户了。就连乔薇背后都有军区领导给撑腰。
黄秘书身为一把手孟书记的第一心腹,乔薇是后来才知道,他居然一丁点背景都没有。
纯纯普通群众家庭出身。
能成为一把手的心腹纯靠自己的能力获得了领导的赏识。
他有多不容易,乔薇这军队关系户都有点感到心虚。
有才归有才,多少有才的人被有关系的人压着上不来才是最常见的。
关系到领导们的孩子、孙子,卫生局反应非常快,很快就来了人,把郑老师给带走了。
中间还发生了推搡,郑老师有点反抗,但卫生局的人很强势,吓唬了她两句,让她不敢作声了,拉着扯着走了。
黄秘书和乔薇远远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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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等了三个小时,卫生局的电话过来了。
确认了,郑老师是乙肝。
正如乔薇所担心的那样。
她今天忽然注意到这个老师的眼白发黄,想起了之前写稿子查资料,看到的“身目黄染”,顿时一个激灵,吓得扯着严湘就跑了。
真糟心。
偏她是个幼儿园老师。
黄秘书给孟书记打了个电话。领导们都住在县委大院,几个常委家里都是通了电话的。
黄秘书汇报了这个事。
孟书记很生气,因为他小孙子也上这个幼儿园。
这个幼儿园里就没有外人。
孟书记先挂了电话,黄秘书和乔薇等指示。半个小时后孟书记拨了电话过来:“我跟卫生局李局沟通了一下,下午医疗队过去给孩子们抽血检查。”
至于那个郑老师,孟书记说:“先治病,治不好调岗。”
挂了电话,黄秘书问:“要是感染了,治得好吗?”
乔薇叹了口气。
在后世,能。在现在,无法根治。
黄秘书脸色很不好。终究他的孩子也在幼儿园里。
黄秘书先跟常委们通了个气儿。大家脸色都很难看。
下午医疗队来了,动静太大,大家都知道了。有些人就想接走自己的孩子。
黄秘书一脉相承了孟书记的强势:“都已经这么多天了,现在接走就能不感染了?谁都别动。先抽血检查。”
乔薇让严湘也抽血了。
大家的心都是揪着的。
万幸的是,化验结果出来,没有小朋友感染。别的老师也没感染。
一问起来,原来这个郑老师老是喊身体不舒服,总是请病假。是别的老师不痛快了,告到领导那里去了
你是关系户,我也是关系户啊。凭什么你就跟家休息,我们干活。谁还不是个关系户。
领导找到郑老师亲戚那里,她是
PanPan
凭着这个亲戚进来幼儿园工作的。亲戚说了她,她才来上班的。
上班也不积极,总是找个角落偷懒休息。因为身体不舒服,情绪就不好,对孩子们态度很不好,小孩们也怕她,不愿意靠近她。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乔薇和黄秘书有一种猜测,就是她自己真的不知道自己传染上乙肝了吗?
是不是心里有数,所以也有意避开别人。之前乔薇送孩子就几乎没怎么瞧见过她。今天还是早上一个老师看她不顺眼,跟她呛声了,逼得她出来,才被乔薇看到了。
总之孩子们都没感染,是万幸。
第二天孟书记来办公室了,把相关人员召集起来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至于那个郑老师,乙肝这个时候没法根治,肯定不可能让她继续在县委待着了。
但这时代没有“辞退”这一说,只有给她调岗,换工作。
然而孟书记的孙子也险些感染,孟书记这性格怎么能不记恨。
新岗位是掏粪工。
这时候厕所都是旱厕,掏粪工在舆论口中是一个光荣的职务。
新中国第一届劳动模范里就有一位掏粪工,上过语文课本,前年甚至当选了第三届全国人大代表。
但年轻姑娘哪受得了,要闹。
一直到后世,有很多事,都可以通过“闹”来取得一个让自己满意的结果。
她还没结婚,要真当了掏粪工,太难找对象了。父母也跟着一起闹。
这个“闹”有时候真的是能管用的。就算回不去机关幼儿园,也得去个好点的单位,哪能年轻姑娘去做掏粪工。
一家子想逼领导妥协,退一步。
但他们真的太不了解孟书记了。
孟书记直接把她父母、哥哥嫂子全家都调到粪肥厂工作去了。
一家傻眼。
还要再闹,所有的亲戚都上门了。大家都有单位有组织,都怕被连累。
踢到孟书记这种铁板,越闹越不落好。
一家子在亲戚们的合力压制下,终于垂头丧气去粪肥厂上班去了。
“孟书记啊,孟书记啊……”乔薇围观了整个过程,跟严磊感慨。
严磊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孟书记做的没什么问题。
“他坐那个位置的,不硬一点,很多事都难办。”他说,“部队里办事也是这种风格。”
手软心软的人没法当领导。
很多时候,基层的人靠智谋,可到了一定的层次,反而简单粗暴了起来。
“干什么老叹气?”严磊不赞同乔薇,“有这种领导是福气,下边人都愿意跟这样的领导。”
乔薇说:“也是。”
第 108 章
第108章
乔薇特地找卫生局的人咨询了一下关于疫苗的事。
没有, 卫生局的人都没听说过有相关疫苗,那就是真的没有了。
乔薇隐约记得好像历史上咱国家确实曾经肝炎传播得非常厉害。也就是因为如此,后来才有了疫苗吗?
