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聘风急匆匆赶回来时,丫鬟正端了一盆血水出来。
“夫人伤势如何?”
丫鬟摇摇头,道:“夫人不让人瞧,只隔着屏风吩咐我们做事。”
柳聘风听闻,心里更焦急,但他没有推门直接进去,而是叩门后询问她意见:“环音,我请了大夫回来,你现在可方便?”
下一秒,门开了一个缝隙,姚环音拉他进来。
柳聘风不明所以,他上下打量,又把人仔细检查一遍,问:“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姚环音转了个圈给他瞧一遍:“我没受伤,真的。”
她移步到屏风后,边走边解释:“我也不是有意让你白担心一场,实在是情况特殊,才出此下策。”
她掀起床边帷帐,把里面昏死过去的南宫霖给柳聘风瞧过。
柳聘风吓了一跳:“这是?”
姚环音点头道:“正是三皇子。所以才不可声张。”
柳聘风也知她意思:“你放心,赵大夫绝对会守口如瓶。”
姚环音刚才透过门缝看了一眼,那大夫是去年医治过柳聘风的那位,医术了得,又在锦城本地颇有名望。仁心善治,锦城百姓对他多有敬重。
更重要的是,柳聘风曾在宁沣渠上救下过他孙子的性命,有这份恩情在,他绝不会轻易把这件事拿出去宣扬。
姚环音自然信得过他。
事不宜迟,他们请赵医师进来查看南宫霖伤势,赵医师却说:“伤口看着吓人,但他自己应该敷过药了,只不过包扎的并不妥当,他又一路奔波,所以伤口又重新开裂,老夫再重新为他上药包扎即可。”
姚环音还是不放心:“那他为何会昏倒?”
赵医师委婉道:“失血是一方面,最主要还是太累了。病人往后需要静养,伤好之前多卧床休息,切莫奔波劳累。”
姚环音一一记下赵医师的嘱咐,柳聘风说要送送赵医师,顺带随他回药房抓药。
姚环音也想起身。
腰侧衣衫一坠,她侧目,正巧看见南宫霖紧拽不放的手。
南宫霖一言不发,在只有她看见的角度半睁开眼。
房间内灯火昏暗,为不暴露他身份,姚环音特地多灭了一盏烛火。
方才赵医师提醒,她才执了灯火站在他身旁照明。
烛火窈窕,在她转瞬呼吸间跃动,忽明忽暗的亮投射在帐内,照清他一双琉璃琥珀般的双眸。
柳聘风已经引着赵医师出去了,他们交谈的声音越来越小,姚环音压低声音;“别怕,我在这里。”
在姚环音心里,南宫霖并不只是三皇子,他们曾在上清观共同度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南宫霖在她这里更像是邻家弟弟。
生病的孩子总是没有安全感,依赖人照顾。姚环音没有多想,不动声色坐下。
姚环音看着他目不转睛的模样,一手执灯,一手去探他额头:“怎么了?”
她以为南宫霖身体不舒服,南宫霖却忽地吹灭凑近的灯火。
骤然失去光明,姚环音不习惯,眨了一下双眼。
好在透过屏风的微光,也能让她逐渐恢复一点视力。
她听见柳聘风的声音:“环音?”
屏风外,柳聘风的身影又出现。
“怎么又灭了灯?”
姚环音见赵医师也在他身旁,没有直接说南宫霖已经醒了。随便找了个借口:“烛火晃眼,怕打扰病人休息。”
柳聘风又压低三分声音,道:“那劳烦你把桌上的药箱送出来。”
姚环音目光往下移,果然看见药箱躺在桌上。她站起身,却被床上的南宫霖扣住纤细手腕。她不解回头,看他已经坐起身来,行动间牵动伤口,他痛得连呼吸都不觉加重了些。
掌心干燥温热,明明受了伤,拽人的力气竟然半点不小。
她只能把另一只手上的灯放在床边,然后轻轻拍了拍南宫霖手背。
“别怕。”她用气音说。
可能是听到她这句安抚,也可能是没听见。
两个呼吸后,南宫霖手指松了力道。
姚环音这才抽身去送药箱。
柳聘风见她出来,神色不变,声音却淡了:“丁庆,你替我去送送赵医师。”
丁庆啊了一声,不知柳聘风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也没有异议,拿了药箱就和赵医师离开了。
姚环音敏锐察觉他情绪的变化,抬头看他,想在他脸上找出点痕迹。
然而柳聘风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他伸手握住姚环音手腕,道:“疼吗?”
原本被他养的如皓月凝雪般细嫩手腕,此刻红痕未消。
那是刚刚被南宫霖不知分寸的力道掐出来的。
姚环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皮肉现在这么娇气。她莫名有些心虚,讪讪道:“没关系,三皇子这会儿醒了,你要不要进去瞧瞧?”
