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人只差一步啊,还没来得及搜到玉佩,就因过失外放梁州,殊不知你原先所居宅院与卫将军府邸只差一条街道。”
南宫霖噙着笑,眼中都是戏谑:“不过我有一事还想请教姚……不对,是卫姑娘。”
“你为何不以真名示人,自称姚环音?”
吉祥灵芝纹在她手中升温,她从刚刚开始就心跳加速。
她一直没在洛阳找到原身亲眷,书中也没有为这个角色添上分毫笔墨。
出了洛阳后,她更是没想过有机会寻亲。
如果被人发现自己不是卫家女,她都不敢想象自己的下场。
柳聘风看她神色不对劲,身体摇摇欲坠,自然明白她在担心什么。他揽过姚环音肩膀,想为她撑起一些依靠。
他神色如常,自然接过南宫霖的话:“那真是天意弄人了,环音自落难后,就失去了此前记忆,所以并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南宫霖点点头:“说得有道理。”
“不过……”南宫霖话锋一转,“卫将军已经说了,无论小姐如今是如何境况,都要我务必带她回去,她母亲病重,正在洛阳殷殷期盼自己女儿归家呢。”
或许是站累了,又或者说觉得自己此番话已经是胜券在握了,南宫霖兀自坐在床沿边,又恢复那种吊儿郎当的调性。
“卫姑娘方才说,洛阳不是家,暂时不愿回去,现在好了,你亲眷皆在洛阳,随本王回去吧。”
姚环音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
她茫然无措看向柳聘风,对方回握她,给予她莫大力量。
“好。”姚环音答应。
无论南宫霖是想把她当作钳制柳聘风的人质,亦或者是有什么别的目的,她都无法逃避。
既然不能拒绝,不如直面畏惧。
更何况柳聘风不可能一辈子呆在梁州,她不愿看他走上那条孤独自缢的结局,但同样的,她不能因为一个寥寥几笔就能带过的结局,就与他在梁州避世一辈子。
柳聘风愿为了心中的道伶仃几十年,虽死不悔。
这份追求,她不忍阻拦。
-
洛阳这两年变化并不大,城外杨柳亭亭如盖,柳叶碧绿,微风吹过,恍若那年别离景色。
陛下召见柳聘风,他蒙诏令入宫。
姚环音则被南宫霖手下的人护送去了卫府认亲。
卫家父母和善,她到了才知,她上头还有一个哥哥。
“我的儿啊!我的阿兰啊!”
卫家主母一见她,便落了泪。她拿起绣帕拭泪,上下打量姚环音一番,不住哭泣:“若是当日再谨慎些,哪会让你白受这么多年苦。”
她父亲铁血男儿,一辈子驰骋沙场,流汗流血不流泪,到了此种境况,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回来就好。”这是他们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卫将军府关起门,里面是一派和乐融融。
家人团聚总是温情的,洗尘宴上母亲总为她夹菜,姚环音盛情难却,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柳聘风说了,会亲自来接她离开。现如今天色已暮,柳聘风却迟迟没有出现。
他既不能来找她,姚环音便放下碗筷,想要告辞。
“时候不早了,家中夫郎迟迟未归,女儿心中担忧,便先行告退了。”
卫夫人欲言又止,看了她一眼,便把求助目光投向卫将军。
“此事不急,宫门就要落锁了,想必是圣上留他论事……”卫夫人一顿,朝背后使了个颜色,“你不如在家休息,东边院子已经收拾出来了,就在家中住一夜吧。”
两位婆子不知何时站在姚环音背后,无声挡住去路。
一桌人神色各异,但都默契的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姚环音微微一笑,按耐住情绪:“母亲说的是。”
她此话一出,刚刚仿若凝滞的空气又重新流动起来,卫夫人欣慰一笑,卫小将军原本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了些许。
姚环音用帕子擦擦嘴角,跟着婆子走了。她背后一群人目光灼灼,生怕她半路逃了似的。
“你去看看。”卫将军催促夫人。
卫夫人听了,不甚在意:“你放一百个心,我已吩咐护院和家中仆役看紧她,绝不会有闪失。”
卫将军言:“毕竟是殿下要的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卫夫人听完,觉得他说得有理,叹了口气:“儿女都是债啊,不过这孩子也真是命苦。”
还不如死在洛阳城外呢。卫夫人想这么说,但她常年礼佛,不可妄语杀戮,所以就此作罢,起身向着姚环音离去的方向走去。
席间两父子听出她言外之意,卫小将军从刚刚开始,脸色就一直不好。
整顿饭他都没吃下几口,此刻母亲离去,他捏紧腿上衣料,不肯放松。
“父亲,一定要牺牲妹妹吗?我见妹妹对柳家小子情深意切,不如放过她吧,若殿下喜欢美人,我们再找机会献给他便是,何必非要拆散他们?再不济,我卫家也没到……”
卫将军听着,神色威严,淡声斥责:“慎言。”
两个字,虽音量不大,但足以打断卫谨行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
卫将军打破他天真幻想:“你以为,卫家有机会拒绝三殿下吗?殿下既不嫌弃她与柳聘风私奔,愿纳她作侧妃,已经是她的福分了,怎么轮得到我们挑三拣四?”