糟心。那说明现在就是在这个“传播得非常厉害”的年月啊。
糟心。
但真的毫无办法。
在她的建议下, 不仅卫生局派了人对幼儿园进行了全面消毒,孟书记还安排了一次镇委工作人员的体检。对幼儿园和食堂的人尤其严格,凡是这时代能查的都查了。
大家毫无怨言还都很支持。
因为这次的事实打实地差一点就危及自己的孩子了。
给郑老师安排去了粪肥厂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就是真的别的单位也都不愿意接收一个肝炎患者。
要感染上了,上学上班都很受歧视。别人知道了, 不跟你一起吃饭也不跟你一起玩。都绕着你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谁也不想让自家的孩子有这样的人生。
赵团长家的刚子翻年15岁了, 再继续跟小学混下去太不成样子了。
赵团长觉得现在学校里也不怎么学文化了, 想干脆跳过初中,直接给他弄进县里的中专学校。这时候的中专含金量是很高的。
但刚子一听在中专还是要继续学习就受不了。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看书。
半点都不想。
最后,赵团长气得找严磊喝酒。
乔薇想了想,建议:“要么去学开车, 要么去厂子办的技工学校。”
技工学校是工厂主办, 用来培养技术工人的。
赵团长回去问刚子想选哪个,刚子选不出来。因为当工人是众所周知的好工作, 可是开车也很令人羡慕,太难选了,这不是为难人?
林夕夕插嘴:“别选开车。”
开车这门技术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后面待遇、社会地位都直线降低。出租车司机也曾经牛逼哄哄过,还对客人挑三拣四。但也就那么几年,后面国家发展, 出租车很快就烂大街了。
司机挑客人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
再提起是干司机的, 别人已经没有什么尊重和羡慕了。
赵团长说:“你懂啥。”
林夕夕说:“反正选啥别选司机。”
但她也不知道当技术工人好不好。
因为不在同一个城市, 她其实不是很清楚表弟表妹都具体是干什么工作的。她有自己家操心不完的锅碗瓢盆。只知道舅舅当个干部, 好歹给弟弟妹妹们都安排得安稳了,不会像她男人那样下岗失业, 无米下锅。
刚子选不出来,赵团长干脆说:“抓阄。”
做了两个阄,在手心里晃半天,刚子朝自己爪子呼了好几口气,最后抓着了技工学校。
赵团长说:“行,这事你乔姨帮着安排。”
乔薇如今是一把手的得力手下,她本身的职务是没有任何权力的。但是因一把手的权力和信任,就自然地使自己的心腹下属们获取了一些便利。
黄秘书是能办很多事的。
他就相当于皇帝的秉笔大太监。
乔薇没黄秘书那么大能量,但安排刚子进技工学校还是没问题的。
“分很多科,就是工种。”她跟刚子说,“跟那边的主任打好招呼了,第一天你都过去试试,看哪个感兴趣,再决定学哪一个工种。”
既然已经决定了未来的路,刚子也不跟小学里耽误时间了,直接去了技工学校。
安排的去的厂子就在下河口区和老县城去中间的工业区。如今路修得平整了,坐短途公交区间车小十分钟就到。便利得很。
刚子可能就是天生的工人。他真的是看见书本就头疼,但是到了技工学校,第一天回来就满脸兴奋。
他喜欢技工学校。
他选择了学焊工。
一片滋啦啦的火花中,看着两片单独的东西融成了一片,让他那成天昏沉沉的脑子感觉特别平静。
师父焊出来的鳞纹有种让他着迷的美感。
赵团长拎着谢礼来乔薇家。
乔薇听了他刚子的选择,也觉得挺好的:“一招鲜,吃遍天。这技术哪个行业都能吃。学得普通呢,就在厂子里焊钢板,学得厉害了,未来焊飞机也不是不可能。”
“他焊的飞机我怕掉下来,还是焊钢板吧。”赵团长砸吧嘴,对自己儿子十分没有信心。
严磊哈哈大笑。
这时候北京寄过来了一个包裹,挺沉的。寄到了部队。
严磊扛回家:“你要的东西。”
“哈?”乔薇摸不着头脑,“什么呀?”
