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121章
严磊爹和严柱现在是一声都不敢吭了。
大医院看病难、在省城被看作是乡下人被看不起, 这些都在预料中。
但省城大医院的院长亲自来接,完完全全超出了认知。
来之前支书说啥来着,说省城医院的院长级别比县委书记还高哩。
省医院的院长握着严磊爹的手, 亲切得不得了:“老同志,你放心,让最好的专家给你动手术。老同志今年贵庚啊?”
一问, 严磊爹比院长年轻两岁。
“啊,哈哈, 哈哈。”院长只能干笑, “农民兄弟辛苦了, 国家的粮食安全都靠你们了。”
他在说啥,严磊爹和严柱也听不懂,反正跟着走就是了。
给安排了单人病房,还有一张床给陪床用的。今天做各种检查, 明天安排手术。
院长亲自交待各种事项。
交待完术前不能吃不能喝, 乔薇补充:“不能吃饭喝水的意思就是什么都不不能吃不能喝。不是说饭不能吃就能吃饼,不是水不能喝就能喝粥。不能吃饭喝水的意思是嘴巴里不能进任何东西, 肚子里不能有任何东西。因为肚子里有东西,就可能会倒灌到食管气管。就是咱们说的噎着。你清醒的时候噎着了,你可以捶胸抠嗓子吐出来人就活了。你麻醉的时候跟喝醉了一样,倒灌了食管气管,人就死在手术台上了。”
她这么一解释, 严磊爹和严柱恍然大悟:“那个谁, 李主任他侄儿, 那年就是喝酒躺着吐, 给自己堵死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所以不能吃喝任何东西。”乔薇欣慰。
严磊爹和严柱都点头:“你放心。”
张院长终于有了点真诚的欣赏:“乔同志这个补充解释很到位。”
乔薇说:“也希望医院的医护人员能考虑一下患者和患者家属对这个事的理解程度, 该解释的要解释到位。否则你以为病人理解了,其实大家驴唇不对马嘴。”
院长是真的有点好奇:“乔同志是病人的……?”
“这是我公公。”乔薇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院长恍然大悟。他就说嘛,这个乔同志和这一家子完全不搭。原来是这样的关系。
他说:“乔同志的爱人一定是很优秀的同志。”
“他上过战场的。”乔薇说,“他是团级干部。”
院长点头:“果然。”
医院都安排好了,严柱陪床,该做什么会有医生护士。住院手续也办好了,粮票和钱都交了,医院管严磊爹的饭,他今天吃最后一顿,晚上10点之后就不能再吃任何东西了。
乔薇就带着严磊娘、严柱和严湘离开医院回招待所吃饭。
严磊娘揪着她衣袖:“要不然咱买两张烙饼。”
今天都是在招待所吃的饭,每顿饭都要钱和粮票。她心疼了。
乔薇却说:“出门在外办事一定要吃好睡好,要不然自己先倒下了,事也办不好。”
她又说:“您别担心钱的事,严磊挣工资,我也挣工资。您跟我出来,怎么都不能亏待您。”
严磊娘忙说:“不亏待,不亏待。”
严柱说:“娘,听乔薇的。”
吃完饭,乔薇去买了洗澡票,带大家去洗澡。
严磊娘别扭:“不、不去了吧。”
那澡堂子里好像是大家都脱光光。
乔薇说:“娘,城里人洗澡勤,大夏天的咱要是好几天不洗,身上有味了,人家嫌咱们。”
严磊娘就低头不再说什么了。
严柱也没进过城里的洗澡堂。乡下都是自己烧水盆里洗。
乔薇告诉了他怎么对着号牌找柜子,怎么存放衣服,还把自己带的肥皂片掰了一块给他。
严湘说:“大伯,你不会的就问我。我都会。”
大家都笑了。
严磊娘赞叹:“城里娃儿懂的真多。”
招待所里的房客男性居多,女澡堂子几乎没人。
但这样,严磊娘还是臊得慌。
乔薇把肥皂片也掰了一块给她。她学着乔薇把毛巾搓出泡沫打满全身,冲洗之后,果然身上十分清爽。
洗完澡,严柱回医院去了。
乔薇把脏衣服准备拿去洗,严磊娘抢过来:“你别管了,我给你洗。”
这一拉扯间,乔薇闻到了她抱着的换下来的脏裤子上的气味。
不好闻,但就是这个气味,昨天晚上脱衣服睡觉她也闻到了。
乔薇等严磊娘洗了衣服,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决定跟她谈一谈。
“娘,我问你个事,你别生气。”她说,“我瞅你头发和身上都干干净净的,是个利落人。可我老闻到你身上有味。我想问你,你是不是裤头总是脏脏的,下身老分泌一些东西,像鼻涕一样?”
严磊娘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头低得不敢见人,嗫嚅:“我,我洗得很勤的……我真的……”
“娘,你别不好意思。”乔薇握住她的手,“我以前写过关于推广医疗科普的文章,我看过很多资料,我给你讲讲咱们女人家可能会得的一些妇科病。”
“妇科病叫妇科病,是因为它是妇女专得的病。一样的,男的得的叫男科病。因为我们的身体器官不一样,性别不一样,才有这样的叫法。一定要明白,妇科病不是脏病,只是妇女会得的病。”
乔薇给她科普了一些妇科知识。
她说:“明天,我给你也挂个号,让医生治治。”
严磊娘臊得不行:“这哪好让别人知道。”
乔薇说:“不光得让医生知道,还得让医生看呢。”
严磊娘接受不了。
乔薇说:“我给你找女医生。娘,你不治疗,想一辈子叫人嫌弃你身上有味吗?”
严磊娘掉眼泪。
她被嫌弃不是一天两天了,媳妇们背后也说她。
她问:“真能治?”
乔薇说:“当然。”
严磊娘一咬牙:“那就治。”
第二天,严磊爹被推进手术室。
乔薇让严柱和严湘在外面守着:“大哥,难得来省医院,我带娘也去检查一下身体。”
严柱现在是乔薇说什么就是什么,点头如鸡啄米:“你去,你去。”
乔薇给严磊娘挂了妇科,大夫果然是女的。
脱裤子的时候严磊娘要臊死了。乔薇在帘子外面把手伸进去握住她的手:“娘,别怕,大夫是专业人士。”
女大夫挺好的,也说:“老人家别怕,我见得多了。这都常见。”
她们两个都没有看不起她,没有嫌弃她,严磊娘不知道怎么地,眼泪就出来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村里的赤脚医生是男的,妇女们这方面的问题谁也不好意思找大夫看。
其实有这种情况的不止严磊娘一个。许多老年女性身上都有味,常被晚辈嫌弃。
其实就是常见的妇科病,就是好多年不治疗,程度比较严重而已。
“每天来我这里冲洗,连着洗五天,一个疗程。后面药给你,自己在家定期清洁。口服的也要按时吃。大娘,你放心,洗几回就没味了。”
大夫给她做了第一回的冲洗,原来治疗是一件这么简单的事。
严磊娘眼泪又掉下来了。
药水治疗完,干净爽利。乔薇带着她回到手术室那里,手术还没结束。
乔薇从挎包里掏了桃酥给大家吃。
严柱说:“还去买了桃酥啊。”
严磊娘有点奇怪乔薇啥时候去买点心了。
只有严湘知道,桃酥是装在那个行李袋里从家里带到老家这边的。但妈妈嘱咐了他别吭声,严湘从来不给妈妈拆台,默默地吃就是啦。
手术有院长安排,当然很顺利。
严磊爹插着导流管和导尿管推出来了,回到病房监护。
同时配合药物对炎症和并发症加以治疗。
有他亲儿子伺候他,也不用乔薇操心。
等严磊爹醒了,稳定了,乔薇就带着严磊娘回去。
严磊娘还想留下,乔薇说:“人多了影响别的病人。住单间的人都很讲究的。”
严磊娘就乖乖听话回去了。
回到招待所,严磊娘做了个决定。
她从行李最深处掏出个用绳子扎着的小布包:“乔薇,这个你拿去。”
乔薇看着那东西就隐约猜出来了。
她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钱。
乔薇还有点惊讶。
因为实际上,所有人,包括严磊和乔薇自己,包括严家所有人,都默认所有的费用都是严磊乔薇来承担的。
因为这个时代就是这样。
一个男人出息了,不仅要照顾双亲和兄弟姐妹侄子外甥,还要拉拔自家亲戚,还要拉拔同族,还要拉拔同村,还要拉拔母系亲族的同村,还要拉拔嫁出去的姑母、姐妹们的亲戚和同村……
这时候人与人的关系跟后世年轻人六亲断绝,独来独往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个时候一个人能获取另一个人的帮助,所凭的关系可能就是“我是你姑姑(夫家)一个村的”。
这在后世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乔薇已经适应了这个世界,很了解这个时代的规则。
所以她对严磊娘拿钱出来还是感到有点惊讶的。
“娘,这是干什么?”她把钱推了回去。
严磊娘跟她推拉:“这又住院又做手术的,肯定要花不少钱,这趟出来,我和老头子把所有的钱都带出来了,都在这里了,你拿去!”
乔薇不推了,她有点好奇,清点了一下,一共一百八十三元,几毛就算了。
“娘,这个钱我不会收。看病的钱,严磊承担,你不用操心。”乔薇还是把钱还给了婆婆,“但我想知道,严磊每个月给家里寄25元,是怎么分配的?”
每个月25元,一年就是300元。农村人花钱真的很省,可严磊娘说这是家里全部的钱了。
乔薇知道,那钱寄回去一定会在家庭内部做一个分配,她现在就是有点好奇。
怎么分配的?
第 122 章
第122章
“怎么分, 是磊子定下来的。”严磊娘说,“但后来她们闹,就稍微改了改, 也给磊子写信说了的,磊子也同意了。”
乔薇说:“我没怎么管过这事,也没想管, 就是好奇问问。之前是怎么分的?后来又是怎么改的?”
严磊娘说:“磊子定的,你大哥是长子, 他拿六块;老三、老四和你大姐、二姐每个人三块。但后来你妯娌们闹得挺厉害。说你大姐二姐嫁出去了, 不该拿钱。”
“后来大家商量着, 你大哥不变,老三老四各拿四块,大妮儿二妮儿各拿两块。三妮儿还小没嫁人,不给她。”
“这事也给磊子写信了, 磊子也同意了的。”
严磊的这个分配方案呀……
乔薇听了直摇头。
严磊这么精明的人, 在这种事情上都犯糊涂。但没办法,人在局中就是这样。
乔薇是局外人, 一眼能看出弊端。而且对她来说,照顾好公婆就是尽了配偶的义务了,对丈夫其他的兄弟姐妹,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她对他们没义务更没有感情。
可对严磊来说, 爹妈自然不必说, 兄弟姐妹哪个不是血缘手足, 小时候睡过一张炕, 穿过同一条裤子,吃过一个锅里的饭。
这些都是羁绊。
人这一生, 很难摆脱这种羁绊。
见她摇头,严磊娘忐忑。
乔薇说:“娘,我不管这个事,但我想说句话。”
“钱这个东西,最好是捏在自己的手里,由自己来分配。”
“不到蹬腿儿,不能撒手。”
乔薇在病房里看过太多了。
有的是老人家把存折密码告诉了儿女,也有得了绝症的儿子把密码告诉了早就离婚而去的妈妈,那些拿了密码的人取走了钱,留下了空存折、银行卡消失不见,把绝望的人留在医院等死。
反倒是那些死死捏住钱的人,哪怕是耋耄老人了,家里人也得慇勤伺候,争着伺候,生怕一个没看见,钱落在别人手里了。
严磊娘听着,这简直是掏心窝子的话。
她叹口气:“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乔薇说:“我反正不管。”
那钱还是还给了老太太。给自己亲爹看病,严磊断然不可能让家里掏一分钱的。他必然是要承担所有的花费。
乔薇估计着,等以后他真正的做到高层了,给家乡修桥铺路这种事,也必然是少不了的。
严磊爹的手术很顺利,炎症和并发症也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除了还有创口未愈的疼痛之外,从前长期折磨老头的身体内部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严磊爹好多年没有过这种轻松感了。
大夫跟他聊天,也说:“幸亏你们来省城了。这个手术县里做不了,市里也悬。专家都在省一级的医院呢。你这已经这么严重了,再拖着真可能有生命危险。”
严磊爹忍不住抹泪:“亏得俺儿媳回来了。”
乔薇甚至都没在家里住一晚,只吃了一顿饭就马不停蹄带着他直奔省城了。
大夫竖大拇指:“你这个儿媳,厉害人物。”
严磊爹忍不住骄傲起来:“俺儿媳读过高中,在县里政府里工作,写的文章登在报纸上,人民日报转登过!”
严柱:“爹,那叫‘转载’。”
“都一样,都一样,反正上过人民日报!”
