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番外:《严湘的广播站日常》
妈妈没有手表, 但严湘是可以凭感觉说出这段路花费的时间的。
当他第一次告诉妈妈的时候,妈妈很惊讶,随后摸了摸他的头笑叹:“唉, 天才蒙饱。”
天才严湘理解。
蒙饱是什么意思呢?吃得太饱吗?
那段路每天他和妈妈都是手牵着手去的。
哼着歌。
阳光明媚,晨风清亮。
妈妈会大声地和认识的人打招呼,喊嫂子, 喊大姐都有。
大家脸上都带着笑,有些人脚步急匆匆, 会转头喊妈妈:“老李家说今天有肘子!你快点啊!我先过去帮你排队!”
妈妈就赶紧抱起他一路小跑追上去。
肘子太难抢了。
要抢破头的。
妈妈抢到了肘子非常开心。那天晚上家里吃到了酱肘子。
妈妈还切了一碗端去给赵大大家。
严湘好心提醒军军吃完晚饭要刷牙, 军军冲他吐舌头还做鬼脸。
后来军军的牙坏掉, 疼得直哭,严湘一点也不意外。
哼。
每天买完菜,悠哉地迎着阳光回家,把家里都收拾好了, 妈妈才带他去广播站上班。
严湘不止一次听妈妈赞叹:“神仙工作啊。”
严湘:“?”
不是很理解。
但严湘很喜欢广播站。
从镇委大院门口开始, 他就开始了打招呼的一天:“伯伯好!”
传达室的伯伯就会笑眯眯地跟他挥手:“严湘来了呀。”
这一路,他对每个认识的伯伯叔叔阿姨都会有礼貌的打招呼问好。
甚至有人听到声音, 会特地推开窗户喊他:“嘿!小严湘!还没跟我问好呢!”
严湘就礼貌驻足,认真问好。
他不理解那些大人为什么要哈哈大笑。但那些笑听起来很欢快,让人心情不错。
而且他们经常会从裤兜里摸出糖来:“给你。”
镇委大院是一个赚糖的好地方!
小朋友只要有礼貌就有糖吃!
严湘最最骄傲的事情,其实是他在广播站里有属于自己的桌子。
但可惜的是,刚子哥、华子哥、英子姐姐还有军军, 没有一个人肯相信。他们说他吹牛。
这让严湘很气恼, 但没法证明。他也没有办法带他们来上班呀。
严湘只能认真上自己的班。
严肃的一天, 从去图书室挑选图书开始。
图书室简直就是一个宝库。
就是图书管理员有点懒。他总是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还经常找不到人影。
他只管把图书室的卫生收拾好,对收拾图书、做好分类却经常稀里马虎。
严湘没有办法, 作为一个很大很大的小朋友,又在镇委上着班,严湘义不容辞地担起了给图书分类的义务。
有很多书是一眼可以看出分类的。
有些看不出来,他会去问妈妈。
他就这样悄悄地把放错了的书放回到它该属于的分类离去。一直到他跟着妈妈离开了广播站去了县里,也没有一个大人发现。
很多年后,严湘才把这件事告诉了妈妈。
爸爸不信,爸爸说:“你那时候才多大,别吹牛。”
妈妈意外,但不惊讶。她一点也不惊讶。
是的,她从来对他做的任何事都不惊讶。
她只会摸着他的头笑。
但她后来也不在提“蒙饱”这个词了。
从图书室里选择一本书,就是严湘一天的开始。
他最喜欢的书,是又有文字又有图画的。
因为文字里的许多名词所代表的东西,他是没有见过的。插图能让他更好的理解那些名词是什么意思,以及那些原理是怎么在现实里实现。
在所有的书里,最让他着迷的就是那套《民兵训练手册》,因为它以非常浅显直白的语言,佐以大量的图片解释,由浅入深,从最简陋的条件下的□□一直讲述到碧空之上穿透白云飞来的帝国主义的导弹。
这太让人着迷了。
这套书在严湘的童年里太重要了。
在广播站的时候,他反覆看了好多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认真看书的样子常常会引得广播站的伯伯叔叔阿姨们发笑。
严湘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大人们的这些笑,但这些笑里都没有恶意。
天明叔也是很喜欢看书的人,根据严湘的理解,他在广播站的工作就是看书和浇花。
他每天来到广播站,会拎着水壶去打热水,沏好茶。然后就去浇他的宝贝花。
大家都在窗台上或者办公桌有一盆花,后来妈妈也有了一盆花,离开的时候她没有带走。
她以为她会回来。
但她再也没能回来广播站。
那盆花就归了天明叔叔,据说天明叔叔把它照料得很好。
浇完花,天明叔叔就开始了他一天的工作——读书。
他会读整整一天的书,从上班直到下班。
严湘觉得这个班太棒了。
他长大也想上这样的班,专门读书的班。
胡阿姨的工作则是打扫卫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胡阿姨是个勤快的人,她把每张桌子都擦得特别干净,办公室里没有卫生死角。
但她一想去广播室看看,大家脸色就都变了。
广播站结束广播要锁门。
这个规定一直都有,但天明叔叔说,以前大家都懒得锁。真正开始认真执行就是从胡阿姨来广播站上班之后。
但胡阿姨炒的瓜子特别好吃。
有时候曼姨和妈妈下午的工作做完了也不马上走,大家凑到一起嗑瓜子。
一般都是下午才开始嗑,因为站长伯伯说了,上午得有上午的样子,瓜子下午再嗑。一大早就开始嗑,太不像样了。
所以下午,大家才围在一起嗑瓜子喝茶。
胡阿姨总是有讲不完的大院里的事。
大家都听得津津有味。
这种时候妈妈也跟大家一样,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
下午的阳光穿透玻璃窗漫在她脸上,她眉眼放松,嘴角带笑。
严湘有时候看到,忽然理解了“惬意”这个词。字典里的解释,在妈妈的脸上具象化了。
话务室又是另一番天地。
话务室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你能听到来自很远地方的声音。
阿姨们的日常工作就是偷听。
有时候她们还会急吼吼地过来喊人:“快点来!”
站长大大和天明叔叔是不太好意思过去的,因为他们说:“都是女同志。”
虽然他们很想,但也只能眼巴巴地看着。
妈妈和阿姨们则毫无顾虑,她们会拔脚就窜过去。津津有味地偷听本不该被人知道的对话。
那时候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打的电话是全能被话务员全程监听的。他们会在电话里说很多事,以为没有别人知道。
只有接触过话务室的人才知道,原来是这样。
每次妈妈和阿姨们都一脸满足地走出话务室,然后把听到的东西再复述给站长伯伯和天明叔叔。
他们也听得津津有味。
妈妈有一次还给大家讲了一个很可怕的故事:
有一个男人打电话的时候,话务员给他接错了线路,结果他听到线路里两个人的对话。
一个“王科长”说已经买好了某日的火车票,马上就要从A地去B地和C地,都去完了就可以回去了。
王科长还说提到了“货款”,提到了“一万”这个数字。
这个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挂断了电话。但随即他突然反应了过来,有这么一个“王科长”身上带着数额巨大的钱要从A地去B地。
这个人被这巨额的钱诱惑了。他就在A地。
他根据从电话里听到的信息去查询,发现那一天就只有一趟去B地的火车。
这个人想办法申请到了出差B地的机会,买了同一天的火车票。
他在车厢上通过观察和搭讪,果然找到了这个“王科长”。
他取得了这个王科长的信任,两个人很快熟识起来,一起在B地下车,住进了同一家招待所。
这个人悄悄杀死了王科长,想从他身上偷走那“一万块”钱。
结果他从王科长的公文包里只找到了一张盖了公章的文件,A地A厂欠王科长单位的货款,直接转移支付王科长单位要付给B地B单位的款项。
他为了这根本不存在的“一万元”成了杀人犯。
跌坐在地上,人傻了。
这个故事严湘觉得好吓人。
胡阿姨和曼姨甚至天明叔叔也是这么觉得。
但是站长伯伯以他见多识广的人生经历提出了很多质疑,认为漏洞百出,逻辑不成立。
最后妈妈头痛嚷嚷:“都说了是故事啊,是小说,不是真的!”
伯伯说:“嘿,这个作者写得不行,这要是我,就得这样这样写……”
他甚至真的开始动笔写了。
但直到那天下班,他也没写出来,一直对着稿纸挠头。
后来好几天,他都在念叨:“这个不好改,不好改……”
妈妈悄悄跟爸爸说真没想到站长还有个文学梦。
爸爸问是什么故事,妈妈又讲了一遍。爸爸听了这个故事后也提出了很多质疑,和站长伯伯差不多。
妈妈:“是故事!小说!不是真的!编出来的东西当然有漏洞!”
爸爸趁机教育我:“你瞧,只要是假的东西,就肯定能被人看出来。所以小孩能说瞎话吗?”
广播站里严湘特别骄傲的事,除了拥有自己的办公桌之外,就是他真的有工作要做。
站长伯伯从前需要人跑腿,都是随机指派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人的。
但有一天,站长爷爷写完一张纸,拿起来正要叫人的时候,忽然推了推眼镜,看了看严湘。
就是那一天开始,他觉得给严湘小同志也派工作。
“严湘,给你一个任务,把这个送到后勤科。你知道后勤科在哪吗?”
严湘第一次接到任务,激动极了,身体站得直直的:“知道!”
“把这个交给后勤科的孙干事,告诉他这个是广播站的。要交给他本人。”站长说,“如果他不在,交给别人也可以,但要当场拿回东西。如果不能当场拿到东西,一定要问清楚那个人是谁,回来要告诉我交给了谁。省得以后丢了找不到责任人。”
严湘保证一定能做到,站长伯伯于是把那张制片交给了他。
后来回想起来,大约就是给广播站申请几个文件夹、几瓶墨水之类的工作单。但对那个时候的严湘来说,简直比圣旨还贵重。
他是一路捧着去的。
又一路抱着拎着东西小心翼翼地回来的。因为后勤科的阿姨们告诉他:“别跑啊,万一摔了墨水瓶碎了可就麻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湘小朋友怎么会犯这种普通小朋友才会犯的错误呢。
他可是天才蒙饱!是吃的很饱,很有力气的小朋友!
他安全圆满地完成了站长伯伯交给他的任务。
有了第一次之后,他从此就获得了站长伯伯的信任。
那之后,广播站跑腿的工作都交给了严湘。
后来,和妈妈去了县里,严湘不能继续“上班”了,他一直都还很怀念广播站的时光。
但没关系,人才到哪里都应该发光发热。
严湘后来成功地成为了县政府机关幼儿园里的助教。
严助教,很有威望。
说话比老师还管用。
当严湘后来写回忆录写到这些的时候,唇边都忍不住泛起笑意。
【我的童年,与别人似乎不同,又似乎与每个孩子都一样。】
【我异于别的孩子,却和别的孩子一样拥有幸福的童年。】
第 112 章
第112章
乔薇也有话说。
“为什么是你?”她问。
黄增岳手插在裤兜里看了她片刻, 转身,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乔薇站起来抓住了他的胳膊。
人只要是活着的,喘气的, 就会很自然地跟身边的其他人或深或浅地产生各种情感。
友谊,信任,依赖, 喜欢,讨厌, 怀疑, 好的或者坏的, 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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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年半的共事中,即便乔薇这样的人都渐渐放下心防,开始信赖黄增岳。
当然也可能是孟书记对黄增岳的信任影响了她。
人们总是习惯于去相信更强的人的判断。
在官场上,显然孟书记的经验和手腕都更强于乔薇。相处的时间长了, 乔薇渐渐习惯于相信孟书记的判断。
更不必说她和黄增岳之间的合作与沟通, 互相帮助,互相信任。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 这种背叛都令人愤怒。
黄增岳扭头看她。
乔薇咬牙:“他最器重的就是你。”
因器重,所以赋予权力。黄增岳凭什么能办那么多的事,是因为孟书记让他分享了自己的权力。
乔薇不过分享一点点,便能轻松地安排刚子进技工学校了。黄增岳分享得更多,自然他个人的获益也更多。
眼镜片并不能掩藏人的目光。
黄增岳的目光和嘴角, 都带着一丝讥讽。
“那么器重我?”他说, “为什么不肯把女儿嫁给我?”