“你要的书啊。”严磊说,“我托了北京的人,人家给搞来这么多。”
乔薇眼睛一亮。
拆开一看,果然都是数理化相关的,有科技类的杂志,都是小县城根本见不着的。
甚至还有大学课本。
果然首都就是不一样。资源都不一样。
“太好了。”乔薇越看越高兴,“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严磊说:“你甭操心了。”
这是严磊的人脉关系,乔薇不用管,严磊自会处理。
严湘已经把初中高中课本都看完了。
因为里面涉及到很多符号,所以乔薇把英语的二十六个字母也教了他,还有α、β、sin、cos等等这些涉及到的符号。
他现在就是反覆地看。
非常着迷。
严磊也在看。
乔薇跟他说:“数学公式什么的倒没必要。但是物理化学了解一下,能对世界有一个基本的认知。生物也了解一下吧。”
严磊觉得物理化学是有点意思的。
给他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第一次从不一样的视角了解世界,而不是仅凭生活经验。
乔薇说:“这些基础知识了解了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破除封建迷信。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一定有一个科学的解释,比如半夜坟地出现的鬼火,其实就磷在空气中的自燃,瞧,解释清楚了,一点都不可怕了。”
严磊说:“还真是。”
乔薇说:“要是解释不了,那是我们的科学理论还不够,科学家们还得继续努力。”
严磊哈哈大笑。
严磊搞了家具票,去青山镇买了一个全新的更大的书桌给乔薇,原来那张书桌就搬到了东间的外间,这样严湘也有了自己的书房。
严磊想着是给严湘画个画学个字之类的。
他没想着严湘大部分时间是在看他根本看不懂的那些书籍。
北京寄过来的书对严湘来说简直是宝藏。
但严湘也有看不懂的东西,他拿着那本书来找乔薇:“妈妈,这个看不懂。”
他还说:“这个和课本里那个是一样的。”
他拿的这本书夹在很多书中间,乔薇也没有每一本都翻开看。
这时候才打开,发现完全是另一种语言。
俄语。
再翻翻,有很多数学符号,应该是一本数学的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哎呀,是俄语呀。”乔薇为难地握住下巴。
乔薇托二厂中学班主任搞回来的教材里有俄语教材。
乔薇没有学过俄语,但她的记忆里是有乔薇薇学过俄语的记忆的。很有意思,继承了记忆的她,也继承了这门外语。
但先前严湘拿着俄语教材来找她的时候。她考虑了社会形势、政治风向等多种因素,没有立刻让严湘学习俄语。
严湘这个智商,等长大了什么什么时候需要什么时候再去学就行了。
但她没想到严磊在北京的朋友真能弄来俄文的东西,而且看起来非常专业。
“你很想看这本书吗?”乔薇问。
严湘点头。
有很多高中课本里学到的符号,但还有更多不认识的。说明什么呢,说明这本书涵盖的内容要比高中数学课本更多。
他非常渴望学习。
【菲赫金哥尔茨的《微积分学教程》。】
【变量一元与多元微分学,究黎曼积分理论与级数理论,多重积分、曲线积分、曲面积分、斯蒂尔吉斯积分、傅里叶级数与傅里叶变换……世界从那时候开始对我变得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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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现在,回想起来依然是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我生活的地方是小镇,至多轨迹延伸到县城。人们普遍的学历是小学、初中,中专生已经可以分配到很好的工作岗位,起始工资水平就高于别人。】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的妈妈为我弄来了菲赫金哥尔茨的《微积分学教程》。我非常确信,就是她自己都不十分了解这本书在数学界的地位,更不知道对我来说,这是一种什么级别的灌溉。她就是这样,毫无保留地、倾尽全力地灌溉我。】
【她知道,我需要。】
【一直令我费解的是,当我年纪增长,她似乎不愿意承认这件事。承认她了解我,知道我需要什么。】
【她一直试图说服我,让我相信那些书是爸爸为我费尽周折搞来的。】
【但我知道,在这件事上,爸爸只是满足了她的要求,执行了她的指挥。爸爸只是客体,她才是驱动者。】
【虽然一直费解,如今也无法再得到答案。但没关系,这不妨碍我每时每刻都能意识到……她爱她的孩子。】
【就是我。】
【那时候起,她开始教我俄语,悄悄地。】
【这是我们的小秘密,说好了,不告诉任何人。】
第 109 章
第109章
天气很快就暖和起来, 军大衣换羊绒大衣,羊绒大衣换了呢子列宁装短款外套。
很快呢子短外套也穿不住了,可以只穿衬衫了。
五月, 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
乔薇这时候隐隐已经有了预感。
记不住历史事件年份的穿越者真是不合格的穿越者啊。
果然六月,人日头版的文章一篇接一篇。
乔薇一直不期待的那个历史阶段终于到来了。
她拿着报纸,忍不住叹息一声。
黄秘书端着茶缸子过来:“叹什么气呢?”