大夫听了咋舌,转头去告诉了张院长。
张院长长长吐出一口气:“就知道她不是个简单人物。”
用笔如刀,玩得纯熟。
四天后,严磊爹拔了导流管,也拔了导尿管,继续住院治疗。但对他自己来说,已经松快得不得了了。
见着严磊娘,他发现老婆子脸色也很好,他还以为老婆子是为他高兴。
他和严柱都不知道,乔薇天天带着婆婆去妇科接受治疗,困扰了严磊娘这么多年的说不得的隐疾,也消失了。
她和乔薇又去澡堂洗了澡,这一次,感觉自己真的没有异味了。
也是浑身轻松。
乔薇去电话局给严磊打个长途电话,没直接和严磊通上话,只给了他留了言,告诉他:带爹娘大哥到省城就医,已治疗,一切顺利,勿念。
部队的通讯员把留言转达给了严磊。转头和别人说:“以前都说严团是个妻管严,媳妇娇气,啥啥都不干。可人家会写文章,瞧,严团分不开身,人家一个女同志大老远跑去带着公婆到省城去看病。”
这时代去过省城要吹好几年,去过上海要吹一辈子。
严磊可不觉得自己媳妇娇气得“啥啥都不干”,自己媳妇有多能干,多有主意,只有自己知道。
但虽然知道,她带着孩子出远门,又被托付重任,难免还是担心。
前几天支书给他打了电话,告诉他一捐款收到了,二乔薇带着他爹娘和严柱去省城了。
去了省城就得靠乔薇联系他了,等了好几天,终于收到联络,这下彻底放心了。
乔薇在那边的省城忙碌,严磊出任了博城县军代表也没闲着。
这天正在开大会,如今的博城县一把手关主任在台上正慷慨激昂地讲话。
严磊坐在下面第一排,微微侧头看了一眼。
黄增岳也侧头向他这边看了一眼。
两个男人的视线对空气中对撞,互相点了点头。
关主任正春风得意,突然有人闯进了会场,大喊:“我揭发!关图伟收人贿赂!给人走后门安排工作!他还睡别人老婆闺女,搞破鞋!”
“他搞破鞋!”
关主任懵了!
等他反应过来想呵斥的时候,观众席里已经有人站起来了:“我知道这个事!他搞破鞋!”
又有人站起来:“他早就腐化了!早就脱离人民群众了!”
“他已经是腐化的当权派!”
“他生活特别腐败!乱搞男女关系!”
“打倒他!”
“打倒他!”
关主任惊恐地看着台下:“你们,你们!胡说八道!我没有!”
但人们已经冲上了主席台,将他按住。
关主任声嘶力竭地喊:“放开我!胡说八道!我没有!来人啊!增岳!增岳!”
黄增岳从人群中站了起来。
“关图伟已经脱离了人民群众。”他走上主席台,“他腐败贪污,生活作风有问题。还有谁知道什么情况,现在就可以揭发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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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站起来了。
群众的情绪非常激动。
孟书记手腕铁硬,但孟书记也是真的给大家谋福利。孟书记在任的时候,县政府的公务员们是实实在在得到了好处的。
房子,柴米油盐,燃料,布匹,肥皂,锅碗瓢盆,猪肉……孟书记给大家弄来过多少福利啊。
大家都是记得的。
他一手推进县镇合并,修路,通车,增加工作岗位。博城县的发展有目共睹。
孟书记当一把手大家是服气的。
他关图伟为大家为博城做过什么?
好事想不起来几件,缺德事能想起来不少。
凭啥他当一把手?
群众情绪激动,争先恐后地要上去揭发举报,甚至有人带着仇恨冲上去对他拳打脚踢。
严磊把手上把玩的军帽戴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维持秩序。”他发话。
他的手下控制了现场,安抚群众:“一个一个来。”
但对殴打关图伟却视若不见。
严磊静悄悄地退到人群侧面,双手插兜,静静地看着主席台上的一切。
黄增岳站在台上掌控全场,他的目光投过来。
严磊支支下巴。
黄增岳也支支下巴。
也有眼尖心亮的人看到了,于是明白,博城县革委会才成立没多久,竟然就要重新洗牌了。
严磊又看了一眼关图伟,这个胆敢想要以卑劣手段暗害乔薇的男人,已经被人打得满脸是血。
这只是开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一言不发,压压帽檐,离开了会场。
严磊爹在省城第一人民医院住了半个月的院。
本来不用这么久的,但院长行事小心,看着乔薇也不差钱,就跟她商量让病人多住几天,调理调理。
乔薇一口答应。
她这趟出来其中一条原因就是想避开博城县那边的混乱争夺,她也想在外面待久一点,不想那么早就回去。
妇科女大夫原本以为严磊娘很快就会离开省城,结果她还要继续待在这里,干脆让她连续进行了三个疗程的治疗。
毕竟医院里有专门的器具,经过消毒的操作环境也远比让老太太回到农村家里自己弄强得多。
严磊娘身上已经没有异味了,不舒服的感觉也没有了。
乔薇闲着也是闲着,真的带她检查了身体,一些陈年的旧疾也趁机调理了一下。
严磊爹手术之后不能动的那几天,白天严磊娘也过去照顾,晚上让严柱照顾。拔了管以后,严磊爹就基本可以自理了。严柱也不辛苦了,那就更不必劳累严磊娘了。
总之,等严磊爹可以出院的时候,发现老婆子面色红润,皮肤好像都细乎了很多,人看着年轻了好几岁。
严磊爹:“?”
严磊娘微臊:“嗐,乔薇非要给我抹擦脸油。大夏天的,你说抹啥啊。”
嘴上这么说着,手却摸上了脸。谁也不想老,女人尤其不想老。
瞧那张院长,比严磊爹还大两岁呢,两个人看着像差着辈分。
乔薇跟她说:“您辛苦一辈子了,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您也该对自己好一点。”
活了一辈子了,第一次有人告诉她应该对自己好一点。
从来没人说过这个话,便连她的亲爹娘都从来是跟她说:“嫁人之后要勤快,要干活,要孝顺公婆,要伺候男人,要上敬大伯子下亲小姑子,要贤惠要吃苦要扛累。要让我们听见别人说我家嫁出去的闺女好吃懒做,打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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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薇这趟受严磊托付,出门远行,圆满完成任务。
出院的时候,医生护士都跟她打招呼,张院长也来送。
跟她握手,一直说:“你真是的,客气什么。”
严家人:“?”
严家人不知道,乔薇替严磊回老家,当然是带了很多的礼物回来。她带了一箱一包,那只藤编旅行箱里才是她的换洗衣物,另外一只旅行包里装的全是礼物。
但严家空门迎人,乔薇甚至都没有拉开旅行包的拉锁。
这半个月给严磊爹治病,乔薇把那些糖果点心,都送给护士站的护士和医生。至于她从博城县带过来的两瓶茅台,则送给了张院长。
这些东西对省城的人不算是稀罕物,但谁不喜欢白得的礼物呢。
张院长人家这个级别的也不在乎两瓶茅台,他家有很多。但乔薇打一棒子给个甜枣,虽然先兵过了,但是再后礼也让人心里舒服了很多。
一方客气道谢,一方客气相送。
回到招待所,乔薇把旅行包里最后剩下的东西也掏出来了:“爹、娘,这是我和严磊给您二老买的几件衣服,您收好,正好带回去。”
严磊爹娘收下了,一个劲说:“唉,不用买,别花这个钱。我们俩个穿啥不行啊,别买这么好的衣服。”
乔薇那个旅行包基本已经空了,原本鼓鼓、沉沉的东西都散在医院里了。甚至招待所的接待员小姑娘都得了一包糖,喜得眉开眼笑。
严磊娘跟她一起住,是知道一些的,但她不吭声。
可当乔薇掏出三张长途车票的时候,她慌了。
“薇薇,你别生气。都怪我的,猪油迷了心。”她羞愧得抬不起头来,“你大老远回来,我也没出门迎迎你,我、我是怕你看不起我……”
所以儿媳们一撺掇,她也想端端架子。
实在是,上一次跟这个儿媳妇见面,她真的一刻也不想跟这个婆婆多待,她看不起所有严庄的人。
乔薇其实能理解她的心态。但她决不接受这种待遇,因为毕竟如今严磊的妻子是她了。
“娘,我以前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所以我不怪您。但人敬我我敬人。”
“严磊把家里的事,把爹娘身体的事托给我,我都办好了,想来大家也没有不满意?”
谁敢不满意呢。谁能不满意。三个人都摇头摇得像拨浪鼓。
严柱也后悔得要死,他说:“弟妹,弟妹,你千万别生气。都是家里那些婆娘,等我回去……”
“要抽她们吗?”乔薇打断他,“别。”
原文里,严家男人都是“老实人”。跳出来跟林夕夕作妖的全是严家媳妇。
最后严磊发怒了,立场坚定地维护自己妻子,严柱这个老实的大哥赶紧站出来,照着自己老婆脸上抽了一巴掌。
弟弟们有样学样,都教训了自己那不懂事的老婆。
世界就安静了。
在严磊发怒之前,女人们都作妖,男人们都隐身。
年代文的常见写法。
乔薇知道她的妯娌们势必会非常烦人、非常愚昧,甚至非常贪婪。但这是创世神赋予她们的属性。
乔薇真正讨厌的不是琐碎烦人又愚昧眼皮子又浅的妯娌们,她讨厌的是这笔法背后隐藏的东西。
她看着这位老实的大哥。
“她们连上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她问,“到底是仗着什么作妖?”
严柱被问住,他答不出来,但内心里发慌发虚。
女人们闹一闹,最后受益的是谁呢?
不敢承认。
羞惭地低下头,根本不敢和这个弟妹漆黑又精亮的眼睛对视。
严庄村支书接到乔薇的电话,他让人赶着骡车去了县城的长途汽车站接人,结果只接到了三个人。
支书愣了:“乔薇呢?”
严家三个人被问得面红耳赤。
待问清楚了,支书“嘿”了一声。
“八哥啊八哥,不是我说你……”支书一肚子槽要吐,又觉得说起来都嫌累,最后他摆摆手,“算了,上车吧。回家。”
第 123 章
第123章
支书接到严家三口的次日, 严磊也在火车站接到了乔薇。
这时候也不兴男女当众拥抱什么的,严磊只能一手抱起严湘,一手用力握了握乔薇的手来传递他的热度。
乔薇说:“爹的病看得很顺利, 家里都好,你不用担心。”
严磊:“嗯!”
放下孩子,替她拎着东西。
路上小张说:“嫂子可回来了。团长天天八百遍问有没有电话找他。”
严团长恼火:“开你车!可显你长嘴了。”
小张嘎嘎笑。
严湘说:“爸爸, 我们也很想你。”
严团长严肃地“嗯”了一声。
小张笑得更响了。
到了家,乔薇拉开旅行包拿出了烟和酒给小张:“都是咱们这边没有的牌子, 你尝尝。”
“谢谢嫂子!”
乔薇和严湘挥手送了吉普车离开。
严磊提着行李, 一家三口终于团聚。
乔薇看到自己家干净整齐的院子, 浅黄色的泥墙,浑身都有了一种放松感。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时代,她是真真正正在这里扎根了, 这个院子这个房子就是她的家。
严磊刚把行李放下, 一转身就被乔薇抱住。
没有外人了,严磊也紧紧把乔薇抱住。
严湘见怪不怪, 自己去找糖吃。
分别半个月,两个人紧紧抱了不知道多久,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内心里又宁静又满足。
家,就是给你一个归处。
婚姻, 就是给你一个相伴的人。
在家里, 与此人。
别无所求。
直到严湘发声:“妈妈, 我可以去找军军玩吗?”
两个大人才放开彼此, 乔薇一语道破:“你是想给军军讲大火车吧?”
严湘:“嘿嘿。”
被看穿了。
他可是坐了两次大火车了,想给军军讲一讲。
乔薇说:“等待会一起去。”
又对严磊说:“从那边省城买了些土特产, 等我整理一下给赵嫂子送过去。”
严磊说:“不忙,你先喝口水。”
乔薇去洗了脸洗了手。
结果严磊递过来的茶缸子一看,竟然是绿豆汤,为着她回来,专门给她煮的。
这时候是夏天,凉床又从屋里搬出来搁在屋檐下了。乔薇坐在凉床上喝着绿豆汤,看严磊把严湘举高高,抱在怀里问在老家都见着谁了,有没有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一起玩。
严湘摇头:“没有在爷爷奶奶家住,只吃了一顿饭,我们就去县城坐长途车去了省城。在省城一直住在招待所里,招待所里有食堂有澡堂,晚上可以洗热水澡。妈妈和奶奶洗,我和大伯一起洗。大伯不会用水龙头,我教的他。”
严磊摸了摸严湘的脸,给他抓了把糖:“你先看书去。”
他坐到了竹椅上,看着凉床上乔薇不疾不徐地喝着绿豆汤。
两个人都是逢乱不惊、遇事不慌的人。
乔薇喝了半缸子甜丝丝的绿豆汤,才开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先给你交待一下结果。”她说,“爹是肾结石,拖太久已经感染发炎,还有并发症。在省城第一人民医院由外科主任给执刀做的手术,非常顺利,后期跟进治疗康复得也很好。并发症得到了有效的控制。爹现在的身体可以说很健康,下地没问题。”
严磊说:“辛苦你了。”
乔薇又说:“妈身上有味。女性生孩子多容易有妇科病,我带她去看了妇科,接受了三个疗程的治疗。还做了身体检查,一些老毛病该吃药吃药该治疗的也治疗了。现在妈也非常健康。”
严磊眼圈微红,叹了口气,握住她的手:“多亏有你。”
家里人什么都不懂,他当儿子的不好开口跟母亲谈妇科病。幸亏有乔薇这个什么都懂的人,她懂,她没嫌弃,她能帮的都帮了。
她有心了。
先交待完结果,乔薇才开始从头讲。
听到乔薇风尘仆仆赶回去,家里竟然空门接她。严磊的脸色很难看。
听到乔薇怎么吓唬院长,给他爹找来了最好的医疗资源,他赞叹:“不愧是你。”
等乔薇讲到她只买了三张长途车票把严家三个人送回去,自己根本没有在家里住一晚,带回去的东西也都散在了外面,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扬眉吐气了:“你做得对。”
严磊当然关爱亲人,但是夫妻也是一体。
就像他当时给乔薇送行的时候说的,只论对错,不论身份。
“要是我,我也这么做。”他说,“人敬着咱,咱才敬着人。”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严磊的脑子一直都很清醒,原则也一直都很明确。但乔薇想到他给安排的家里钱的那个分配方案……不由嘬了嘬嘴唇。
严磊察觉了:“怎么了?”
