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连屋外可能制止这事的因素也离开了, 卫司渊已是猴急地就要解去衣衫。
方舒窈的确感觉有暖流自腹下散开,但这感觉却有些不太对劲。
直到小腹开始一抽一抽地发起疼来,她骤然从令人迷蒙的□□中回过神, 难受地皱起了眉头,手也不自觉地捂在了肚子上。
身下人的动静很快就被卫司渊注意到。
起初他还以为她又在使什么把戏要拒绝他,但箭在弦上了, 也已是软磨硬泡了这么久,他当真就蹭蹭,不会再犯进更多的。
可很快, 卫司渊发觉方舒窈似乎当真不对劲。
连忙退开身来, 询问道:“怎么了?哪不舒服?”
上方的压制退开后让方舒窈得以喘息一瞬, 但小腹仍是疼痛难忍,却又在心里生出一丝窃喜, 忙告诉他:“我好似来葵水了, 你快让开。”
卫司渊一愣,第一时间还没能反应过来是什么。
可很快, 他脸色一沉, 视线往她下身看去,便见刚才被他误以为是情动的表现竟根本不是那个。
“你别乱看, 你、你让开!”方舒窈注意到卫司渊的视线忙慌乱着夹紧了腿。
遮挡住那些污秽,脸上还是烧得厉害,忍着不适和疼痛就要起身,只怕是裤子也已弄脏了, 必须得换。
卫司渊被她一脚踢开,本不想让, 但也是头一次碰上这种事,以往身边也从未有过别的女人, 一时间令她有些手足无措。
直到方舒窈立不直腰地站到地上,卫司渊这才回过神来,忙上前一把将人扶着拉了回来。
“你坐着,我去给你拿。”
和衣服一同拿来的还有一盆清洗的温水,给她准备好后,他便又转身去桌前看是否还有热水,嘴里却朝被床幔遮挡的人里头道:“换下的裤子拿给我,这水已经不热了,我再去给你弄些热水来。”
方舒窈一惊,忍着不适斥道:“你疯了,我自己洗便是,你要不先出去吧。”
卫司渊放下已经凉了的水壶走回床边来,连个声也没出就一把拉开了床幔,惊得里头惊呼一阵,拿着手里刚换下的沾了血污的裤子都不知要往哪里藏。
“老子是你男人,给你洗个裤子怎就疯了,难不成你还想让别人给你洗。”说着,卫司渊一把抢过方舒窈手中藏不住的裤子,像是生怕她自己当真要起身自己洗了一般。
方舒窈自然不是男人的对手,都还没来得及抓紧,手里的裤子就被抢了个措手不及。
“你还给我!这怎可以!我又不是动弹不得,没这么精贵,我自己能洗,你快还给我!”
卫司渊似是不太理解方舒窈这般激烈的反应,人都疼成那样了,他洗个裤子怎么了。
“老子乐意给你洗,老实待着,别犟了。”
方舒窈的确没力气和卫司渊犟了,看着他攥着自己贴身的裤子往外走去,只觉得整张脸都要烧着了。
他怎么能帮她洗那个。
方舒窈难受地皱着眉头,又羞耻地将自己蒙进被子里。
最终,到底还是月事的疼痛令她没了多余的心思再去想别的,蜷缩着身子躺在被褥里,也仍觉得有些发冷。
没多会,卫司渊从屋外回来。
他手里已经没了那条沾了污秽的裤子,转而代之的是一壶热水,和一个汤婆子。
卫司渊坐到床边来给她递去热水,方舒窈抱着汤婆子就不想撒手,浅浅喝了几口,便又躺了回去。
过了一会,卫司渊守在床边仍不见方舒窈神情舒缓,不由心急焦躁起来:“还有什么能够缓解的吗,怎疼得这么厉害,可需要让御医来看看?”
“因人而异的体质所致罢了,你别瞎折腾了,过些时候便好了,每月都是如此的。”
卫司渊眉宇皱起,他总是不愿看到她这般虚弱无力的模样,仍是想想些法子让她舒坦些。
见卫司渊好似有什么想法似的,方舒窈忙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忍着不适急促道:“我说真的,我自己会医术还能不知道吗,你让御医来也没法子的,这事可使不得到处和旁人说,你可千万别到处瞎说,不然我……不然……”
方舒窈压根就不会威胁人,不然了半天,竟也不知要如何制止这个一向我行我素的男人,只一张脸涨得绯红,像是生怕他去了一般。
卫司渊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一下笑出了声,总算收回了将要离去的身子,把她的被子掖了掖,又忍不住去捏她柔嫩的脸蛋:“怎么这么可爱,威胁人都不会,放心吧,我不去找那些老东西,你好好躺着,实在难受就睡一会。”
被他笑话了方舒窈也没太在意,总归他是不去向别人胡说八道了,这才微微点了点头,放下心来。
卫司渊就静静待在她身边,但看着她即使想要入睡休息一会,疼痛却侵扰得她难以入睡的样子,心里又心疼得紧。
怎会疼成这样,难不成那汤婆子不管用?
卫司渊想了想,微微掀开被子从底下把手掌探了进去。
“你干什么!”方舒窈一惊,登时睁开了眼,男人的手掌便已经贴上了她的腹部。
“我看看这汤婆子是不是不热了,不然怎不管用。”
方舒窈不适地动了动,手也伸下去想要将他的手扒开,嘴里解释道:“已经好受不少了,要是没这汤婆子得更难受,你别乱摸。”
“没乱摸。”卫司渊不愿撤开,试探性地在她腹部揉了揉,低声问她,“这样给你揉揉可会好受一点,你这样疼着也不是个办法。”
方舒窈当然知道揉揉肚子会好上许多,可她自己没了力气揉,又哪敢让这个极易擦枪走火的男人胡乱碰她,所以方才也没提及这事。
可这会,被一只宽大的手掌包裹住小腹,她当下想拒绝,身子却难耐地贴近了那大掌,在几下力道适中的搓揉下,连拒绝也没能说得出口。
床榻上的娇人儿乖顺地任由他搓揉她的小腹,卫司渊心里有些开心。
见她很快又缓缓阖上了眼帘,手上动作又更卖力了些。
她的肚子看着平坦,揉上去却是一手的软嫩,令他不禁想着,怎么能有人全身都是这么软的,就连她那颗心,本以为坚硬得不行,实则也是柔软一片。
卫司渊唇角含了笑意,就这么静静给她揉着肚子看着她的睡颜。
没过多会,那拧起的一双黛眉逐渐舒展了开来,她好似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在他面前睡着了。
心底有一瞬柔软。
卫司渊伸出另一只手,将她垂落脸颊的一缕发丝轻绕到耳后,恬静的睡颜映入眸间,像是一块清透无暇的美玉。
真是该死的漂亮。
但好在,这么漂亮的,是他的,独一人占有。
方舒窈在朦胧间还一直能感觉到那只大掌柔和均匀地为自己搓了许久的肚子,直到她沉沉睡去,也不知那只大掌究竟帮她揉了多久。
再醒来时,屋外阳光在竹帘的遮挡下显得有些慵懒,令人一时间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腹下的疼痛好似缓解了不少,但身子仍是软得厉害。
方舒窈微微一动,发现怀里的汤婆子似乎换了一个新的,但身边却不见卫司渊的身影。
床头放有盛满水的水杯,探了探温度,竟还是温热的。
方舒窈口干一饮而尽,又起身解决了一下身下。
待到做完这些刚回到床榻边坐下时,房门忽的被推开,卫司渊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一看到方舒窈,他忙加快了步子:“什么时候醒的,怎么坐起来了?”
方舒窈这才瞧见他手中托盘上是一盅冒着热气的盅罐,自他走近便有香甜的气息飘来,却又叫人一时间没能分辨出里头是什么。
“这是什么?”
卫司渊把小桌板拿出来,又将盅罐端着往上放:“去床上躺着,刚抽空给你熬了点红糖银耳羹,听说对身子好,女人葵水期间吃了也能舒坦些,过来趁热尝尝。”
方舒窈有些无措地在床边挪动着,就看见卫司渊把那盅罐的盖子打开,显露出了里头所谓的红糖银耳羹。
“你做的?”
听出她话语里的惊讶,卫司渊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那不然呢?”
俨然炫耀的语气,好似自己做出了一桌满汉全席似的,方舒窈闻言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操,笑什么,这回瞧着不是像那回事了?”
本以为又是怎样一个不能瞧不能看的卖相,却没曾想打开来看,竟还真像那么回事。
但这个的确也很难有机会让他做得完全不像样。
方舒窈没答话,拿起勺子很给面子地吃了一大口,刚一抬头就对上了一旁带着几分期待的目光。
“如何?”
方舒窈不吝夸赞,点了点头,暖流已顺着食道滑入了腹中:“很甜。”
卫司渊得到正向的回答嘴角已经忍不住上扬了。
方舒窈忽然又想到什么,惊愣抬头,还没问出口,卫司渊便又先一步道:“放心,没和别人说,我自己翻书看的,喝了再躺会,我让人备些吃的,你一天没吃东西了。”
方舒窈的话语被噎住了,好半晌才嘟囔一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卫司渊轻笑一声,也不知自己怎么一看她的小表情,就跟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什么都猜到了。
方舒窈垂眸又吃了几口,甜腻的香气绽放在味蕾,本也缓解了不少的不适这会就像是烟消云散了一般。
“这会什么时辰了?”
“快酉时了,这一天都给你这么睡过去了。”
方舒窈想起这两日便要出发的远行,动了动唇,又道:“那这回外出,我要不就不与你们同行了,出行也不太方便,我正好就在此等着父亲的消息,说不定……”
“我延迟了。”卫司渊开口打断她,“刚我已经安排下去了,待七日后再出发,不差这几天,还有咱爹的事,你别老惦记着忧心了自己,既是去查了,便总会有消息带回来的,这事我一直有在盯着,不会出差错的,消息也没那么快传回,你总该出去放松一下心情的。”
“你、你延迟了?”
卫司渊点点头:“嗯,我说我身子不舒服,推迟几天,不碍事。”
让这么一大帮子人就这么多干等了几天,方舒窈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
待到出发这日,本对这事并没有什么兴趣的她,倒也起了个大早,早早将自己收拾了妥当。
众人在城门前汇合,到了地方,方舒窈瞧见除了认识的戎止和孟语芊,还有见过一次的百里澄,以及其他两名男子。
孟语芊一见方舒窈便欣喜地跑了过来:“窈窈,好久不见啦。”
一见到孟语芊,方舒窈就不由想到那日险些被她撞见的羞恼的场面,脸上一热,有些不自然地回应她:“等很久了吗?”
孟语芊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没有,我们也刚到。”
说罢,她带着几分暧昧的目光就朝几步外的戎止看去一眼,而后满面春光地又看了回来。
方舒窈一愣,她很想自己没注意这个小细节,甚至根本不会明白其中含义,却没曾想自己竟一下子就想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方向去,霎时明白了什么。
孟语芊抬眸一看,甚比方舒窈懂得更快,却也一点不羞涩,捂着嘴笑起来,在她耳边低声道:“无妨,这不是这么多日了,今夜在那温泉池,更别有一番情调,到时候……”
女儿家自然比旁人懂得快一些,这几日耽搁了,想来便是方舒窈身子不便,不便泡温泉,自然也不便干别的事了。
方舒窈当即瞪大了眼,连忙伸手去捂孟语芊的嘴:“你快别说了!”