乔薇说:“昨天湘湘精神头太足, 一直玩,害得我也睡得晚, 头疼。”
“喝点茶, 沏浓点, 今天怕是得一天的会。”
中央的新指示,下面的人得一个字一个字的抠着解读。这么大的变革,这指示精神不参悟透了要出大岔子的。
肯定又是文山会海的一天。
乔薇翻开军挎包,拿出一个纸包:“喏, 今年的新茶, 明前茶。”
“这么快就拿到了?”黄秘书高兴,接了, “谢了。”
体制内坐办公室的人,烟和茶,离不了手。
六月,新的报纸到了,废除高考制度这件事也被提了出来。高考被认定是为资产阶级培养接班人。
黄秘书和乔薇私底下沟通:“大学生的日子要不好过了。”
乔薇垂眸:“何止, 知识分子, 大概都不好过了。”
黄秘书点点头:“高中中专反而是最好的。”
黄秘书也是高中学历。
这时候大学生反而是凤毛麟角的。
这么一想, 原主钟情过的那个技术员, 竟然还真是个优秀的人才了?仗着自己的学历光环,撩拨已婚女性。
乔薇嘴角忍不住扯扯。
没关系, 人渣有天收。
身边倒是没有像乔薇想的那样一下子就变天了。这种变化其实一直都是以北京和上海为中心,像涟漪一样,一层层地向外扩展蔓延。
博城如今还只是个小县城而已,不是后世的知名重工业城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一圈圈的涟漪,得先扩到省城,再扩到林市,最后才能覆盖到县一级的地区。
在被波涛吞噬淹没之前,人们还是得照样吃饭拉屎睡觉上班骂娘打孩子。
但县城的确穿绿军装的人变得更多了,军绿色成了最时尚的颜色。
布拉吉明显变少了。女同志们上班很少再穿裙子,更多是衬衫裤子,服装上开始去女性化。
宣传科的吴爱珍来找乔薇帮忙,乔薇帮她弄了个全新的军挎包。
这可是最in时尚单品,吴爱珍天天都背着。
赵团长又给林夕夕介绍对象,杨大姐把那几件布拉吉拿出来想给林夕夕穿还挨了说。
赵团长批评她:“穿那干啥!没一点政治敏感性!啥时候了,能穿这个吗?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啊。”
今年3月,老大哥那边召开二十三大,咱们这边决定不派代表出席,两党关系基本中断。
布拉吉是什么?是从那边传过来的!
现在再穿这个,是思想有问题。
杨大姐不服气,嘟嘟囔囔:“相亲呢,不得打扮漂亮点,裤子哪有裙子好看。穿个裙子咋啦,穿个裙子就成了反/革命是咋地?”
家庭主妇对外面世界的认知始终慢一步,她成天在家里锅边灶台的,只来往于菜市场和自家院子,她感受不到越来越收紧的气氛。
赵团长跟她说不通,气得翻白眼。
林夕夕还是穿着裤子相亲的。
不仅是因为现在布拉吉已经被认为是修正主义,也是因为她一直对相亲提不起热情。
她想要的那种人,舅舅舅妈根本找不到。他们能给她找的,依然都是泥腿子出身,最好的也不过就是小镇青年。连县城里的都没有。
林夕夕经过了这么长时间,反而真正想明白了自己要什么。
她就是想要未来当人上人,当大官的夫人,没有穷困包围,没有下岗的担忧,有别墅住,有大把的票子花。
当然最好这个人还是个城里人,最好不要是泥腿子出身。
她观察了,泥腿子出身的这些军官里,除了严磊和陆广播员的爱人,没几个能看的。哪怕拿着高工资,出身带来的痕迹也依然特别明显。
只有严团长和李营长摆脱了这种痕迹。
果不其然这次相亲又失败了。
杨大姐虽然是想多留她两年做做家务,但她这样相亲一次失败一次,次数多了对名声也不好哇。人家会觉得这姑娘眼高于顶。
杨大姐就说了她两句。
林夕夕憋不住,问:“那个李营长,怎么当初不介绍给我?”