“没事。”乔薇起身去收拾,“我买了些土特产回来,咱分一分,给各家送一送。”
严磊起身跟着她:“刚才想说什么?”
乔薇不想掺和严磊家内部的事。她做了该做的就行了,至于人家内部成员都通过了的事,能不掺和就不掺和。
“没什么。嗯,对了,”她说,“家里的事我自己已经处理过了。你就不要再马后炮打电话过去说什么了。我跟爹娘说了,这个事从现在抹去,就算过去了,就跟咱俩一样。以后见面再说以后。”
这个严磊懂:“你别担心,我不是挑拨事的人。”
当领导的,做事、说话都是艺术。这方面不通透的人,走不高走不远。
乔薇一边分拣东西,一边又说:“我回来也买到了卧铺票,我还给给湘湘补了卧具。”
她带走了严磊的证件,用严磊的证件买了卧铺。
至于卧具,严磊说:“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乔薇的嘴皮子,也是很能办事的。
但这个并不能就转移走严磊的关注力,他追问:“你刚才想说啥。”
乔薇嘬嘬嘴唇:“没事,快来帮我分东西。湘湘着急去看军军呢。”
严磊按住包:“有什么你就说,干嘛呀。”
乔薇不想管,但是真的很想吐槽。
因为严磊通常很少在办事上犯错误,但这件事实在错得太明显了。
“就是给家里那25块钱,娘说怎么分配是你安排的?”
“对。”严磊说,“是我。”
“大哥是家里长子,爹年纪大了,他和大嫂承担得多,让他多拿点。别的人我本来想着就按人头平均。可老三媳妇、老四媳妇闹,她们觉得大姐、二姐是别人家的人,不该拿家里的钱。”
“我挣的钱,凭什么不能给我自己的亲姐姐。”
“但是爹娘写信来劝我,我想着我人不在那边,要吵也是爹娘跟她们吵,家和万事兴,爹娘别为这个再气着。我就同意了,让他们每人多拿一块,姐姐们每人少拿一块。”
很显然他根本没有觉察出来自己错在哪里了。
乔薇嘬着嘴唇。
严磊察觉了。他掐住她的腰:“你有话你就说,你憋什么憋,我看你快憋成老鳖了。”
乔薇被掐到了痒痒肉,扛不住,只好说了:“你不该越过爹娘。”
乔薇曾经跟严磊娘说过一句掏心窝子的话——人不到蹬腿儿,钱不能撒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当时严磊娘一脸于我心有戚戚然的模样。
但她说“就这样吧,就这样吧”。
为啥呢,因为严磊显然也很同意这个理念。他也认同人应该掌控住钱的分配权。
所以,他把这个分配权,牢牢掌控在了他自己的手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在外面是干部,是领导,习惯了下命令做决策,习惯了扛事情拿主意。在家里,他又是最出息的那个。
于是他很自然地认为分配权应该由他来掌握。
他直接定下了方案,越过了自己爹娘,看似挺好的,他的羽翼覆盖了每一个他想覆盖的人,可这样,却剥夺或者至少是削弱了爹娘在这个家庭的权威、地位或者话语权。
“你把钱都给爹娘,由他们分配。给多给少看爹娘的心意,她们再闹能怎么样?谁闹得爹娘不高兴就不给谁,谁讨爹娘喜欢爹娘就多给点。你瞧着,你兄弟媳妇们个个都得笑脸讨好爹娘。”
“你直接分配好了,爹娘就动不得,他们一动,你兄弟们、弟媳们就嚷嚷这是你定下来的。”
“爹娘碍着你,管起儿子媳妇们来反而束手束脚了。”
“姐姐们既然嫁出去,给她们的钱就单独给。农村你应该比我更懂,农村人儿子女儿区别对待你又不是不知道。农村媳妇觉得婆家的都是我的,大姑子小姑子都是别人家的。你把钱给到家里再分给姐姐们,她们当然看不下去。”
“给姐姐们的钱,从一开始就该单独列出来,不能跟家里的钱混在一起。那就是你这个弟弟贴补姐姐的,而不是出嫁的女儿从娘家抠走的。”
严团长呆住。
乔薇摇头。
“严磊啊,你要明白一件事,你——回不去了。”她说,“你从严庄出来了,你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以后,只能奔着更高的职位、更大的地方去。”
“你这辈子是再不可能回去严庄和你兄弟一起种地去了。爹娘兄弟不是你的兵,你别觉得你可以远程遥控指挥他们。那个家是爹娘的家,你不是爹娘的领导,你是他们的儿子。”
“该放手给爹娘的,就给爹娘。不是只有你才能管好你那一家子人。”
严团长彻底呆住了。
他本来就是个通透人,只不过因为身在局中,涉及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他的血亲,才迷在了局中。
如今乔薇一点破,他完全醒过味来了。
严团长在屋檐底下的小凳上坐着,抽了好久的烟。
乔薇收拾东西几次出来看,都看见他的背影。
她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你要是想改,就改。不用顾虑我。我是什么都不怕的。”
她回一趟老家,回来严磊就要整改实行了好些年的分配方案,这傻子都能看出来是她给吹了枕头风。
妯娌们必然是要记恨她的。
“我不在乎的。”乔薇抱胸而笑,“我都能过而不宿,她们早就记恨我了。”
“我这辈子跟着你也没多少次回严庄的机会,谁也不能把我怎么着。”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然而世间最难料理的就是家务事。
便是严磊这样敢和别人合谋搅动风云的,遇到家务事也是苦恼不已。
有点可爱怎么回事。
这时候光环熄灭了,不是什么男主,是个有爹有娘,有各种顾虑,有烦恼有血有肉的男人啊。
乔薇看严团长坐在小板凳上抽烟反省的模样直乐。
严磊最终决定还是先不动。
他承认自己犯蠢了。
但家里已经这样了,就先这样吧。没必要立刻就去打破旧的模式,还让乔薇背个锅,让人记恨她。
“以后再说吧。”他沧桑掐了烟,跟进屋里,从背后抱住乔薇,手臂压在她肩膀上,让她仿佛背着他似的,“以后有事我都跟你商量。”
乔薇欣然叹息:“就是啊,有商有量的。”
多少人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能有商有量的人啊。多少人是孤单死去的啊。
两个人在这一刻跨越了几个时空,又有了共鸣。
乔薇正感慨。
严磊抱紧她,在她耳朵边说:“乔薇,关图伟死了……”
乔薇滞住,倏地转身。
严磊的眼睛那么冷静。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杀父之仇,辱妻之恨。
不光是不能做。
虽未做,但想做,也不行。
第 124 章
第124章
做领导的或多或少都会得罪人。
便是严磊这样的也都得罪过人。
但具体到每个人又不一样。如孟书记, 得罪的都是有权力的人,比如关图伟。
而关图伟又不一样,他得罪的很多是下面的人。
关图伟是在一次□□中被愤怒的群众殴打死的。
至于应该掌控现场的黄增岳怎么没掌控住, 应该维持秩序的严磊怎么没维持住,谁又能指责他们什么呢。
只能说人民的意志是不可违抗的。
关图伟早就脱离了人民群众的队伍走上了腐化堕落的道路。他这个人还好色,欺负过不止一个人的妻子或女儿。
仇恨早就埋下了。
没有人会替他这样的人喊冤的。
甚至有人狠狠地唾弃后, 忍不住说:“不怨孟书记看不上他。”
旁边的人赶紧胳膊肘捣他:“瞎说什么!”@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哦,孟作义, 孟作义!”
已经没有什么孟书记了, 只有被关起来的孟作义。
乔薇意外地没有因一个人的死亡感到恐惧或者悲戚。
相反, 她感到放松:“他死了?”
严磊本就抱着她,对她的身体反应感受得非常清楚。
她的肩膀都放松下来了,就差把“太好了”三个字直接说出来了。
关图伟倒台,如今博城县革委会经历了一轮大洗牌。
“增岳现在是革委会主任了。”严磊说。
“他不肯放你回区里。”他说, “他其实是很想用你的。”
乔薇叹了口气。
以前在孟书记的手底下的时候, 她和黄增岳配合得是真的很愉快。作为同事他们两个人节奏非常合拍,彼此都能跟得上对方的思路。
她虽然怀念广播站的闲暇时光, 可其实从来也没讨厌过县委办公室的日子。
强势有担当又有眼光的领导,思维敏捷节奏合拍的同事,团结对外的环境……
乔薇在办公室真的学到了很多体制内的东西,在办公室工作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她的社畜魂一直旺盛燃烧。
甚至燃烧得很愉快, 直到被历史碾灭。
这个时候, 笔杆子如果胆子够大, 能把握得住上面的脉搏, 是很容易飞黄腾达的。
乔薇其实具有这个实力。
而政治斗争上,她虽然比起他们来说稍青涩一些, 但她脑子灵活,反应够快,她是可以迅速地成长起来的。
但她知道历史走向,深知不能把自己卷进去。她早就向严磊表达过,她不会再写东西,至少不会给黄增岳这一派写。
乔薇问:“你怎么回他的?”
关于关图伟的事,乔薇能猜到严磊和黄增岳两个人一定做了些什么,没必要再去问。她更关心她以后怎么安排。
“我告诉他别贪心。”严磊说,“我和你,有一个支持他就行了。他还想我们两夫妻都跟他?想得挺美。”
“我们俩讨价还价,最后同意把你安排到图书馆了。”
“以后,你是县图书馆馆长。”
乔薇撅唇吹吹刘海:“我还升级了?”
严磊说:“总不能让咱们吃亏。”
县级图书馆长和县政府里的各科室的科室长同级。
也就是说乔薇以后和周科长同级了。
“还有别的馆长吗?”乔薇问,“馆长?副馆长?”
图书馆和档案局,都是夫人们的后花园。
“老馆长关起来了。本来新馆长是关图伟的老婆。她及时跟关图伟离婚划清界线并揭发他,增岳给她留了个副馆长的位子。没事,她不去上班的,她就挂个名,办个长期病休,拿工资。”
“图书馆以后就是你的地盘。”
听起来……意外地不错呢。
乔薇又想起来问:“增岳的爱人呢?”
“去了妇联。”
乔薇点点头。
人靠的太近就容易生矛盾。大家不在一起就好。
很显然严磊和黄增岳都明白这个道理。
如果不是在这个特殊的时代,身边的人和合作的人都是这种头脑聪明又清醒的人,真的是一种超棒的状态。
可惜了。
“革委会不是久留之地。”她再次提醒他,“能脱身就想办法脱身。”
她反过来担心严磊了。
不及早脱身的话,十年之后,都会被清算。
“你放心。”严磊说,“军区也有这方面的担心,已经讨论过了。军代表的职务轮岗。不会让人在这个岗位上待太久,防止权力滋生腐化。”
军区上层嗅觉很灵敏。
很快就意识到派出去的人一旦参与进去,就有权力过大反被反噬的风险。
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在权力面前很容易异变。
军队必须保持纯粹性和稳定性。
这也是吸收了运动刚开始的时候一些地方企图冲击部队的教训。对中央来说,这也是底线。
“那就好。”乔薇欣然,“那我就……图书馆混几年吧。”
这时候人出远门少,如果是去大地方,特别是上海这样的地方。去之前就会接到很多人的委托,托带这个带那个的。
幸好乔薇是回老家农村,而且是去给公公看病。倒没有人托她捎带东西,轻轻松松。
但她都去了那边的省城了,怎么也得带点土特产回来,给亲近的几家人分一分。
她回来了,妇女们便聚在一起,瓜子嗑起来,打听她这趟严庄之行的八卦。
这也是大家生活中重要的娱乐。
乔薇嗑着瓜子:“还能怎么样,就那样。”
大家问:“你可上桌吃饭了?”
杨大姐说:“你走了,我们讨论好几回,说你能不能上桌吃饭。”
“我觉得能。乔是6级办事员呢。他们知道什么是6级吗,一个月工资赶上他们一年了。”
“不能吧。外面再风光,回去也是家里的儿媳妇。她要是上桌吃,别的妯娌能干啊?”
