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那声音听上去带着几分沧桑，又因为怒气冲冲而透出一股力量。杜柠赶忙转过身，却见是陈主任穿着烫金暗纹的棕色袄子，衣物样式和发型都很古典，表情却愤怒得让人感到陌生。
“老师？”
对，杜柠听到自己喊他老师，而对方则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头的《毛诗》，冲着他俩大喊起来：
“我筹备了那么久，我做了这么多，好不容易引着你们一同去赏梅。梅树开花了，你们应该认出彼此了，但看看你们都做了什么？你们也要像那红彤彤的肥球一般是非不分嘛？”
陈主任的话叫杜柠和百悟都很不解，那与百悟面貌相似的白衣书生走上前去，将一脸疑惑的杜柠挡在了自己身后，顺势问了一句：
“您口中的‘肥球’，可是指那凶兽‘混沌’？”
是他……百悟的问题瞬间就帮杜柠确认了他的身份，看来现在的自己并不是梦到了对方，而是和他走进了同一个梦境里，这也太离奇了……更奇怪的是，这陈主任样貌的角色似乎对他们现实中的处境也颇具了解：
“对，怪不得都说那玩意儿跟狗熊似的，果然够蠢。还有你俩，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的身份吗？你们还没搞清楚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吗，你们就甘心听任那家伙的摆布？”
对方的话只让杜柠他们感到越来越迷惑，然而，没过多久，陈主任的声音逐渐由愤怒转为谄媚，他慢慢地靠了过来，嘴里念念有词:
“不过，这也不能完全怪你们，你们都是s+级别的角色，自我意识过强，很多过去的事怕是都记不得了。我也不知道那害人的东西为何迟迟没对你俩下手，但相信我，只要我们合力……”
“小姐！”
还没等杜柠看明白陈主任的意图，他就被一个衣着艳丽的女孩子打断了施法，定睛一看，竟是已故的学生向春。杜柠还记得，之前的梦里，她似乎也将自己唤作“小姐”，正迷茫呢，却见那陈主任愤怒地追逐起了向春，嘴里还念叨着：
“你这春香，又来捣乱，等我逮着你，定用这戒尺狠狠打你手心！”
而那容貌与向春形似孪生的姑娘一边逃，还一边催着杜柠他们：
“小姐！柳公子！你们快回去啊，不然就回不去了！”
惊惧之中，杜柠猛然惊醒，果然看到百悟也趴在地上，使劲摇了摇他的身子，他才皱着眉揉了揉眼睛，嘟囔了一句：
“我怎么会在这儿睡着了，竟然还梦到了那盐水鹅店的老板……”
百悟的话让杜柠觉着奇怪，却也没时间多问，他们赶紧一起将看上去仍处在熟睡状态的郁英太太转移到了相对安全的训练室。正待百悟转身打算带着杜柠一起往楼下赶时，却见她脸色铁青地看着自己，准确来说，是看向了自己身后的窗子。
他使劲压制着内心不详的预感，缓缓转过头，果然看到那穷奇靠着一对翅膀飞到了身后，并对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百悟一时间也吓到腿软，只觉得那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后院的梅树飞快生长着，修长的枝条竟像藤蔓那般将怪物拽了回去，而早在地面等候的混沌也再次加入了战局，与穷奇撕咬在一起。
杜柠迅速冷静下来，克制住内心的恐惧，冲上前关上了百悟身后的窗子，带他一起朝楼下冲去。他们下楼后才发现——此时的前厅经过异兽的混战，已然残破不堪，且空无一人。
“他们应该去后厨了吧？！”
想到这一点，杜柠赶紧拉着百悟一起往后厨跑去。此时，他俩看到吨吨正在替毕灵包扎伤口，更可怕的是，她那年轻的面容却伴上了满头的白发。
“你怎么了？”
杜柠只觉膝盖一软，直接摔倒在了毕灵的腿边，却见对方一头的冷汗，正在闭目休息，看上去已完全没有力气回答自己的问题。百悟便朝向汤传那头，继续替杜柠追问：
“灵姐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汤传摇了摇头，无奈地回了一句：
“我们的力量，好像突然都失灵了……”
“失灵？”
百悟不信邪地看了眼负伤的毕灵，焦急的吨吨，无奈的老汤，以及伤心到无措的杜柠，不经意间还瞥见了地面上在异兽争斗中受到波及的剩菜——其中散落着一点众人吃剩的鹅肉。
不知怎的，百悟的脑海里就那样展开了一系列的联想：
奇怪的梦境、语焉不详的鹅店老板、还有那本曾无意瞥见的书……
“大米带回来的书呢？”
原本后厨的环境还算安静，只有一些含混的哀嚎、叹息和抽泣，百悟突然发问，甚至都没加上主语，叫人一头雾水。
“大米带回来的书呢？！”