“哪个李营长?”杨大姐一时没反应过来。
林夕夕说完就后悔了,不吭声了。杨大姐再问,她也不说了,只说:“我胡说的,妗子,你别管我了。我就给你带孩子,不是挺好的吗?”
实在不行,她就一辈子赖在舅舅家。这是亲舅舅,赖的时间足够长,卖力给他家干活。舅舅迟早也得把她当成亲闺女看。
她想了,实在不行,能和表弟表妹们一样,被舅舅安排一份不会下岗的工作,怎么都比跟着没用男人没饭吃的强。
想通了这一点,她的抑郁都好多了。
但杨大姐夜里跟赵团长合计:“到底哪个李营长啊?”
合计来合计去,还能有哪个李营长。年貌相当,能让年轻姑娘看得上的,当然只有陆曼曼的爱人,原来在严磊手底下当连长的那个李营长了。
“要说起来……确实……当初咋没介绍给咱家夕夕呢?”杨大姐忍不住问。
赵团长嘿了一声:“你以为我眼瞎看不见他?”
李连长在人群里也是非常扎眼的,也是一眼就能让人看见的存在。
这么好他咋不介绍给自己外甥女呢?他是傻吗?
是人家当时婉拒了好吗。
后来严磊要给镇供销社主任的千金介绍对象,只一提,李爱国就又刮脸又洗头,制服洗了挂起来硬是用力气扯平整,一点褶子都没有,慇勤热情地去相亲去了。
赵团长一瞅就明白了。
啥将带啥兵。
李爱国就跟他领导一个德行,只想找城里姑娘。
看不上赵团长家那个农村出身、没工作、在家干家务,以贤惠勤劳会做饭出名的外甥女。
风气变紧了,各种学习会变多了。
孟书记这么强势的人都开始收敛。
他的位置肯定是知道更多,看到更多,想得也更多。
包括他对黄秘书和乔薇的要求,也变成了“收着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多说多错。”他说,“风向太乱,摸不清的时候,别冒失。”
乔薇简直太同意了。
她本来是特别担心孟书记还像以前那么刚,她是他的笔杆子,如果他继续这样下去,乔薇得考虑找退路了。
但现在领导脑子清醒就很好。
办公室变得闲了不少。
乔薇甚至开始开始在办公室里勾毛衣、勾线兜。
她勾了个绿毛线,中间有红五角星的小兜兜杯子套,大受欢迎。
因为这时候很多人是用各种玻璃瓶子当杯子的,这很常见。这种水杯没有把手。
勾一个小兜子,还带提手,可以挂在自行车把上随身带了,特别方便。
她给好几个同事都勾了。
这都是小件儿,大件是织毛衣。
她现在技术好了,毛衣不全是平针了,开始有花样了。
她给严磊织了一件V领的,给严湘织了高领的,护住脖子冬天不冷。
如今,不光布拉吉不时兴了,连从前盛极一时的列宁装也不行了。
要知道,列宁装一度是公务员女干部的标准着装。
现在也不行了。
有一天,孟书记都开始穿着军便装来上班了。
簇新的,显然也是刚弄来的。
领导干部们人人都穿绿色军便服,只有正式活动的场合才换上中山装。
日常大家都生活在绿色的海洋里。
天冷了,下霜的时候,杨大姐跑到乔薇这里来生气。
“非让我剪头!”她说,“我多大岁数了,那革命头不都是姑娘家才剪的。”
杨大姐一直都是传统的发髻,赵团长让她剪成革命头,她不好意思,觉得老黄瓜装嫩。
乔薇给她解释:“现在就是要打破旧的东西。以前梳的这个头,都是封建残余,所以要剪掉。你看年轻姑娘也都没有穿裙子的了。”
陆曼曼去年结婚的那件枣红色羊毛大衣,今年也都不敢穿了,压箱底了。
她乌黑的长辫子也剪了。
杨大姐说:“我总觉得外头跟做梦似的。怎么一忽一忽地,一阵一阵地,这都是咋回事?咱也搞不懂。”
这时候其实很多人都是这种状态。
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样了。但家都这样,自己也不能不一样。
乔薇说:“我帮你剪吧。”
这时候的理发店主客不是女性,而是男性。只有一些城里的时髦女性才会光顾理发店。大部分女性的头发,都可以自己在家剪。
乔薇用剪刀帮杨大姐剪了个革命头。
她不是理发师,但大家的头都是跟家自己剪的,所以也没什么好赖之分。
乔薇好歹还知道修修边,剪刀立着剪,把发尾处理得自然。不像大多数人的革命头,齐齐的,愣愣的。
杨大姐照镜子感到很满意,但看到地上长长一截头发,还是有点心痛:“留了好多年的。”
转眼又到了新年,新年一过去,就要准备过春节了。
紧张的气氛里融进了喜悦。很多人拿着单位开的介绍信排着长队去买火车票。
这时候的火车票不是一张票就能打印全部信息。就像李营长和陆曼曼回家那样,一个人手里就得五六张纸票票。
所以即便是最熟练的售票员,卖一个人的车票都要好几分钟。要是一个人买一家人的票,能鼓捣十几分钟。