“乔,你倒是快说呀,到底上没上呀?”
大家争论得这么激烈,乔薇直乐。
她玩了春秋笔法:“上了一回。”
这下大家都满足了。
“就是啊,这样大家都好看。”
“也是,面子里子互相有。”
乔薇抿嘴乐,没告诉她们其实她只在严庄吃了一顿饭。
乔薇没有立刻回去县里销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翘着脚在家里又休息了好几天,主要是小别胜新婚,连着几天早上都起不来。
每天懒洋洋的。
直到时间逼近九月,乔薇终于问严湘:“你想不想上小学?”
严湘:“咦?”
乔薇说:“幼儿园小朋友对你来说太小了。”
严湘却说:“华子也不大。”
要说刚子哥和英子姐,严湘是承认他们是真正的大孩子的。但华子,严湘是和他平等论交的。
至于军军,严湘对他是很慈爱的。
“因为不太方便去原来的幼儿园了。”乔薇叹气。
其实想去就能去,图书馆本来就是公家的。
但那个幼儿园是在政府大院里面。
以后这些年,不管县里发生什么事,政府大院都是风暴的核心。乔薇不想把严湘搁在政府大院里,而她却不在。
虽然图书馆跟政府大院就隔两条街。但总心惊肉跳。
但总把严湘置于纯大人的环境,也不太好。更不要说这几年大人的环境根本是一个非正常的环境。
好在现在闹还闹不到小学,毕竟小学生太小,没什么战斗力,闹不起来。小学里反倒是一片净土。
严湘答应了:“好,那我就去学校吧。”
八月底,乔薇歇够了,终于回到县城销假。
县城比她预想的似乎更安稳一些。
干部代表是黄增岳,军代表是严磊。他们两个就占据了革委会三分之二的席位,联手把博城县的局势给控制住了。别的不说,治安方面是相当不错的。
黄增岳做了主任之后把之前因为口口耽误的工作都重新推动起来,并没有一味的沉迷于口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甚至可以说,他现在做的是和孟书记之前推动的工作一脉相承的。
这让乔薇心安了不少。
她去见了黄增岳。
黄增岳看起来似乎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又似乎全不一样了。
每个人从他身边经过时候都要微微倾身:“主任。”
黄增岳看见她眼睛里就有了笑意:“回来了?顺利吗?”
“还好。”乔薇说,“你又升了,恭喜啊。”
黄增岳没有飘,坦诚地说:“没有严团帮我,我一个人做不到。”
他说:“给你安排到图书馆,那边都打好招呼了,他们都知道你是谁,不会有刺头。名单上那些人你不用管,让他们挂着就行,你知道各单位都是这样。”
他们都避开没有谈关图伟,没有谈他和严磊是怎么合作的。
大家心里都有数就行了。
黄增岳亲自给图书馆那边打了个电话,通知他们乔薇今天就过去履新。
等乔薇过去,图书馆还搞了个欢迎仪式,门口新摆了几盆花。还拉了横幅——这时候横幅多得满大街都是,字写在纸上别针别上去就能重复利用。
乔薇走过两条街的时间足够他们把横幅写出来了,当然也可能是之前就准备好的。
总之乔馆长履新,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
大家用力鼓掌:“欢迎乔馆长领导指挥我们工作!”
县图书馆这个院子可有年头了。
据说是古时候的县学,廪生们在这里读书学习住宿的地方。
据说从前完整的时候更大,现在只有以前一半的大小了,另一半的建筑被别的部门给瓜分了,留了一半的房子给图书馆。
那也好几进院子呢!
虽然有很多后来修缮的地方,但基本主体都是古建筑。
那抄手游廊,那那些朱漆柱子,雕花窗。
还有个很大的庭院据说是秀才们练习六艺的地方。
乔薇一进院门就知道这是个好地方。
又一个美好的养老之地!
谢谢老严,谢谢老黄!
严湘在抄手游廊里绕圈:“哇~”
第 125 章
第125章@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新的图书馆长乔薇履任, 当然得先看名册。
打开图书馆的人事档案资料,先看一眼职工名单。
乔薇:“……”
乔薇抬头看看眼前的人,数了数, 算上她一共九个人,八副眼镜
“都到齐了吗?”她问。
一个戴眼镜的青年男职工回答:“都到齐了。”
声音不响,但语气很肯定。
乔薇再低头看看职工名单。虽然一直都知道这种单位会有很多人只是挂名字拿工资, 但还是为这个本末倒置的数量吃惊了。
再抬头看看眼前这几个人。
所见即所得,现在站在她跟前的就是图书馆全部真正干活的职工。
“我是乔薇, 我以前在县委办公室工作, 组织上相信我, 赋予重任,让我担任咱们图书馆的馆长。以后和大家共同学习,一起进步,为人民服务。”
啪啪啪啪的都是鼓掌声。
乔薇说:“那大家来自我介绍一下, 我也能对上人名。”
大家就顺序做起了自我介绍。
八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共同点就是背后的关系都比较薄弱或者干脆没什么关系,所以才会成为真正干活的人。
乔薇把人都认识了, 人名册一合,问:“谁来跟我说说咱们这的工作内容?”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推出了刚才那个高个子眼镜男。
他叫郑艾,看得出来应该是个干活的主力。
说话期期艾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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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自我介绍的时候,别的人也都跟挤牙膏似的, 也没多流畅。
这画风, 和县委办公室人均人精子可是差太多了。
乔薇一眼扫过去, 这些人不管老少男女, 都缩着脖子,避开对视。
人均眼镜, 人均社恐。
虽然郑艾讲话期期艾艾地不怎么流畅,但是乔薇听着大家的日常工作显然已经有了很成熟的工作流程。
她问:“这个有纸面的吗?”
“有。”有个大姐赶紧把另一个文件夹递过去,“都在这儿呢。”
乔薇打开快速浏览了一遍,是大家的工作日常安排。
看得出来制定这个的人对图书馆的工作了如指掌且非常认真负责,完全没有任何需要改动的地方。
乔薇把文件夹合上:“一般来说新官上任三把火,但咱们这个地方特殊,必须要注意防火。我这三把火就不烧了,大家原来工作怎么样,就还怎么样。”
笑话冷不怕,只要有人能get就行。
很显然这个冷冷的笑点图书馆的人都被戳到了,有人笑了,可以感受到大家的肩膀都放松了不少。
这时候严湘哒哒哒跑过来了。
他小脸蛋泛着红,眼睛里全是光,显然是想说什么。
但他跑过来一看,妈妈站在那儿,另一堆人站在另一边,很显然是妈妈在讲话。
他急刹车停在那儿,不去打扰大人们的正经班,但那眼巴巴的眼神,清晰地表达了:妈妈我有话要跟你说!
乔薇乐了,她把严湘拉过来,摸着他脑袋,告诉大家:“这是我小孩,叫严湘。以后可能会经常在这边。他很爱看书,也不会把书弄坏。如果他不小心弄坏了什么,大家一定要告诉我。溺子犹如杀子,爱子就要教子。大家也别因为他小就惯着他。”
听到严湘“很爱看书”,大家的目光就亲切了很多。
一个小老头说:“这么小就认字了啊。”
郑艾推推眼镜:“有些小孩就是早慧,我五岁唐诗三百首都背完了。”
严湘在妈妈的授意下,向大家问好:“叔叔阿姨伯伯好。”
但他随即转头看向乔薇,那个闪亮眼睛里想说的话要憋不住了。
乔薇好奇:“怎么了,有什么要跟妈妈说?”
严湘终于得到允许,他激动得两颊通红:“妈妈!这里的书!这里的书!”
“每本书都在应该在的类别里!”
这跟区政府里图书室简直不是一个水平的!小镇那个图书室,全靠严湘小同志每天辛苦收拾分类整理呢!
严磊就是一个秩序感很强的人。
他就连拧毛巾都要顺序地从一头拧到另一头,不像有些人直接一大坨用力挤。
很明显严湘继承了严磊的秩序感。
他能一眼看出数字的规律,也能看出大类目下小类目里插着一本不属于这里的书。
他以前还以为图书馆和图书室是差不多的。他没想到这里管理得这么好。
他刚才去图书室转了一圈,那些书籍陈列的秩序感让他浑身都舒泰。
他憋不住立刻就要来告诉妈妈!
这个地方太好了!
空气忽然一静。
随即,刚才那种面对新领导的局促、紧张、不安的气氛消失了。图书馆馆员们忽然迸发出了对新人的好奇与热情。
“哎呀,真的认识字呢!”
“还看得懂分类呢!”
“严湘是吗?严湘你知道什么是目录学吗?”
“你知道图书分类法吗?”
郑艾又推推厚厚的眼镜,给新来的外行人领导科普:“咱们馆现在执行的是63年那版分类法草案。”
乔薇万万没想到,融入新环境竟然是靠的严湘。
图书馆这几个真正干活的人,都知道新馆长有来头。说起这位,不说她丈夫是谁,也不说她是由现在的革委会主任亲自安排的,单说她以前发表的那些文章,他们都是看过的。
她笔锋很厉害,写文章会抓人心,会挑动人情绪。
也会玩政治。
总之大家头碰头研究了一下,自行勾勒出来一个心机、腹黑、有手腕、会搞人的厉害女人的形象出来。
感觉这么一位来了,势必要狠狠地折腾折腾他们来立威的。
新领导都这样。
哪知道跟想的不一样。
郑艾果然是干活的主力,大家推了他出来跟乔薇进行进一步的工作交接。
乔薇问:“以前的馆长因为什么被□□?”
那整整齐齐、条理清晰的日常工作安排,毫无疑问一定是出自前任领导。
郑艾叹了口气:“他坚持说,传统文化不全是糟粕。”
而且,是在文化局的会议上说的。这一下,捅了马蜂窝了。
乔薇明白了。
乔薇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一声长叹,郑艾顿时就把她看作了自己人:“您懂的!是吧,是吧!”
能有那样的文笔的人,一定是爱书的人!
她懂。
感觉这是个书呆子。乔薇无奈,问:“你不想被X斗吧。”
郑艾慌忙摇头似拨浪鼓。
乔薇说:“那就闭好嘴巴,别乱说话。”
郑艾点头似鸡啄米。
乔薇就在图书馆安顿下来了。
县里有三个小学,两个中学。她选了离图书馆最近的二小,亲自去了一趟,见到了校长。
她一自报身份,校长就知道她,跟她握手:“欢迎欢迎,乔馆长的孩子选了我们二小,是二小的荣幸。”
人们的态度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从前乔薇在县委办公室工作,跟着孟书记要接触很多人,她能分享一些孟书记的权力,但即便这样,那时候人们的态度也没有像现在这样。
即便有讨好,也是因为利益的驱动,不会有畏惧,不会有惊恐。
但现在人们的讨好却变得小心翼翼,眼神不安。
在校长眼里,在这个时期升起来的人都是不能得罪的。
乔薇和校长聊了聊,才让校长放松下来。
乔薇说:“小学还好吧,毕竟小。”
校长叹气说:“是啊,中学那边……唉,不说了,不说了。”
乔薇也叹气。
“我也不指望孩子在学校能学出什么来。”她说,“毕竟不能给资本主义培养接班人。”
“我就是希望孩子在学校与人多打交道,能学着点接人待物的东西。”
就这样,给严湘安排进了离图书馆最近的博城二小。
爱儿子的爹专门给严湘准备了一个崭新的军挎包。
还在上面给他别了一颗五角星。
但他还是觉得严湘有点小,因为他还不满六岁。大部分孩子都是六七岁进小学,也有八岁才进的。再加上背不出来语录留级的,一个班里年龄、身高层次能拉得很大。
“该对你加强训练了。”当爹的说。
乔薇:“……”
自从英子勇猛击退小流氓之后,严磊就觉得也该对严湘进行一些训练了。
严湘也非常愿意学。
一听爸爸说要“加强”,他眼睛都亮了。
一个愿意教,一个愿意学,当娘的只能在凉床上一边吃香瓜一边盘腿看着。
九月开学,严湘就背着他的军挎包上学去了。
因为中央号召减负,现在学校也不考试,也不留作业。每天只有上午上学,下午就去学工学农。
但一年级太小了,干不了什么还怕他们走丢受伤,所以一年级下午就直接放学。
乔薇每天中午去接严湘放学。
她问严湘:“学校怎么样?”
严湘表示:“挺好哒,课间我和同学一起踢球做游戏,很开心。”
等过了几天,接孩子的时候乔薇特意问了问班主任:“严湘怎么样?”
班主任犹豫了一下,说:“还不错,还不错。”
但那一下犹豫是什么意思?
乔薇特别和气:“他有什么情况您一定告诉我,孩子的成长需要家长更需要老师的帮助。”
老师感到严湘家长很真诚,于是试着想沟通:“严湘好像……嗯,那个……你有没有注意……他这个脑子……嗯嗯,问题不大是吧?”
乔薇:“……”
乔薇追问。她态度好有耐心,不像有的家长对孩子粗暴管理,老师终于说了:“他在课上发呆,发一整节课,两眼发直那种,有时候我得叫他好几声他才回神。我有点担心这孩子。”
担心他是个智力障碍儿童。
一般的孩子虽然也有听不进去发呆的情况,但不至于这么深。
严湘真的能发一整节课的呆,那目光根本不聚焦在黑板上,只聚焦在空气里。
严湘听了似乎想说什么。
乔薇不动声色按住了他,问老师:“那课间呢?”