“聊什么这么开心呢,大嫂,又见面了,今日终于能好好和你说话了。”正慌乱着,不远处走来百里澄的身影,一见方舒窈,眼睛都笑弯成了月牙。
方舒窈见他走近来,下意识就去看了眼正在一旁被戎止拉着说着什么的卫司渊。
但他注意力似乎不在这边,她又收回眼神来朝百里澄点了点:“嗯,又见面了。”
刚和方舒窈在一块还没来得及说闺房秘话就被人打搅了,孟语芊不满地嘟着嘴,朝百里澄摆了摆手:“你一边儿去,女儿家说话你来凑什么热闹。”
百里澄眉头一皱,嘴也撇了下去:“怎哪都嫌弃我,当真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你们也太过分了。”
他那模样实在可爱,白白净净的青年五官都快皱一块儿去了。
两名女子忍俊不禁,一旁另几人也发出了嘲笑声。
一行人就这么说说笑笑启程了。
方舒窈骑在卫司渊为她准备的一匹白马上。
白马温顺,个头却不小,但她骑得熟练,没多久便熟悉了白马的性子。
马儿踏着马蹄带动她前行,风吹拂她的发丝,衣摆也在晃动中飘散。
一切都好似变得自由肆意起来,所有沉重的心事也都好像被这辽阔的草原抚平。
午后时分,他们便已离开都城一大段距离了。
穿越一片丛林,在一条清澈流淌的小河边停歇下来。
“嘿,来搭把手!”随行的一人率先下了马,撩起裤腿便拿着渔网到了河流边。
孟语芊栓好马便来找到了方舒窈:“走吧窈窈,今儿个中午吃鱼,咱们去捡些柴火回来。”
捕鱼的事交给了男人,两个女人挽着手一路顺着河流往上,捡些干燥的柴火。
一路上,孟语芊兴致勃勃地和方舒窈说着好多往前外出游玩时的趣事。
听着这些,方舒窈大抵也知晓了为何身为朝阳国子民的孟语芊,如今会这般喜欢辽疆这片土地。
说着说着,话题不知何时偏移了方向,聊天的内容也越发不对劲。
直到孟语芊微微压低了声音,一脸认真转头来看她:“这么些日子了,你们应该也融洽了吧,王那方面如何,瞧你们现在感情越发好了,你也被滋润得越发红光满面的,应当很对味吧!”
方舒窈心里一紧,怎觉他们这一伙人,三言两语不对话题就朝着那些方面给带了去。
还一点都不知羞的,怎的都能直接地讲出来。
孟语芊见自己不过一句话方舒窈的小脸蛋就通红了,忍不住又抿嘴笑了起来:“窈窈,你可真容易害羞,可爱得紧,难怪王这般疼爱你。”
“
没、没有的事。”孟语芊一口气说太多,叫方舒窈一时间都不知要先从那句话开始否认了,她慌乱地摆了摆手,而后又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惊愣发问,“你、你从何处知晓我与他不融洽之事的?”
孟语芊一听,笑得更贼了,凑近来道:“你不知道吗,王为这事,没少来向戎止请教,一来二去,我自然也知道,怎的,可还是有些不得手的地方吗,不若我也教教你?”
方舒窈顿时脸更红了,惊愣地看着孟语芊,一时间竟有些想象不出卫司渊向戎止求教的场景,以及这会孟语芊又能教她些什么。
“这、这事还能教的?”
孟语芊点了点头,一本正经道:“在咱们朝阳国,女子出嫁前都是会有嬷嬷教授房中之事的,不过那都只能教个皮毛,了解个大概,真到了那时候才知晓这事里头花样可多着呢。”
见方舒窈一脸惊愣得说不出话来,孟语芊有些讶异地看着她:“你和王该不会还没玩过别的花样吧,窈窈我和你说,辽疆男儿本也人高马大,那方面需求也比别的地方的男子大得多,你若是觉得承接得吃力,那真该好好了解一下的,这事儿可远比你想的要快活得多,还能增进两人的感情,让你们越发如胶似漆,不然反倒叫自个儿受罪没能痛快。”
如胶似漆这样的词落在他们二人身上,就忍不住让方舒窈身子打了个颤。
想着卫司渊那强健的体格,和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散发自己荷尔蒙的样子,方舒窈又下意识咽了口唾沫,试探着问:“当真有法子能让这事好受些?”
孟语芊正色着纠正她:“这不叫好受,这叫快活,来,你听我给你说。”
待到二人捡了好些柴火回到小河边时,几个男人已捕上来不少鱼,但仍旧围在那河岸边,吵吵嚷嚷的,似是在进行什么热闹的活动。
孟语芊探着头问:“你们这是干嘛呢?”
戎止一见媳妇乐开了花,忙上前揽住她的腰把人往那头带:“芊芊,回来得正好,澄皇子和王要比试了。”
“又比?还不腻呢?”虽是这样说着,她还是兴致勃勃地围了过去。
方舒窈抬眸看去,就见卫司渊不屑地轻嗤了一声,手里拿着他的大弓和箭,满脸不耐烦,像是无可奈何又不情不愿地在陪小孩玩幼稚的游戏。
百里澄闻声回头,看到几步之外的方舒窈忙招了招手:“大嫂,快来,渊哥和我打赌了,今儿个我赢了就能独享三条大肥鱼,渊哥可就要饿肚子了!”
卫司渊也看了过来,眼眸一亮,懒得搭理百里澄似的,快步就来迎她。
方舒窈也朝河岸边去,不由问他:“这是在比什么?”
“小废物要和我比射鱼,你看我怎么收拾他的。”刚还兴致缺缺的男人,这会就像是被点燃了斗志一般,下巴一抬,挑衅地看了眼百里澄。
百里澄也不甘示弱,挺起胸膛就大声道:“我这一年可是苦练了射术,渊哥可别小瞧了我,到时候输了,可就在大嫂面前丢脸了!”
卫司渊也来了劲,让方舒窈在一边站着后,大步走向他:“来,让我看看,你练了个什么?”
百里澄这副信心十足的模样还真让人觉得他当真是有了万全的把握似的,让方舒窈不禁为卫司渊捏了一把汗。
一见方舒窈那副紧张的小表情,卫司渊咧嘴一笑,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干什么,真觉得你男人会输?”
方舒窈不适应在人前做什么亲密动作,拍开卫司渊的手小声道:“不是你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一……”
这头说着,百里澄那头已是拉开弓弦,一支箭羽瞄准河水中的鱼群蓄势待发了。
卫司渊长臂揽过她的脖颈,让她整个人一下落入怀中,低头在她耳边耳语:“那怎么说,你也和我打个赌?”
刚才这男人还嫌和百里澄的比试无趣至极似的,这会又好生来劲。
方舒窈白了他一眼,动手推了推他的胸膛,却没能把人给推开:“我和你赌什么,你自己的比试。”
“不是瞧不起你男人的实力,给你露一手,完了赏个吻怎么样?”
方舒窈当即就要拒绝,还来不及开口,百里澄第一箭已经射了出去。
“哎呀!”他惋惜一声,箭落了空,“就差一点。”
“行不行,小废物,完事赶紧让开,老子等着领赏呢。”
周围哄笑一堂,百里澄却是不服输:“不是说好三箭,你等会!”
方舒窈注意力被百里澄再次拉弓的动作吸引了去。
他那动作看着好似很厉害的样子,实则却有些蹩手蹩脚,好似不太适合使劲,更瞄得不准。
但方舒窈本也不会射术,见百里澄又要射出一箭,还是微微屏息了一瞬。
卫司渊这头好似压根没有紧张的情绪似的,满脑子惦记着自己的奖励:“窈窈,可说好了啊,不许赖账。”
“谁跟你说好……”
“又差一点!”
百里澄再次失手,懊恼地跺了跺脚。
其余几人的哄笑声和打趣声淹没了方舒窈的否认。
百里澄微红了脸,但还是不死心:“等等!还有最后一箭!”
最后一箭,百里澄铆足了劲,即使那姿势叫方舒窈看着越发奇怪,但咻的一箭射出,是他欣喜若狂的欢呼声:“成了!我射中了!”
显眼包似的,好不容易射中一条,便转回头来朝其余几人挤眉弄眼:“怎么样,这一射漂亮吧。”
戎止热烈拍掌鼓励着:“不错不错,大有长进啊,澄皇子。”
百里澄被夸得洋洋得意,又朝卫司渊咧嘴笑起来:“渊哥,怎么样,我厉害吧。”
卫司渊冷哼一声,似是对他很无语:“厉害,厉害死了。”
“那到你了渊哥,可别一条都……”
话音未落,卫司渊抬手拉弓,几乎都还没给百里澄反应的时间,那支箭穿过他身旁的缝隙,直冲冲朝河水里射去。
方舒窈顿时倒吸一口凉气,他都不用瞄准的吗!
水面激起一片水花,好似是鱼儿猛烈扑腾的动静。
方舒窈没能看清里头是否有射中鱼,只觉那支箭穿透的力度极大,若是朝人射去,只怕是要将五脏六腑都给射穿。
百里澄惊愣地瞪大眼了,一双眼不敢置信地盯着水里,嘴唇张了张半天没说出话来。
戎止朝那头探头看了看,看清了情况,忍不住笑道:“王今日怎么回事,一点面子不给澄皇子留,瞧把人给打击的。”
水花散去,方舒窈这才看清了水里。
三条大肥鱼整整齐齐被一支箭射穿,翻开了白肚皮,已经没了动弹的能力。
一箭三条鱼!
百里澄三支箭才射中一条,这比试已是分出了胜负。
方舒窈愣了愣,还来不及反应,卫司渊手上弓箭一落,大步走来已经抱住了她的肩头。
“那没办法了,赌注诱人,实在放不了水。”
方舒窈这才回过神来,想起刚才卫司渊自作主张定下的赌约,一抬眼就撞进了他那双泛着光亮的栗眸。
他俯身向她凑近,丝毫不给她退缩的机会,眸子里洋洋得意,满是求奖励的欣喜。
弯着眉眼向她讨赏:“窈窈,愿赌服输,该你吻我了。”
第42章
方舒窈不可理喻地看着卫司渊, 甚在旁人的起哄声中,怒瞪着眼眸想要制止他荒唐的举动。
莫说是她压根就没答应参与这个赌约,更何况旁边这么多人, 怎么可能……
一声响亮的亲吻声令人猝不
及防,周围的起哄声更大了。
方舒窈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唇上被卫司渊重重地嘬了一下, 沾染上他的气息,被抵在他心潮澎湃上下起伏着的胸膛前,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方舒窈羞恼不堪, 脸瞬间就熟透了。
但好在周围人并未过多取笑她, 仿佛这是件极为平常的事一般。
一旁的孟语芊还嬉笑着搂着戎止的脖子索吻, 看得她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香软在怀,胜利在手, 卫司渊高挑着眉梢颐指气使地朝百里澄抬了抬下巴:“小废物, 鱼送你了,还不快干活儿去!”