队伍又长又慢。
还不能说,售票员脾气都很大。
这时候就这样。
国营饭馆的墙上都贴着:不许殴打顾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每一个离谱的规定后面一定都有过离谱的事件,从饭馆墙上贴的规定能能看得出来以前发生过什么。
许多人都是好不容易排长队买到了车票准备回家和亲人团聚。
许多人在办年货。
许多人在布置单位布置家里。
许多人在排演节目准备表演。
总之虽然风云变幻,但这过年的气氛谁也挡不住。
偏就有人要挡一挡,这时代,有孟书记这样意识到风向不对开始收敛的人,也有意识到风云变化该趁机跳出来出风头或者出人头地或者仅仅是趁机干点什么的人。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上海机械玻璃厂一个工人写信给人民日报。
“春节算什么!”
“为什么春节一定要放假!”
“这是封建糟粕!”
“应该过革命的春节!”
这一年,春节临时取消,所有人回归工作岗位,坚持工作。
许多人不得不挤到火车站去退票,差点发生踩踏事件。
红春联还没贴出来就卷起来收到柜子里去了。
鞭炮不放了。
排演的节目取消,联欢会没有了。
这个事,乔薇在穿越前还真是不知道,本来那段历史就很模糊,只知道群魔乱舞,没想到会舞成这样。
这可是春节啊!
大年三十,乔薇和大家都在办公室上班。
不只今天,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
以后没有春节过了。
乔薇这么冷静佛系淡定的人,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
煞笔!
第 110 章
第110章
上一年只是前奏, 取消了春节的这一年,乔薇才真正开始有了那种“啊,开始了……“的感觉。
乔薇每天都在看报纸, 一条消息都不敢漏。
因为她对这个阶段那点可怜的有限的认知,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年代文小说、年代剧和微博。不仅非常有限、非常模糊,而且很多甚至可能是错的。
她有几天睡眠情况特别糟糕, 严磊抱着她轻声问:“到底怎么了?”
乔薇叹气说:“害怕。”
严磊说:“你不用怕,你是军属。”
乔薇这时候真的太庆幸军属这个身份了。
她终于放松下来。
而且除了军属, 她想起来自己还有一层身份——男主的妻子。
她摩挲着严磊手臂上的肌肉, 捏了捏, 又坚实又有弹性。
很有安全感。
啊,一年多的时间,每天过着平淡而幸福的小日子,上着稳定有节奏的班, 大概因为一切都是那么有真实感吧, 她竟然都忘记了自己是穿书了。
永远都别忘记男主光环的威力。
乔薇抱着严磊,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但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孟书记失守了。
黄增岳背叛了他。
……
……
大会结束了。
忽然间刚才喧哗热闹的礼堂就静了下来, 该走的都走了。
乔薇把腿伸直伸远,瞧着自己的圆头解放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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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双解放鞋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站在了她的脚旁边。
乔薇抬起眼。
黄增岳俯视着她。
许久,他叹息:“不愧是你。”
礼堂里空阔无人,他的叹息仿佛都有回声。
【番外】:严湘的广播站日常
严湘一大早就醒了。
他一骨碌坐起来, 自己把衣服穿上。
他的衣服总是很干净, 妈妈说一件衣服最多穿不要超过两天。但他知道很多人一件衣服都是可以穿三四天的。
他的妈妈特别爱干净。
但严湘也是爱干净的, 因为衣服穿久了, 真的会很臭。严湘受不了那种味道
严湘从炕上出溜下去,小脚丫稳稳地踩住小板凳, 再把脚丫伸下去套上鞋子。
所有这些,他都可以自己完成。已经是很大很大的小朋友啦!