老师说:“课间就很正常,和同学们玩得很好,年纪大的同学也爱跟他一起玩。”
所以老师也感到迷惑。
乔薇谢过了老师,牵着严湘的手离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等走远了,才悄悄问:“你上课发呆是在干什么呀?”
果然,严湘说:“在背东西呀,还有推导算式呀。”
总不能真的跟别人一起学1+1=2呀。
乔薇:“好吧。回头我跟老师说,你就这样,让她别担心,也不用管。”
因为严湘还是很喜欢跟同学们一起玩的。他渐渐也到了喜欢跑喜欢跳的年纪了。
他的智商当然碾压同龄人,但身体没有。像刚子、英子这样的少年男女就不会带他玩。只有同是小学生的华子勉强带他玩玩。
乔薇每天中午接了严湘回去单位吃饭。
图书馆职工少,所以没有自己的食堂。和他们分了古县学的单位是农业局,所以图书馆职工的午饭是跟农业局一起,每天是去农业局吃食堂。
乔薇带着严湘回到图书馆,拿了饭盒和下属们一起穿过一道联通的小门就去了一墙之隔的农业局。
以前图书馆的馆员们过来吃饭都安安静静的。
但现在,食堂里总是有人打招呼——
“乔馆长。”
“乔。”
“乔薇同志。”
于是,每天午饭时间,都能看到图书馆新履任的社牛馆长带着她一串社恐馆员们。
社牛馆长一路跟人打招呼。
社恐馆员们像鹌鹑一样缩起来,跟在馆长身后。
还跟着一个蹦蹦跳跳的小尾巴严湘。
严湘觉得升入小学之后更快乐了。
上课时间,老师讲老师的,同学学同学的,他呢,他在颅内自己学自己的。
下课的时间玩的东西可比幼儿园好多了。因为他就是班里最小的,身边的孩子都比他大。
小孩在这个年纪,大个半岁一岁,身体的发育就强很多,跑起来就能快很多。
严湘跟这些同学做的游戏,消耗的体能都比在幼儿园得强了一倍。
快乐翻倍。
但是人类的悲喜从来都并不相通。
因为听说严湘要上小学,杨大姐就觉得军军比严湘还大一岁呢,那也该送小学去了。
本来乡下上学晚,她原本没想这么早就送去的。
现在小严湘都去了,再看军军成天在外面玩得疯,每天都脏兮兮,杨大姐就看他不顺眼了,撵着他去了下河口区里的小学。
同样是进小学,严湘觉得快乐翻倍。
军军可痛苦死了。
傍晚,乔薇站在窗户里面,偷听着外面凉床上两个小朋友吃着牛奶饼干聊天。
军军诉苦——
“要坐那么长时间,还不许喝水不许上厕所不许随便站起也不让随便说话。”
“我就是上课在教室里溜跶了一圈,老师就让我在门口罚站。”
“我二哥回家就找大哥和大姐告状。”
“大哥说大姐手轻,就让大姐揍我。我大姐手哪轻了?她可是能一个打三个的人!”
“呜呜呜,为什么人要长大,为什么长大要上学,呜呜呜呜……”
严湘温柔地安慰:“别哭啦,喏,给你糖吃。”
“呜呜呜,还有吗?”
“好吧,这块也给你。”
“呜呜呜,还有吗?”
“最后一块啦!”
“呜~”
第 126 章
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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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九月明显就没那么热了, 早晚都凉爽了起来。
夏天太热冬天太冷的时候乔薇都带严湘坐公共汽车上下班,但九月这种舒爽的季节,她更喜欢骑自行车。
尤其现在, 她调去图书馆了,图书馆的上班时间是比县政府要晚的。
图书馆开门的时间更要晚,前半个小时的时间是给馆员们收拾和打扫卫生的。收拾好了, 干干净净的才开门迎客。
图书馆这边跟镇政府那边工作的还有一个区别就是,图书馆周一闭馆, 全员休息。周日却要开放的。周日大家轮流休息。
这样反而大家休息的时间比别的单位更要多一些。
事实上现在即便是周日, 图书馆里人都很少。
现在的氛围, 不适合读书。读书变得不安全,人天生有趋利避害的本能。
图书馆门可罗雀。
这天天气很好,乔薇骑了自行车,驮着严湘先去上学。@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骑自行车走的路线和坐公交走的路是不一样的, 她是从政府大院的另一侧的路过去。
这个时间却看到街上已经有游行队伍。
乔薇本来只想把车推到一边避一避, 可忽然看到了队伍中间押着的那个人。
头戴高帽,脖挂木牌。
一个月没见, 他消瘦得很厉害。
蹒跚地走着,显然腿脚也不方便,像是受了伤。
乔薇其实理智上一直都知道这样的场景必然经常出现。
她其实主动去了严庄带严磊爹娘去看病就是想躲开这个场面。
无能为力,无能为力。
可真看到了,还是太冲击心脏。
乔薇慌张回头, 想看看严湘是不是也看到了。幸运的是, 严湘正伸脖子, 显然是被她挡住了视线。
乔薇忙开口, 吸引他注意力:“等他们过去我们再走。”
她支好车,身体挪了挪, 把他挡的更严实。
严湘还问:“妈妈,那些人在干什么呀?”
乔薇说:“在游行。”
游行也是经常有的事,严湘不奇怪,没有继续问。
那被押解游街的人,他也没有看到。他要是看到了一定会认出来:孟伯伯。
乔薇把严湘送去了学校,并没有骑上车,一路推着走。
心里太难受了。
终究是躲不过去。她人就活在这个世界里,这个世界现在就运行到了这个年代,怎么可能躲得过去呢。
终究还是亲眼看到了。
一上午乔薇都不想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中午接了严湘,大家伙一起去农业局吃饭,乔薇想起了今天看到的那张消瘦憔悴的脸。
中年男人其实是有一点发福的。主要是因为经常有饭局,还喝酒。
可上午看到的那张脸,面颊都凹陷了。
乔薇正咬了一口馒头,咽不下去了。
其实在那种境地会遇到什么情况有什么待遇,影视剧小说里都有的。
乔薇低头恶狠狠地把自己的馒头吃完,又去窗口买了两个烧饼,要了油纸包起来。
下午她问郑艾:“原来的馆长关在哪呀?”
郑艾说:“他们那些人都关在卫生局。就卫生局后院那排小房子,他们以前的库房,后来腾出来关人了。”
因为卫生局是紧挨着政府大院的,关在那儿把那些人拎出来XX就很方便。
其实X棚这个词是后来才有的。这时候还不这么叫。
但乔薇明白,那关人的旧仓库就是X棚了。
乔薇说:“原来馆长姓什么来着?”
“肖。”
乔薇点点头。
她让严湘自己在图书馆里玩。
一点不担心,严湘进了图书馆犹如进了宝库,都不想出来。
乔薇自己揣着两个烧饼在兜里,一边一个——再多,兜里也装不了了,会太明显。她去了卫生局。
卫生局她熟悉,那个后院是有个后门的。
她直接过去,果然那个门是开着的,进去也没看见人。
刚走几步,忽然有人吆喝:“谁啊?”
乔薇一看,另外一边朝着卫生局内部的那个门那里走过来个人。
她大步迎上去:“我是图书馆新任的馆长,以前图书馆姓肖的那个人在哪?我有工作上的事要问他。”
“哦,图书馆长?是乔同志吧?”那人立刻换了笑脸,慇勤地给她带路,“那边,第三间关的就是他。”
“县里这些人都关在这儿是吗?”
“对,都集中在这儿了。方便。”
“孟作义也在啊?”
“第五间就是他。”
“行了,第三间是吧?”乔薇在第三间房门口停住,“他在吧?”
“在呢,下午遛了一圈,刚回来。”
“一天遛几趟啊?”
“上午一趟,下午一趟。”
戴着高帽,挂着木牌。
年纪都不小了。
乔薇扯扯嘴角:“也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真正认识自己的错误。”
那人摆手:“这些坏分子觉醒不了。就照死里斗就行了。”
他推开第三间的门,吆喝:“肖老头,起来,装什么死!你领导来了!”
乔薇走进去。
这不是住人的房子,这以前是用作库房的。有一股霉味弥漫在空气里。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空的木条箱,一个床板连床架子都没有,直接搁在地上。
老馆长慢吞吞从床板上撑起身体:“起来了,起来了……”
他爬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尽量站直,站好,等着听训。
是个小老头。
头发胡子厚眼镜,非常贴合普通人对一个“图书馆长”的想像。
“行了,我跟他说事,你出去吧。”乔薇说。
她说话不怎么客气,像领导。
因为她很明白,在这种事情中往前冲的小喽啰其实都是底层。而且是平时没本事,不能出人头地的底层。
越端架子,他们越吃这一套。
果然,那个人很听话,带着些谄媚的笑,离开了。
这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人专门看守,那个人也只是赶巧凑上。
这里的门也不锁,就敞开着。
因为根本不怕他们跑,他们也根本不会跑。
谁会跑啊,都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呢,一跑拖累一家子。
就算真跑了,又能跑去哪?
没有介绍信寸步难行。没有粮本粮票活活饿死。
天地大,无处去。
门不锁而锁。
“你就是图书馆之前的馆长是吧?我是刚上任的新馆长,我姓乔。我跟你说,你工作中的遗留问题挺多的,留给我一堆烂摊子……”
肖馆长老实站在那里听领导训话。
可乔薇却一边说话一边倒退,退到了门口边,亲眼瞧着刚才那个人往卫生局那个门里去了。
她收了声,走到肖馆长跟前,压低声音:“肖馆长,图书馆大家都惦记您呢。您在这边能吃饱饭吗?”
肖馆长正浑浑噩噩听训,忽然反应过来,迟钝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人。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乔薇。”
“我知道你。”肖馆长说,“你的文章我都读过。”
乔薇叹口气,又问了他一次:“您在这能吃饱饭吗?”
肖馆长反应明显迟钝,隔了两秒才明白,眼中有些急切:“你、你有吃的吗?”
饥饿是人类没法抵抗的痛苦。
乔薇掏出一个烧饼给他。
肖馆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他吃得太急,乔薇生怕他像一部电影里饿了三天的专家那样,被馒头活活噎死,她伸手挡他手:“慢点、慢点吃。吃急了危险。”
果然小老头噎着了,捶胸。
乔薇四下一看,床板旁边的角落里有个破瓷杯子。她赶紧拿起来,里面有半杯凉水,赶紧捧给肖馆长。
肖馆长就着水,总算把那个烧饼咽下去了。
他问:“还有吗?”
乔薇说:“不能给你了。”
肖馆长点点头。
乔薇问:“他们不给饭吗?”
小老头说:“饥一顿饱一顿。昨天给了,今天还没给。”
他看了看她,直接说:“孟作义出门右边,跟我隔一间。”
乔薇沉默了。
过了片刻,她问:“您怎么知道呢?”
小老头笑了:“关图伟让你揭发他,你揭发他脚臭,谁还不知道啊。”
乔薇没想到自己那件事原来早就已经出名了。
大家都知道她不肯对孟书记落井下石。
但大家同样知道,她因此得罪了关图伟,却没有任何事。关图伟却死了。
大家知道她的丈夫是现任的军代表,还知道她和如今的一把手黄主任是一个办公室出来的同事。
大家都知道乔薇其实是可以在博城县里横着走的。
只有乔薇本人这会儿才刚刚知道这件事。
不知道该喜该忧。
“那我过去了。”乔薇说,“您多喝点水。”
小老头点点头,目送这个年轻女人离开房间。
他又回去躺着去了。
乔薇摸到了第五间房,从门口往里一看便怔住。
孟书记扶着膝盖正坐在床板上看她。
他甚至咧嘴笑了笑,他竟然还笑得出来:“我刚才隐约听着就像你的声音,果然是你。”
“乔薇,有吃的吗?”他问。
乔薇鼻子发酸。忙过去蹲下,从口袋里掏出另外一个烧饼给他:“您慢点吃,饿久了吃太快危险。”
孟书记的自控力显然强很多,他吃得很节制,也很满足。
吃完,他抹抹嘴,又笑了。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迟早会来的。”
第 127 章
第127章
“我想让你帮我问问黄增岳, 为什么这么对我。”孟作义说,“一开始,我只是觉得他就是为了走捷径, 但是……这段时间,我想来想去觉得没这么简单。”
“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原因。我要是不知道,大概没法闭眼。乔……”
孟作义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乔薇的神情。
他懂了:“你知道?”
乔薇沉默了:“您不知道?”
乔薇说:“增岳和您三姑娘……您不知道?”
孟作义惊讶:“他们两个, 没有什么呀。”
两个人四目对视。
孟作义说:“说说……”
乔薇把她所知道的说了。
“放屁!他们根本没有谈恋爱。”孟作义说,“老三是对他有点好感, 所以征询我的意见。我分析了一下, 老三就明白他们不合适了。就不了了之了。”
“但老三挺欣赏他的, 就把他推荐了给我。我就用了他。”
“但你要说他跟老三,根本设么都没有!”
