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当初那个庭院，如今已换了季节：院中多数花木已经凋零，也不见了莺燕，画舫覆着一层淡淡的白霜，高处的树木和亭子皆是银装素裹。没想到这么快，这个梦境就从明媚的春天走入了肃杀的冬季。
她依旧绕着湖边的假山石走了一会儿，雪后的湖面静了很多，升腾起一片熟悉的薄雾。雾气散去，只见不远处有人半蹲于墙角，正对着一株植物的枯枝喃喃。
杜柠好奇地走上前去：
“请问……”
但那书生依旧背对着她，似乎听不见杜柠的声音，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你总算来了，它也该开花了……”
还没等杜柠看清那植物的样子，不知从何处跳出一位身着烫金暗纹棕袄的老者，满脸责备地看着自己，一下就切断了她与书生的联系：
“小姐啊小姐，书中有云：‘业精于勤，荒于嬉。’你就是因为擅闯了这后花园，才受了风寒。像你现在这般样，何时才能起来读书？”
他的面孔，包括他生气的模样，杜柠都不陌生，不禁直接喊了出来：
“陈主任，您怎么会在这儿？”
惊讶中，胃部一阵痉挛，杜柠还没等到对方的答案，就醒了过来。
眼前的这个地方，看上去好陌生。但从装潢及周边人的穿着，杜柠能看出——自己躺在当地医院的病床上。好在，床边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给了她很足的安全感。百悟还在休息，他身上有一种清爽的少年气，此时还发出了阵阵轻鼾。
这个场景也好生熟悉，当初杜柠在运河边晕倒那次，也是百悟在医院陪夜的。之前，杜柠总觉得影视剧里那种随时随地晕厥的女主，不太真实，没想到自己却也成了这样的体质。
此时的她，并不知道——熟睡中的百悟也在做梦，他的梦里也有那个庭院。
但百悟梦里的庭院，倒仍是春和景明的状态，其间还有一条米黄色的大狗在追逐着燕子。此狗的颈部及四肢都比普通犬类更细更长，看上去肌肉很发达；它的耳朵是圆圆的，往下垂，脑袋狭长得像个锥形……
“这不是，那‘车座子’狗吗？”
话音刚落，那狗便扭头瞪着他。百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忙不迭捂住嘴，说着抱歉。
真是奇怪啊，他最近常常觉得自己能和动物交流，但这能力变幻不定，叫人难以捉摸。比如昨天参观寺庙时，遇见了不少猫咪镇守在殿前石柱上，百悟上前尝试交流，但却碰了壁。
“小百，适可而止吧，你再烦它们就要挠你了。”
当时毕灵环抱双臂在一旁催他，自从百悟宣称自己要与猫咪“对话”时，她就戴上了一副大墨镜，生怕跟着小百一起丢人。
但在梦里，百悟直觉那大狗有话要说，正打算上前一探究竟，却被一大群虫子拦住了去路。黑色的昆虫密密麻麻，成群结队隔开了百悟和那狗，他低头一看，只觉浑身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都是些啥啊……这么多的……蚂蚁？”
不多会儿，就有蚂蚁往他的腿上、身上、脸上爬去……
百悟觉得脸上好痒，下意识地拍了自己一巴掌，直接将自己拍醒了。他迷迷糊糊地抬起鸡窝似的脑袋，就听到了杜柠温柔的声音：
“你醒啦？这儿蚊子多，我包里有昨天刚买的青草膏，涂一点吧。”
原来，现实中是蚊子把百悟给咬醒了，清醒过来的他赶紧背过身，干咳了两声缓解尴尬，调整好发型后，再回头关心杜柠的情况：
“你醒啦？现在感觉怎么样？”
杜柠胃部还有点抽痛，但整体已无大碍：
“没事了，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啊？”
“都怪我，不该提什么泰式春卷，但我真不知道那里面放了芒果。”
原来，是春卷导致了杜柠的过敏反应，但卷皮里包裹的食物那么杂，加之酱料的味道又重，之前连她自己也没意识到会出这样的问题。过敏导致体内不同部位的黏膜肿胀，严重时会致人窒息，幸好送医及时，才没有酿成大祸。
“不怪你，我自己也没注意，而且我之前吃了好久的药，还以为自己早就好了。对了，毕灵他们呢？”
***
毕灵他们先前也一起在医院陪护杜柠，等过了危险期后，院方建议留一位家属陪同即可。百悟自认是本次事件的“罪魁祸首”，主动要求留下，强硬地把其他几位都赶走了。
毕灵本想和他再争一争，只是这回又从小百脸上看到了那种执拗和严肃，只好放弃。
三人回去歇息了一阵，本想再去医院看看杜柠，可又担心打扰她休息。汤传干脆提议：不如大家继续按照小木之前设计的规划走，也好完成人家的“遗志”。