“况且,过了这几日,太子之位恐怕就要易主了。”他皱起眉头训斥,“你若是争气,你妹妹怎么会没得选?如今太平盛世,你在军中迟迟无功可立,若不是靠着卫府荣光,你怕是连旁支子弟都不如。你能借着妹妹的光在三殿下面前得几分赏识,是旁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你竟还想着回绝。”
卫将军语气平淡,放下手中杯盏的细微声音却让卫谨行心头一震。
他方才不肯松懈的手慢慢失了力气,终于败下阵来:“是,父亲教训的是。”
-
姚环音步伐走得慢,有意看看卫府宅院布局。
卫家人无缘无故扣留她,绝对不是思女情切。她想着刚刚卫府众人心怀鬼胎的试探和暗语,不觉发愁。
她身在卫府,虽暂时察觉不出他们意图,但至少安全无虞。
而柳聘风一去不返,总让她心中不安。
明明知道结局,但却不能窥探全貌。
心乱如麻,她不知道能不能更改柳聘风的结局,但一想到书中那短短几行字就潦草结束的人,曾救她于危难,对她施以援手,与她山盟海誓,她就感觉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命运缠缚。
天地浩渺,既然给她一次与柳聘风相遇的机会,是不是代表着,她有机会改写结局?
姚环音原本并不贪心。
“不忍心”这三个字一次次催动她动作。
她力量渺小,只能利用已知改变细枝末节。
他们在梁州那两年,她甚至忘记了柳聘风的悲惨结局。
她以为这就是改变。
可现在有人又把他拽回漩涡中心。
命运可会因她的到来而改动结局?
姚环音不知道,她想起自己初中时读过的《俄狄浦斯王》。
既定的命运,早已下好判词的语言,无法逃脱的悲剧,越努力、越挣扎,就越发逃不开的悲剧。
每一次的努力,都把原本就谱写好的结局进程再次拉近。
洛阳此时已经渐渐回温,她却心生寒意。
“你这孩子,在想什么?”
回首,姚环音看见追赶而来卫夫人,她才猛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驻足在院落中许久。
“卫夫人。”姚环音并不惊讶她出现在此。
相反,若无人跟过来,她才觉得意外。
卫夫人纠正她的说法:“还是唤我母亲吧。”
姚环音说了句是,可也没再喊她母亲。
说到底,她对于卫家都没有几分归属感。
“早些年,因为外人流言,没能把你养在膝下。”卫夫人柔声开口,“这一直是我和你父亲心中的结。现在好了,你总算回家了,这些年没能儿女绕膝的遗憾,如今总算能弥补了。”
行至房门口,卫夫人却不进去了,她看着姚环音,欣慰道:“都是大姑娘了。”
姚环音宽慰她:“女儿都嫁作人妇了。”
卫夫人握着她的手:“孩子无论长多大,在父母面前终究是孩子。”
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又催促姚环音:“快进去吧。”
有一盏微弱的烛火,隔着门上镂空的雕花,盈盈闪烁。
卫夫人转身离去之际,姚环音在门前看着这个顺从贤淑的贵夫人,没忍住叫住她:“母亲!”
她有些抑制不住的情绪在胸腔中涌动。
突如其来的悲哀笼罩着她的身躯。
如同这个寂静的夜吞没影子般,她的声音几不可闻:“这十几年来,你可曾想念过文兰?”
已然走到阶下的卫夫人仰头看她,觉得这个女儿身上好像有什么变化。
她眨眼,又觉得是自己看错了,扬起笑容:“那是自然,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女儿。”
明明刚刚还如鲠在喉的酸涩感霎那消失。
阿兰站的远,夜色又黑,母亲看不清她隐忍的泪。
那些委屈、不甘,随着她年轻的灵魂,彻底消散在堪称温柔的风里。
温柔的就像是母亲的谎言。
姚环音使劲眨出那些未掉落的眼泪,她看着远去的卫夫人,恍然大悟。
原来这个身体,曾属于一个名叫卫文兰的女孩。
她感觉身体逐渐轻松,有什么东西从这具躯体抽离了。
姚环音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
身后的婆子,都是卫夫人心腹,她们对上一个眼神,并不敢往屋内瞧。
但她们敢低着头把房门关紧。
影影绰绰的灯下,少年抬眼看向他久候的姚环音。
“来了。”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