那气质高昂却又十足幼稚的模样, 好似不是比赢了一个小小的比试, 而是将闽南国都给攻占下了似的。
百里澄嘴角一撇,好生委屈, 捏了捏拳头才愤然道:“渊哥,你等着!明年!明年我一定会赢过你的!”
戎止朗笑出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都等了十几年,也不差这两年, 澄皇子再接再厉吧。”
这气氛看似剑拔弩张,实则却其乐融融, 方舒窈抬眸看了眼笑得肆意张扬的卫司渊。
虽是还未完全融入这样的氛围中,但也好似逐渐缓和了过来。
她动了动身子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轻声道:“那我也去搭把手。”
除了这两人比试射下的四条鱼,之前几人也陆续打上来好些,中午的吃食是一点不必担心了,难的便是要将这些鱼都处理干净,上火煎烤。
方舒窈并非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但杀鱼这事,却是拿着一把刀怎么都无从下手。
仍还鲜活的鱼儿从水桶中被捞出就一个劲地在地上扑腾,沾起不少水花和泥土,让方舒窈躲闪不及,更不知要怎么让它消停下来。
她尝试着伸手去抓住不听话的鱼儿,手刚一触及那滑腻的鱼身,整条鱼反骨乍现,直接从地面飞腾了起来,险些蹦到她脸上来。
“啊呀!”她一声惊呼,这才躲过一劫,但整个人手忙脚乱得都快哭出来了。
曾经市场里卖的鱼,可完全没这野生鱼难搞,这要如何下手才好。
刚在旁边升起火堆的卫司渊闻声朝这头看了过来,大步走来,嘴里问道:“怎么了?”
方舒窈回过头去,被这几条鱼折腾得有些狼狈,面上不自觉就露出了求助般的神色,眼睫沾着水珠,可怜巴巴地朝卫司渊看去:“这鱼,老是不听使唤。”
带着娇嗔似的控诉一条鱼,微撇着嫣唇又直勾勾向自己看来的模样,别提有多勾人了。
卫司渊眸光一沉,上前一把拿过她手里的刀,俨然一副要替自家媳妇出气的模样:“我来。”
方舒窈被他蹲过来的身形挤得不由往旁边移了半步,虽是被鱼弄得恼人了,却也不太相信卫司渊能搞定:“你怎么来,你都不会……”
啪——
一声干脆利落的脆响声。
只见卫司渊手起刀落,用光滑的刀背直接大力拍在了一条鱼的脑门上。
那鱼被打了个猝不及防,身子重重一抽,摊倒在地面不动弹了。
方舒窈惊愣地看着眼前不再动弹的鱼,张了张嘴,想不通自己刚刚怎么都搞不定的鱼,卫司渊怎就给它一击毙命了。
“你这……”
“没死,新鲜着呢,敲晕了罢了,别愣着,这边我帮你弄。”卫司渊带着笑朝方舒窈抬了抬下巴,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又要朝水桶里捞下一条鱼。
眼看卫司渊又是同样的招式迅速敲晕了下一条鱼,方舒窈回过神来,拿起另一把刀就开始给手中的鱼开膛破肚。
方舒窈虽是解决不了一条生龙活虎的鱼,但摊倒在案板上毫无反抗力的鱼她倒是得心应手。
一刀砍断鱼头,一刀划破鱼声,那利落的动作,活像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
卫司渊侧头看来时愣了一下,而后咧嘴笑了起来:“厉害啊,窈窈,不愧是我媳妇,来,这条给你。”
接过下一条鱼,方舒窈动作又加快了些许,三两下就把鱼身给处理干净放在了一旁备用。
侧头要去接卫司渊下一条递来的鱼时,却见男人咧着嘴就冲她笑,手上空空如也。
“你傻笑什么,鱼呢?”她说得理所当然,被鱼鳞弄脏的手还毫不避讳地朝他摊开勾了勾。
卫司渊看着她这样子,眸子里光亮更甚,嘴角笑意也更甚,凑近些许朝她挤眉弄眼道:“我俩这叫什么,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俩当真绝配。”
方舒窈好生无语,不过弄个鱼罢了,也能叫男人分析出毫无依据的歪理来。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还弄不弄了。”
遭媳妇嫌弃,卫司渊也丝毫不在意,手上摸索着再去桶里抓鱼,目光却仍旧直勾勾地看着她。
看得心里发痒,终是忍不住再凑了过去:“你这模样真招人稀罕,想再亲一下。”
说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唇上偷得一吻。
方舒窈吓得往后一退,但唇上已是落下了那抹转瞬即逝的温热,有些恼怒道:“一身鱼腥味,有什么可稀罕的!”
她是当真不懂这男人的脑回路,好似什么时候都这般黏腻似的。
她这会一身鱼腥味,发丝微乱,还被方才翻动的鱼弄得有些狼狈的模样,哪能有半分招人稀罕的样子。
卫司渊笑道:“你不懂,你什么时候都招人稀罕,晚上我给你洗洗,还是香香白白的。”
“什么你给我洗洗!你别胡说八道!”
卫司渊抿唇只笑也不答话了。
今夜他们会抵达温泉池,只怕是她还不知那池子并非是她和孟语芊泡在一处。
一想到今夜的温泉池,卫司渊只觉喉头又有些发干,某些情绪蠢蠢欲动,只得大力一刀拍在鱼身上,以此来发泄压抑这份冲动。
饱餐一顿后,一行人骑着马继续赶路。
温泉池虽是在辽疆境内,但慢悠悠朝那地赶去,到地方时已是临近黄昏。
赶了一日的路,今日大家也没了心思再玩乐什么,只想各自在温泉池内好生放松休憩一番。
待那几人分好房间后,方舒窈在一旁小声地问了孟语芊一句:“待会可是我俩泡一处池子,是去何处泡?”
孟语芊闻言愣了一下,很快轻笑一声,眸间浮现出暧昧的神色来,似是娇羞地蹭了蹭方舒窈:“今日这般时候,怎会是你我同一池子,我与戎止可都期待好长时间了,正是月色宜人气氛浓郁的日子,不得在那池水边好好大干一场吗?”
方舒窈听得越发不对劲,直到听到后面惊天骇俗的内容,险些吓得跳起来。
一见孟语芊说得激动,颇有要将他们如何大干一场的事展开来说,方舒窈惊慌得连忙上前捂住她的嘴,慌乱不已:“好了好了你别说了,你怎什么都往外说。”
孟语芊被方舒窈的大动作扑了个踉跄,但嘴里还是笑,腾出些空隙来才道:“这不是同你才这样说吗,你若想同我泡一个池子,下回得了闲我俩再单独来便是了。”
方舒窈尴尬地笑了笑,她这会哪还想得到下回的事。
这头还没缓和过来,孟语芊那头忽的又想到什么,眼眸一亮,凑近她压低了声道:“对了,白日我和你说的那些都还记得吧,今夜正是个好时候,试着做做,保准你感受到不一样的全新体验。”
白日里说的?
方舒窈脑海中仅是浅思一瞬,回忆起那些她压根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本就略带窘迫的脸色,这会更是一下子完全涨红了。
看她过激的反应,孟语芊仍是一脸正色:“真的,你信我,这事儿啊就得两人配合,我那些法子是绝对管用的。”
“你、你快别说了。”
正慌乱着想要赶紧止住孟语芊这张语出惊人的嘴,那头几个男人已经处理妥当住下的事,卫司渊大步走来,冷不丁就出现在了身旁:“说什么呢,脸红成这样?”
方舒窈一惊,整个人浑身寒毛都竖了起来,难得地主动拉住了卫司渊,却是将人直往山林小宅里拉去:“没、没什么,快些进去,什么都没有。”
她这是生怕孟语芊同她说了还不够,还得当着卫司渊悉心教学一番。
若是叫卫司渊学得了
这些花样,她都不敢想象自己会被折腾成什么样。
到那时候,当真是什么承诺都不顶用了。
那些东西……
怎么可能!
怎可能做得出来!
想得心惊胆战之际,方舒窈的脸颊忽的一凉,激得她顿时回过神来。
一转头,就对上卫司渊探究的目光:“到底说了些什么?脸都快烧起来了。”
她的脸颊不知何时比卫司渊那平日里热烫的大掌都还要烫了,竟觉得他指尖都是凉的。
方舒窈心跳如雷,越是想让自己别再去想那些胡言乱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越是往脑海里钻。
身旁的灼灼目光一直盯着她,叫她越发心虚,踏入小院便抑制不住地恼羞成怒了:“你怎那么啰嗦!女儿家的事情,你别管!”
方舒窈太过激动,没留意脚下跨入院门前的门槛,那凶巴巴的话刚一说完,脚下一绊一个踉跄,身子就要向前栽倒去。
卫司渊眼疾手快伸出手臂将她牢牢稳住,手上顺势加重力道,轻而易举就将人禁锢在了怀中。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像是带着被激怒的怒气,但嘴角含着的淡笑却是压根唬不了人:“胆儿肥了?竟敢说我啰嗦?”
险些摔倒的惊吓令方舒窈心跳猛然漏跳一拍,下意识抬眸,便猝不及防对上了卫司渊放大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今夜的月光好似被收买了似的格外眷顾他,高高在上,却洒落一片温柔的光轻抚他的侧颜。
棱角分明的线条在月光的柔和下,好似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银光,盈灿似繁星,却又近在咫尺。
有过近的呼吸交织一瞬,方舒窈心神一颤,没由来地再次想到了孟语芊说过的话。
绝非她刻意想要回想,头一次听说的东西,总会时不时蹿出,扰乱她的心神。
“男人也有欲罢不能的时候,你瞧它滚动着,就是在因你而情动,渴望你触碰,若这时撩拨抚动,那不就牵着他鼻子走,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了。”
拿捏?
这个词似乎对方舒窈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
无意间对在一起的视线不由自主朝着心中所想的方向下移了分毫。
那处明显的凸起,在视线中毫无征兆地上下重重滚动了一瞬,像是在空气中拉扯出了黏腻的泡沫。
一触即散,一触也将被沾染。
鬼使神差般,细白柔嫩的指尖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显露出阴暗面,缓缓抬起,最终若有似无地碰了上去。
“这样,是何感觉?”