罗生门了。
可能有人撒谎,也可能没有任何人撒谎,而是同一件事, 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主观滤镜去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茧房。
“他要是就是想上位, 我敬他是条汉子。他要是为了这个……”孟作义嘿道,“那他走不远。”
乔薇沉默了。
该说他是对的吗?
像黄增岳这样上位的, 至多风光十年。
之后所有的口口派都被清算,仕途不会再有发展。
孟作义终于放下了对黄增岳的心结。
他看看乔薇:“你去了图书馆?”
乔薇点头。
孟作义欣慰:“会找地方。你婚事结得好,自己能力眼光都有。你安安稳稳的,别图眼前风光。”
他搓搓膝盖:“我现在落魄,说这个话可能让人笑。但乔薇, 我认为, 眼前的情况不会长久, 迟早拨乱反正。这样的事, 咱们党经历过好几回了。没什么可怕。”
但这一回特别长。
长达十年。
他不知道。
乔薇眼睛有点模糊。
她抹了把眼睛:“书记,您是对的。我觉得……至多十年。只要撑住, 都会过去。”
“书记,我过来看您,就是想跟您说,撑住!”
孟作义笑了。
“黄增岳要真是心里有那么一口气,他就不会让我死。”他说,“锦衣,不能夜行。”
“你帮我问问他,饿死我是他的意思吗?”
“我觉得不是。”
的确不是。
乔薇去了县委大楼。
黄增岳在开会,她还等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他。
黄增岳快步走进办公室:“乔薇,今天怎么过来了?图书馆的工作还顺利吗?”
他刚开完会,口干舌燥,跟乔薇又熟,不必玩那些繁文缛节,一边说一边已经端起茶缸子吨吨灌水。
乔薇开口:“卫生局后院仓库那儿,没有饭吃。”
黄增岳滞住。
他把茶缸子拍在桌子上,拉开了办公室的门:“小潘!”
乔薇带着办公室的人在XX会上硬扛了关图伟,不肯对孟作义落井下石。当时跟关图伟站一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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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黄增岳上台后,并没有对这些人打击报复,也没有穿小鞋。
恰相反,他提携、重用了这几个以前同一个办公室的同事。
潘干事现在是黄主任的潘秘书了,相当于从前黄秘书之于孟书记。
潘秘书闻声小跑进来:“主任?”
黄增岳问:“卫生局后院那边的伙食怎么定的?”
潘秘书说:“照着标准量减半。”
主打吃不饱,但饿不死。
黄增岳说:“你去核实一下,那边现在没饭吃。”
潘秘书“啊”了一声,看向乔薇,猜到了消息来源。
乔薇承认:“我今天过去看了。”
乔薇可真敢啊。潘秘书对她佩服极了。
“好。我这就去再落实一下。”他去了。
乔薇叹了口气:“我知道不是你。他也说肯定不是你。行了你心里有数就行了,我回去了。”
黄增岳却叫住她:“乔薇。”
乔薇回头。
他说:“你有空就常过去看看吧。小鬼难缠,我这边批了,到了下边就难说了。我也不能天天盯着那边的事。你给盯一眼。”
他的做法甚至带些温情。
仿佛担心的是一位已经安然退休的老领导。差点叫人忘记是他把孟书记搞下了台。
他果然是要孟书记活着的。
锦衣果真不能夜行。
乔薇点了点头:“好。”
晚上她盘腿坐在凉床上看仰头看星星。
严磊热了牛奶给她:“加糖了。”
严磊喝不惯,但乔薇和严湘都喜欢。
严磊喝热茶:“发什么呆呢?”
乔薇吹吹奶皮子:“锦衣不能夜行啊。”
严磊挑眉。
乔薇扯扯嘴角:“增岳非要留下我,可能也有这个意思。”
身边的人里,只有乔薇知道他梗在心里多年的那根刺。
那也就只有乔薇才能真正欣赏他的锦衣。
人生的舞台是需要观众的。
严磊挨着她坐下,搂住她肩膀,喝了口热茶:“没关系。你安稳就行。”
“你安稳,我安稳,增岳也安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家都安稳,就行。”
他问:“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乔薇摇摇头,没说。
只要孟作义能熬得住,熬到平反的那一天。
不是只有十年结束后才能平反的。在这期间,一直有人被X斗,也一直不断地有人得到平反。
等孟作义熬出来的那一天,又会怎样?
卫生局后院的伙食跟上了。当然不会吃饱,也吃不好,但也不会饿得虚得在床板上躺着起不来。
肖馆长跟孟作义说:“托你的福了。”
他称赞他:“你看人有眼光啊。”
孟作义哂笑:“我要真有眼光,怎么现在在这。早点睡吧,攒攒力气。”
九月底下了场秋雨。
这种天气图书馆根本不会有人来。
办公室的廊下摆了一排小竹椅。
其实乔薇很想弄几把家里那种竹躺椅的。但是过分了,真的过分了。再清闲的工作也是工作,你也不合适搞个那玩意。
退而求其次,公款买了小竹椅,一人一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秋雨天,馆员们一起在廊下排排坐,品茶。
郑艾坚持说:“水温还是太高了。涩了。”
别人说:“我没尝出来。”
郑艾说:“你舌头不行,我舌头最灵。”
乔薇叹息:“没有好茶具。”
那种玩意是四旧,谁敢。就搪瓷茶缸子凑合吧。
排排坐,乔薇把脚搭在了廊凳上,翘起小竹椅的前腿,摇啊摇。
有人喝茶,有人看书,有人呢喃着念了应景的诗,有人纯发呆放空。一起听秋雨打檐,水落石穿。
此中意境,出了这个图书馆,很难找到同好。
乔馆长来之前,大家担心得要命。谁知道她是这么一个人。
乔薇看看天:“今天下雨,不会游街了吧。”
“谁知道呢,也可能押到礼堂开会。”大家叹息。
气氛沉闷了。尤其配着秋雨,秋日的空灵忽然萧瑟阴郁。
乔薇轻轻叹息,又许诺:“等冬天下雪,咱们就在这围炉烤红薯。”
空气才又轻扬了起来。
对冬天兴致勃勃有了盼头。
严湘一边练字一边听雨。
馆员中有个姓沈的大姐,闲得没事,问乔薇能不能让她教严湘书法。
妈呀在后世书法一节课大几百!这有人免费要教!
乔薇还能说什么呢,当然是行了。
图书馆这几个同事在很多方面都很有共性,比如耐心。做什么事都不急不躁的。
比起学校学不到什么东西的课,严湘更爱图书馆。
雨中练字。
沈阿姨语速缓缓,用小竹棍敲他的手腕,给他讲要点。
郑叔叔说:“你就让他写我让他背的那几首宋词,正好一举两得。”
郑叔叔喜欢诗词,带着他背。
沈阿姨非常鄙视,直接翻白眼:“外行人少指手画脚,隔行如隔山。”
郑叔叔:“啧。”
乔薇自己跟馆里年纪最大的李老头学会了下围棋。
前世病房里有个阿姨教过她一点。
但那个阿姨离开后,没有人能和她一起下,后来失去了自理能力,所有的东西都放弃了。
只一个手机支架支在床框上,看看视频。
这个最省力气,省体力也省脑力。
等死。
早就预期自己将会在这个图书馆待好几年,外面世道乱糟糟,乔薇躲在这里心静如水。
下下棋,正好。
她时不时地会去卫生局后院看看。
有时候悄悄带点药过去。
那后脖子被铁丝勒得血肉模糊,看着就疼。
听说粪肥厂有个姓郑的女职工特别活跃,每次都主动来X斗孟作义,木牌子就是她拿去浸水的。
“我都不知道她是谁。”孟作义说,“后来他们告诉我,她以前在咱们幼儿园当过老师,得了肝炎,让我调走了。”
甚至不是“忘记了”,是“不知道”。
对曾经的孟书记来说,根本一件随口吩咐,无需思考的事。彼人彼事,压根就没进过他的大脑。
也可能是因为,在孟作义得罪过的人当中,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乔薇去看孟作义,当然也会捎带手看看肖馆长。
图书馆的大家都很挂念肖馆长。但他们没有乔薇的身份和人脉,不敢像乔薇那样理直气壮带着免死金牌出入卫生局后院。
来的次数多了,肖馆长渐渐信任了她。
终于有一天,他说:“7号资料室,第三排架子上有十来个箱子,我做了标记的。”
看着跟别的箱子没什么不同,但里面装的是图书馆的镇馆之宝。
都是地方上流传下来的古籍。
毁了就没了。
乔薇懂,她说:“我尽力。”
肖馆长说:“你别尽力,你答应我。”
乔薇无奈,仰头长叹:“这怎么答应你。现在什么形势。要有情况,我肯定得先保自己。东西再珍贵,也没有我自己珍贵。”
肖馆长说:“你不答应我,我闭不了眼。”
小老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天天上午下午遭大罪,可能晚上睡不着觉吧。因为孟作义也说过类似闭不了眼的话。
乔薇心软了,哄他:“行行行,我答应了。”
小老头开心了:“那就交给你了,乔馆长。”
晚上,小老头摸到了孟作义那屋。
孟作义叫他推醒了。
小老头说:“你帮我个忙呀。”
孟作义撩起眼皮。
第二天,一个女馆员眼睛发红冲了进来。
“我刚才路过卫生局,他们在往外拉、拉尸体。”
开馆前半小时,大家都正在打扫卫生,闻言都停住。
女馆员嘴唇发抖。
“肖、肖馆长……上吊了。”
“走了干净,不用遭罪了。”那天晚上肖馆长把孟作义推醒。
“我跟你不一样。”@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是当过兵的,多苦都能扛。”
“我呀,百无一用是书生,是书生呀,古人诚不我欺。”
“起来,帮我一下。够不着。”
第 128 章
第128章
或许那天要是不答应他就好了, 乔薇后来一直这么想。
人要是还有牵挂,吊着一口气,就能撑住。
他找到了托付的人了, 放心了,就不想再撑着了。
这事报到了黄主任那里,黄主任皱了皱眉头, 问了下具体的情况。
然后他做了决定,不许天天X斗了。纵然是人民的敌人, 也不能天天吃人民的白饭, 得让他们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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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孟作义和卫生局后院的人都得到了大扫帚, 每天他们扛着扫帚给县城扫大街。
倒免去了上下午各一趟的游街之苦。
黄主任规定了一周只许游街一次。
孟作义给来看他的乔薇说:“他是真的担心我也会死啊。”
他嘲笑:“多余。他把自己挂上去,我都不会把自己挂上去。”
这时候已经十一月了,天开始冷了。
隔壁农业局给邻居图书馆送来了红薯。
乔馆长果真带着馆员们在廊下烤红薯,香气四溢。
烤着烤着, 竟然真的下起雪来了。今年的雪这么早, 应景了。
严湘坐在妈妈怀里吃完了红薯,美滋滋。
听叔叔阿姨伯伯们说街上的事, 中学生们不上课,把课本都烧了什么的。
乔馆长一直看着那漫漫扬扬的细雪发呆。
等她发够呆了,忽然站起来把孩子放在了一边,自己回办公室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
乔薇在办公室里鼓捣了两个小时,鼓捣出一张清单, 交给大家:“今天就动起来, 把这些类别的书都挑出来。”
郑艾叹气:“真烧呀?”
“管这么多。”乔薇说, “你就先挑出来, 预备着。”
大家花了几天的时间,挑出了乔薇选的那些类别的书。严湘也出了好大的力。
元旦这天, 忽然一群少年男女闯进了图书馆,吵吵嚷嚷:“把书都拿出来,该烧的都烧!”
少年人意气风发,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正确无比,大人们也休想阻拦,谁敢!
得意洋洋,左顾右盼。
果然馆员们不敢拦,但乔薇敢。
“别给我乱动!”她站出来发飙,“图书馆的书都是分好类别的,每天收拾,谁给我乱动一个我看看!”
她气势太盛,毛孩子们禁不住畏缩了一下。
但很快领头的男生就梗起脖子:“我们是来审查的,那些不好……”
“都挑出来了!”乔薇打断他,招招手,“跟我来!”
她转身就走。毛孩子们面面相觑,也跟着她去了。
乔薇带他们走到几个书架子中间:“瞧见没有,各个书架中间堆在地上的,都是我们挑好出来的。已经挑好了,不用你们费事。”
领头男生过去看了一眼,一堆一堆的书,上面还贴了纸条:思想不正确。
那字还是用红色毛笔写的,一看就批判性特别强。
领头男生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装模作样地点点头,表扬:“不错。”
转身:“那咱们,嗯……把这些书搬出去烧。”
这回乔薇没拦着,她就抱着手臂看这些少年人吭哧吭哧地往外搬书。
纸和水,都是感观上似乎应该很轻,实际上密度超大,重量超沉的东西。
一群毛孩子给累得冒汗也没搬出来多少,里边还有好多呢。
大家腰都受不了了,有女生说:“王大亮,行了吧?要不先烧这些?”
王大亮就是领头男生,他胳膊也酸得厉害,揉着胳膊说:“行吧,先烧。”
少年男女们脸上都浮现了兴奋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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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有风,王大亮好不容易挡着风擦着了一根火柴,正要点,乔薇忽然一个箭步上来,大喝:“住手!”