乔薇愕然放开了手。
“你……”她说, “你和你爱人不是……”
黄增岳和他的爱人不仅是高中同学, 更是青梅竹马。一个是笔杆子,一个是画杆子。
每当提及家庭和配偶的时候, 他总是仿佛顺口一般地必要要夸赞自己的妻子一两句。
乔薇一直以来对他们夫妻的印象,就是很恩爱,感情很好。
“我们三个都是同学。”黄增岳解答了她的困惑,“县里一共就两所高中。她是孟作义的三女儿,她和我们都是一个班的。”
但乔薇已经很融入这个时代,她问:“你和她确定了恋爱关系?”
这时候恋爱可不是后世那样。真正大城市里比如北京上海或许有少数真正的自由恋爱。但小县城、小镇,一对男女没有经过介绍人介绍,或者没有经过双方父母同意,是不可以开始恋爱的。
果然黄增岳顿了顿,才说:“我跟她说好了,她去向她爸提,只要她爸同意了,我们就能确定关系。”
乔薇问:“书记拆散了你们俩?”
这件事,这件往事,只有两个当事人知道。连他妻子都不知道。
因为正如乔薇所了解的那样,没有正式的介绍人或者父母同意,年轻男女是不能开始谈恋爱的。
黄增岳和那个“她”之间,其实从来没有确定过关系。这时代男女生也没有那么开放,两个人无法公开交往,极少单独行动。
所谓爱情,是发作业本时,他捏住,她也捏住,迟一秒再放手。
是隔着众人,他在教室这端,她在教室那头,目光在空中对碰。
这都是不能被别人知道的。
临近毕业,她答应了他,回去要告诉爸爸,她喜欢了一个男生,让爸爸同意他们确立关系。
可再见到她,她已经改变了主意。
她听从了爸爸的安排,去了林市工作,听从爸爸的安排,跟合适的人见面,确立关系,半年后结婚。
孟书记的三个女儿都嫁到了林市,都是高嫁。
小女儿来向爸爸表明心迹的时候,爸爸不赞同。
那个年纪当然有几分天真,小女儿恳求爸爸,她告诉他,那个男生真的很有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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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的家庭比她的家庭差太多了。
孟书记说,那你做好心理准备,将来爸爸不在了,你去姐姐们的家要勤着点。不要空手,次次都要带东西。要有眼色,给姐夫们还有姐夫们的家人们,该弯腰弯腰,该端茶端茶,该说好话的时候,别张不开嘴。
求人要有求人的姿态。
小女儿愕然:我为什么要求人?
当爸爸的怜惜地看着她:娶了你这样出身的媳妇,他哥哥他弟弟,他二舅他三叔,他堂侄他表外甥,哪个调动工作,哪个孩子上学,不都得来找你。
去看看咱家门外那些人什么样子,多看看,现在就学起来。
自家门外常有徘徊的人。
在门口陪着笑脸,深深弯腰,礼物往前托,可不仅人进不来门,甚至礼物也进不来。
即便这样,那脸上的笑也是丝毫不敢减的。
这也是本事,爸爸说,你要学起来,现在就得学起来。你要选择这样的人,从现在开始,就要学会对人弯腰对人这样笑。
父亲轻易地击溃了小女儿的心防。
干部家庭的孩子,原本就比普通人家从小见识得多。
天真飞快地就褪去了。
她选择了听从父亲的安排,去见面,去交往,去结婚,走了和姐姐们一样的路。
乔薇简直不知道要怎么评价这件事。
“你管这叫拆散?高中小孩朦胧好感的暧昧期罢了。到了年纪,不用拆,自然就散。”
“你,黄增岳,你都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了!”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黄增岳却说:“你不懂。”
他摸摸心口:“有根刺,一直扎在这里。”
你被放弃了。
你被嫌弃了。
“我只问你,书记知道这个事吗?”乔薇问,“我是说,他知道自己女儿提的那个人就是你吗?”
黄增岳脸颊的肌肉微微动了动。
“她给我安排的工作。”他说,“我们都心照不宣。”
恋爱关系根本未曾成立过,她说她考虑过,感觉不合适。
他并没有纠缠,大家都很平静,没有失态,没有歇斯底里。
看起来和平而友好。
或许不能开始恋情,但是终究是同学是朋友,是未达恋人,却在朋友以上。
她把他介绍给了自己的父亲。
没有人捅破,斯文冷静的青年,有才华知进退,深沉老辣的领导,有赏识人的眼光。
尤其在孟作义这样的男人看来,爱情是什么?爱情是介绍人安排见面,三天给答覆,数月相处彼此熟悉。
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暧昧。爱情,哪有男人的事业和野心重要。
一个优秀的男人更不会把少年时代那点青春氛围里朦胧的好感太当回事。当机会来到面前的时候,男人当然应该选择机会。
他欣赏他的才华和沉稳的性格,他给他机会。
当他的表现令他感到满意,他开始提携他。
家世普通又有上进心的青年,注定了要依靠他。
甚至黄增岳都承认,虽然心底一直藏着那根刺,可如果没有别的道路可走的话,他当然会让自己低下头、弯下腰,忠心耿耿地追随这个男人。
可能一追就是一辈子,可能等那男人退休,他还壮年,都得提着礼物时不时地去探望老领导。
那跟刺只偶尔在深夜无人时刺痛他,睁着眼想,我比别人差吗,我怎么就被放弃了?
但当你无力去掀桌的时候又能怎么样呢?忍吧。
没有别的路可走。
……
谁想得到,风云变幻,路就来了。
上海给全国做了榜样。
黄增岳看得明明白白,原本根本不存在的另一条路,竟凭空出现。
下克上。
被放弃的人可以翻身,反踩。
被深埋心底那根刺,终于可以拔出来了。
我,不比任何人差。
乔薇看着黄增岳离去的背影,感到无力。
她狠狠地搓了搓脸,回去了办公室。
这时候已经没有什么正经工作能做了。
办公室里乱糟糟的。孟书记的办公室门敞开着,里面被翻得没法看。
大家只是习惯性地待在办公室,因为除了这里也不知道该去哪待着了。
看见乔薇回来,大家像是有了主心骨,都过来问:“乔薇,我们现在干什么?”
乔薇暼了一眼黄增岳空空的办公桌。
她打开自己抽屉,掏出茶叶:“喝茶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家面面相觑,但好像……真的也……除了喝茶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算了,喝茶吧。
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乔薇就收拾桌面背上挎包了:“走了,明天见。”
她都走了,大家有样学样,一个个都溜了。
办公室一下子就空荡荡。
根本没人管。
谁管。
自家管自家吧。
乔薇回到镇上,才一下车就看见好几个绿军装青少年从街上跑过去,都戴着红袖章。
乔薇凝目看着那些少年人的背影远去。
她领着严湘回家。
今天回来得这么早,谁知道家里竟有人。严磊竟然已经在家,还有镇上的高书记、谢镇长、方主任都在。
看见她,院子里的男人们都站了起来。
“乔薇,怎么这么早回来!县里现在什么情况?”他们一叠声地问,“孟书记怎么样了?”
可见是已经得到消息。
只有严磊说:“先喝口水。”
男人们讪讪住口。
乔薇让严湘回屋去玩,接过严磊递过来的茶缸子,喝了半缸子水。
严磊接过茶缸,说:“我们都得到消息了。孟书记昨天晚上被抓了。师长让我回来等你,看看你这里有什么消息。”
高书记等人也眼巴巴地等着。他们也是得到了消息,不知道今天到底情形怎么样。
这时候就显出县里有人的好处了——乔薇能带回来第一手的消息,新鲜的,热乎的。
乔薇把今天县里的情况告诉了大家。
这院子里的男人们没有一个天真的。大家都知道,孟书记的台塌了。
毕竟这波运动,是从省会蔓延至各市,然后才蔓延到各县。这样的情况早在省会、各市都上演很多次了。
甚至现在小镇上,也有股蠢蠢欲动的风气。人人自危。
乔薇想起刚才下车看到的街对面带红袖章的少年男女们。
她抬起眼:“下河口得稳定。军属都在这儿呢。镇上不稳,军属的心也不稳。”
她没说的更深。
但严磊明白。
如果身边都乱了,人的心很容易跟着乱。
军区这么多人,基数大,有几个心里有想法的站出来,说不定就能煽动起什么来。
部队绝对不能乱。
那首先不能让那个下河口乱。
他们夫妻碰了碰眼神,都站了起来。
“走,书记,镇长,主任。”严磊说,“咱们去见师长去。”
第 113 章
第113章
乔薇不知道, 在她和严磊、区领导去找军区领导商谈下河口的事的时候,在县政府大院里,也有几个人提到了她的名字。
“这个乔薇, 滑不溜手!”有人恼火地说。
他就是X斗了孟书记的那个常委,他姓关。关常委对今天的大会感到非常的不痛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然孟书记是翻不了身的,但今天的大会就是让关常委不爽。
本来, 这应该是一场让他痛快淋漓的大会,应该是一场昂扬向上的大会, 应该是一场他振臂一呼, 众人响应的大会。
都被那个乔薇给带头破坏了。
她这是在对抗他的权威性!
“增岳, 她有没有什么小辫子?”他问,“有没有什么把柄?你跟她一个办公室,知道些什么?”
“没有。”黄增岳毫不犹豫地回答,“她工作上没有任何问题, 没犯过错误, 也没有别的把柄。”
关常委说:“她以前写那么多文章……”
“没有一篇有问题的。”黄增岳继续打破了他的幻想,“她用词遣句非常谨慎。你挑不出毛病来的。”
他其实很早就发现了。
大家读的时候很容易被调动情绪。那是因为她文笔好。
黄增岳读的时候, 是跳出这些情绪,是带着审视去读的。然后便惊讶地发现,乔薇如此年轻,笔下却如此谨慎。他打赌她每一篇文章写完后都自己严密审查过,没有一丝风险后才提交给领导。
黄增岳最初对乔薇的好感就来自于她热情文字下隐藏的稳妥。
这和他的风格非常的贴近, 有种知音之感。
“她跟我们吃不到一个锅里去。”关常委肯定地说。
今天在会上他从她的眼神里就感受到了。孟作义塌台了, 她也没有惊惶恐惧, 她还敢阴奉阳违, 她的发言看似说了,其实屁都没说。
其他人不过是跟风, 她是最让关常委生气的那个。
“必须把她搞掉。”他说,“办公室是我们必须掌握住的地方。”
理论上来说,这时候搞掉一个人对他们来说是很容易的。
但黄增岳平静地提醒他:“她是军属。”
关常委激动的情绪一下子就被浇了冷水。
对,她是军属。县里的军属并不多,她是第一个,也是最受重视的那个。她在军区领导心里也是一个标杆般的存在。
她是不能轻易动的。
但人坏起来,总是有主意,很快关常委就想到办法:“把她搞成破鞋!”
“她成了破鞋,她丈夫也不会再要她了,一定会离婚!”
通过这种方式就可以剥夺她军属的身份,让她失去军区的保护,男人的保护。
黄增岳夹着烟的手指顿住,撩起眼皮看着这个卑劣的男人。
在关常委觉得“这个主意太棒了”的时候,他冷冷地说:“你要真这么干……她丈夫或许会不要她。但……”
他说,“但不代表他丈夫就会放过你。你对军属用这种手段,军区也不会放过你。否则以后军属还不成了部队的软肋?让人说捏就捏?军区领导们哪个是吃干饭的?”
这时候的军队是真正见过血杀过敌的军队,军队的领导干部个个身上都有血气,做事的风格都很强硬铁血。
地方上是真的不敢惹。
况且辱妻之恨,对男人来说跟杀父之仇也差不多了。
关常委也不能不忌惮。
这个乔薇,还真是难弄,关常委大恨。
黄增岳说:“回头给她调个岗就是了。”
关常委想起乔薇让今天满心期待的场面落空,恨恨地说:“让她去掏大粪!”