第43章
方舒窈还来不及后悔自己跟中邪了似的去抚摸了卫司渊喉结的举动, 整个人已是云里雾里被抱着往里去,失去了逃脱的能力。
她想解释自己刚才的迷惑行为,可唇舌已在话语说出口前, 就被浓烈热烫的气息占据了全部。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沐浴……”
温泉池她是没想泡了,那无疑等于是羊入虎口。
可推搡似乎并起不了什么作用, 孟语芊的法子也压根没法将男人牵着鼻子走,反倒是她已混沌了思绪,反被牵制住了。
卫司渊呼吸沉重, 不安分的手伴随着加重的呼吸声, 好似在酝酿着什么, 又急不可耐似的:“我帮你洗。”
微凉的晚风激起肌肤一阵冷颤,却又很快被包裹在了温泉池散发出的氤氲雾气中。
朦胧的雾气遮挡了清晰的视线, 但仍若有似无地显露出了那黑夜中的一抹白皙。
与之相贴的麦色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却又出奇地不显丝毫违和。
“怎么这么白。”沉哑的嗓音好似是唤回理智的信号,却又将人蛊惑进了更浓郁的迷雾中。
即使在这种时候, 都好似还有被强行灌入脑海中的奇怪知识在翻腾着。
激荡着她的心弦, 引领着她本不会生出的感觉。
温泉池绽出一片水花,极为包容地容纳了两人的身形。
淹没在水下的身影晃荡摇动, 清澈热烫的水掩盖了某些证据,她却没有办法自欺欺人。
“这回是真的了,没你嘴硬的机会了。”
男人心潮澎湃,看到她真实的反应, 远比真正占有她更令人兴奋。
方舒窈嘴硬不了,却怎么也不愿承认, 羞耻至极地摇头,想要抑制那些不该从嗓音流露的嗓音, 却也只能微张着唇,不断呼出灼热的气息。
她双手下意识抓住了凹凸不平的温泉池壁,石头带来的轻微凉意好似能唤回些许理智,却仍叫她在大片热烫下,只能将其当做攀附的浮木。
指尖收紧,指腹紧抓得泛白,她仰头惊愣瞪大眼的一瞬,只觉灵魂都好似出窍了一般。
待那股劲缓过来,她泛红的眼尾里满是不敢置信的委屈。
“哭什么,这副可怜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可不就是被他给欺负了。
但男人却没打算就此放过她,从身后一掌揽住她的纤腰,鼻息已是贴在了她的耳后:“窈窈,可是你先主动的,别赖账。”
她主动什么了,她不过是摸了一下他的……
那思绪还未理顺,空气便已在下一瞬凝滞在了原地。
不同于以往的场地,不同于以往的方式。
以及在那之后,她难以言喻的接纳。
哭泣声就此变了调,越发的可怜,却也越发的激起了别样的心思。
她好似被怜惜了,可那怜惜的方式却叫她眼角的泪花止不住地泛滥。
她试图说些什么来制止男人,可到嘴边的话,不是被男人强势的热吻吞噬,就是被自己难以控制的嗓音变了调。
水面荡起涟漪,她就像一只扁舟在那上面随风而动随着波涛晃荡。
水岸遥不可及,她拼了命想将船身划停靠岸,风浪却越来越大,越翻越涌。
暴风雨即将失控,并非大海竟也有一面水墙般的惊涛骇浪升到了眼前。
她将被吞噬,将被淹没,也将彻底沉浸在令人窒息的水底。
一只大掌救命似的将她从水中捞起,湿冷的空气让她打颤,耳边有人低沉唤她:“窈窈,别咬着自己。”
手掌顺着虚掐在她脖颈上的地方往上移去,抚过她的下巴,粗粝的指腹撬开了那咬得充血的嫣唇。
指尖探入,有些压抑便再难抑制。
得逞的男人在身后发出低磁的轻笑,却不知餍足地没打算放过她分毫。
开了荤的男人哪那么容易吃饱喝足。
将她从水中捞出,不过片刻,便又将人抱进了屋中。
摇晃的水面替换成了飘荡的床幔。
朦胧的意识也并未因雾气的散去而清晰起来。
就在思绪已经到了将要冲破的临界点时,方舒窈迷迷糊糊在耳边听到卫司渊难耐的低喘声:“窈窈,我们能不能要个孩子?”
这个问题终是没能得到回答。
方舒窈已压根记不清自己最后一刻时的思绪了,在冲破天际的高处,再也顾及不了别的。
天明。
已不知是什么时辰,外头天色早已大亮。
但林中宅子里的寂静却被嘈杂的声响打乱,那急躁忙乱的动静,好似隐隐透着什么令人不安的氛围。
方舒窈苏醒过来,身体的阵阵酥麻令她霎时回想起昨夜的疯狂。
脑子一涨,当即就有羞恼的怒火要直冲脑门。
可身边空无一人,她一时间怒气不得处发,憋在心里,甚有把罪魁祸首大卸八块的冲动。
坐在床上生了一阵闷气,屋外面的动静却迟迟没有停歇下来。
方舒窈一愣,侧头朝紧闭的房门看去一眼,正犹豫着是否要出去查看一番时,房门忽的从外
面被急促打开来。
一见卫司渊早已收拾妥当的模样,方舒窈脸色一变,憋了好大一阵的怨气当即就要对他发出。
可卫司渊神色凝重,是鲜少见过的正色,脚下步子更是匆忙。
大步走到她面前,在她还未开口前,就抢先一步道:“窈窈,都城出事了,我得紧急赶回去一趟,你且和百里澄同行,有什么需要就和他说,我现在就得出发了。”
方舒窈脸色一变,那点怒火也顿时消散,忙紧张道:“何事如此紧张?”
“眼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你放心,我会处理好的。”
方舒窈直觉都城应是出了大事。
像此前他们成婚那日的突发状况,也从未见卫司渊这般紧张过。
可卫司渊已来不及再和她说更多了,俯身在她额上印上一吻,转身便匆忙离去。
透过房门的缝隙,方舒窈看见已在外头候着整装待发的其余几人,以及不知何时来到此处的一些侍卫。
方舒窈坐在床榻上怔神一瞬,很快有了动作,掀开被褥动作迅速地就将自己简单收拾了一下。
待到她整着离开房间时,院子里早已没了卫司渊一行人的踪影,连周遭离去的马蹄声也已听不见。
方舒窈绕过小道一路快步来到前院,便见百里澄和孟语芊站在那院门前,探着脑袋正焦急地往外看。
这两人一向大大咧咧有事乐呵绝不丧着一张脸,此时都是满脸愁容,叫方舒窈心底的不安越发放大了几分。
“怎么回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怎走得这般匆忙?”方舒窈上前拉住孟语芊便焦急发问。
孟语芊回过头来看见她愣了一瞬,而后迷茫地摇了摇头,只低声道:“应当是出了什么要紧事,他们走得匆忙,我也不知晓。”
方舒窈闻言又转头看向百里澄:“你呢,那你可知晓?”
百里澄不擅掩藏,面上表情古怪一瞬,却也是摇摇头:“总归是要紧事,渊哥已经吩咐这些日子由我顾着两位嫂子,你们也不要太过担心了,渊哥这么厉害,天大的事也定能顺利解决的。”
“这些日子?”方舒窈皱了皱眉,“此话何意?我们不回都城吗?”
百里澄顿时头摇得更厉害了:“这会都城不太平,既是出了这么大的事,又哪能再让两位嫂子回去,本来这段时日咱们不也是打算在外游玩一番,你们暂且就不要先回都城了,实在觉得无趣,我带你们去我闽南国也行啊,那定是不会苛待到你们的。”
这些话方舒窈越听越不对劲。
百里澄不是不知实情的样子,相反,看他那模样简直知晓得一清二楚。
而卫司渊把他留下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他照料着她和孟语芊。
若是在更早之前,得有这样的机会,方舒窈脑海中第一时间便会想到如何逃离,这无疑是她绝佳的时机。
可心思一转,方才卫司渊临走前出现在她眼前的那张面容,以及那个最后落在她额前爱怜又温柔的吻。
方舒窈眸光一沉,一步逼近百里澄,厉声问他:“到底出什么事了?”
百里澄本也不是气势强大的主儿,被一向温温柔柔的方舒窈这么一瞪,下意识就后退了两步:“我不能说,渊哥说了,这事你们不知道的为好,在外便是绝对的安全,只要他将事情解决了,那就能……”
“你说不说?”
孟语芊在一旁缓了半晌,总算是回过神来了。
她比方舒窈气势更甚,情绪激动起来就攥住了百里澄两侧衣袖的袖口:“就是!你说不说!若是别的事,他们绝对不会是这个反应,事出如此突然,你叫我们怎么放心得下,他们连什么事都不让我们知晓,还不让我们回都城去,戎止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让我……你让我……”
孟语芊说着,情绪便越发激动了起来,眼眶忍不住泛酸,好似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了似的。
戎止不似卫司渊的隐忍,出事之时的情绪要更为外放许多。
与戎止成婚好几年,孟语芊从未见过他那副凝重的样子,心中怎能安得下心来。
不论是与他并肩作战,还是默默在身后守着他,总归不该是这样被蒙在鼓里,全然不知情况。
百里澄一见那泪花就慌了神,手足无措道:“嫂子你别哭啊,不是,这事我……这事你们也帮不上忙,照顾好你们,才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会解决的,一定会解决的,你先、你先别哭啊!”
方舒窈深吸一口气没了耐心。
近来辽疆没有战事,没有自然灾害,没有□□,更没有任何她能想到的潜伏的危机。
能够突发这样的紧急之事的,她大抵猜测了一个方向,便不由觉得毛骨悚然。
方舒窈凝神看去,眸中坚定道:“说与不说,此时我也无法安心在外,备马,现在就回都城。”
第44章
策马狂奔, 呼啸的风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混杂在其中的,还有慌乱追赶在后的百里澄,扯着嗓子呼喊道:“嫂子!嫂子!你当真不能回去啊!”
百里澄的马儿自是良品, 被方舒窈雷厉风行的离去愣住片刻后,最终也还是奋力追上了她。
方舒窈拉着缰绳侧头看他,风吹动着发丝, 她却丝毫没有放慢速度:“你来干什么,芊芊还在宅子中,你回去陪着她, 我一人回去便是。”
风声险些淹没她不算太大的声音, 但百里澄听得清晰, 连连摇头:“你也不能回去,回去太危险了, 都城那边……那边……”
“吁——”方舒窈重拉了缰绳, 马儿缓冲一段,毫无征兆地在草原上停了下来。
百里澄也连忙拉住缰绳, 还以为方舒窈这是改变主意了, 咧着嘴朝她笑,抬眸却仍见她一脸正色。
方舒窈没再多开口, 只静静地看着百里澄,那眸光好似在说,要么实话实说,要么便别再来劝说她。
但显然, 即使说出实情,她的方向也不会调转。
百里澄犹豫不已, 急得直挠脑袋。
好半晌,他实在是顶不住方舒窈这般眼神, 咽了口唾沫,败下阵来:
“嫂子,此事非同小可,这般贸然回去实在是太危险了,都城突然爆发了不知名的瘟疫,毫无征兆的就开始在城内蔓延,我们出发那日还一点消息也没有,到今日一早,城内竟已感染数人,病症不一,混乱一片,正是这样紧急的情况,渊哥才必须得急匆匆地赶回去,此时那玩意具体是什么都还未弄清楚,能否治愈是否会死亡一切都还不明了,你当真是不该回去啊。”
瘟疫?