王大亮吓得一个哆嗦,火柴就灭了,气恼道:“你干什么呀,吓我一跳。”
乔薇说:“我还要问你们干什么呢!”
王大亮瞪眼睛:“烧书呀!”
乔薇反问:“就这么烧了?”
“当然!不然呢!”王大亮语气挑衅,内心隐隐有点期盼这个厉害的女馆长能站出来阻挡他们。哈,那样就证明她是个反动派,他们就可以打到她!X斗她!
哪知道,乔薇指着他鼻子尖严厉批评:“新中国才成立多少年!中国人才吃了几年饱饭!你们就把党艰苦朴素、俭省节约的优良作风全给扔了是吧!党白养你们!爹妈白教你们了!是吧!”
王大亮:“……”
王大亮和他的同学们都懵了。
乔薇指着堆在庭院里的书:“这是书!书是纸做的!纸是木头做的!这是可以烧的!”
她胳膊一挥:“这么多书,这么多燃料,你们就直接烧了?浪费不浪费?你们都什么家庭啊?干部家庭吗?爸妈单位每个月多少燃料费啊你们就敢这么浪费?这是燃料!听着,我再说一遍,这是纸,纸是木头,木头是燃料。这些——都是燃料!听明白了吗?”
王大亮和同学们:“……”
一起摇了摇头,不敢说话。
年轻但非常有领导气势的图书馆馆长气得翻了个大白眼。
她把腰一叉:“现在可已经是冬天了,家家户户都需要生炉子,做饭需要生火。不需要引火吗?不需要加火吗?都没烧过纸是吗?这是多好用的燃料啊,引火控火,可比干草好用得多了。一扔进灶台里面,不用拉风箱,分分钟那火就烧起来了。懂了吗?”
毛孩子们怯怯但依然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懂。
乔馆长似乎被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直捏眉心。
“你,叫什么?王大尿?”她指指领头男生。
噗噗的笑声响起来!
王大亮脸涨得通红:“王大亮!亮!歌声多么响亮的亮!”
“行,王大亮,你是领头的是吧?”
王大亮挺起胸膛:“对!”
“那就由你负责。”乔薇开始安排工作,“联系街道,把这些书运过去送给居民烧火用。按家按户,按人头分配。”
有女生眼睛亮起来:“这个好!又烧了书,又不浪费!”
大家都是正经工人阶级子弟,都不是什么腐败富裕人家,冬天这么冷,家里多点烧火的东西的东西当然好。要不然爸爸妈妈爷爷奶奶抠门不舍得烧炉子,冷的是大家。
王大亮梗着脖子说:“你这个安排挺好的。那就这样吧。”
他心里盘算好了,先大家瓜分一下,都运到各自的家里,先把自己家烧暖。
嘿嘿,妈妈还会夸我。
想得挺美,乔薇问:“郑艾,咱们这边最近的居民街道是哪啊?”
郑艾捧哏:“是四民街。”
“好,那你们第一批就先送到四民街区,分给居民。”乔薇拍板。
王大亮不干了,要这样,他的小算盘就落空了。同学们也有一样的心思,纷纷给他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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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亮拒绝:“四民街我们不熟悉,万一这些书送过去,他们不烧,反而读起来怎么办?这些都是思想不正确的毒书,会毒害大家的思想。”
“这样啊……你说的有点道理。”乔薇搓着下巴,仿佛陷入沉思。
学生们暗喜,互相使眼色。
乔薇忽然抬头:“那简单啊。你们,你,还有你,你,你……你们一起,先跟这把书都撕了。一页一页的,然后打散。各种书页互相打乱,没有相连的书页,就没法读了。要还担心,就把书页再撕成两半,再打散,就彻底没法读了。多简单的事啊。”
王大亮目瞪口呆。
但他一时想不出反驳的理由,嘴唇动动,咽了口吐沫。
乔薇挑眉:“怎么?我这个办法哪不行?还是说,你们根本就不想把这些书送给居民户,总不会是想贪污回自己家里去吧?是想偷偷读还是想独占了烧啊?”
这个大人怎么跟会读心术似的?
大家纷纷避开视线。
一群半大的毛头小子、青涩少女,哪知道小孩那点心思都写在脸上。刚才他们互相使眼色,那些小心思,乔薇还不一看就透。
但是当然不能承认。非但不能承认,还得做跟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相反的事来证明自己是无辜的。
王大亮硬梗脖子,硬扛:“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我们都是为了国家为了人民群众。不就是撕书吗,现在就动手。来!大家!开撕!”
乔薇拍巴掌:“不错,不错。你们就是祖国八九点钟的太阳,国家的未来全靠你们了!郑艾、小吴,怎么这么没眼力劲啊,搬几个凳子过来给同学们,让大家坐着撕!别把同学们累坏了!”
馆长太坏了。
现在可是冬天啊,多冷啊。
馆员们面无表情地把凳子都搬过来,搁在庭院中。
乔薇说:“几点了?我得给革委会潘秘书打个电话呢,说好了上午跟他谈那个事的。”
“同学们,你们慢慢撕。等撕好了,咱们统计一下数量,再去联系街道,看看那边的住户数量。”
“不患寡而患不均啊。要是分得不公平,有人家多分了,有人家少分了,可不得了。那些人可爱贪便宜了,非得闹得你们家里去不可。”
“你们先撕,先撕,这堆撕完就去里面搬。我先去打个电话。”
乔馆长脚底抹油,进屋里去了。
馆员们有样学样,都进屋去了。
烤着炉火,喝着热茶,隔着温暖的玻璃窗,看一群毛孩子在庭院里冻手冻脚地撕书。
果然,那股子热火朝天的劲很快就被寒风吹散了。
“哎——呀!大鼻涕流出来了。”郑艾捧着茶缸子嫌弃地说。
庭院里,有个男生撕了一页书擤鼻涕。揉成一坨,扔在了地上。
屋里顿时响起了一片嫌弃之声。
半缸子热茶下肚,暖烘烘。
“瞧瞧,越撕越慢了。”大家说。
废话,外面那么冷。撕半天书,手都僵了吧。戴手套又不方便。
“瞧瞧,跺脚呢。脚得冻僵了吧。”
乔薇端着一缸子在炉子上煮出来的姜糖水,走到窗户边,吹吹热气,瞧了眼窗户外头。
学生们冷得原地直蹦。
乔薇又吹了吹热气,喝了口热糖水。
小毛孩子,敢跟大人斗。
第 129 章
第129章
果然有人受不了。有女生吸着鼻涕来敲办公室的门:“阿姨, 我们去里面撕行吗?”
乔薇和气地说:“行啊,去吧。别生明火啊,我们这里可是重点防火单位。”
“哎, 不会的。”
女生转身回去,很快学生们先把凳子搬进了图书室里,又把撕了一半的书重新往房子里面搬——之前就是从里面搬出来的。
又是一通体力劳动, 不过动一动还好,稍微暖和点。
沈大姐问郑艾:“图书室炉子烧了吗?”
“没有。”郑艾推推眼镜, “今天根本没人, 就没生炉子。”
乔薇说:“还是得盯着点, 小家伙们别扛不住给我在里头生火。”
郑艾就拿起大棉袄在炉火上烤了烤,烤得热腾腾地套在身上,去图书室盯着去了。
学生们无精打采。
烧书是多么令人兴奋。但是坐在阴冷的屋子里撕书一点意思都没有。
看到一个高个子眼镜男在那里似模似样的整理书架,王大亮说:“哎, 同志, 能不能给生个炉子啊。”
郑艾假装听不见。
毛长齐了了吗,敢跟我称同志。
还是那个女生机灵点, 有礼貌:“叔叔,我们特别冷,能不能把炉子生起来?”
郑艾坐在人字梯上这才转过头,推推厚厚的眼镜:“不行,没那么多煤。”
“现在革命会议特别多, 为了支持, 各单位的燃料供应都缩减了。省出一些煤支援了各个革命群众组织的革命大会。”
“我们自己的媒都不够取暖的。你瞅我们都缩在办公室不敢出来。平时工作都冻手, 可惨呢。”
那就没办法了。
少年男女垂头丧气。
更可恶倒了中午, 有个年轻小阿姨进来给那个眼镜叔叔送饭:“帮你打好饭了。”
眼镜叔叔就在图书室唏哩呼噜地吃起来。热气伴着饭香在图书室里弥漫开。
好几个人都咽口水,肚子都咕噜噜地叫起来。
这时候年轻的图书馆馆长也端着饭盒进来了:“哟, 你们还在呀?到饭点,赶紧都回家先吃饭去。下午再接着弄。”
大家互相使眼色,赶紧站起来,假惺惺说:“下午再来……”
“郑艾,你给大家登记一下,哪个学校的,叫什么名字,家住在哪,父母姓名和工作单位……”乔馆长说,“以后汇报工作咱们都给同学们写进去。”
大家都僵住,拚命给王大亮使眼色。
王大亮硬着头皮说:“不、不用了吧。”
“怎么不用。必须!”乔薇说,“咱们的革命,都得有组织有纪律。一盘散沙怎么行。听我的,我是军属,我们部队家庭,就连小孩都要按新兵训练,组织性纪律性必须从小就抓!”
可他们之所以闹X命就是喜欢这种不被管束、无法无天的快乐啊。
王大亮说:“我们都住得不远,吃个饭就赶紧回来了。”
乔薇说:“那就只登记你吧,你是领头的。咱们责任到人,有事都找你。”
郑艾已经放下饭盒,抹抹嘴,走到柜台那里打开了登记簿:“说吧,住哪?家庭地址?父母姓名?单位?”
王大亮头皮发麻,但他能当首领,当然有点小机灵,眼珠一转:“建设路4号院。我爸叫王、王、王建国,我妈叫嗯,叫李凤梅。他们俩都是,嗯……”
一时编不出来单位了,女同学机灵帮他编:“轴承厂!”
“对对对,轴承厂。”
“好,那先回去吃饭吧。”乔薇端着饭盒安排后续工作,“下午先继续撕,再撕这么多就先差不多。去联系街道,先把街道上的居民户人名单拉出来,然后做好分配名单,争取明天送到居民手里。对了,你们明天最好带点工具来。筐啊,箱子啊什么的。能不能找个板车,要不然这么多,你们一趟一趟地背过去,我怕你们累坏了。”
“虽然都是为了革命为了群众吧,可你们也是祖国大花园里的花骨朵。真累坏了阿姨也心疼。”
“对了,明天记得拿绳子来,到时候筐啊箱子啊好往背上背。”
馆员们今天都是打饭回来吃的。
一个个捧着饭盒,吃着热腾腾的饭,目送着学生们僵硬地离去。
“猜猜下午还能回来几个?”
“我家就在建设路,我可从来没见过这小孩。”
“嘿。”
不过让大家意外的是,下午竟然还真有人回来了。
就他一个。
他也懵了:“都没来?是、是待会会来吗?还是……”
善心的图书馆馆长阿姨,捧着热热的茶缸子暖手,给了这个实心眼孩子一个机会:“不知道呢,要不然你帮阿姨去建设路催催吧。”
实心眼孩子如蒙大赦,答应了一声,脚底抹油也跑了。
再没回来。
但这只不过是浸湿脚趾头的水花罢了,大浪还在后头呢。
馆员们还沉浸在馆长击退一群毛孩子的快乐中,乔薇却每天看报纸,看到大城市里发生的各种事,眉头越皱越紧。
“只是小孩好糊弄罢了。”她说,“换了斗争经验丰富的成年人,可糊弄不了。”
大家的喜悦被浇了冷水。
一想到库房珍藏的那些,大家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整理去保存的古籍可能会被一把火烧光,小吴直接哭了:“馆长,你想想办法……”
不知不觉,乔薇在大家心里已经成了图书馆的顶梁柱擎天伞。
乔薇真的想了好久,想找一个安全的法子。
春节到了,没有放假。全国人民都坚守岗位。
但各种会议还是要开的,乔薇作为图书馆馆长也常要穿过两条街去县政府礼堂听那些大会。
她还真想出了办法。
她把这个办法告诉了严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严磊问:“他会答应吗?”
“总得试一试吧。不能连试都不试。”
实在不行的话就把那些书交出去。
毕竟还是人重要。
乔薇敬佩同情肖馆长,但她不会让自己变成肖馆长。
她去找了黄增岳。
“库房里有一批古籍,据说镇馆之宝了,有十几箱。”她云淡风轻地告诉他。
如果是别人跑到黄主任跟前说这个,大概率是投诚、献宝、表忠心。
但黄增岳太了解乔薇了。
他把钢笔一撂,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撩起眼皮看她:“你想干嘛?”@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记得你说你以前偏科很严重,数理化都不行,但是笔杆子厉害。”乔薇说,“我记得你说图书馆里的有点来历的文献你都看过。”
“我记得你说你是图书馆泡大的。”
图书馆里泡大的男孩子,笔杆子强到会被领导看重赏识提携,一定是很爱书的人。
乔薇站在书桌前凝视着黄主任。
黄增岳发现乔薇真是一个让他感觉复杂的人。
你说你掌控了她吧,也算是掌控了。捏着她的组织关系不放,她也是没有办法的。
但你要真觉得你掌控了她,又根本没有。因为你既没有办法直接控制她的言行,而且她还特别滑不溜手,总是出人不意。
黄增岳有时候也无奈。
他也不跟她客气:“你直说吧,要我做什么?”