很能干!
走出房门,又是晴朗的一天,阳光照在院子里,小路上的鹅卵石闪闪发亮。
妈妈说,有些特别的地方会有特别的鹅卵石,透明又闪亮,像宝石一样,叫作雨花石。
妈妈说将来如果有机会,想带他去那个地方捡雨花石。但要等到他长大才可以。
但严湘很担心等他长大,那些漂亮的雨花石已经全被别人捡光了。
他在图书室里看到了地理的书里提过,很多岩石的形成需要上万年甚至百万年。严湘自己才四岁而已,上百万年对严湘来说实在太长啦。
如果被捡光了,等不到下一次新的石头生成啦。
着急!
“湘湘,去洗脸,吃早饭!”
妈妈今天也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带着笑。
严湘的妈妈总是带着笑跟他说话的,也从来不照他后脑勺甩巴掌,不上脚踹他,更不拧他的胳膊掐他的大腿根。
严湘不是很理解别的小朋友的家长。但他会对比,对比之后,他觉得自己的爸爸妈妈更好。
夏天脸盆架就搁在手压井旁边,妈妈过去从水桶里舀了一瓢到脸盆里。
手压井压出来的是地下水,按照严湘从地理书上读到的东西的理解,地下水经过了岩层和土壤的过滤,比塘、河水更干净,毕竟没有人在里面泡澡洗脚,也没有人洗衣服洗菜,跟没有人倒马桶。
严湘在读到了相关的内容之后,就对镇上居民的用水问题忧心忡忡。
有几天愁得他吃不下去饭。
后来妈妈问他为什么总是皱着眉头,他把他愁的事情告诉了妈妈。
妈妈摸着他的头说:“这是没办法的。”
“但是我们中国人也很聪明,自古我们就提倡喝烧开的水,因为水高温沸腾,就是给水杀毒的过程,把脏的水给净化了。”
“还有一看,镇上的人虽然又洗衣服又倒马桶,但是你要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大家取河水是在上游段取水,洗衣服洗菜在中游,倒脏东西是在下游。还有谁要是敢去上游段游泳,他爹娘都要追着他揍的。”
“看,这就是有限条件下,人类的智慧。”
原来是这样。
严湘懂了,并不是大家想不到,而是客观的条件有限。聪明的人自古至今都有。
并且妈妈告诉了他真正的解决方式:“自来水。”
“经过水厂过滤、消毒,符合标准的干净的水,通过管道从水厂的净水箱里送到家家户户。”
“嗯……现在还不能到家家户户家里面。你看大院就是有公共的自来水池,还不能到每个人的家里。”
“可是未来一定行的,未来每个人家里都有自家的自来水龙头,一拧开,干净的水就流出来了。”
“甚至洗脸的时候,也不需要用脸盆,可以用流动的水,那样才更干净。”
“每家每户,以后都可以在自己家里洗澡,不用去公共澡堂。”
当严湘对生活中的某些事产生问题的时候,妈妈总是能告诉他解决的方式。虽然她说的这些方式现在可能还没有,但是她坚定地相信未来一定会有。
妈妈的态度也感染了严湘。
严湘是相信妈妈说的那个“未来”的。
早饭是清爽的阳春面,配了咸菜和荷包蛋。
严湘吃完饭再刷牙。
这和很多人先刷牙再吃饭的习惯不一样。
但妈妈说:“你晚上睡觉前刷过牙,夜里没有吃任何事物,口腔没有被污染。所以早上醒来的时候,你的嘴巴其实是干净的。”
“吃饭才是在污染口腔。”
“如果你先刷牙再吃早饭,等于你的口腔只干净了几分钟就被食物污染了。你带着牙缝里的食物残渣,发酵一个上午。”
“但你如果先吃早饭再刷牙,至少在吃午饭之前,这一个上午你的口腔你的牙齿都是干净的状态,减少细菌繁殖,保持口气清新。”
爸爸说妈妈说的都是歪理,他没听过先吃早饭再刷牙的。
但爸爸还是乖乖地照做了,他每天吃完早饭,然后刷牙,然后才去上班。
严湘特地去问了军军是怎么刷牙的。
军军很惊讶:“你还刷牙?”