但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以乔薇团级干部家属的身份,根本不可能给她安排这样的岗位。
乔薇不知道来自他人的恶意被黄增岳替她挡了。
她自己其实也很想调岗。孟书记都塌台了,那么以后县里只会更乱。
乔薇不想陷入这种混乱中。她在坐车回家的一路上,其实都在考虑要不要想办法回下河口来。
但下了车看到的绿军装红袖标的少年男女们又让她清醒了——这个时候,没有净土。
但她还是想尽力保护小镇。
“严打。”她给潘师长建议,“清理革命队伍里的□□分子当然是好的,但一些投机分子趁机祸害社会治安是不行的。赵团长闺女的事,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这种事决不能在军区周边再出现。”
赵团长家的英子十三岁了,也亭亭玉立了。
那天去照常学农,她有点闹肚子,去茅房的时间长了点,别人都走了,她自己往回走。
快到镇上的时候天色昏暗了,遇到了两三个小年轻。不知道是不是学生,如今大家都是一身绿军服,也不怎么去上学,成天在街上游逛。
小年轻们趁着天黑起了坏心。
英子却不是吃素的。她跟赵团长学过几手的,愣是用半块砖头给其中一个人开了瓢。三个人都吓跑了。
只是黑灯瞎火,没看清脸,赵团长后来带着人追出来,也没追着人,气得跳脚。
这个事对乔薇来说,就是现成的理由。
“我提议,区政府武装部和军区组成联合治安队,严厉打击犯罪行为,携手共进,加强对军区周边辐射地区的治安管理。
打击犯罪,维持治安。
这只是她给的表面的理由,实际她想要的,屋里的每个人都懂——她想要军管。
这对军区肯定是有利的。潘师长点头:“好。”
回到家,乔薇才把白天的很多细节告诉了严磊。
“我一直把他当作会一起面对这些事的革命伙伴。”她说。
这是她最难受的一点。
背刺。
严磊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心。
乔薇是一个乐观积极的人,她总是能很好地调整、控制情绪。
严磊很少见到她这么不开心。
说明黄增岳是真的让她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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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薇情绪发泄出去,又恢复了冷静,她说:“我想回区里来。”
严磊当然赞同,区里都是熟人,比县里跟军区接触更密,等于在眼皮子底下,要安全很多。
但他皱眉:“现在县里是谁主事?”
算上孟书记,县里的几个常委已经倒掉三个了。
“组织部领导还在,我去找组织部领导走动走动。”乔薇说。
但第二天,组织部领导拒绝了乔薇:“现在不行。乔啊,不是不给你面子,是现在所有人事都冻结了。谁也不能进,谁也不能出。”
乔薇问:“现在到底谁说了算?”
组织部领导说:“旧架构现在现在全部暂停运行,新的革委会正在建设中,你想调动,得等一等。哎,先别说这个了,走走走,一起去礼堂。”
就算昨天乔薇没有给关常委他想要的高潮,也阻挡不了孟书记被定罪。
乔薇这次坐在主观众席上静静地看着,直到结束。
开完会再回办公室,孟书记的办公室已经被清理了,有人往里面搬东西。
乔薇拦住人问:“谁要过来?”
对方回答:“还能是谁。”
自然是关常委,他现在是口口派头子,马上成立的革委会,他将成为一把手,革命干部代表。
乔薇讨厌他的嘴脸,明明以前对孟书记腰都是弯的。
黄增岳忽然来找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跟家休息几天,过几天稳定了再过来。”他劝她,“这几天动静大,你别轴脾气犯了,非顶着来。他们已经想搞你了。”
乔薇沉声问:“他们想怎么搞我?我是军属!”
“你是女同志。”黄增岳说,“坏女同志的名声,最容易了。”
他暗示的东西让乔薇背后突然发凉。
黄增岳看出来了,他安慰她:“我拦住了。”
乔薇深吸了一口气。
现在,虽然还乱着,架构还未定,但黄增岳毫无疑问会成为实权派。
“增岳,我想调回区里去。”她说,“我想回广播站去。”
但黄增岳没有答应她,他只说:“以后再说。你先休息几天。”
乔薇沉默片刻,还是诚恳地说了句:“增岳……谢谢。”
黄增岳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乔薇中午饭没吃就接了湘湘回家了。
街上看到有整齐的队伍往区委大院的方向走。
有人认识她,停下来打招呼:“嫂子!怎么这时间回来了。”
乔薇问:“这是干嘛?”
其实猜到了。
果然,对方说:“上午开会,和区委成立了联合治安队。”
不愧是部队,没有那么多重复的、无用的文山会海,效率超高。昨天才给的建议,今天队伍都派过来了。
乔薇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太好了。”
此时此刻,在她受了惊吓的这个时候,对她来说,这是极大的慰藉。
回到自家大门口,看到院墙外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标语,风吹雨淋了一年多了,有些褪色了。
该找人重新把这些标语刷个漆,乔薇想。
这标语现在让她有安全感。
家里熟悉的黄土泥墙让她有安全感。
乔薇在家待了还不到一个小时,就听见了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这个时候这个声音太刺激精神了。
幸好严磊的声音随即响起:“乔薇!乔薇!”
乔薇去拔了院门的门栓,严磊进来。
他一身军装,眉头紧皱:“你没事吧?”
他能在这时候回到她身边太好了!乔薇一把抱住他,把脸贴在他胸膛上。
严磊紧紧搂住她:“乔薇?”
“没事,我没事。”乔薇缓了缓说,“你怎么回来了?”
“他们到了区委给我打了电话,说半路看到你了。我就赶回来看看。”严磊说。
形势很乱,不小心不行。乔薇突然大白天的就回来了,一定是有事。严磊的手下意识到,到了政府大院立刻就给严磊打电话了。
严磊上下打量乔薇:“怎么了?”
乔薇把黄增岳的话告诉了他。
有人企图,或者至少曾经企图用这种卑劣至极的手段去伤害乔薇。
严磊许久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这种凛冽的神情了。
他的眼睛里有怒意。
第 114 章
第114章
“是谁?”严磊问。
乔薇猜到了:“大概率是姓关的, 我昨天没有顺着他去揭发书记,扫了他的兴。他肯定是觉得我扎眼。”
新的当权者自然想拔去旧的钉子。
她顿了顿,说:“增岳拦住了。”
严磊点点头:“增岳和你没有翻脸的必要。”
是的, 撇开黄增岳和孟书记之间的渊源,实际上黄增岳和乔薇之间是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的。
他补充了一句:“只要别和他们对着干。”
乔薇说:“现在谁敢和他们对着干。我也没那个想法。我只是不能对书记落井下石。别的人,我管不着也没有能力管。”
她这样说, 严磊就安心不少。
因为形势比人强,在这种大形势下, 你是不可以也不可能逆流而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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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磊说:“增岳既然安排了, 你就先休息几天, 避开风头。”
乔薇点头。
孟书记倒台,这一段时间县政府重新洗牌会很混乱。她没有能力帮助别人,也怕姓关的不听黄增岳的,趁乱行事。
她暂时回避开比较安全。
严磊说:“你现在一个人在家行吗?要不然你去老赵家待着?”
乔薇问:“你还回营部去?”
严磊却说:“我去跟增岳谈谈。”
乔薇叹了口气。
严磊轻轻抚摸她的后脑, 轻轻地说:“乔薇, 增岳和孟书记之间的事,是他们的事。增岳不是我们的仇人。”
“我知道。你去吧。”乔薇说, “我今天跟他提了我想回区里,他没答应过。你去帮我再跟他谈谈。”
“那你一个人……”
“我没事的。这两天连续发生的事太多了……我没事。不用赵嫂子陪我。”
严磊亲了亲她的发顶,戴上帽子出去了。
乔薇把院门重新关好,把门栓插进去,插得紧紧的。
严磊天黑才回来。
“他还是不松口。”严磊说, “他希望你留下。”
乔薇的态度很坚决:“我留下也不再写东西。”
这时候再当笔杆子就很危险了。你不按他们想要的写, 就成了敌人。你按他们想要的写, 十年结束后, 你就跟着他们一起被清算。
“严磊。我们必须明白一件事——眼前的情况不管声势多浩大,哪怕已经席卷全国, 都不是常态。那怕这种非常态要持续很多年,但它一定、一定会结束的!等到它结束的那一天,现在这些掌了权、一步登天的人,到那时候都会被清算。”
“严磊,以后你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都要在明白这一点的前提下去做选择!”
严磊却没说话,灯光下,他凝目看她。
乔薇担心:“严磊?”
严磊却忽然笑了,俯身亲她的眼睛:“乔薇!乔薇!”
她竟然和他想的一样,她身在漩涡中,竟然能看得这么明白。
严磊抱紧乔薇:“你别担心我,我脑子清醒得很。”
严磊不及乔薇有文化、博学、见识广,但他是个勤奋的好学生,他熟读党史。
以史为鉴,他的脑子非常清醒。
他对这场席卷全国的运动的认知和乔薇是完全一样的。但一直以来这份认识都只能埋在心里,不能轻易对人言。
今天,他竟然听到乔薇说出了和他一样的想法。
严磊惊喜又欣慰。
他的妻子,是可以让他完完全全放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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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磊这一刻的满足感是没法描述的。
“姓关的你不用担心,我和增岳商量好了。”他向她承诺。
乔薇将脸埋在严磊的胸膛。
其实一直以来,她是不太共情这种从别人身上获取安全感的。因为她最后的几年,是在自己的孤独中死去的。
血缘、爱情,都没有给她任何安全感。
但现在,她在严磊的怀中,被他紧紧抱住,真的感到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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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区和下河口区的联合治安队成立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街上扫荡了一批人。
大多年轻、不去上学、也没有工作,男性。
并且在审讯中,真的审出来其中一些人也是打算效法县里、市里闹革命的。
什么治安队,都是幌子。不过在军区和区政府领导共同的意志下,对下河口实现了军管。
抓起来的这些人都送去劳动去了。
严磊告诉乔薇:“先去挖三个月的沙子,看表现再放回来。”
“话也跟他们说清楚了,下次再被抓着就去挖六个月的沙子,下下次,就一年。”
“不想去挖沙子的,该上学上学去,老老实实学工学农去。别到处乱跑。”
一个星期不到,下河口的治安状况就焕然一新,街道上乱逛的人少多了。
家里大人也把自家孩子往家里拽:“你想学县里革命,学得了吗!咱们这儿有军属区,军区盯着呢!别瞎来!”
乔薇在家歇了一个礼拜了,在家钻研美食。
以这时代的物资真的很难谈什么美食。
鼓捣出了个双皮奶,然后她又跑去跟胡穗学炒瓜子。
胡穗还跟她打听县里:“那你就不去上班了啊?”
乔薇说:“我就想跟你在广播站一起嗑瓜子打毛衣。”
胡穗嗐道:“早知道你就别写那么些好文章,让领导看上调走。咱们在广播站过得多好。你那盆花天明给照料得可好了,开了三朵。”
胡穗的话让乔薇恍惚,竟然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她真是悔恨不已。
奈何社畜的本能就是到了岗位就自动全效率运行,当时她都已经是收敛着没有卷了。
胡穗又问□□会啥样。
乔薇在灶台旁边农民蹲,下巴埋在胳膊里:“吓人呢。”
一开始是别的不熟悉的人的时候,其实还没那么吓人。有种看电视剧的感觉。
直到上面被X斗的换成了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领导。
木牌是故意泡了一夜水的。
铁丝选的是细的。
后脖子勒破了皮,弯着腰,血滴滴答答地往地上落。
太难受了。
没法再当是看电视剧。
“我也是听说吓人,幸好咱区里没有。不过现在高书记他们都对人特别和气。”胡穗翻着瓜子,“治安大队成立之后好多了。下礼拜就该轮到我们家老方的人过来值班了。这街上能看到他们,就安心了。我跟镇上人聊啊,他们也乐意的。”
“穗姐,凡是跟咱好的人,”乔薇说,“能劝动他们别掺和事的,尽量别掺和。”
乔薇是能在县里上班的大能人,胡穗点头:“好。”
乔薇拎着瓜子回家,还去分了一半给杨大姐。
严湘也喜欢吃,乔薇总怕把他牙嗑坏了,她都是给他嗑好放在盘子里。严湘每次都是攒一大口吃,美死了。
已经休息了一个礼拜了,乔薇寻思着是不是该回去上班了。
终究她不可能一辈子就窝在这个小院子里的。
但严磊这一天回来,眉头是皱着的。
乔薇心里一跳,声音都低了:“出了什么情况?”