柳聘风摩挲着她腕间肌肤,温柔帮她把垂下的碎发别在耳后:“我们一起去。”
姚环音点头,与他一齐进去看南宫霖。
一直到里间,他都没有放开与她相握的手。
“臣柳聘风,拜见三皇子。”
姚环音不知该不该一同拜,她见柳聘风弯下脊背,刚想行礼,就被南宫霖打断:“行了,你们二人不必多礼。”
“殿下受惊了。”柳聘风客套,“说起来,臣还未曾谢过殿下那年救命之恩。”
南宫霖支起身体,靠在床边,道:“客气,本就是各取所需。”
他此刻形容姿态虽然狼狈,但上位者姿态丝毫不减,悠哉游哉和柳聘风说着废话,明明已经到了十万火急、难以转圜之地,却丝毫没有急色。
“说起来,本王还未曾恭贺柳大人新婚之喜。”
南宫霖这么说着,眼神却悄悄瞥了一眼姚环音。
只是室内昏暗,柳聘风与姚环音无人看见这稍纵即逝的一抹窥探。
“皇姐常在上清观念叨姚夫人。”南宫霖道,“不知姚夫人与柳卿,想不想回洛阳?”
姚环音也很怀念上清观的日子,她道:“洛阳很好,只是子适未曾得圣上诏令,不可回去。若将来有机会,臣妇也想再回上清观与福安殿下叙叙旧。”
不知听到什么,南宫霖蹙眉:“只想念福安?”
姚环音与柳聘风心有灵犀,互相对望一眼,笑着回他:“洛阳虽好,但终归不是家。”
南宫霖攥紧手边被褥,面上云淡风轻:“也对,洛阳对你们来说,也算是伤心地了。”
“不过柳卿本有青云之志,就真的甘心偏安一隅,在梁州了却一生?”
南宫霖下了床,没了床帐遮掩,他的面容身形无所遁形。
见他衣衫单薄,额上生汗,姚环音以为他又牵动了伤口,有些替他紧张:“殿下!”
柳聘风毫无畏惧,与他直视。
两人之间暗流涌动,南宫霖接着说:“太子有不臣之心,柳卿只要献上李氏火药制法,他日我为太子,你便是功臣。”
柳聘风心下了然,但他为人谨慎,暂且不肯松口:“臣可为殿下救命之恩肝脑涂地,只是火药一事,事关社稷根本,若无陛下圣旨,臣不敢轻易交出。”
说到底,太子近年来虽然动作不断,但终究是君,而三皇子即便是当今中宫所出,皇帝一日不废太子,他也只能是臣。
更何况,此事风险极大,若是一不小心,还有可能招来杀生之祸。
柳聘风如今心有牵绊,更无心冒险了。
他想的很简单,即便不能在洛阳为君上效力,在梁州做一方父母官也可以。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至于其他的,他不想争了。
南宫霖一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柳聘风自认为他不能逼迫自己:“殿下这是何意,即便没了柳子适,这世界上愿意效忠于殿下的不计其数,子适胸无大志,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
他说完这话,南宫霖还没出言嘲讽,姚环音就心疼了。
明明这一路,他的挣扎和努力她都看的分明。
书中的柳聘风是宁折不弯的孤木,她不信他说自己胸无大志。
但她无话可说,只能听南宫霖借此讽刺他:“柳家多忠臣,到你竟然也分毫不差。只是外头所说的忠臣,到底是‘忠’还是‘怯’,怕是另有说法吧。”
不是的,姚环音在心里尖叫,可她分明知道,柳聘风不愿随南宫霖北上的原因,她占了一份。
她手搭向柳聘风,眼中的心疼几乎可以化为实质。
南宫霖见状,神色阴郁:“在本王面前拉拉扯扯,儿女情长,成何体统?况且,本王如今冒险前来,并非只为你柳聘风。”
姚环音那点叛逆劲儿又升起来了:“柳聘风与我是夫妻,我们怎么样,轮不到殿下在一旁指指点点。”
听她这么说,南宫霖反而不生气了,像是抓到她话间把柄,甚至连唇角都带了些似笑非笑的意味。
“经你一提点,本王倒是想起来了。”南宫霖眯起眼,无端生出压迫感。
“卫家早些年有个小姐,一直养在祖母膝下。只不过前两年卫氏老夫人去世,她父母才派人接回洛阳。”
姚环音觉得莫名其妙,但见南宫霖不紧不慢,完全不像开玩笑的样子,不免多了几分紧张。
人在紧张的时候容易色厉内荏,装作气势汹汹。
“你讲这些做什么?”姚环音道。
南宫霖笑得更真心实意了,连装都懒得装了,从胸口拿出另一枚玉佩抛给她,继续道:“卫家小姐中途遇流民,不小心与护送的队伍走散,后被人拐卖,误打误撞进了洛阳。那人贩子见她腰间玉佩值钱,私自昧下,赠与情人。”
南宫霖叹了一口气,严重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不过他也根本没想藏。
看着姚环音与柳聘风逐渐在他的叙述中面色凝重,他啧了一声。
“这故事是不是很熟悉?柳大人一直在洛阳城中寻找姓姚的人家,却没想到,姚环音本姓卫,是卫将军之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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