见无人回应，百悟又提高音量追问了一句，那种强势的语气是大家从未听闻的。吨吨想起自己也见过那本册子，尽管那《毛诗》已经沾上了大米的口水，但作为爱书之人，仍是不舍得将它丢弃，便在简单收拾过后，将那诗集放置在书架的底层。
待他将《毛诗》递给百悟时，没想到对方会立刻将它投进了汤传的青花书灯里。
吨吨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大家的注意力就被后院异兽的嘶吼给吸了过去。此刻的百悟同样身心俱疲，但还是努力扭过早已汗涔涔的脑袋，看到了餐厅后院那道耀眼的金光。
等汤传领着众人赶到院子里时，暴雨总算停住了。
后院的花花草草已经被践踏得不成样子，但此刻却再也看不到什么异兽的踪影，只能看到地上歪七扭八地躺着几个人，皆是奄奄一息的样子。
黑暗中，杜柠只能模糊辨出陈主任和丰馆长的身影，还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曾经也是斜阳餐厅的客人。让她感到惊喜的是，眼前的地面上似乎还有一条狗的影子，只是待她走到近前，那大米的魂魄很快便消散如烟了。
“你到底是谁？”
声音来自杜柠身后，是百悟在质问那陈主任。对于杜柠来说，这名战损状态的中年男子是自己的老领导，而在百悟眼中，他也是那个脾气暴躁的盐水鹅店老板。很明显，他是有意接近斜阳餐厅的，甚至还曾作为食客到访，只是当时并没给百悟留下过太深的印象。
尽管缺乏证据，百悟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将眼前的男子同“罪魁祸首”一词联系在一起，甚至还从他身上嗅到了当初那只简州猫的气息。借着后院里微弱的天光，百悟大概能看到对方仍旧穿着棕白相间的衣物，与那猫咪的毛色一致。
至于汤传提到的“力量失灵”，怕是也出自他之手吧。如果真如杜柠所说，他曾是剧团的主任，怎会那般突兀地辞职开起了饮食店，还那样巧合地成了斜阳餐厅的供货商。更加奇怪的是，每每百悟想带杜柠一起去买些鹅肉打牙祭时，他家店铺却总是闭店的状态……
现在想来，他提供的鹅肉定然有问题，且主要针对的便是像毕灵这类拥有灵力的群体。
但在听到百悟的问话后，躺在地上的中年男子仍是毫不惊慌，他没有直接回答百悟的问题，反而发出了阵阵冷笑：
“呵呵，你们果然还是是非不分，这和‘认贼作父’又有什么两样？我拼了命想要帮你们，你们却仍是这般……这般不知好歹。”
百悟茫然地回过头，只见杜柠和吨吨一起扶着虚弱的毕灵，还有那汤传，他远远地站在院门口，神色不明。杜柠将毕灵交给了吨吨，自己慢慢走上前来，此刻的她有太多的问题凝结在心头，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
但百悟却发现，那中年男子在见到杜柠的一瞬，眼中竟多了几分温柔的神色，他甚至暂时抛下了愤怒的情绪，对着他俩说：
“只要……只要你们还好好地，好好地在一起，我们的世界，就还有希望。”
话音刚落，杜柠就发现自己被百悟握住的那只手上，凭空生出了一根淡淡的红线，将他俩的小指连在了一起……霎时间，脑海里如电光火石一般飞快地闪过了好些熟悉却又陌生的情景——
白衣书生，墙上的画像，庭院里的梅树，他手中的柳枝，甚至还有一具棺木……
待她回过神时，陈主任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看得出来，他正慢慢从这个世界消失。还有那后院的梅树，也呈现出枯萎的姿态。百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调转方向扑向了倒在另一侧的丰馆长身旁。
果然，此时的丰于淳和郭军同样难逃魂飞魄散的命运，但大家分明看到——他们的嘴角漾着笑意。
“小百，别担心，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我们总算可以回去了……”
“为什么？”
“在那里，我和瑶芳可能还是会分开，但只要有机会重来一遍，只要有机会再和她说一句‘对不起’，我也就知足了。老郭总，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倒在丰于淳一旁的郭军笑着摇了摇头，他的身影也在这和蔼的笑容里慢慢变淡，直至消失不见……
这时候的百悟，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开始疯狂地四处翻找起来，口中还不停喊着：
“深哥！深哥你们在哪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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