严磊才回神:“哦,哦……没事。”
他就想往屋里去。乔薇扯住了他衣摆,盯着他。
严磊才说了:“家里来信了。”
乔薇穿越过来两年了,愣是反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家里”是指严磊的老家,她的婆家。
乔薇跟这个“家”之间的联系,仅仅在于严磊每个月给家里寄25块钱。
她忙问:“家里有什么事吗?”
严磊轻轻叹了口气:“我爹的腰疼现在严重了。今年没能下地。”
严磊十四岁就离开了家,跟着部队走了。
到现在,十几年就回去过四五次。最后一次回去娶了新媳妇,是带着乔薇,不,是带着乔薇薇回去的。
很不愉快。
或许就是因为那些不愉快,乔薇穿过来之后,除了盘点家里存款的那一回听他提了一句家里,其他的时候,严磊从来都不在乔薇面前提“家里”。
导致乔薇几乎快忘记了严磊还有老家,他在老家还有一家子人呢,兄弟姐妹,父母爹娘。
而且乔薇可是看过原文的人,知道里面是有奇葩、极品的。
严磊那一家子的情况,她是有上帝视角的。
谁叫他们是男主家人呢。
乔薇看严磊紧皱的眉头,轻声问:“那你要不要请假回去看看。”
这些当干部的,其实是有探亲假的。但他们绝大部分没有重要的事,几乎都不怎么回老家。
要坚守岗位啊。
这年代就这样。越是干部,越要坚守岗位,越好多年都不回一次家。
觉悟高的,像严磊这样的,连红砖黑瓦的新宿舍房都要让给别人。
严磊眉头紧皱:“走不开。”
他解释:“各县都在成立新的革委会,按上海那边定的规矩,得有军代表。我申请了博城的,刚刚安排好。”
而且,他是真的有事要做,也都安排好了。
他和黄增岳已经安排好了。
但他的眉头紧皱着。
所以这个对乔薇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家”终究还是让他牵挂的。
毕竟是血缘父母。
乔薇看他为难的样子,思考了片刻,说:“要不然,我替你回去看看?”
严磊惊讶看他。
这是他从未考虑过的选项。
他从未想过,她会自己提出来。
乔薇一双眼睛只看着他,带着笑意。
穿越以来,承蒙你照顾。
也想为你做点什么呢。
第 115 章
第115章
乔薇还有另外一个考量, 就是她现在真的想从这里逃离。
哪怕只是暂时的,至少给她一小段时间,让她去喘口气。
现在运动才只蔓延到县一级, 农村应该还没有被覆盖。大规模的上山下乡也尚未开始。
眼下这个阶段,农村反而还宁静祥和。
乔薇也真的想去透一口气。
但是严磊很不放心。
放她去县里,去政府机关, 去领导们面前,他都很放心。可在没有他陪同的前提下, 放她去他的老家, 他很不放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算了, 等这边稳定……”他非常犹豫,“再……”
可他自己其实也知道,所谓“稳定”是一个非常难以达成的状态。而且,家里写信给他, 其实就是希望他能回去带着他爹去城市里的医院看看病。
这腰疼是多年的老毛病了, 今年特意写信来,说明就是很严重了。
“我去吧。”乔薇说中了他的担心, “老家人生个小病都不当回事的。会特意写信来告诉你,就是很严重了,最好能立刻得到治疗。”
乔薇说的都是真的。
因为乔薇是看过原文的啊,她有上帝之眼。@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知道严磊父亲是什么病。
原文的主时间线其实很短,毕竟只是一篇披着年代文皮的甜宠文。前年冬天, 也就是原主去世半年左右的时候, 有天严磊下班回家, 看到林夕夕在他家院子里。
炕是热的, 饭也是热的。严湘穿的很暖和也很干净,被照顾得很好。
严磊怔了很久。
第二天去跟赵团长说, 他愿意娶林夕夕。
赵团长和杨大姐故意放林夕夕去严磊家生活做饭照顾严湘,就是为了个林夕夕谋个好婚事,果然成功了。
然后原文的主要故事都发生去年这一年,也就是十年运动开始之前。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林夕夕通过无微不至地照料严磊父子,尤其是把严湘照顾得像亲生孩子一样,打开了严磊的心门,完成了甜宠成就。
正文故事的主要甜宠时间线,就是去年的一年。
然后今年大运动开始,但因为林夕夕并没有像她一样去了博城县里工作,所以县里发生的事都跟主角们无关。
实际上今年春节开始不放假了,但严磊这样的干部本来春节就要坚守在岗位上。他本来就是计划过完春节之后带林夕夕去老家见见父母的。
结婚一年,带新的妻子去见父母,也是对新妻子的一种认可吧。反正原文里林夕夕是非常高兴的,觉得自己的婚姻更稳固了。
回到老家,严磊的父亲的腰痛的确更严重了,但还没有现在这会儿这么严重。
但巧得很,林夕夕前世的婆婆也是这个病,林夕夕一眼看出来了,直接劝严磊带老人家进城看病。后来果然查出来是这个病。
严磊非常感激林夕夕,对她更好了,在家里人面前处处维护她。
林夕夕不仅稳稳树立了自己的贤惠名声,更把甜宠成就推到了高峰。
这趟老家之行回来,林夕夕就怀孕了。
这时间赶得……其实乔薇隐有猜测。因为林夕夕后面生了一大堆孩子。所以结婚第一年林夕夕都没有怀孕,乔薇现在猜测很可能是那一年严磊在节育。
二婚家庭就是这样,搭伙过日子,注重的是实际的利益。在那个时候,严湘的利益显然比二婚妻子的利益对严磊更重要。
所以到这趟老家之行,严磊才彻底放下心防,让林夕夕怀孕了。
正文到林夕夕摸着大大的肚子,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就结束了。
年代甜宠文都会特意避开那十年的,默认的规则。
后面的内容,林夕夕生了多少孩子,一大家子有多么幸福,以及一笔带过的角落里安静沉默的严湘,都在番外里。
非常标准的模板一样的年代甜宠文。
结果事情落在乔薇身上,全不一样了,整个基调都不一样了。
就不该走出小镇。
像林夕夕那样缩在小镇里,浑身都是粉红泡泡,多好啊。
乔薇叹息。
她还有一些微微的愧疚。
因为事情太多,她的心神全都用来关注大事了,竟完全忘记了严磊在老家还有一大家子人,还有一个生病的父亲。
而且要不是因为她的关系,黄增岳不肯放她回区里,严磊可能也不会去争取做博城县的军代表,就不会被这些事绊住,不能回家带老父亲去就医。
种种综合在一起,乔薇决定替严磊回去这一趟。
想到老人的病,严磊也没有别的路可走。
他再三犹豫,最终同意了:“那就……托给你了。”
然后又考虑了严湘。理论上来说,为着给老人治病,不带严湘去是最省力的。
可是严湘这个孙子自从出生,到现在还没有见过爷爷奶奶。情理人伦上来说,不带他去又说不过去。
真是处处纠结。严磊这样行事果决的男人,面对这种家庭内部的困难,都难以抉择。
乔薇说:“我带严湘去吧。搁在别人那里太长时间,我也不放心。”
最终就这么定了。
乔薇首先得回单位去请假。
黄增岳说:“严团给我打电话了,你就放心去吧。”
他给她批了个假条。
乔薇拿到假条,说:“还没恭喜你。”
革命委员会已经成立了。实质上就是替代了原来的人民政府,成为了新的政府。
按规定,革委会要由三方力量组成:革命干部代表,革命群众代表,军队代表。
落实到具体的职位上,会有一个革委会主任,一个第一副主任,和若干其他副主任们。前两个职位都是只有一个人,最后的职位“若干”的数量是没有具体限制的。
关常委现在是革委会主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黄增岳则是第一副主任。一人之下,也可以说他一步登天了。
乔薇恭喜他。
黄增岳脸上却依然很平静,一如从前一样沉稳可靠,他说:“还跟以前一样。”
一样吗?
办公室里好像也都恢复了工作状态。
可乔薇知道再也不会一样了。
她谢过了他,转身准备走,忽然又停下脚步转回来:“袖章有吗?”
黄增岳的眼睛里有了笑意,眉间也轻松了起来。他拉开抽屉,取了个新袖章扔过去:“给你。”
乔薇一把捞住,晃了晃:“谢啦。”
她拿着黄增岳批的条子去办休假,走廊里遇到了现在的一把手关主任。
“主任。”乔薇颔首。
“乔来了啊?”关主任一脸和蔼地关心她,“上礼拜说身体不舒服,现在好了没?”
“好多了,但是家里有事,请了个长假。”
“哟,严重吗?有情况跟我说啊,别张不开口,能给你解决的,尽力给你解决。”
乔薇觉得她可能一辈子也做不到像关主任这样。
能对同一个人阴险算计,又亲切关怀。
但假笑还是可以的。
乔薇现在已经没有了恐惧感。
严磊出任了博城县的军代表,他代表军区说话,没人敢轻视。她已经不是普通的军属,她是博城革委会军代表的妻子。
姓关的除非脑子有问题了,才敢再对她下手。
虚伪客套的寒暄之后,乔薇去办理好了休假,拿到了介绍信,离开了单位。
走出大门,她长长吐出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这栋二层的建筑。
虽然不高,但是占地很广。是典型的政府办公大楼的风格,端正、对称,带着威严。
乔薇扭过去头,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严湘听说要回爸爸的老家,感到很新奇。
他从出生就没见过爷爷奶奶和别的亲人。有时候爸爸单独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提一提,但提的也不多。
他对未知的地方总是充满期待的。
严磊对此感到既欣慰又担忧。
因为严湘太小了,有什么事的话,他帮不上忙。
但终究难不倒严磊,他是有办法的。
他给乔薇和严湘买了卧铺票,给她准备好了全国通用粮票,帮她收拾了行李。
告诉她:“村支书你喊他二叔就行。他跟我们家虽然不是本家,也都是姓严的。我都安排好了,有事你找他。”
乔薇有点遗憾地说:“卫生局的李局也关起来了,新上来的人不熟。要不然找李局,说不定老家那边卫生系统能走走什么关系呢。”
现在就是太乱。一个人塌台了,别人都要跟他划清界线的,谁也不敢沾了。
好在是夏天,衣服薄,行李少。一只藤编的手提行李箱,一个行李包就能把东西装齐全了。
杨大姐听说她要一个人带孩子回家去带公公治病,感动得不行。对赵团长感叹说:“我真是小看了乔啊。”
她带着林夕夕给她烙了好几张肉馅饼,每一张都做成方形的,专门比着饭盒的尺寸做的,装了满满一饭盒给她:“路上吃。”
赵团长这次是真的服气了。觉得严磊又洗衣服又做饭的,其实也不亏。
一直到把乔薇送到火车站,严磊都紧张得不行。
乔薇失笑:“你怕什么?”
严磊叹气:“你一个人出远门,我实在担心。”
这时代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才能机会有能力出远门。很多人一辈子没走出过自己出生的地方,一辈子都没坐过火车,甚至对坐大火车这件事都感到敬畏。
严磊嘱咐她:“钱别丢了。”
“放心。”乔薇说,“你知道我放在哪了。”
作为看过原文的乔薇,因为有上帝视角,所以为了避免发生一些恶心人的事,直接找裁缝做了一个小布袋,挂在脖子上,贴身。
等丢钱了再斗什么奇葩极品亲戚,没意思没意思,直接从根源上切断!
第 116 章
第116章
即便是在后世, 坐隔夜火车都不是什么特别愉快舒服的事。那还是有一次性旅行床上用品的时代呢。
乔薇领着严湘,严磊把他们送上了火车。
庆幸的是,因为是卧铺车厢, 卫生条件真的好了很多。连乘务员的态度都好了很多。
尤其看到是军属。
严磊凭卧具票领了卧具,三个人一起找到了包厢。
一开门,严湘看到里面就:“哇~”
小朋友对未曾见过的新奇事物总是带着这样充满喜悦和满足的赞叹。
连大人听了都会觉得仿佛自己司空见惯看腻了的世界忽然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乔薇先让抱着湘湘坐在另一侧的床上, 等严磊把他们的床铺卧具铺好,才给严湘脱了鞋子, 把他放到到他们那边的铺上。
严湘打了个滚:“爸爸, 爸爸!卧铺真好玩!”