“她是病了，又不是死了！汤团你瞎说啥呢？！”
毕灵替杜柠忿忿时，吨吨也很罕见地在一旁补刀：
“老汤是不对劲啊，走出国门后语言系统都紊乱了。”
汤传抱歉地努努嘴，掏出手机看了一下之前存好的行程文稿，便带着大伙出发前往下一处目的地——清迈女子监狱。
说是监狱，更不如说此地是全泰国最特殊的一家按摩店。里头为顾客服务的工作人员，全是即将刑满释放的女犯人。起初听到这样的名头，叫人有些犯怵，其实，这里的技师都是轻刑犯，且早就通过了相关的专业考核，服务也很到位。
“你们说，小木她怎么会想到——推荐我们来这种店啊？哎，轻点……”
“老汤，人家听不懂中文，你嫌力道重的话可以比划一下。”
吨吨瞅了一眼几乎被拧作一团的汤传，顺便帮忙提示了一下他那位技师：手下留情。
“我看到行程表的时候就问过小木了，她说，古语有云：‘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其实有些时候，做错事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穷凶极恶那种，应该可以得到新的机会吧。”
听了毕灵的话，汤传想起：在来清迈之前，杜柠就找自己单独聊过：
“汤老板，从平行世界里‘跳跃’过来的那些角色，一定无法和我们共存么？”
“这世界原本就有它恒定的秩序，不可轻易打破，何况，你也看到了那些异兽的威力了吧？”
杜柠有些失落地点点头，但仍有不甘：
“尽管他们曾经造成了一些破坏，但还有没有别的可能，或新的机会……”
“机会？万一将来有级别更高的角色出现，传闻中的‘四大凶兽’是不会放过这些机会的。”
“级别？”
“不同的角色，归属于不同的等级。书里面，自我意识越强的角色，级别也就越高。”
“那肖玉是？”
“据我判断，她应该能被划进a类。”
“a类……是最高级别么？”
“还不是……”
按摩总算告一段落，汤传学着毕灵和吨吨那样舒展了一下筋骨，确实感到轻松了不少。尽管杜柠因为身体不适，没能和他们一起过来，但他很清楚对方的用意。在杜柠眼中，异类的“跳跃”应该是有自己的理由，这样盲目地将他们送回去，不见得是最好的选择。
但汤传还有别的选择么？他没有答案。
***
按摩结束后，神清气爽的三人出发去医院，与杜柠和百悟会合。
尽管杜柠反复表示：自己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的过敏反应就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只要后面吃东西的时候注意些就好了。但汤传他们还是暂时放弃了一起去爬素贴山的想法，生怕累到了杜柠。
另外，大家也不敢再去尝试那种路边小店，而是找了一家点评网站中排名靠前的大餐厅。
从外头看店里的装修，就能感觉出那种隆重和奢华：餐厅外的屋檐上挂满了红白相间的热气球装饰物，下方满满当当都是些茂盛的白鹤芋；厅内的屋顶裹着大片红色绸布，绸布间点缀着一朵朵巨大的布艺玫瑰。
这家店的菜品，从摆盘到定价，都能看出与他们之前所吃的街边餐馆的差异，但味道倒也不至于非常出色。
“泰国菜好像总喜欢弄得这么花花绿绿的。”
毕灵举着叉子，看着面前那盘以大块玉米、土豆及青红椒辅佐的牛肋排，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嘴。
“这边的口味确实和我们很不一样，不少菜都是酸酸辣辣的，还挺开胃。”
“是呀，吨吨你要不看看有没有合适菜色，我们可以在菜单上加个‘异域风味’专区啊！这样一来，以后我们每去到一个地方，就能在专区里多加一两道新菜。到时候，我们一起……”
汤传说这话时，眼神朝向了杜柠和百悟。本来轮上吃饭的话，百悟是最积极的，但这一顿，他却吃得食不知味：他光顾着盯紧杜柠，生怕她再误食了什么过敏源。但杜柠从汤传这话里听出了别样的意味——他希望眼下的这群人，能一直在一起，继续一起工作，一起旅行。
尽管斜阳餐厅一行人相处的时间还不算长，但也已经共同经历了好多事。能遇到如此投缘的伙伴，绝非易事，实乃幸事。汤传的心情，杜柠很理解，本以为他接下来要开始煽情了，没想到汤传却问了一句：
“小木，吃完饭咱们去哪儿啊？你们想看那个——人妖歌舞演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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