方舒窈神色一凛,这和她所猜测的竟当真是同一个方向。
开春之际易染病疾,辽疆人口众多且密集。
在排除那些有可能发生的紧急情况后,她自然就想到了这个。
历史上辽疆还从未爆发过大面积的瘟疫和传染病,这便代表着他们对这方面的防备以及处理方法的经验欠缺。
百里澄只言片语说不清都城此时的确切情况,方舒窈微变了脸色,再次拉起了缰绳:“好了,我知道了,你照顾好芊芊,也照顾好自己。”
百里澄一愣,惊愣地瞪大眼,还来不及反应,身旁的女子当即就扬鞭而去。
“不是!嫂子!我都这么说了,你还回去干什么!你别……哎哟!这可怎么办好。”
百里澄在原地急得直发愁。
他不敢追太远,孟语芊还一人留在宅子中,可他也没想到方舒窈听了真实的情况竟还要赶着回去。
若
是被卫司渊知道他说漏了嘴,还没把人看牢,简直不知要承受他怎样的滔天怒火。
虽是没走出都城太远的距离,但晚了时辰出发的方舒窈直到天色昏暗下来,也仍还未抵达目的地。
但越发靠近都城,周围就变得越发不对劲起来。
即使在黑了的天色下,也仍有不少马匹从都城的方向奔驰向外。
马背上的人们沉默不语,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但那速度就像是在逃命似的。
这可不是好兆头。
若当真是某种瘟疫,还不知瘟疫传出的源头在哪里,传染性如何,治愈的可能性有多大。
都城已有了病例,都城中的人这般向外散去,哪能知晓哪些人身带病源。
这样下去情况只会越来越糟,瘟疫传播得越来越远,根本无法控制。
方舒窈脸色变得难看起来,抖动缰绳再次加快速度,心中的不安也在逐渐放大。
直到视线中出现了都城的城门,到这个时辰了竟是围着乌压压的一片人。
方舒窈隔得远看不清那边的情况,但火光映照着那聚集的人群倒映出大片沉黑的阴影,好似在预示着眸中阴沉晦暗的暴风雨将要席卷都城,乃至整个辽疆。
方舒窈放慢了速度,逐渐朝城门边靠去。
这才看清门前聚集的大多都是王宫的侍卫,他们几排开来,齐齐围堵着城门。
没有完全打开的城门内,是情绪激动拿着包袱大喊大叫的百姓。
他们似乎想要冲出城门,却被侍卫完全挡在城内。
可两边僵持不下,百姓不愿退回,城门无法关闭,侍卫也不能让行,在门前筑起了人墙。
果然卫司渊也想到了这一茬,已经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了决断,封锁城门。
想必她之前看到的,就是在城门封锁前先一步得到消息而逃出都城的百姓。
这副场面让人看得心惊肉跳,好似真的有大灾难已经降临了一般。
方舒窈找不到能够进城的缺口,骑着马徘徊在人群外不知如何是好。
突然,人群中一阵躁动。
方舒窈不明所以地抬眼望去,只见城门之上一道高大的身影走出,沉默严肃,带着令人不由自主敬畏的威严。
是卫司渊。
不过半日未见,方舒窈隔着一段距离也能瞧见他面上的沉重和疲惫。
但他仍旧挺拔,像一座令人能心生安稳的高山。
他面色沉冷,双唇紧抿成一条线,眸中泛着城墙下的火光,沉默地看着底下几乎快要失去控制的百姓,不知此时心里在想着什么。
过了片刻,卫司渊微微抬手,似是向旁边的人吩咐了什么。
很快,整齐的脚步声自城门附近响起,在原本已经围堵了一片的城门外,聚集来了更多身强体壮训练有素的侍卫。
他们加强了城门的围堵,强势地开始压制百姓。
人群朝着城门内开始移动,最前面两方交集的地方乱作一团。
骂骂咧咧的抗议声连绵不绝,更有嗓门大的几声咒骂突兀地在嘈杂声中爆出。
话语恶毒,声嘶力竭,好似卫司渊不再是他们敬仰爱戴的君王,而是与他们有着深仇大恨的昏君。
方舒窈心里一紧,有些不忍再听下去,更不敢去看此时城墙上卫司渊的表情。
“别伤着百姓!王有令!保护百姓安全!不得伤及百姓!”有侍卫在高喊着卫司渊下达的命令,却很快又淹没在群人中。
直到城门在他们的强硬下逐渐合拢关闭。
咚——
一声闷响,高耸的城门终是彻底紧闭,隔绝了所有的混乱,将那一片无烟的喧嚣封锁在了都城内。
方舒窈微微松了口气,至少都城内的瘟疫暂且与外隔绝开来了。
但她知晓,这样并不能维持多久,在都城的每一个人都面临着危险。
百姓的暴怒,人民的恐慌,以及越发扩散的瘟疫和卫司渊所承受的压力。
方舒窈翻身下马,牵着马儿打算靠近城门前查看一下眼下的情况。
可刚朝着城门走了没几步,忽的感觉到一道视线直直射来,错觉一般的,却又强烈得叫人难以忽视。
她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对上城门上那双眼眸。
卫司渊脸色骤变,从震惊到暴怒。
他看见她了。
方舒窈也没打算躲,坦然与他对视。
还没对视片刻,卫司渊急促激动地转身就朝城门上的小道而下。
人还没冲到方舒窈面前,怒吼声已先一步传来:“你怎么在这!百里澄呢?!谁让你回来的!”
他曾说舍不得对她大小声,可此时也再难控制情绪,恼怒的却是他此时不知要如何安置突然返回都城的方舒窈。
他大步奔到她面前,拉着她的胳膊四处检查,好似她还未进城,就已遭遇了危机。
方舒窈都来不及说话,整个人被卫司渊摆弄一阵,就闻他急促道:“你现在不能回来,百里澄在哪里,你且回去寻他,我让人送你回去,我……”
“卫司渊。”方舒窈出声打断了他,“我回来了,就没打算走了。”
她的眼眸中在此刻翻起了复杂却又显眼的情绪交织。
这句话好像带着什么别样的深意,是她给予卫司渊的回答,也是她明确自己心情的态度。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卫司渊几乎是在瞬间,就能顺着这样一句模糊不清的话把她里里外外的情绪给琢磨个透彻。
可此时,他却完全没办法再去深思更多。
“你在说什么胡话!”没曾想这句话有朝一日还能让卫司渊数落起她来。
方舒窈情绪稳定更多,她看着卫司渊,镇定解释道:“我没有说胡话,听澄皇子说,都城爆发了某种瘟疫,如今情况紧急,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曾随父亲救治过一个城镇的瘟疫,也对此有过研究,论经验我并不比都城现有的医师少,我想我应该能够帮上一些忙。”
卫司渊想也没想就出声拒绝:“不行,你赶紧离开,这不是闹着玩的,你听话。”
或许他压根就没将方舒窈一本正经的解释听进去,满脑子都是要将放在心尖的人保护起来,让她远离此时这个不太平的地方。
卫司渊一边说着,一边拉着方舒窈就往马旁边走,到了马儿身旁,铁臂一揽就要将她拦腰抱上马儿。
以往的方舒窈是压根来不及反应的,但这会早有预料的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身体大力挣扎一瞬,敏捷地躲过了他施力的方位。
方舒窈挣脱开来,一把拍开他的手,声音不大气势不高,却十足坚定:“我不走,我也不是闹着玩的,你认真听我说,我父亲的研究手册上,对各国曾爆发过的瘟疫有着大量的研究,我随父亲解救城镇瘟疫的经验,在此时也更能派上用场,我不是只有花拳绣腿,也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我曾是大梁女子医考榜首,我会的不比旁人少,我能帮得上忙,你需要我的帮助。”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方舒窈是从不会这样吹嘘自己的能力的。
但她的确有这个能力,在眼下,无论是为着这个在她心里有了一定位置的男人,还是本为医者看着这个陷入了为难的城镇,她都无法袖手旁观。
当她话音落下,两人间有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但话已是说到这个份上了,方舒窈相信卫司渊已是能有考量了,她耐心地等待着,心跳却一直未能平静下来。
沉默的时间拉长,方舒窈甚已在神游思考着首先要从哪个方向入手来查明此次瘟疫的源头了。
可下一瞬,卫司渊面色沉冷像是不带半分情绪似的,突然再次抓住方舒窈的腰身。
力道之大,即使弄疼了她,也没有半分要松手的意思。
他大力牵制她,舌尖顶住上颚,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周围却是截然不同的气氛。
惊雷速度极快从暗色中冲出,直直奔向两人,方舒窈霎时明白过来了卫司渊要干
什么。
“卫司渊你疯了!我说这么多你没听明白吗!我不走!不走!”
卫司渊沉默不语,发了狠的劲一把将方舒窈扔上马背。
惊雷到底是只听从他命令的忠臣,将人驮了个稳,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调转方向疾驰奔离城门。
那踪影逐渐缩小,直至彻底消失在眼前。
第45章
都城内的情况乱做一团, 昔日繁华城镇,此刻却像是被恶灵席卷过一般的狼藉。
距离瘟疫彻底爆发开来才不过短短一日,封锁城门后, 这一夜都还未挺过去,便有更多人开始发病,更有人已承受不住病痛的折磨, 惨死在家中。
城中上下紧急调配着医师,宫里的,民间的, 乃至外城各地赶来的, 众人忙做一团, 却迟迟找不出病症的缘由。
越发恐慌的百姓在城中不断闹事,发了病的病人得不到救治报复似的在城中作乱。
一时间, 王宫军队也损伤惨重, 伤的伤,病的病。
卫司渊手撑在书案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再度抬眸睁眼时, 眸底红血丝一片,映在烛火下异常骇人。
“王, 派往外地调遣医师的人回了消息,眼下情况紧急,更远处的医师不易调配,离得近的医师人手也不足, 更有好些人已找不到踪迹,眼下实在没经历再去追寻他们, 只怕是已经跑路了。”
“城中现在情况如何?”
“仅一夜过去,又有数人发病, 但目前死亡的人数还在可控范围内,大部分是自杀,病疾还未有致死的案例,只是子城传来消息,似已有人在子城发现了相似病例,怕是病源已经散发出去了。”
天将破晓。
辽疆都城却好似仍旧笼罩在阴影之中。
大殿外逐渐逼近的马蹄声疾驰迅猛,带着令人不安的躁动声,好似在隐隐预示着什么。
卫司渊眉眼一跳,已是疲乏的面容迟缓地变了脸色。
像是想到了什么,又像是分辨出了那声音是何由来。
他眸见光亮微闪,带着几分不敢置信,又交织着别样的情绪。
最终再难抑制,骤然起身,快步朝着门外奔去。
晨光在这一刻探出头,照亮天边云彩,再照亮眼前光景。
光照下的黑马扬蹄狂奔,鬓毛在风中飘扬着,好似一阵疾驰的风。
马背上并不能很好驾驭它的少女难掩姿态上的狼狈,她发丝凌乱,浅色衣着上的污渍更在天明后尽显无遗。
但她眸中闪着微光,坚定地目视前方,没有丝毫要退缩的迟疑。
直到惊雷在殿门前停下,马蹄踏出噔噔声响,鼻孔仰天重重出气一瞬,好似自己完成了使命一般。
方舒窈从马背上利落翻身而下,不待卫司渊惊愣地微张唇开口,她先一步怒斥道:“我都说了我不走!我能够帮上忙!你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外面都乱成一团了!”
她不想去回想自己费了多大的劲才把这匹不懂人情世故只认主人的倔马给说服。
但她忘不掉自己终是得以返程,却在一路上看到的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画面。
远比她几年前随父亲去到的那个小城镇要混乱凄惨更多。
这里是辽疆都城,辽疆人口最为密集的地方,若是此处垮了,整个辽疆都将陷入万劫不复。
方舒窈胸口微微上下起伏着,她同样难掩疲惫,却倔强地仍是死死瞪着卫司渊,好似在防备他有可能再一次将她赶走的动作。
卫司渊后槽牙咬得很紧,拳头在袖口下捏紧又放松又再度捏紧。
无人知晓他此刻心里在做着什么样的挣扎。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一般,拔不起气势,只能哑声反问她:“你才是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待在都城有多危险还需要我一一给你解释吗,若是染病,若是□□……”
“卫司渊。”方舒窈再度出声打断他,“我不是你拘在身边的笼中雀,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还是说,在你眼中我与那娇公主无异,不过是被你摆弄的花瓶?”