严湘:“……”
好叭。
严湘真的很无奈呀。
不是他不想跟爸爸战友家的小朋友玩。但是首先,大哥哥大姐姐们根本不会跟他这么小的孩子一起玩,他们一步赶上他三步了,要想跟上速度,都得跑着追。
但是和他差不多大的小朋友,严湘有时候会觉得他们的脑袋里好像空空的。
有时候好难沟通呀。
尤其能出来玩的都是没有进入幼儿园的。这些小朋友完全不知道听要求、听指挥,好难呀。
再加上小朋友们发出的各种尖叫和噪音,所以一直以来,严湘都是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在家玩的。
有限的图画书已经看了不知道多少遍,字早就在妈妈一遍又一遍的重复讲述中都认识了。
沙坑也很有意思,有无限的塑型可能。
真正的快乐其实是在妈妈发现了他认识字之后。
严湘其实后来不太确切记得那一天到底是哪一天了,总之那一年,妈妈对他似乎更关心了,她也变得更有意思了。
她会给他讲很多很多他根本没有听过的故事,她的故事好像多得讲不完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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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去了县里把那些故事讲给幼儿园的小朋友听,不仅仅是小朋友们,连老师们都非常爱听。
她们惊叹:“湘湘,你怎么会这么多故事啊?”
严湘说:“是我妈妈讲给我的。”
老师们好像觉得这非常理所当然:“湘湘妈妈是笔杆子嘛。她得读过多少书呀?”
“她和黄秘书,谁的笔杆子更厉害呀?”
“这可就不知道了。”
“他们俩都厉害。”
严湘隐约记得,那一年,忽然,妈妈似乎完全懂了他。
以前妈妈还会说他莫名其妙,怎么会跟别的小孩不一样。从那一年开始,妈妈再也没说过了。
她想尽办法给他找来更多的书看,文字的,图画的,带各种符号的。
看不懂也没关系,大量的名词不知道什么意思也没关系,她说:“看就行了。”
从那一年开始,他和妈妈有了属于他们的小秘密。
他和别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严湘读书越多,就越有这个自知。就越知道妈妈为什么不让他在外面多说话。
甚至连爸爸也不知道他们的秘密。
妈妈说:“这样大家都会更快乐一点。”
这一点,严湘是长大之后才能完全理解。
妈妈不仅会给他找书看,给他讲各种故事。妈妈也很喜欢带他到户外去。
小镇的河滩上留下了严湘很多很多的回忆。
浅滩里的石头在水里亮晶晶的。
那圆润的形状是因为河水永不停息的冲刷,磨平了棱角。
妈妈总是会在生活中点点滴滴地告诉他许许多多的东西。
那些东西在她和他来说叫作常识。
但是严湘长大之后,接触了许许多多的人之后,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人都了解常识。
在那个交通和通讯都不发达的时代,人们不仅对知识,甚至对常识的认知都少得可怜。
而他的妈妈,为什么她会知道那么多的东西呢。
到了很久很久之后,严湘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而小的时候,他以为理所当然。
小河波光粼粼。
小鱼儿浅游。
妈妈告诉他可以游泳,但是必须由爸爸带着。小朋友一切的活动,都必须在安全的前提之下。
严湘也这么告诉别的小朋友,可小朋友们根本不听,还嘲笑他。
真让人无奈呀。
妈妈的约束并不影响他的快乐。
因为爸爸也会经常带他去游泳。一个听话的小朋友根本不需要独自在没有大人看护的情况下下到河里去。
为什么小朋友的爸爸妈妈不这样呢。
一个不解之谜。
童年的时光过得非常之快。
严湘后来回忆起来,才惊讶地发现他最快乐的童年竟然和历史上的重要时期是重叠的。
他也看过许多文学作品,吃惊地发现跟他记忆中太不一样。
他在爸爸妈妈的陪伴下,仿佛一直生活在幸福的乐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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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院子里的阳光,那些午睡的时光,那些醒来后手压井凉凉的地下水冲洗脚丫。
自家院子里带着露水的小青菜。
自行车后座的急风。
路两边的笔直的杨树,阳光射进来的丁达尔效应。
严湘后来在回忆录写:
【每个孩子都该有这样的童年,无论他是否异于常人。当他在那个年纪,他都是孩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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