乘务员过来查票。
严磊站起来, 手扶住包厢门上框,因为太高,必须低下头,问:“同志, 卧铺人多吗?”
又高又英俊的军官问话, 乘务员服务态度特别好:“不多,今天就几个包厢有人, 都空着。”
非年非节的,没有那么多人坐火车。
而且有些干部出差,如果到了等级可以买卧铺票却只买了硬座的话,单位依然是按卧铺标准给报销。中间的差价就归自己了。
所以很多的干部出差会买硬座。
时代就是这样。比起自己的安逸,省下一些钱给家庭用, 更划算。即便是干部都是如此。
毕竟家家一大堆孩子要养活, 而且时代特色是, 一个大家庭中一人发达, 是要接济全家的,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小家。
严磊双眸注视着年轻小姑娘, 温柔地拜托:“我爱人和孩子单独出远门。如果再上来人,请别安排在一起,尽量让他们自己一间房好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英俊的男人这么疼老婆孩子,小姑娘心都化了,一口答应:“您放心,我们对女同志和小朋友都是会照顾的。”
严磊又温柔提要求:“我想给孩子也补一张卧铺票,再补一套卧具。”
乘务员小姑娘说:“卧铺补不了。我给你补一套卧具吧。”
处级以上干部和团级以上军官才能买卧铺票。但因为并不限制乘车人,所以可以用别人的证件买。李营长带陆曼曼回家买的卧铺票就是用的严磊的证件。卧铺票是不能随便补的。
但乘务员说给他们补一套卧具,就是让他们不花卧铺的钱白占一个铺了。
严磊笑得温柔极了,称赞她:“同志,你真是人美心善,铁路单位就应该多一些像你这样的年轻同志,又有朝气,又负责任。”
小姑娘被夸得脸都红了:“您过奖了,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为人民服务。”
小姑娘带他去补卧具。
严磊给乔薇飞个眼儿,跟着去了。
乔薇:“……”
乔薇开眼了。
所以世上根本不存在帅而不自知的男人和美而不自知的女人!
她家老干部平时对年轻姑娘看都不看一眼,不是没有生理本能,是人家高度自律!
平时从不撩拨小姑娘,不是没有撩拨的技术,是人家不需要做这种“不要脸”的事。
现在为了老婆儿子,脸算什么,不就是对小姑娘笑笑说几句好听的话嘛。
严团长没有做不来的事!
这时候火车停靠的时间长,足够严团长一通折腾,给孩子也铺了一个床。
严湘太开心了:“我也有床了!”
严磊对乔薇千叮咛万嘱咐了各种注意事项,才下了车。
还一直在站台上,从窗户外头眼巴巴地看着里面,活像一尊望妻石。
从没见过严团长这样,乔薇好笑死了,强忍住,一脸严肃:“知道了,别担心,回去吧,回去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磊当然不肯走,在火车开动前,他最后给乔薇的交待是:“记住,家里谁也不能给你气受。我娘也不行。”
严磊毕竟是农村长大的,见多了婆婆磋磨儿媳。
明明是慈眉善目的老大娘,对谁谁都好,明明是最最心善的人,见不得别人受一点苦的大好人,唯独对自己的儿媳妇恶得像鬼。
严磊作为男人无法理解,但承认这个事实。
乔薇这趟回去是替他尽孝去了。
谁他妈也不能给他媳妇气受!
严团长血里来火里去才有了今天的身家地位,从来不是任人磋磨的主,更不是没主意的软蛋。
他扒着车窗跟她说:“你不是胆小任人欺负的,有事该吵你尽管吵。只论对错,不论身份。”
乔薇握着他的手,能感受到他的力量。
“我又不是赴刑场,我是去你家。”她微微一笑,“X斗会我都不带怕的。你别担心。”
严磊把她的手握了又握,车开动了,他才放开手,目送着绿皮火车渐渐远去。
“妈妈,你别怕。”严湘严肃地向乔薇宣告,“爸爸不在,我会保护你的。”
乔薇笑得眼睛弯弯:“好呀。”
火车桄榔桄榔地提速了。
到了吃饭时间,乔薇说:“走,咱们去餐车吃饭去。”
杨大姐的思想是出门自带食物,跟后世旅游带泡面差不多的想法。但乔薇是会享受生活的人,严湘第一次坐火车,也该去见识一下餐车。
杨大姐给烙的馅饼乔薇决定留着吃夜宵,正餐先去餐车吃。
火车上竟然还有专门车厢叫作餐车,严湘:“哇~”
火车上的餐车几乎相当于国营饭店了。
乔薇和严湘美美地吃了一顿。果然像乔薇想的那样,在这个环境里,小朋友很难入睡。两个人就一直说话,说着说着又饿了,吃了杨大姐给烙的肉饼,饱饱的才睡着了。
第二天,乔薇起床后把自己和严湘都收拾利落,火车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睡了一晚上,精神抖擞地下车,在很多坐了一夜硬座的满脸疲惫的旅客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严庄支书用胳膊肘鼓捣严家老大:“是她不?是她不?”
支书记得以前见过磊子媳妇,而且觉得自己也没老到记不住人模样,可他就是不能确认这个带小孩的女同志是不是磊子媳妇。
严磊大哥叫作严柱。
严柱跟支书一样感到困惑。
这个白衬衫绿军裤,双目明亮,又干净得一尘不染的女同志是磊子那个成天到晚挂着个脸子的媳妇吗?
总觉得有点像……
又很不像……
可是,人都散光了,也没有别的独自带着孩子的女同志了呀。
就在这时候,那个女同志忽然看见了他们,竟然径直走过来了。
“大哥?”她笑盈盈地跟严柱打招呼,又转向支书,“二叔是吧?您还记得我吗?前几年见过的,我是严磊的爱人乔薇。”
她大大方方地冲村支书伸出了手,颔首微笑。
身上的气势像极了下来村里视察的领导。
第 117 章
第117章
村支书直接懵了。
下意识地就在身上的衬衫上擦了擦手握住了那只伸出来的手。软软滑滑的手握在了手里, 村支书才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呀!
这又不是领导,这是村里同族晚辈的媳妇啊!
哪有男长辈和晚辈小媳妇手拉手的!
村支书下意识又想缩回手。奈何这个干部似的晚辈媳妇已经两只手握住了他枯树皮似的手,紧紧地, 根本不容他抽手:“二叔,严磊常年不在家,家里多蒙您照顾。严磊跟我说, 让我见到您一定深切地传达他的谢意。”
村支书:“哎,哎, 好说, 好说, 自家人,自家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想赶紧把手收回来。
小媳妇啊,你大伯子在旁边看着哪。
乔薇却不松手。
“二叔,严磊答应的事在我这儿呢。您放心。”她含笑说。
村支书眼睛一亮, 用力握住乔薇的手:“磊子媳妇, 你辛苦了!路上可好?有没有吃饭?走,咱要不先回去吃饭去。”
“吃过了吃过了。”乔薇终于松开手, “您别担心我。来,湘湘,叫二爷爷。”
严湘也穿着白衬衫,雪白雪白的,超级有礼貌:“二爷爷。”
“哎~乖。哎呀, 瞧这娃, 这是磊子的崽啊?瞧这俊的!跟磊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乔薇莞尔, 又教严湘:“这是大伯。大伯是爸爸的哥哥。”
严湘第一次看到爸爸的亲人:“哇~大伯!”
“哎, 哎!”严柱被刚才乔薇和支书握手说话的气势给震住了,有点无措, 在严湘这儿才终于找到点“接对人了”的感觉,“哎,乖!”
“那个,那个,弟妹?”严柱说,“咱,咱回家去?”
严柱现在看乔薇,好像脸就是那张记忆里的脸。可怎么就是对不上号呢?
完完全全不像是那个人。
不过也差不多六年没见了,人变得不一样也是有可能的。毕竟之前也不过就相处了几天而已,话都没说上几句。
乔薇说:“好,走吧。”
支书和严柱帮她拎袋子,提箱子,乔薇领着严湘跟着他们走。
见到交通工具,严湘:“哇~”
马车。
严湘虽然经常看到马车,但他长这么大,还没真的坐过,一次都没有。
支书乐了:“咱娃叫啥?”
乔薇说:“严湘,湘,就是湖南,伟人的故乡。”
支书肃然起敬:“这名起得好!”
严柱一把把严湘抱起来放到车上:“咋,严湘没坐过马车啊?”
严湘头摇得像拨浪鼓。
“那你平时坐啥?”
“吉普车,大公共汽车,自行车。”
村支书咋舌:“到底是城里的娃!”
车上还有个车把式,严柱和车把式一起坐在前头。
支书和乔薇、严湘坐在后头。
这会儿太阳还不毒,马儿跑起来,小风儿吹着很舒服。
严湘觉得这和坐在妈妈自行车后座的感觉差不多。可惜自从通了公交区间车后,妈妈就不怎么骑自行车上下班了。
他扬起小脸,享受着小风和阳光。
村支书暗暗打量,觉得磊子媳妇和记忆中完全不一样。当然,他几乎对磊子媳妇也没什么记忆了,就记得瘦瘦的,挺漂亮,不大看得起人。
乔薇忽然目光投过来,丝毫不躲避,还对支书露出了微笑。
偷看被发现,支书不大自在,没话找话:“磊子家的平时在城里都干些啥?”
“您叫我乔薇就行。”乔薇纠正了他的称呼,“我在我们县的县委办公室工作,我是6级办事员,我直接对县委书记汇报工作。我主要平时负责外宣,写一些宣传稿和社评发表在市报和省报上。得过几次奖,人民日报转载过我的文章。”
支书原以为会听到“带带孩子,做做家务”之类的回答,又知道城里人都会被安排工作,或者大不了“在XX厂上班拿工资”。
他是万万没想到磊子媳妇,不,乔薇,乔薇居然是在县委办公室工作。
县委办公室可是一个县的权力核心啊。
她直接对一把手汇报工作?
人民日报转载她的文章?
严庄村支书惊呆了。
还想多问些,乔薇掩住口鼻:“土太大了,回家再说吧。”
把村支书吊了整整一路。
严柱也一直频频回头,脸上的惊容掩不住。
支书看出来了,这个大伯子原来也不知道自己弟妹是干什么的。
乔薇一路欣赏着田园风光,到了原主记忆中的严庄村——严磊的家乡。
村里超过一半的人家都姓严,都是族亲。
乡下村子难得来远客,尤其是劳动村支书亲自去接的,全村都知道了,都等着瞧呢。
马车一进村子,一大帮孩子就哄然一声往四处跑:“来了!来了!”
到处报信。
马车这一路,就看见不知道从哪涌出来的人,一下子把村里的主路都填满了,追着马车后头跟着看热闹。
还是娱乐太少。
乔薇从容微笑,不因被人看热闹而窘迫,反而把这样的景像当作热闹看。
支书一瞧就知道,这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
待车停好,乔薇矫健地跳下来,转身又把严湘抱下来。抬头眯起眼看这院子。
在村子里,这院子算是体面的整齐院子了。这是严磊当兵后拿钱回来盖的。为了盖这院子,把他当时的积蓄都花光了几乎。他现在存的钱,都是后来又存下的。
严磊真的特别能存钱!
当然最重要的他能赚钱!
关于这村子这院子这家人的记忆被原主扫到了落满灰尘的阴暗角落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乔薇平时根本就想不起来严磊还有一大家子人哪。
但因为现在需要,全被乔薇翻出来了。
眯起眼,眼前的院落和记忆贴上了。
村支书却发火了:“人呢?你家人呢?”
严磊家门口空无一人,这是给谁下马威呢?他堂堂村支书亲自去接的人,磊子家这么不给脸,那是不给他这个支书脸。
他暼了一眼。
乔薇矜持地站着,看院子仿佛看风景,显然根本不吃这个下马威。
她远道而来,不能这么低声下气地进空门。
从一下火车,她就先声夺人,摆出姿态,气势压人,就是根本没打算跟他们玩宅斗,搞这些鸡毛蒜皮的心眼子。
也别把她当成“XX家的”、“XX媳妇”来对待。因为当她被冠上了这样的称呼,她就已经从身份上、辈分上、地位上低人一等了。
那不行。
她是来给老人家治病的,当然首先要高效地、流畅地完成这个任务。
但除此之外,正如严磊说的,她不是来受气的。
严柱头皮发麻。
他心里其实大约知道怎么回事。昨晚上自个媳妇就念叨:“磊子媳妇看不起咱。三弟妹四弟妹都说了,咱不能太给她脸。”
他一个箭步冲进去,吼道:“人呢?人都哪去了?弟妹大老远回来了!还不赶紧出来!”