乔薇说了:“我看见礼堂要做一个大的背景板?”
“对,为了开会用。挂旗帜,挂横幅,写标语。”
乔薇走过去,双手撑在大书桌上,微微俯身:“那种架子,得有配重压着。”
黄增岳:“……”
礼堂主席台的新背景板一点一点地弄好了。
黄主任还亲自来看过几回。
有人抬了十几只箱子来作配重,压在后面支脚上。也不知道装的什么东西,真挺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木板箱看着脏乎乎的,用红油漆写着“配重,不许挪动”。
那么沉,起码得两个人合抬才抬得动,谁挪得动啊。
那十几只箱子就作为配重压在在那个背景板后面的支脚上,背景板被压得稳稳的,不怕倒。
正面呢,每天都要根据开不同的会,挂不同的横幅,写不同的大字,贴不同的海报。
没人绕去后面看后面到底什么东西压着。
礼堂里每天人来人往,口号冲天,掌声雷动。
那些箱子就静悄悄地藏在背景板后面,默默地与这些喧哗吵闹一起经历岁月。
无人知道。
或许肖馆长知道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或许他在天上看到托付的人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保护了他珍爱的宝贝,可能也会露出欣慰的微笑。
后来图书馆不可避免地也遭遇了几波冲击,革命群众涌进来要求烧书。
书是肯定要烧一些的,完全不烧不可能。
都是成年人,不像之前的小孩那么好糊弄。
图书馆从馆员到馆长都很配合,态度很好很积极。
革命群众也知道这个馆长有点背景,扫荡了一通,看看没什么遗漏也就满意了,也没敢太祸害图书馆。
只是大家看着空了许多的书架,忍不住叹气。
“行了行了,都别垂头丧气的了。”乔馆长拍巴掌,“都精神点!”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我们少了这么多书,得填上,小吴,今年的预算比着往年做高一倍再交给文化局。”
“驳回?驳什么驳!谁驳让他给我打电话,让他自己过来看看这书架子!”
乔馆长叉腰:“别把我们图书馆当成好欺负的单位。”
第 130 章
第130章
新一年到了八月, 严磊卸任了博城县军代表的职务。赵团长上任。
这都是潘师长麾下的自己人。
严磊趁这功夫,想回老家看看,他已经好几年没回去过了。去年父亲病重, 也未能尽孝,还是乔薇替他回去的。
图书馆也没什么事,日常开这些会也很无聊, 严磊一跟乔薇商量,乔薇就同意了。
夫妻俩买了卧铺票, 坐了一夜火车, 回去了严庄。
这一回, 又是村支书亲自来接。
这一回严家爹娘都慇勤迎出门。
乔薇也说到做到,以前的一笔勾销。
礼物也都拿出来分,烟酒糖果点心衣服鞋子羊毛围巾,都是乡下买不到的东西。
热热闹闹的。
乔薇也依旧上桌吃饭。
妯娌们见着她, 脸上僵笑。显然是被公婆或者各自的丈夫提前教训过了。
这回终于住下了。
严磊娘跟乔薇一起住过招待所, 可知道乔薇有多爱干净,把房间给他们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晚上躺在炕上, 严磊感慨:“娘变了不少。”
脸上笑都多了。
那当然,人身上一个长久以来令她自卑的隐疾没有了,令人嫌恶的臭味没有了,可不得开朗起来嘛。
严磊抱着乔薇不撒手:“多亏你。”
乔薇却问他:“你回来是有什么打算?”
严磊佩服:“你猜到了?”
乔薇说:“不管你干嘛,别把我卷进去。”
严磊失落:“唉。”
乔薇踢了他两脚:“领导当惯了, 把自己当家长也就得了。是不是忘了我是次子媳妇!二儿媳妇!”
竟然对她抱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期望。
可能也是因为家里其他的女性实在难以入他的眼, 严磊内心里就很希望乔薇能跟他一起掌家。
男人真是爱做梦。
按农村的规矩, 长媳才要掌事, 根本轮不到次子媳妇。休想把她拖进这些鸡毛蒜皮里去。
久别重逢的热闹过后,严磊果然开始整顿家里了。出嫁的大姐二姐也回来参加娘家的家庭会议。
乔薇特意带着严湘到地头去溜跶, 避开了。
等回来,果然,爹娘和姐姐们脸上带着笑,妯娌们都绷着脸。
但也没人吵,当然可能在她出去溜跶的时候已经吵过被严磊镇压了。严磊之所以亲自回来这一趟,大概就是为了这个事。
严磊回了屋,不用乔薇问就主动汇报情况。
他把之前直接分配下去的财权收回来了,然后转移给了自己爹娘。
“我把话跟他们说明白了,我这钱是孝敬爹娘的。之前直接分配是我不对,以后就全给爹娘,我不管了,这钱由爹娘收着。不分家,钱就是爹娘的钱。如果分家,都分家了我更该不着给他们,该每家都出钱供养爹娘才对。”
兄弟们和嫂子弟妹们肯定有不满,但严磊强势,也不怕他们。
“以后家里这边,给爹娘一个月20块。”
“大姐姐和二姐姐,我一年给她们每个人30块,单独给,不从这边走。”
开家庭会议的时候肯定有过争吵和不愉快,但分配方案改革的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就连乔薇这个只暂住几天的人,都能感觉得出来妯娌们对公婆尤其是婆婆的态度上的变化。慇勤多了。
严磊给家里钱图什么,不就是图兄弟和他们的媳妇们能对爹娘好点,图大家日子都能好过点吗。
事实上只要爹娘手里有钱,日子就不会难过。
但爹娘把钱掌握在自己手里,他们自己的日子就会更好。
这一趟回乡之旅比之一年前乔薇单独回来的那一趟,气氛要平和得多了。
尤其是严磊娘,连眼睛里都表达出了对乔薇这个二儿媳妇的发自内心的喜爱。
别人也只是猜测,可她心里百分百肯定这次严磊忽然回来搞这个事,一定是乔薇跟他说了什么。
毕竟当初就是乔薇跟她说“钱要攥在自己手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两个姑姐对她也亲热,上次都没见着,这次可算见着了,对她也嘘寒问暖。
家里晒的果子干地瓜干带了许多给严湘。能拿出这些,可见生活是过得还可以的。
与之对比鲜明的是三个妯娌。
三个人的脸都很难看,可既不敢对严磊发——这是大金主,也不敢对乔薇发——一年前就已经领教过她的厉害了。
一年前,她们跟亲戚、村人抱怨乔薇回到家脚不沾地,住都不住就走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别人说:“你公爹疼得快走不动道了,你二弟妹/嫂一回来,马不停蹄直奔省城给你公公治病。咋,你还嫌去得太快了?”
那就抱怨看完病居然不回来了。
别人说:“人家是要上班的。你知道上班不?少上一天就扣一天的工资。再不回去,工资扣完了,谁给你们寄钱花?”
改口抱怨回家乡居然啥都没带。烟酒糖果礼物一样没见着。
别人说:“咋没有?咱大队新买的碾子,那不是人家给捐的钱!”
总之要是说严磊那个城里媳妇不好,从村干部到村人都跟你叭叭几句,非给你论证人家已经够好的了。
公爹、婆婆、严柱三个,更是没口子地夸。
“哎呀呀,你们是没见着,那省城大医院的院长亲自来接俺们,住的是单间,主任给柱子他爹开的刀。”
“那医生、护士对俺们都可尊敬啦,都知道俺们有个厉害的儿媳妇。”
“都怕她哩!”
“你别说,她那帽子一戴,腰带一扎,俺都怕。”
他们三个人回来,先把老三老四叫到屋里给呛呛了一顿。
三兄弟各自回房,又各自把自己媳妇给教训了一顿,严厉告诫她们以后再不许有这种空门恶心人的行为。乔薇人家这个城里媳妇,一辈子回不来几次,再这样,以后人家就不来了。
或许会让严磊停了给家里的钱也说不定。
说一千道一万,利益才是真正的软肋。最后一句拿捏住了所有人。
这样,才有了乔薇这趟回乡的祥和美满。
严磊假期有限,在家里待的时间并不长。而且,时隔多年再回来,会发现家乡真的是一个用来回去不如用来怀念的地方。
隔得远的时候,回忆里都很美。
真回来了,亲人们各自有各自的盘算,那些小心思都写在脸上,看得明白,心就没那么热乎了。
到坐上骡车告别亲人的时候,严磊其实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放松感的。
等上了火车,他小心地问:“这趟回来,没有不高兴吧?”
他每天盯着呢,看谁敢给乔薇脸子看。
乔薇从包里掏出一个洗干净的苹果,一边削皮一边告诉他:“你放心,这是你的家,你什么想回来,我都陪你回来。”
严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乔薇说:“人有个能回去的地方,挺好的。”
严磊点头。
可虽然这么说,真等下了火车回到博城县下河口区的老军属安置区,打开铁锁,推开院门,看到自家那浅黄色的泥墙,凉床,靠垫……严磊才真正有了一种回家的感觉。
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虽不是出生的地方,却是安心的地方,是可以不设防的地方,是能彻底放松的地方。
严磊的肩膀都松了下来。
这一年,还算平安地度过。
只是如今中学校几乎都没法正常上课。大批的学生和无法安排工作岗位的待业青年到处游逛,滋生出了许多的社会问题。
其实这一年的上半年,乔薇瞧着赵团长家的英子成天不上学到处乱跑,就劝过杨大姐,要么送英子去技工学校,要么想办法直接安排工作。
但英子才十四岁,杨大姐和赵团长始终觉得她“还小”,总觉得不着急。
乔薇也没法逼人家。
刚子倒是没事,刚子已经从技工学校毕业,进入工厂成为一名焊工了。
杨大姐让他把工资全部上交,他主意大得很,不肯。最后每个月只上交一半的工资,自己留一半。
他是大哥,很有大哥的风范,还似模似样地不时地给弟弟妹妹们一点零花钱。
弟弟妹妹如今更听他的话了。
长子就是这样。长子如果自己能立起来,就是家里的第二个爹。
不过严家的第二个爹不是严柱,是严磊。
乔薇不确定大事件的具体年份,但她看着如今青少年学生的情况,隐隐感觉那件大事也快了。
果然,这一年的年底,伟人做出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
乔薇所熟悉的那场覆盖全国的、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运动,终于揭开了序幕。
新年过完,县里成立了知青办,街道挨家挨户地统计。这一年在校的初中生和高中生,还有刚毕业但待业在家的社会青年,都在统计范围之内,统称为城市知识青年,就是后世俗称的知青。
统计到赵团长家,刚子已经工作了,倒不在这个范围内。
林夕夕赵团长答应了给她办户口,但不是现在。赵团长答应她,给她找好对象,就把户口扒过来。
但一直以来给她介绍的都没成。户口的事就一直搁置了。
何况她还没什么文化,不算是知识青年,根本不在统计范围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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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英子是跑不了了。
她是在校生,也不是独生子女,家里也没有人生重病需要留下陪护,也没有就业、顶替岗位等等情况。总之,她是没有什么可以躲避的符合政策的正当理由的。
而且这时候赵团长正担任博城县的军代表,好多眼睛盯着呢,也不能顶风行事。
没办法,英子就成了知青,被安排下乡。
但好在,他们这里是小县城,具体到居住地,更是生活在小镇上。
县城之外、镇子之外,就是“乡”了。
不像大城市的知识青年,跨越千里去了全然陌生的农村。陌生习俗,陌生食物,陌生口音。
英子他们这些小镇知青下乡的地方,离下河口只有三十公里。
一个礼拜之后的周日,乔薇炖了肉,端了一碗去给杨大姐送去,一进门就看见英子蹲在厨房门口拿着个鸡腿啃得眼睛冒绿光,黄鼠狼似的。
乔薇:“……”
“姨,你来啦!”英子腮帮子鼓鼓地跟乔薇打招呼。
乔薇说:“你怎么回来了?”
乡里有知青办和大队同时管着,理论上知青是不能离开指定地区的。
英子一乐:“我爸给大队上打点好了,我星期天可以离队,只要晚上赶回去别过夜就行。”
这比起大城市知青可真的幸运太多了。
乔薇跟杨大姐说:“虽然近,也还是想办法给孩子弄回来。”
早点回来早点安排。
等大拨知青回城潮,那时候工作岗位又该紧张了。
杨大姐早后悔没听乔薇的早早给英子安排工作,心疼得不行:“说是在那边睡大通铺,吃的也不行。”
下了乡,没有亲妈也没有表姐照顾,知青们洗衣做饭都要自己动手。
从林夕夕来了赵家,这几年英子过得其实都是有保姆的生活,哪受过这种罪。
“老赵已经在跑动了。”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
何况亲爸是有点本事的人。
英子二月份下乡的,离家只有三十里。
六月,被亲爹给捞回来了。
十月,严磊和潘师长分别收到了来自北京的信。
他们两个人脸色都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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