卫司渊愣了一下,讶异地看着她。
栗色的眼眸中倒映着女子带着愠怒却又极力平稳的倔强模样。
他最初,不过是被她那一张完全长在他喜好上的绝美面容所吸引。
可后来,心底滋生的贪念令他不满足于只将目光停留在她的表面。
他想知道她内里真实的自己,想看她肆意张扬毫不掩饰的娇艳。
他在未曾得到她之前,无数次想过她彻底绽放时的美妙。
他不只一次对自己的眼光满意到了极致。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当她义无反顾奔向他的时候,向来自信到狂妄的他,第一反应竟不是霸道地将其彻底占有,而是在心底生出一种慌乱的胆怯,像个无能的胆小鬼一般,害怕自己无法将她护好。
长臂重重抱过她的肩头,再难抑制地将她紧抱入怀中,沉闷的嗓音,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坚持,嗓音却还在轻微的发颤:“窈窈,我不敢赌。”
他的拥抱令方舒窈身形有一瞬的僵硬,但那熟悉的温度将她疲惫的周身完全包裹时,她又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她缓缓抬起手,沾着泥污的手不再白皙,却温柔地轻抚了他的后背。
年轻的帝位自幼光芒万丈,他的人生好似向来都是一帆风顺的。
他所向披靡,征战四方,最终令辽疆成为了大陆雄霸一方的存在。
他受人民敬仰爱戴,他让别国畏惧臣服。
可从未遭遇过的瘟疫,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闷在怀里的柔声缓缓传来:“没事的,凡事都要先尝试了,才知道是否能有解决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你先让我去试试,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这些话到底只是轻飘飘的安慰,残酷的现实可不会因她是谁而手下留情。
卫司渊的手臂有一瞬颤抖,下一瞬便将她抱得更紧,几乎要揉进自己的骨血:“窈窈,我陪你一起去。”
想要找到病源根本,自然需要从病患身上找寻线索。
接触病患,便有极大的可能性被感染,甚至还根本不知它感染的方式是什么。
民间的病情要严重更多,卫司渊很快找来人找寻到了一位愿意接受配合和治疗的病患。
方舒窈准备了一些防护工具,但到底只能是增加一点心理安慰罢了,是否能起作用,根本就是个未知数。
卫司渊执意要跟,两人很快在穿梭过混乱嘈杂的街道后来到了那间民房。
一进屋,即使带着面罩也叫人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异味。
屋子里凌乱不堪,那床榻边更有几滩正被苍蝇蚊虫扑着的呕吐物,显然是已不知弄在那里多久了,也没有人去处理。
卫司渊眉头一皱,当即就拉住欲要上前的方舒窈,抬手吩咐侍从:“收拾一下。”
“等等。”方舒窈难掩恶心的感觉,但仍旧保持镇定,撇开卫司渊的手大步上前,嘴里低声道:“这些东西或许也能查到些线索,先不必动。”
床榻上的病患奄奄一息,狼狈不堪,答应让他们前来诊治的是他的妻子,但此时妻子已带着他们的儿子避开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只有留下无法自理的男人一个人在这屋子里。
方舒窈并未直接触碰那人,仅是看去一眼,就知道他此时高热不退,并且呼吸急促,只怕体内血液的流动也不太正常。
还是需得诊脉。
方舒窈深吸一口气,带了一双过厚的手套并不易于诊听脉象,她只能屏息凝神,令自己更为专注一些。
刚要上手,卫司渊喉间一紧,当即就想上前。
那污秽不堪的男人身上不知带有多少病源,只让人觉得随便触碰哪里,即使隔着再多东西也会被感染。
“站那别动。”方舒窈当即喝止住卫司渊,手已是探上了男人的脉搏。
“唔……疼……好疼……”男人突然发出微弱的呓语,原本死鱼一般躺在床上的身体也开始轻微挣扎起来。
方舒窈极力冷静,但凡分心一点,只怕都听不清那脉象的变化。
很快,她似乎在脉象中寻查到一丝线索,但隔着手套感觉得不清晰,她加重了指尖的些许力道朝着脉搏往下按
,想要分辨得清晰些。
“啊!啊!杀了我!杀了我!”
被那力道刺激的男人突然就发起狂来,就好像是中了邪似的。
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疼痛令他的面容扭曲。
他躬起腰身,好似下一瞬就要从床上弹跳起来。
方舒窈一惊,几乎来不及收回手,男人狰狞的面容已是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下意识惊呼一声,眼眸一颤,刚被她喝住的卫司渊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一掌击向发狂扑来的男人。
“唔!”病痛缠身的男人痛苦地闷哼了一声,整个人再次倒回了床榻上。
方舒窈心有余悸,但下一瞬,又迅速反应过来,惊慌地拉住卫司渊的手臂大喊道:“你怎未戴手套!”
卫司渊刚站在一旁紧张得手心冒汗,难耐之时才短暂地取下手套想要缓解一下。
可还未来得及再戴上,察觉那男人的举动,身体就已是先一步冲了过来。
卫司渊粗粝的大掌上沾染了些许男人喉中咳出的血沫子,不算太多,但无论是怎样的病疾,这样的□□都是十分危险的。
方舒窈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她迅速起身,拉着卫司渊就要往外走。
“先回去,先回宫。”
病患的一些病症她已是大概了解到了,还有更多的,宫中这两日值守的御医应该也能给她提供不少信息。
这样的病症让她觉得有些眼熟,她似乎当真在父亲的研究手册上见过。
若真是那样,那卫司渊此刻的情况已是尤为危险。
不。
他不能有事。
若他染了病,整个辽疆都垮了。
还有她……
方舒窈心里一颤,一滴泪毫无征兆地落在了男人摊开擦拭着的手心中。
“卫司渊,你不能有事。”
第46章
卫司渊落在她手上的手背一颤, 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骤然将手抽离。
他漠然转过身去背对着她,令人只能看见他手臂微动, 仍在擦拭指尖触及过血沫的地方。
过了一会,才听见像是带着几分笑意的嗓音,在看不到他神情的地方传来:“别哭得那么招人, 这会可不适合吻你。”
方舒窈眉头一皱,仅是落过一滴泪,却并不带什么哭腔, 低声训斥他:“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胡言乱语!”
卫司渊擦完手掌转回身来, 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查到什么了吗?”
方舒窈抿了抿唇, 难掩眸中担忧,但还是很快道:“我只觉那人的症状似是有些眼熟, 我得先回去翻阅一番父亲的研究手册才能确定那究竟是何病情。”
“不错, 优等生,那这趟算是没白来。”卫司渊还在故作轻松地打趣着。
方舒窈却神情凝重:“可是不知是否能有治愈的办法, 眼下时间紧迫, 不仅要控制瘟疫的传播,更要精准地治疗, 若是出了差错,只怕百姓的情绪会越发难以控制。”
自回宫后,方舒窈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
她父亲的研究手册上果真写有类似病症的信息,但为了避免出差错, 更还需对比诸多信息来求证。
她的时间有限,能够研究的病例更是有限。
本也不休不眠奔波了一整日, 待到第二夜的深夜时,她看着医书, 就这么在书案上累极趴着睡着了。
烛火仍在案台上摇曳,带着微微晃动的光影,不时扫过她睡梦中也未能完全放松神情的脸庞。
屋内有极轻的脚步声,一步步走向她,最终在她身旁站定。
柔软的毛毯搭在她肩头,带来些许暖意,令她舒服地在手臂上蹭了蹭。
和她夜里睡在他胸膛时的习惯一样。
卫司渊静静地看着她,一张严肃沉默的冷脸却带着极近温柔的眼神。
他缓缓抬手似要去触碰她,却在瞥见悬在半空的手掌后背的红点后赫然顿住了动作。
没再有触碰她的意思,却也舍不得离去,他就这么在桌案的另一边看着她。
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好似时间都静止在了这一刻。
或许是方舒窈在睡梦中感觉到了什么,又或许是眼下的情况不容她过多休息。
她眼睫微颤,在迷蒙睁眼之时看到了眼前的一片阴影。
神色一顿,她抬头撞进了卫司渊的眼眸中。
看见他不似平时那般早就贴了过来,而是和她隔着一段距离,眼眶不由自主就泛起了酸意。
微红的眼尾变得湿濡,眼眶有泪珠迟迟没有落下。
她微微动唇,视线已变得模糊,却不知要怎么开口。
最终,卫司渊轻出一口气,缓声打破了沉默:“窈窈,试一试,我相信你。”
“不行!”方舒窈想也不想就厉声拒绝。
可话音落下,又是挣扎犹豫的彷徨,只低喃着像是在解释给卫司渊听,却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万一不管用,或是有什么副作用,如果这……”
“死不了,别看不起你男人,老子命硬。”看她这副模样,卫司渊却在这沉重的氛围下露出了笑,“而且,我对你有信心。”
被他这般嬉皮笑脸地打破了气氛,方舒窈将要落下的眼泪又给憋了回去,愤愤地怒瞪他一眼,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我还是更愿意看你在床上哭,现在,我可没办法帮你擦眼泪。”
“你!你就一点不害怕吗!”
方舒窈被他气得气息都不顺了,但紧张的心情却没由来地缓解了不少。
见快要把人给惹急了,卫司渊这才打住了,逐渐正色起来,沉声回答她:“总要有人去迈出这一步,我是辽疆的君王,没有理由置人民安危于不顾,自己当个缩头乌龟等着坐享其成,我的子民在等着我,整个辽疆也在等着我。”
他顿了一下,目光中有了难以撼动的坚定,那是源自于他瞳眸中照映出的那个身影:“还有最重要的事,我知道你一定会成功的,窈窈。”
方舒窈心跳猛然漏跳了一拍,内心有一瞬的挣扎,却又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反驳他。
她或许有些明白当时卫司渊说什么也要让她离开都城的心情了,也知道,那时候那样执意要回来的她,和现在执意要用自己来试验的卫司渊没什么区别。
良久,方舒窈重重泄了口气,垂眸看向自己落在桌上的一桌笔记,捏紧了指骨,才艰难道:“那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这个法子还未在身体上实施过,不知其效果,更不知会有怎样的反应。”
卫司渊笑了,盘腿在书案的对面坐定,眸光没有分毫躲闪:“任凭方大夫处置,我已经准备好了。”
卫司渊不过是两天前不慎沾染了病患的血沫,昨日便已有了不适的反应,可见此病疾传染性极强,潜伏期也极短。
但初期他的发病程度并不严重,待到今日也只是身上起了红疹子似的东西,还未如那天那个病患一样发热疼痛甚至癫狂。
所以城中最先感染上瘟疫的人并未把这事放在心上,却又在一夕之间情况骤然猛烈,爆发至大家都始料未及的程度。
那位病患应当已是病入膏肓的程度了,若卫司渊的情况不加以治疗便也会逐渐发病成那个模样。
眼下,刚感染病疾的卫司渊无疑是最好的试验对象。
他的一切反应和变化都将成为重要的研究资料,而根据他的情况,更能一点点摸索出最终能个治愈这种瘟疫的办法。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遭受最大折磨的便是卫司渊了。
方舒窈所找寻的法子是用针灸的方式将穴位打通,再通过针孔处的位置用特殊的装置将药物输送进血管中。
这个法子并不简单,不光不能确定药物是否会有反作用更在手法上不易操作。
而在调整中,失败的案例将会一次次进行在卫司渊身上,让人几乎难以承受。
准备工作很是齐全,宫内忙上忙下很快将她所需的东西都
准备好了。
卫司渊褪去上衣,也早已躺在榻上等待。
方舒窈临到关头还是不可抑制地生出些退缩之意来,站在床边迟迟没有动作,眼神也逐渐放空,不知是在想什么。
这时,垂落在腿侧带着手套的手突然被卫司渊抬手抓住,她回神看去,对上他带着痞笑的脸,就听他沉着嗓音轻笑道:“方大夫,要杀要剐给个痛快?”