毕竟是家里的长男,尤其是现在父亲衰老生病,长男的份量就更重。
他这一吼,果然把里面的人都吼出来了。
两三个中、青年女性扶着个老太太出现在大门口。
村支书大为不满,训斥:“磊子他娘,你咋回事!人乔薇大老远地回来了,你们都干啥去了!”
老太太就是严磊的亲娘,她讪讪:“那个……刚才他爹那个……我忙……”
女人在这里不当事,习惯性抬男人出来。更不敢说自己被几个儿媳妇拦在了屋里,故意不让她出来。
村支书心里门清,懒得跟婆娘们计较,只说:“你快看看,这是乔薇,还认不认得?”
严磊他娘凝目看去。
门外台阶下一个白衬衫绿军裤的年轻女人。短发,面颊白里透粉,又干净又健康。一双眼睛漆黑明亮,顾盼间神采飞扬。
这……这跟她记忆里很不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怯怯说:“那个……磊子家的,你回来啦?”
乔薇刚才就在凝视这个老太太了。她感觉她应该没有看起来那么老,但她的外表真的太老了。
当她看到她的时候,内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嫌弃之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薇打散了这种感觉,这是属于原主乔薇薇的。对于这些主观性过强的感受,乔薇拒绝接受。
她要自己去看人。
她上前一步,仰起脸,带着笑,朗声说:“娘,我是乔薇,我回来了。”
她又把严湘向前轻轻推了推:“这是严湘。”
“湘湘,这是奶奶。”她给严湘介绍,“这是爸爸的妈妈。”
严湘仰着头看着这个老妇人,微微张开嘴。
这一次,他没有“哇~”。
来之前爸爸和妈妈都教过他的,老家有些什么人。
看到大伯,知道是爸爸的哥哥,他还“哇~”了,感到非常新奇。
终究是因为他自己没有兄弟姐妹,所以虽然知道是爸爸的亲哥哥,可是没有那么强的共情。
但眼前这个老奶奶,她是爸爸的妈妈耶!
妈妈,是多么重要的人啊。
妈妈对严湘太重要了。那爸爸的妈妈,对爸爸也应该一样重要吧。
严湘感受到了奇异的召唤。
不需要乔薇再推,他无意识地就向前走了几步,仰着头:“奶奶?”
“奶奶!”
“我是严湘,我是我爸爸的儿子,我是奶奶的孙子!”
这一刻,乔薇从严湘的身上看到了血脉的羁绊。
中国人几乎是不可能完全斩断这种羁绊的。纵然严磊离家十多年,中间就见过四五面,每次就几天,他也不可能放得下这一家子人。
至少是不可能放得下生身父母。
但幸运的是,原文是一篇甜爽文,既要甜,又要爽。
极品妯娌是设计用来打脸的。但还要赢得男主的心,所以男主的亲生爹娘被设计成“老实的好人”,用以给原女主来拉拢、来感动的。
果然原女主感动了公婆,就感动了严磊,赢得了严磊的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薇记得很清楚,原文里严磊的亲娘曾经感叹过一句:“这才是咱庄户人家该娶的媳妇。”
这路线挺好的,或者真的挺适合林夕夕。牢牢树立了她的贤惠人设,使她所有伺候人的特长都有了发挥的环境,并能取得良好的效果。
但这不是乔薇要走的路线。
第 118 章
第118章
老太太有七个活着的儿女, 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一大堆,但严湘还是第一次见。
这小孩和家里的孩子都不一样,不仅长得和二儿子小时候一模一样, 那双眼睛还特别干净清澈。
那一声“奶奶”叫得无比自然,发自内心,因血缘的初次相逢而迸发喜悦。
严磊的娘一瞬心里软得不行。
“哎——”她应道, “湘儿,湘儿是吧, 来……让奶看看。”
她弯下腰伸出手臂。
不用乔薇说什么, 严湘就欢快地扑过去, 天然地对亲祖母没有任何的陌生感和防备。
严磊娘赶紧蹲下抱住他,说不出的欢喜:“乖娃,乖娃。”
严湘欢快地叫了两声奶奶,忽然顿了顿, 抽抽鼻子, 脸上的表情微变。
乔薇很早前就告诉过严湘,当发现了别人身上的一些异处的时候, 不要当众嚷嚷,可以悄悄说,或者不说。
这个情况要再具体点,就是告诉严湘不要直接嚷嚷军军身上臭。
由军军也可以推及别的任何人。
严湘因此什么都没说。但严磊娘还是立刻就发现了异状,她慌
铱誮
张放开了这干干净净、衬衫雪白的孩子, 尴尬地站起来:“湘儿她娘, 走, 进屋去。”
“娘, 我叫乔薇。”乔薇过去,托住她一只手臂, 招呼村支书,“二叔,咱家里坐!”
一群人便进门,还有许多人都跟着进来看热闹。
这些人在乔薇继承的记忆里根本不存在,也不知道都是什么人,反正呼啦啦一下子都跟进去了。
农村哪有什么隐私一说,没有的。
一进院子,一个老头正被儿子们扶着出来。
老头看着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样子,有点局促:“来啦?”
这个乔薇倒是认识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照旧搀着婆婆,喊道:“爹,我是乔薇,您还记得我不?”
这个老头就是严磊的爹,乔薇的公公。
大约是因为生病,他气色不好,精神萎靡,眉间也带着愁容,只点头:“哎,哎。”
“湘儿。”严磊娘说,“这是你爷爷。他爹,这是湘儿,磊子的儿子。”
老头生平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孙子,眼睛里竟有了点泪花:“好,好,能回来就好,我还能活着见着娃儿……”
严柱忙说:“爹你别瞎说!”
他指挥着弟弟们把爹扶进去。
乔薇观察着,严磊爹并没有失去自理能力,只是身体带来的疼痛让他难受,这种疼痛一直存在,人就几乎可以算是失去了劳动力。
堂屋的摆设就是典型的农村堂屋。但收拾得很干净。
在这个男女分工明确的农村社会,这种情况说明家里的女人是勤快爱干净的。乔薇很明确地知道这是严磊娘的劳动成果。
大家一起涌进了堂屋,一阵兵荒马乱,各种凳子、板凳、马扎都摆出来了,摆了一圈。
最后严磊爹坐在了八仙桌的上座,大家要让支书坐另一侧。无论是这时候还是后世,一个村的支书就相当于这个村的天了,支书倒也没让,直接坐了,却招呼乔薇:“乔薇,来,你坐这儿。”
他指挥着乔薇坐了严磊爹的下首第一个位置,别人才依次落座。
“磊子他爹,你别担心,磊子电话里都跟我说了,”支书说,“乔薇这趟回来,就是专为了带你看病的。”
乔薇开口询问:“爹,你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严磊爹没说话,先长长地叹了一声,满脸苦容,显然深受病痛折磨:“药吃了几副了,也不见好,针也扎了也没用,我怕是……怕是……时候要……”
“呸呸呸。别说这丧气的。”支书打断了他。
消失的女人们又出现了,端了水出来。
严磊娘出现,乔薇就要起身把位子让给她。严柱和支书同时伸手:“你坐,你坐!”
支书说:“柱子,给你娘找个凳子。”
于是有人起身让了个凳子,严磊娘有了地方坐,局促不安地坐下,她还悄悄地将凳子拉得离众人稍远。
乔薇说:“爹,我看了信里说的情况,我问你,你是不是腰、背、肋都疼?有时候肚子会突然绞痛?小肚子往下到大腿内侧,是不是也疼?”
严磊爹忙点头:“是,都疼。”
“有时候大汗淋漓?”
“对对!”
乔薇问:“有尿血、尿脓吗?”
儿媳妇问这个,老公公有些尴尬。
支书说:“这是看病哩,有没有你照真答。看病可不兴瞒着。”
严柱替父亲回答:“一开始是尿血,后来也有脓。严重了,才写信给二弟。”
乔薇点头,她说:“我来之前,去咨询过卫生局的同志了。卫生局的同志说,如果尿血尿脓就不能再耽搁,得开刀动手术。”
严磊爹不吭声了,严磊娘更是害怕。平时男人这么多的场合下,她是不会乱开口的,可这关系到她男人的性命,她必须得问问:“磊子媳妇……那咱这要去县里?”
“娘,你叫我乔薇就行了。”乔薇说着,上下打量严磊爹,“爹,你现在能自己走路吗?正常走路还行不行?”
严磊爹说:“行倒是行,就是难受。”
身上的疼痛不会立即要人命,但一直疼着又真的要人命。
乔薇又问支书:“二叔,咱们这离省城有多远?去省城用什么交通工具?需要多长时间?”
支书微惊:“还要去省城啊?县里医院不行吗?不成去市里成吗?”
乔薇却说:“省级医院的医疗资源根本不是县里能比得了的,市里也不行。万一弄不好再折腾,不如直接去省里。”
“而且,我不知道现在咱们这里建设革命委员会的进度推进到什么程度了。但一般来说,都是先从省城开始,再向周边辐射的。刚才下了火车在县里,我瞧着街上有点乱,应该是革委会还没稳定局面。这种情况下,我担心县医院能不能保障有效的医疗条件?”
“省城的话,如果革委会已经稳定了,各系统都应该恢复正常运转了。就算有什么情况,也有更多的医疗资源,安全率是大大高于县里的。与其去县里、市里,不如一次到位,直接去省城,用省一级的医疗资源。”
她这话一说,屋里就静了静,因为能接上话的人就没几个。
严磊娘原先想问话的,被这一串话说懵了。似乎都能听懂,却在她的认知之外。在她来说,去个县里都是出远门了。
去省城?她想都不敢想。
有人开口:“磊子……”
支书打断这个人:“乔薇。”
“哦哦,乔薇。”那人问,“乔薇对这些事挺清楚的啊?”
不用乔薇回答,支书便说:“乔薇在他们那儿县委办公室工作,是笔杆子,写的文章都是登报拿奖的,人民日报都转载!是吧,乔薇?”
屋里一片抽气之声,都看着这个衬衫雪白的女人。你别说,这么看她,真的像干部。
其实乔薇根本还算不上干部,她的级别只是办事员。但这时候在老百姓心里边,凡是在政府里工作的统统都是干部。
乔薇看看那个人,又看支书:“这位……,我怎么称呼?”
支书说:“这是咱村委李主任。”
李主任问:“乔薇,你真在县委办公室工作啊?”
“主任。”乔薇说,“我们那的县委办公室已经不存在了。新的革委会已经建设好。我的老领导……作为当权派已经被打倒。县里的领导架构已经从党政分离完成了一元化的改造。新的一把手,革委会主任以前是常委。但新的第一副主任以前和我一个办公室的,很熟的同事。”
“结构改造已经完成,干部代表、群众代表和军代表各就其位了。因为我在博城县的缘故,严磊呢他就直接争取了博城的军代表,大家相互有个照应。”
“也是因为新上任了军代表,现在县里还在不断地揪出藏在人民群众的阶级敌人,斗争非常激烈。所以严磊现在是在是没法抽身。我们接了信商量了好久,好在我跟革委会第一副主任熟,他给批了假,我才回来看看爹的情况。”
屋里的男人们不再是闲聊姿态,不知不觉就开始挺直了腰背,竖起了耳朵,脸上的神情也严肃起来。
支书说:“咱县里也很乱。咱也看不明白,现在也不知道听谁的话。”
乔薇说:“大队就听公社的,公社听上一级的。上面是谁说了算,他们自己会去争。谁赢得了革命胜利,谁给下级下指示。在那之前,任何情况,咱们都不越级听指挥。绝不会出错。”
支书非常赞同:“对。”
他想了想,试探着问:“乔薇,这个事,咱现在都糊涂着呢,风向乱得一团糟。上面也没个能说明白的人。你能不能给咱讲讲?”
乔薇点头:“行,但是支书,我爹的事重要,您先跟我说说,怎么去省城?多长时间?”
支书微讪。人家回来是来给公爹治病的,咋把这个给忘了。
他说:“想去省城,咱的驴车马车可不行。必须得去县城坐长途车。”
乔薇看看天,回想了一下刚才从县城回来花费的时间,问:“今天能出发吗?”
支书惊了:“今天就走?”
乔薇问:“来得及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支书算算时间:“来是来得及,只是,你不在家住两天再……”
乔薇说:“我住不住的有什么重要。看病才最重要。我爹现在情况是很严重的。如果已经开始尿脓,说明身体内部感染严重,随时会有生命危险的。”
严磊爹今年情况恶化,已经不能下地挣工分。农村人愚昧无知,村里赤脚医生治不好,就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快要死了,本来就悲观。
乔薇这么一说,老头子嘴唇都抖了。
再悲观,也不想死啊,人最强的本能是求生本能。
严磊娘听说可能会死,眼泪都流出来了:“他二叔,他二叔!”
去省城这种大事,感觉已经超出了自家能做主的能力了,只能向村支书求助,请他来做主。
村支书算了算时间,说:“不管怎么样,不能连口饭都不吃就走。吃了饭,套车送你们去县里坐长途车,汽车跑得快,天黑能到省城。”
“只是到省城之后的事,都要靠你了。”
乔薇说:“那请您把介绍信给我们开好,买票、住招待所都需要。最好您多开两张我收着,以防丢了。介绍信要丢了,可太难了。”
这时候一代身份证还没有出来,介绍信就等于是身份证明。买票、住宿都需要,没有介绍信简直寸步难行。
支书说:“我给你多盖两张空白的,你备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薇说:“好。”
她看了一圈说:“那就我带着我爹、我娘还有大哥,湘湘,我们几个吃完午饭就出发。”
严磊爹是病人。
严柱是劳动力。去了省城有什么力气活跑腿活必须得有个壮劳力来干。也保障路上的安全。
严磊娘是沟通员。乔薇和严磊爹是公爹和儿媳妇,跟严柱是大伯子和弟妹,一些事沟通起来肯定不是很方便,中间有个女性当桥梁,会好很多。
严磊的城里媳妇来了没一个小时,就已经把行程、人员全安排了,下午就要走。
嘁哩喀喳,快刀斩乱麻。
不管是有资格屋里坐着的人,还是院子堵着门扒着门框看热闹的人,都目瞪口呆。
没见过谁家儿媳妇回来了,一晚都不住,直接走人的。
这种不给脸的事,按说可以跳起来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的。可她说的话谁也驳不了,公爹性命重要,谁也不能说她做的不对。
乔薇微微一笑。
这里既然不曾开门迎我,也就没必要留下。
我来了,我走了。
我做我该做的事。
第 119 章
这个事就这样, 由乔薇和村支书定下来了。
至于严磊爹娘和大哥……都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只有听安排的份。
村支书跟他们说:“下午出发,带两三身衣裳, 叫柱子媳妇多烙些饼,带着路上吃。”
想了想又说:“带上毛巾,手纸带足了。”
因为是八月, 夏季,衣服什么的倒都轻省
支书年轻时候去过省城, 但那都是十年前了。他心里也不是很有谱, 又问乔薇:“你瞧还要带啥?要不要带被褥席子?”
“不用, 住招待所都有。”乔薇说,“差不多了。以前吃的药如果有方子,把方子带上。”
支书一拍大腿:“对对!”
又对那三个人说:“愣着干啥,柱子去收拾东西去。”
“柱子娘, 叫你媳妇们张罗午饭。”
“乔薇, 刚才说的,咱再细说说?”
村支书在一个村里一言九鼎没人敢不听, 他安排了,严磊娘和严柱就慌忙去了。
严磊爹还干坐着,也不知道自己该干啥。左看看右看看,端起碗想喝水,又怕尿尿疼, 忍着不敢喝, 放下了。
乔薇这才说:“现在的这个情况, 是从去年五月的八届十一中全会开始……”
这个时候因为信息的闭塞, 其实很多人都是一种混乱的状态,很多人都是知道这里出个事那里出个事, 但对全国到底怎么一个情况是很茫然的。
很多人就是随大溜。省里这样了,市里就跟着走,市里这样了,县里跟着走。
北京上海这样了,全国跟着走。
乔薇已经获得村支书的支持,就不再使用让人云里雾里听着高深却难懂的词汇,用尽量简洁易懂的语言,将她所了解的全国局势客观讲述了出来。
这时候很多人只看到冰山一角。严庄这个小地方的几个村干部却有幸从穿越者那里窥见了全貌。
今年从县城看到的许多困惑不解的东西都从乔薇这里得到了解释。
村支书也是多年的老革命了,当年扛过枪,此时却生出一种洪流扑面抗拒不得的渺小感。
他长长叹了口气。
有人想张嘴说话,乔薇却摆手:“我们不讨论这些。大家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前进的方向不由我们来决定。反正大家伙记着,咱们就跟着上级走,上级跟着他的上级走,就行了。”
她没有做任何评论,她只是给大家把整个运动的起因、走向和大事件捋了一遍,把时间线串起来,让大家知道原来县城里突然那样是这样的原因。
信息汇总而已。
支书点头:“中。”
乔薇又说:“二叔,趁着大家伙都在,咱俩把那个事交待一下?”
村支书精神一振:“中!”
乔薇从随身的军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严磊十四岁就离家了,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在外面流血流汗,一天都没忘记过咱们严庄。他人虽然不在严庄,他的根是在严庄的。”
“听您说咱们大队的农具都已经老化破损,但因为大队的生产效益不好,没有能力换新的,公社给出的采购指标都不敢接。他睡觉都睡不踏实。”
“这里是一百块钱,每一分都是严磊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才挣出来。他让我把这钱交给二叔,这钱就捐给咱们大队,用于农具购买。”
乔薇欠身上前,把信封双手递给了支书。
支书也是扛过枪的人,听到出生入死,感同身受。男人在外面当兵有多不容易,战场上分分钟没命。村里一些人光知道眼红严磊在外面当干部,不想想人家这干部是靠命博上来的。
当年那个谎报了年龄的介绍信,还给他给盖的章。
支书眼睛湿润了,接过来,保证:“你叫磊子放心。一分钱都不会浪费,一定会用到大队的生产上!”
他接过来,又反手递给另外一个人:“会计,你收着。”
会计当场打开,抽出来十张十元的人民币,确认:“是一百块,回头我就入账。”
严磊爹看着那一百块钱,从儿媳妇的手里流到了村委会的手里,嘴唇忍不住动了动。
可这件事仿佛又根本没有他置喙的余地。
儿子、儿媳、支书,这三个人似乎没有一个人觉得这么大一笔钱,应该问问他这个当爹的意思。
儿子不在,光是支书他都不敢开口了,这个儿媳气派比支书还大,支书在她面前都只有连连点头的份。
严磊爹嘴唇动动,最终也没敢说什么。
门口和院里挤着一堆的看热闹的人大哗。
一百块啊!
多么大一笔钱!
农村和城市很不一样。城镇户口每个人都有单位有工作岗位,所有每个月都有工资拿。
农村没有啊。是要辛苦干一年的农活,到年底才结算。他们到手的钱是根本没法跟城里人比的。
差一点的人家,一家子也未必能有一百块的存款。
这么多的钱,严磊说捐就捐了。
乔薇端起碗喝了口水。
捐钱这个事,倒不是单单为了这次。这其实是严磊早就想做的事了。
中国农村走出来的男人,几乎没有人没这个梦的——衣锦还乡,修路造桥,立碑记名,祠堂供奉。
从农村出来没有去做这些事的男人,肯定是没有能力去做,而不是不想去做。
农村男人的乡土情结之深,是城市人难以想像的。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厨房里。
乔薇的三个妯娌都懵了:“啥?一百块?她说捐就捐了?”
严柱媳妇只觉得心肝肺都在疼。
一百块啊!
“嫂子,她咋能这样!”
“嫂子,你可是大嫂!你得说两句!”
两个弟媳撺掇严柱媳妇。毕竟她是长媳,大嫂。
但严柱媳妇也不是傻子,她刚才去给堂屋送了一回水,她那个二弟妹在那里说着什么她根本听不懂的事,支书、主任他们却都听得聚精会神。
根本没她插嘴的地儿。
她忍住气:“等她给爹看完病,咱们再跟她算账!”
午饭竟然还不错。
必须得说农村要是还有什么强过城市的地方,也就是吃上了。比起城市现在的限量配给、计划供应,农村人的吃食是自给自足的。
饭桌上只有乔薇一个女人。
她问了一句:“我娘……”
严磊爹先说了:“你甭管她,她在厨房吃。”
妯娌们也根本看不见,应该都是在厨房吃。
甚至乔磊的两个弟弟也没能混上座位,桌上严磊家只有严磊爹和严柱有座位。
乔薇是主客,其他的以村支书为代表,都是在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桌上,严湘的吃相和礼貌令他们赞叹。
“就没见过这么干净的娃。”
“真讲究。”
中间有个妯娌过来堆着一脸笑还想把严湘带走去厨房吃:“走,跟你哥哥姐姐们一起。”
不用乔薇说话,一桌男人挥手:“去去去,让他在这儿,让他在这儿!”
那个妯娌只能带着僵硬的笑走了。
乔薇摸摸严湘的头。
有支书在安排,这边的事都不用乔薇操心。
吃完饭,车已经备好了,换了头健壮的骡子。
乔薇非常庆幸现在严磊爹还能自如行走。要是不能走了,才真是大麻烦。
她记得以前看过这个时代的电影,不能走动的病人,得村里十几个青壮男人用板子扛在肩头,轮流扛着走几十里地去县里看病。
那还是肯看病的。
还有更多有病不看直接等死的。
严磊爹、严磊娘和严柱都上车了。
严磊娘特别惴惴:“我也要去啊?我必须去啊?”
听说去省城,她是非常忐忑的。她这辈子最远的就是去过一趟县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是给老头子看病,县里开了些药,吃了也不管用,白花了钱。
去省城,想都没想过。
原想着指望严磊能回来带老头子去市里的。
没想到这个儿媳妇回来,一身的气派,支书、主任都被她指使、安排,一张嘴就是省城。
别说她,老头子和大儿子都不敢开口反驳,任由她安排。
支书还要跟着去,乔薇说:“您放心吧,有我和大哥呢。您别来回跑了,太辛苦。二叔的心意我替严磊领了。”
支书嘱咐:“照顾好你爹娘,钱和介绍信要收好。”
又吆喝严柱:“你要勤快点,提东西跑腿都是你,别累着乔薇。”
严柱忙说:“晓得晓得。”
严磊娘抬眼忽然看见大儿媳妇远远隔着长辈们在后面给她使眼色,她知道她什么意思。
中午的时候,几个儿媳就跟她说,让她开口把磊子儿子留下。
严磊娘犹犹豫豫,看了眼严湘。
严湘正好抬头,对她一笑。眼睛弯弯,脸像苹果,白衬衫上干净得连个油星子都没有。
严磊娘心都化了。
这样精致的娃儿,家里几个媳妇怎么照顾得来。这一去省城不知道几天,别等回来了发现磕了碰了,没法跟乔薇交待。
她避开媳妇们的眼色,没吭声。
骡车在众人的围送中出发了。
好多小孩追着跑出去好远,热热闹闹的。
有人感叹:“严老八家真有福气啊,生个病都要去省城看。”
众人津津乐道的是严磊乔薇捐的那一百块钱。
“这下,可以换两个新碾子了吧。”
“太好了!”
“一百块说捐就捐了,真阔气!”
因为那一百块钱带给大家太大的震撼,也是因为乔薇一直被村里的头脸人物围着讲严肃的事情,别人根本近不得前,所以有些被忽视的事是众人散去之后才发现的。
大家都散了,严家的妯娌们才发现,乔薇把她带来的一箱一包,怎么带来的又怎么带走了。
“啥?她啥都没留下?”