方舒窈一愣,绷起的面容终是破了功,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苦笑来。
这男人是当真一点也不知怕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
但当初她对他说这话时卫司渊给的回应又突然浮现在脑海中。
方舒窈脸上一热,瞪了他一眼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他莫不是以为她还能像他那般不要脸地说那种话吧。
她才不会的。
方舒窈敛目凝神一瞬,这才重新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原本犹如艺术品刀削斧凿般的身子上,如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猩红点点。
有几处兴许是瘙痒得令人难耐,被他控制不住地挠出了血印子,看着有些触目惊心。
方舒窈取出沸水煮过的银针,尽量不去看他的表情分心,嘴上低声提醒着:“应该会有一些疼痛感,你稍微忍着些。”
她指的,是针带着药刺入的轻微疼痛感,可再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她也一无所知。
卫司渊沉沉“嗯”了一声,听上去像是没什么情绪起伏,唯有那一双栗眸一直直勾勾地看着她。
方舒窈没有抬头也感觉到那股难以忽视的视线,在将要落针时,忍不住皱眉道:“你别盯着我看,会让我分心的。”
“连个正眼都不给我,你让我怎么扛得过去?”
他耍无赖的功力总是让人无言以对。
方舒窈抬眸瞪他一眼,这便算是给过一个正眼了,而后迅速移开视线,她是当真不想看着他面容神情的变化而令自己分心。
抬手落针,刺入的同时,出声转移他的注意力:“扛不住就忍着,不乐意看你。”
这回,卫司渊没有答话。
针下的皮肤肉眼可见地绷紧,连带着霎时爆出的隐忍的青筋,几乎不用问,也好似能感受到他承受的剧痛。
方舒窈不知为何会令人疼痛成这样,按理说是不应该的啊。
她手上一慌,就要将针抽回,却在刚有动作时,被卫司渊颤着手掌大力按住了手背:“别停,继续。”
方舒窈险些犯了致命的错误,这种时候的确不该停下来。
她重新屏息凝神,摒除了杂念,开始进行第二针。
随着刺入的针增加,上方原本咬牙隐忍的呼吸也逐渐失控粗重起来。
他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连他都无法控制的异样,俨然已是疼痛到极致。
不,这不对。
方舒窈脸色骤变,连忙抬眼去看卫司渊的情况。
他虽是连哼也没哼一声,却已是满头大汗,那疼痛的程度令人难以想象,额头更是爆出骇人的青筋,几乎就要晕厥过去。
“你坚持一下,我马上取针!”
方舒窈有些慌了神,只觉自己指尖颤抖得厉害,但还是极力平稳住自己,迅速地将他身上的针取出。
待到所有扎入的银针都取回,再看卫司渊已是阖着双眸失去了意识。
方舒窈一直压抑着的情绪在这一刻再难压下,瞬间就红了眼眶,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卫司渊,卫司渊!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面色平静,更是呼吸微弱,若非将指尖探到他鼻尖,几乎都不能感觉到他还存活着的生命迹象。
方舒窈拿着毛巾颤抖着给他擦去额头的汗,却隔着手套都感觉到了他额间的冰凉。
“不……你别吓我,不该这样的,怎么会这样,你醒醒,你别吓我……”
这个药方不该使人有这么强烈的痛感的,而这个时候失去意识对他来说更是万分危机。
方舒窈不知怎么唤醒他,从不觉自己遇事时是个只会哭泣而束手无策的人,可当真到了此刻时,她除了哭竟想不出别的任何法子来。
哭腔带起了沙哑,她的眼眶红得像只兔子,莫大的恐惧感在这一刻几乎要将她淹没。
就在眼前的视线已经模糊到看不清他的脸时,撑在床边的手忽的被一股微弱的力道抓住。
卫司渊从未有过的虚弱声,气若游丝般传来:“窈窈,这得是多爱我才能哭得这么惨烈,老子怎么舍得死。”
第47章
这个男人胡言乱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可方舒窈从未像此刻这样,庆幸自己还能听见他的胡言乱语。
她泪水仍是止不住,更有越发汹涌的趋势, 但嘴角已是有了松缓的弧度。
羞恼地拍开他的手掌,娇嗔似的却又哭腔浓重道:“你吓死我了。”
刚才剧烈的疼痛令卫司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这会缓和过来才又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即使是他, 也不得不承认刚才的疼痛几乎要完全将他击垮,是个人都难以再去第二次承受这样的折磨。
他调整了一瞬呼吸,耳边的哭泣声还久未停歇。
不得不说, 他很难不为她真情流露的情绪所牵动, 心里像是塞进了一块柔软的海绵, 在此刻被心尖化开的一汪春水吸收,膨胀。
但又舍不得她这般哭。
微敛目光, 他忽的注意到了什么, 忙又去拉她的手:“别哭了窈窈,你看。”
方舒窈在眼角抹了抹泪花, 顺着卫司渊的视线朝他身上一看, 顿时愣住了。
而后压根顾及不上男人讨好温存似的拉住的手,一把将他甩开, 仔细地查看起他身上的情况来。
刚才还满身密布的红点,竟是肉眼可见地消散了不少。
仍有红点在身上,但如此变化,显然是好转的情况。
这说明她的药方的确是奏效了。
可是……
“一定是配方的哪个环节出了错, 分明是奏效的,可不该是这般令人疼痛的。”
既是能够治疗的方式, 那便应该有更优的方法。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卫司渊一般在如此剧烈的疼痛的情况下硬生生扛过来,如此已像是要了人半条命, 更何况是那些已经病重且奄奄一息的人。
若是此法能够治愈,却需得承受如此巨大的疼痛,就仍是不足以投放到各处去使用。
一定有法子能让药物的配方不至于将人折磨至此。
有了方向,方舒窈再次一头扎进了研究中。
卫司渊在当晚的夜里发了一次高热,但也不知是那治疗有了效果还是他本身身子骨硬朗,很快便又退了热,且似是没有反复的迹象。
这在此前发现的病例中已是极好的情况了。
不少人高热好几日,那严重程度就像是即使是没有别的症状,仅是这样的高热都能要了人的小命。
在卫司渊感染的第三日,方舒窈再次对他进行了施针治疗。
情况比上一回好了许多,引发的疼痛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让人承受了。
方舒窈一手拿着小册子一手拿着笔站在床边,神色专注地询问他:“每一处施针的地方感觉都差不多吗?可有疼痛由为强烈的地方?”
她只看着扎满身体的目光并未注意到男人略带不满的神情。
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她不禁皱眉催促着:“问你话呢。”
卫司渊撇了撇嘴,抬起那只能活动的手指了指几个地方,而后便抿紧了唇像是在赌气似的。
方舒窈仍是没察觉什么,一门心思都在记录和观察此法的效果上。
手上迅速记录了卫司渊所提出的几个地方,皆是平时人体较为脆弱敏感的部位。
看来施针的疗法也针对不同部位有不同的感官。
眼下这样的
效果已是十分有效且轻缓的了,但仍有许多不足。
不同人的痛感不同,且施针的疗法复杂繁琐,耗时也很长。
若是城中乃至其他地方每一个病患都要这样反复施针数次进行治疗,人力物力以及和时间赛跑般的条件下,这仍不是最优解。
“这两日身体可还有其他异样?”
余光瞥见那只手无力地摆了摆,方舒窈又继续问:“可有头疼和恶心感?”
那只手又摆了一下,这次连幅度都小了不少,也不知是手的主人爱答不理了,还是身子虚弱摆不动了。
“那食欲呢?”
方舒窈问得细致,卫司渊的每一处变化和感受都将成为宝贵的研究资料,在他身体能承受且病情明显有好转的情况下,她自然尽可能地想要多了解一下。
等了片刻,这回直接没声也没动作了。
方舒窈忍不住抬了头,就见男人沉着一张脸,双唇紧抿成一条线。
方舒窈眉心微皱,动了动唇:“怎么不说话?”
男人还是黑着一张脸,全然看不出是身体的情况牵制他说不出话,倒是颇有些赌气的意味。
顿了一瞬,方舒窈把笔放下夹在了小册子中间,合上册子动身在他床榻边坐了下来。
目光透着几分好笑的无奈,就这么静静看了他一会,忽的开口道:“那可有想我?”
除了头一夜他发了高热她守在床边照顾了他一夜后,她便一直忙着改进和研究新的办法。
她连休息的时间都少得可怜,更别说来屋子里看他。
卫司渊一听,眸子里登时有了似是委屈的愠怒,皱眉盯着她,哪还憋得住话,情绪有些激动地拔高了声音:“你还知道老子想你呢!在这躺着动弹不得,你连看都不来看我一眼,今日来了,连个正眼都不给我,你知不知道病患也是需要情绪安抚的!”
卫司渊跟个得不到关爱的孩子似的控诉方舒窈的冷漠,说完还觉得自己颇有道理,一点不服输地直盯着她看。
若是换了以往,他自不会有这样憋屈的情绪波动。
想她了便去找她,见着了便抱她,那张嫣红的小嘴说不出让人爱听的话,他便直接吻她,探寻里面的美妙,总归是不会亏待了自己的。
可如今,施针后的虚弱令他没有多余的力气起身,即使恢复了些许,也担心自己瞎折腾让她劳心劳神的治疗失了效果,更别说他不敢过多触碰她,唯恐那不留情的瘟疫会通过不知名的方式感染到她身上。
这样的病痛,他宁愿遭受数次,也不愿让她遭受分毫。
或许是人在生病时的脆弱敏感,好不容易见着人了,方舒窈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他心里哪里受得住。
方舒窈被他那目光给逗笑了,指尖戳了戳他垂落在身侧的臂膀,忍不住笑话他:“你幼不幼稚,搞得跟我亏待了你似的。”
可不就是亏待了。
卫司渊冷哼一声,不否认自己此刻幼稚的情绪,仍是逮着她不放:“那你可有想我?”