三个女人都懵逼了。
什么都没留,怎么带来的,怎么带走了。
烟啊酒啊糖啊点心啊新衣服新鞋子啊这些远方亲人衣锦还乡会带回来的给家里人甚至村里人的各种礼物……一件也没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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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严磊让自己的媳妇替自己回老家,不可能不准备这些东西。
夏天的衣服那么薄,也不至于要用到一个箱子还要一个手提包,一定是带了东西回来的。
可怎么带来的,又怎么带走了。
乔薇连一块糖都没留下。
第 120 章
第120章
乔薇只在严庄稍稍落了个脚, 就带着严磊爹娘和严柱直奔县城了。
她来的时候下车的火车站就在县城。但这趟过去是要坐长途车。
好在这时候非年非节的,客运量没那么大,车把式和跟车来的后生直到他们买完了票把他们送上车才回去。
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就坐上长途车。
到这时候了严磊爹娘和严柱都还跟做梦似的。
本来是严磊媳妇回来, 该她在家里住下的,怎么就变成了他们跟着她马不停蹄地奔赴省城了?
可经历了这大半天的光景,乔薇在他们心目中的形象已经翻天覆地了。
连支书都听她的话。
她侃侃而谈的时候, 村里的头脸人物都听得聚精会神。
虽然严磊爹和严柱不太懂那些大事,可她讲述的时候口齿非常清晰, 时间线顺畅, 大事件明确, 连他们都能听个半懂。
什么人能知道这么多的国家大事啊。
公爹和大伯子不由自主地对乔薇敬畏了起来。
严湘这时候已经到了午睡的点了,在乔薇的怀里睡着了。
严磊娘轻轻地赞叹:“瞧这娃,多好带。”
不吵不闹不乱跑,大人说的话就听。
儿媳们说带着严湘给老头子看病添乱, 让把严湘留在严庄。严磊娘现在不后悔没听儿媳们的。
儿啊, 还是跟着亲娘好。
长途车开了几个小时,天黑时到了省城。
四个大人带着严湘下了车, 三个从来没见过大城市的人四处张望。
“瞧,那边有个楼!有三层高!”
“这路上的路灯就一直亮着啊?这多费电啊。”
“那么多自行车啊。”
乔薇没那么多感慨,她下了车就跟车站的窗口买了一张省城地图,又打听了最好的医院和附近的招待所。
三个严家人感慨还没发完,乔薇已经知道要去哪了:“走, 还得坐一趟公共汽车。”
最好的医院是第一人民医院, 看病最好是住在医院附近的招待所。
长途车站的人常被询问这些信息, 全都知道。而且乔薇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问, 工作人员也不敢轻视她。
但是上了公交车,严家父子因为初到大城市看什么都新奇, 忍不住说了两句话,售票员就投来了一瞥,用目光表示:“乡下人。”
这个时候特别看不起乡下人的就是公共汽车售票员。也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工作性质,能接触到更多来自各地的人,所以接触到农村人的概率比别人更高的缘故。
这是社会常态,乔薇也没办法。
但售票员在车里查票的时候,从严磊娘身边挤过去,忽然抽了抽鼻子:“什么味?”
她皱眉打量了严磊娘几眼,嫌弃地挤过去了。
严磊娘头垂得很低,像鹌鹑一样缩起来。
乔薇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她悄悄靠近,轻轻抽了抽鼻子。
真的有味。
这个味,她在长途上上闻了一路了。她还以为是长途车上的气味。
可现在看,好像是……严磊娘身上的味道?
严磊娘抬头看了她一眼,瑟缩了一下,仿佛对她的靠近感到局促不安。
在公交车上就路过了第一人民医院。
严柱咋舌:“这么大的医院啊。”
跟县里的政府、火车站一样气派哩。
很快他们下了车,乔薇打听到的招待所是离医院最近的一家,走路几分钟就能到医院。
介绍信这种东西就是在买票和住宿的时候用的。
招待所的接待窗口看了一眼他们四个大人,两男两女一个小孩,以为是两对夫妻,没精打采地说:“夫妻住宿得拿结婚证。”
乔薇弯腰胳膊撑在窗台上:“只有一对夫妻,我们分开住,两个男的一间,两个女的一间。”
她又问:“有没有热水?能不能洗澡?”
接待员看了眼表:“那快点,八点半就停热水。”
乔薇点点头:“今天不洗,明天再洗。”
“洗澡要买洗澡票。”
“好,谢谢。”
“为人民服务。”
接待员没精打采的,最后还不忘加这么一句。
看得出来省城这边的运动发展得比博城县要深不少。
乔薇拿着钥匙,领着大家找房间,安排住宿。
房间其实特别简单,两张床,两个床头柜,一张书桌,一个脸盆架,两个脸盆,两双塑料拖鞋,和澡堂子里那种一样。
但严家人都没见过,稀罕得很。
乔薇过去看了下被褥。
干燥而且干净。这点乔薇还挺满意的。
“娘,这间给爹和柱子住。”乔薇说,“你跟我住。”
严磊娘犹豫了一下。
但两男两女,乔薇和严柱不是夫妻,如果不这么住,是不是就得另开一间房?
她刚才可听到了,住宿费一晚上可就要2毛5呢。
终究舍不得钱,没有提出异议,跟着乔薇走了。
服务员送来了热水。一个住客一瓶热水,两个人住就有两暖壶热水。
又告诉了他们水房在哪里。
乔薇拿开水烫了屋里的杯子,晾上凉白开。取出毛巾牙刷牙膏:“娘,咱们去洗漱吧。”
严磊娘人生第一次来到省城,处处怕露怯,到哪都紧跟着乔薇,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乔薇又去喊了那边父子俩,一起去洗漱。
那俩人别别扭扭的,也跟着洗漱了。
回到屋里,乔薇问:“爹和大哥刚才是怎么了?要是哪不合适不好意思跟我说,让他们跟您说,您再告诉我。”
“没事,没事。”严磊娘忙说,“哪哪都好。还有热水。”
她心想,老头子大儿子啥时候晚上还洗过脸刷过牙?这不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吗,可不得别扭。
可儿媳妇强势,如今大家都怕她,两个男人也不敢说“俺们晚上不洗脸刷牙,早上也不一定刷”,只能跟着像模像样地洗漱了。
但她瞧着连严湘这小娃儿都规规矩矩地洗漱,可知道乔薇他们这些城里人日常的规矩就是这样的。倒也不是故意在他们面前讲究。
就都听她的吧。
第二天早上起来,乔薇带着他们在招待所餐厅吃了早餐。
热腾腾的,好吃是好吃,但都要花钱,还要给粮票。
严柱眼尖,瞧见了乔薇掏的粮票,悄悄告诉爹娘:“都是全国粮票呢。”
各省的粮票不能通用,能通用的只有全国粮票。出差的人需要,出差前会去换足够的。
在这个时代,因为难得,全国粮票几乎可以算是硬通货了,换啥都好使。
但一个外出办事的人,想凑这么多全国粮票,就很难。
严磊是生怕她不够,换了尽可能多的。
吃完早饭便往医院去,严磊娘还很担心:“咱的东西都搁那儿了?”
乔薇失笑:“您别怕,我锁门了。”
到了医院她要挂外科,分诊护士问:“什么情况?”
乔薇说:“应该是肾结石。”
应该两个字去掉,乔薇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肾结石。
因为这本应该是严磊在今年上半年就带着林夕夕回家探亲,然后带着父亲去看病诊断出来的。
上帝视角就是很方便。
医生当然不能只听她一面之词,该检查的检查,该化验的化验,最后诊断就是肾结石,有化脓感染,暂不能确定是不是有并发症。
乔薇问:“要怎么治?”
“要手术才行。”
“好,那请安排手术。”
“那得下个月。”
乔薇眉头皱起:“为什么?”
医生说:“这个月全是学习任务,都在开会没有时间手术。”
乔薇说:“您也看到了,我家老人这情况已经很严重了,拖一天都多遭一天的痛苦。”
医生有点不耐烦:“那我也没办法啊。你有本事跟院长说去。这女同志你让一下好吧,后面还有人要看呢。”
后面的人也嚷嚷:“同志你看完没有啊,我们还得看病呢。”
这个医生根本不是能做决定的人,跟他纠缠也是没有意义的。
乔薇先退出来,站在走廊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脸色不好,严家人也不敢说话。
乔薇一直很强势,如果她都没办法,他们三个土包子就更没办法了。
严磊爹和严柱都给严磊娘使眼色。严磊娘跟乔薇一起住了一晚上,熟悉了很多。乔薇对她很亲切,她便没那么怕了,试着问:“乔、乔薇,你看这怎么办?”
总不能在这里住到下个月吧,每天都是钱。
乔薇没办法,深深地叹了口气。
看她都叹气,严磊娘正要说“要不然咱先回去,下个月再来”,乔薇忽然从军挎包里掏出一坨绿色的东西,然后把挎包摘下来递给严柱:“大哥,帮我拿一下。”
严柱听话地接住,两手举着带子,像个衣服架子似的。
乔薇把手上的东西哗啦抖开,一翻手臂披上了肩头——原来竟是一件绿军装。
乔薇把胳膊套进袖子里,那袖子上还别着红袖章。
乔薇系好扣子,从军挎包里掏出一顶军帽子戴在头上,又掏出一根武装带,往腰上一扎一勒,系住。
严家三个人目瞪口呆。可知道为什么今天乔薇那个军挎包这么鼓囊囊了。
一眨眼功夫,乔薇已经穿戴整齐。
这是最后的手段,她预备了,本是期望用不到的,但终究还是得用。
她把军挎包又斜挎在身上,把严湘推到严磊娘身边:“好好跟爷爷奶奶待着,哪也别乱跑。”
她又对公婆和大伯子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一身绿军装,头戴军帽,腰扎武装带,臂上有袖章的乔薇转身朝走廊另一端走去。
走廊里的人看到她这身装扮,都下意识地给她让了路。
严家三个人面面相觑。
“弟妹这身……好像……”严柱小声说。
好像和街上那些口口派是一个打扮啊。他们在县城和省城都看到了。
“她、她干啥去了?”严磊娘忐忑不安。
严磊爹小声说:“不管干啥,咱听她的。”
过一会儿,乔薇就回来了。
她说:“咱们先回招待所。”
严磊娘问:“那看病的事咋办?”
乔薇说:“我来就山山不见,那就让山来就我。”
可惜,严家三个人没有一个能听懂的。
乔薇这身装扮回到招待所,把招待所的接待员都给吓了一跳。
一如乔薇所料,回到招待所不到两个小时,山就来就乔薇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门被敲响,乔薇一身戎装去开了门。
门外一个中年男人带着好几个人,一看到乔薇这身打扮就知道没找错人。
“同志,我是第一医院的院长,我姓张。”张院长慇勤地伸出手握住乔薇的手,“同志,都是我们工作不到位。是我们的错。你的批评我们收到了,一定改正。”
“同志,那个稿子……还、还没发吧?”张院长颤颤地问。
他在外面开会呢,院里的电话都追过去了,要让他快点回来。
回来才知道,有个女革命同志,直闯了院长办公室,把一篇稿子拍在了桌子上。
“告诉你们院长,我住在隔壁招待所16号房间。”
“今天见不到他,明天这篇稿子就见报。”
张院长被紧急赶喊回来,拿着那篇稿子读了一遍,汗都下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是一篇抨击医疗系统和医院领导层的文章。医院名称那里是空的,以张院长的政治素养,不难看出来这是一篇提前准备好的稿子,想搞哪个医院,就填上医院名称就行。
就很倒霉,落到他头上了。
如今的形势就是这样。越是能斗倒有级别的人物,越是功劳大。
这篇稿子文笔太厉害,遣词用句犀利,深谙中央精神。这跟外面贴的那些简陋的大X报不一样,这一看就知道执笔人是体制内的人。一旦送去报社,不管送去哪家,都会被抢着登出来。
这年月,笔是刀,能杀人。
院长汗都下来了,连声问办公室的人得罪了什么人。
乔薇倒是留下了信息。秘书说:“她家病人是肾结石,需要手术。她说她在招待所等着,今天等不到,明天就见报。”
院长带着人就来了。
他握着乔薇的手,热泪盈眶:“咱们不见报。手术不是吗,马上就安排!”
隔壁15号房的严磊爹和严柱早听到声音开门探头探脑了。
很快乔薇走出来。
“爹,大哥,带上东西跟我走。”她神情平和,“现在咱们可以办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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