方舒窈脸上一热,自没好意思说除了心系此时情况严峻的瘟疫,更有对他患病的担忧,在那屋子里钻研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他痛苦难耐的模样,那似乎成了她莫大的动力,更支撑着她几乎要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巨大压力。
默了一瞬,她才低声开口,算是为了安抚病患情绪坦诚了一次:“想了。”
“那可有担忧我?”
去看他便会令她分心,但不代表她不担忧他的情况。
轮流伺候他的侍从大小事都快被她唠叨的吩咐念出茧子来了,足以证明她的担忧。
但到了嘴边,也仅是一句轻柔的:“自是担忧的。”
她的话语羞涩隐晦,可她的神情和目光却骗不了人。
好哄的男人脸色逐渐缓和了下来,被她几句话便抚平了心中幼稚的委屈。
他却仍是直勾勾地看着她,目光在交汇中变得灼热深邃,而后有沉哑的低声:“可是因为爱我?”
方舒窈脸轰的一下布满绯红,热烫得快要冒烟了。
紧抿着双唇让嫣红不在,颤着眼睫哪好意思再答话。
她视线飘忽一瞬,恼怒起男人的得寸进尺,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骤然起身:“我、我得去忙了,你老实待着,别老胡思乱想!”
说罢,她紧攥着手中的小本子几乎是落荒而逃。
转过身时耳根那一抹散不去的绯红被卫司渊尽收眼底,勾缠在心尖,床边落下了她慌乱逃脱时册子里没能夹紧的那支笔。
直到房门前再不见那娇俏的身影,卫司渊这才微撑起身子,躬身在床边捡起了那支刚才被她紧握在手心的笔。
笔杆上早已没了她手心的温度,卫司渊却仍是宝贝似的将它同样紧攥在了手里。
有些可笑地用指腹摩擦了一瞬,而后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滚了滚喉结自言自语道:“真他娘的可爱。”
*
卫司渊感染的第五日,方舒窈生出了用口服的方式代替针灸疗法的想法。
但原本的配方多有不适直接入口服用,她翻阅众多医书,从其中排查药物的性质,再一一配比,最终得到了比较适用的配方。
只是不论何种配方,自然是需要经过试验的。
有了两次相对成功的经验,方舒窈这一次已是要轻松许多了。
卫司渊半靠在床背,看着她手里递过来的药碗也没有要伸手去接的意思。
一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像是排斥抗拒,却又隐隐透着意味不明的暗示。
方舒窈本不想那么了解地一下明白了他眼中的含义,奈何自己怎就越发了解他了,仅这么看了一眼,竟就猜到了他的意图。
“你几岁了?一口喝了便不得那么苦涩了。”她可不似卫司渊那般准备得充分,身上可没蜜饯带着。
但卫司渊好似乐此不疲地想要在她身上找寻在乎和关怀的情绪,眨了眨眼执意道:“手软。”
方舒窈懒得同这个三岁零二百四十个月的孩子争论,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转而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药。
她知道,卫司渊这不过是在缓解她紧张的情绪罢了。
据她的研究和猜测,口服的药物或许是要比施针疗法要更为方便快捷一些,但仍是不可避免地会在人体身上造成一定的副作用。
或许是恶心干呕,或许是意识不清,大概率也会伴随着高热。
这些都因人而异。
两股力量将在他体内进行抗衡和搏斗,头一次进行试验的药物副作用自然是最为强烈的。
若是他能熬过去,那便是希望的曙光。
但他若是不能……
“欠我一颗蜜饯,我记下了。”男人干涩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担忧。
那灼灼目光好似在较真一颗可有可无的蜜饯,却又透过那神色,在瞳眸中倒映出了那双不安抿紧的双唇。
夜幕降临,方舒窈不敢离开半步。
心惊胆战地守在卫司渊床边,已是尽了最大努力设法缓解他可能出现的一切不适,但他仍是发起了高热。
不同于最初发病时的那种热烫,此时他分明是冰凉一片的面颊却泛起了不自然的绯红。
陷入意识不清的昏迷中的男人口中难耐地呓语着,好似沉入了痛苦的挣扎中。
床头的水来回换了几次,额间的汗珠擦了又渗出,好似他整个人都要脱水了一般。
方舒窈疲惫的双眼干涩得厉害,看着男人痛苦狼狈的模样,眼眶几欲发酸,却掉不下一滴泪来。
她强忍着镇定,一次次擦拭他周身的冷汗,又一次次握紧他虚弱无力的手掌希望能给他一些力量。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卫司渊狼狈虚弱的模样,更甚让她几欲觉得,眼前这个曾经强大到令人惊叹畏惧的男人,在此刻就要彻底落败了。
这一切本都是她预料之中的情况,可却在亲眼看着这样的景象时,仍是难以抑制地生出了退缩和恐惧的心情。
他会没事的,他会挺过去的。
方舒窈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又这样一遍遍在他耳边低语。
床榻上的男人过了不知多久终是恢复
了平静,好似仅是一如平常地睡了一觉。
彻夜未眠的夜,在天将破晓之际,才令她累极无意识地微微阖上了眼眸。
直到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有了微弱的动静,仅是这一点微动,便霎时惊醒了浅眠的方舒窈。
她心神一震,骤然睁开了眼,在惊慌失措的情绪下颤着眼睫抬眸看去,便一眼撞进了男人含着笑意的双眸。
那无法抑制的泪顺着干涩酸胀的眼眶落下,是喜极而泣的眼泪,更是情绪失控的宣泄。
她想,她这辈子都未曾哭过那么多次,却每每在这男人面前,总是脆弱得像一个易碎的花瓶,毫无顾忌地就能宣泄她的脆弱。
她紧握着他的手,激动得不知要如何言说,终是在哭声到达顶峰落下后,带着哭腔颤声道:“大英雄,你成功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经过一夜折磨却被她照料得并未显现太多狼狈姿态的男人就这么静静看着她,能清楚感觉到身体各处恢复的感觉,眸间也同样难以抑制地蕴着浓重的情绪。
他几欲动唇,更想挪动身体上前紧紧抱住她。
最终,还是缓缓攥着她的手,隐忍克制地隔着手套在她指尖落下一吻。
“窈窈,你才是那个英雄,是整个辽疆的英雄,更是我的英雄。”
第48章
在卫司渊首次试验服用过治疗的药物后, 方舒窈又找准了法子调整了配比药方。
而经过了那一夜的煎熬,卫司渊也成为了第一例在感染后彻底痊愈的病例。
有了成功的案例,在众多经验丰富资历深厚的医师共同探讨研究后, 最终改良出了大部分人能力承受范围的药物,并迅速向都城乃至整个辽疆发放了治疗的药物。
起初人们将信将疑,更有在服用药物后彻夜高热不退的情况下, 大肆批判王宫不将他们的性命放在眼里。
可很快,第一批退去高热的人奇迹般的痊愈了,更有不知从何处走漏的消息, 将卫司渊感染又以身试险研发药物的事迹夸大美化地传了出去。
一时间, 这场突如其来席卷了整个辽疆, 甚至险些将辽疆一举击垮的瘟疫,就这么在人们吵吵嚷嚷的议论声中, 有惊无险地解除了危机。
只是在那样特定的氛围环境下生出的一些情绪, 在事情退去平静下来后,好似又不见了踪影。
方舒窈本也不是生性外放的性情, 若是之前伪装似的哄骗, 她倒大可以微红着一张脸说着根本不是心中所想的假话,做那些她本不会做得事。
可如今, 比起卫司渊的直接,她实在内敛得跟不上他的节奏。
越是真实得无法反驳的心情,她就越是没那般大胆地能够直接说出口。
此时,带着还未散去热气的汗珠顺着男人的脖颈滴露在她后背。
方舒窈迷蒙又无助, 死死抓着枕头,带着哭腔控诉着:“你……你够了!”
暗哑的嗓音在这样浓郁的氛围下显得格外蛊人心魄, 从脆弱易感的耳根传入,激起心尖一阵颤动:“不够, 要不够你。”
方舒窈竟觉自己在此时此刻还能腾出心绪在心底暗骂这个不知餍足的男人。
分明不久前他病倒躺在榻上时,连亲吻她的指尖都隐忍克制至极,这会已是再不见那半分收敛。
窗外微光照入,轻薄的竹帘压根遮挡不住那春日的耀眼,反倒落下光辉在窗台,在微微晃动的光影下提醒着屋中的人,此时还是青天白日。
可显然,一人在意至极,一人却是浑然不顾。
只引得清泉淌下悬崖的哗啦声,连绵不绝,汇聚成河流。
待到水面终是激起了大片水花,方舒窈有一瞬失神。
可下一瞬,突然被热烫手掌抓住脚踝的感觉,令她瞬间回了神。
“干、干什么!”她慌乱不已,甚有各种已知晓却从未尝试过的东西蹿入了脑海,令她下意识就有了挣扎的动作。
可那双有力的大掌游刃有余地牵制着她,她微撑起身子,就看见了卫司渊情绪浓重的面容,视线正落在令她难以想象的方位。
她听见他意有所指地道:“还记得欠我一颗蜜饯吗?”
她何时答应了那颗蜜饯!分明就是他自说自话!
更何况,现在她要去何处寻蜜饯给他。
但男人似乎知晓何处有蜜饯,低低道了一声:“那就现在补给我。”便俯了身。
午后的阳光温暖惬意,在一切平息之后,更透着慵懒的氛围,令人倦怠得不想动弹。
她一张红得快要滴血的娇嫩脸颊迟迟散不去余热,身旁的男人若是稍稍碰她分毫,一记刀刃般锋利的眼刀就直射了过去。
被那眼神着实喝住了卫司渊也不敢过多轻举妄动,回以一个幽怨的眼神,还是眼巴巴地想要凑近她身边:“干什么一副深仇大恨的模样,搞得跟我亏待你了似的,难道不够爽快?”
“你出去!”方舒窈忍不住怒斥他,根本平息不了心头异样的情绪。
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又太让人难为情了。
这男人,怎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啊!
她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了,更无法解释自己为何会在那种时候做出那种反应。
俨然是理亏得恼羞成怒了,只想赶紧把这罪魁祸首驱逐出视线中。
卫司渊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见人羞赧得厉害,还一把揽过她的身子将其禁锢在怀中重重吻了一瞬。
“消消气,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说罢,趁着方舒窈还没彻底炸毛之前,迅速起身远离了战场。
卫司渊回到屋中时,还顺带提了两桶热水。
“给你备了热水,这会洗还是待会的?”
方舒窈的确身上黏腻得厉害,但又不想出声搭理卫司渊。
更何况,沐浴这事更是叫她心生警惕,此前不就遭了这男人的道,说是沐浴,却叫她越洗越多汗。
一见床榻上用被褥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的女人一脸不满地看着自己,卫司渊倒是露了笑:“锅上还蒸着甜糕,我不在这盯着你,你到底洗不洗?”
听他说不在屋子里,方舒窈抿着唇连忙点了点头。
动作快些,便叫这男人找不着时机再使坏。
卫司渊见状轻哼了一声,提高手中的水桶哗哗朝浴桶中倒水,嘴上笑话她:“也就是把你喂饱了,要是真饿着你了,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也不迟。”
方舒窈第一时间还未反应过来什么吃饱与饿着,待到下一瞬骤然反应过来时,顿时眼眸都惊大了。
他那张嘴到底说不说得出人话啊!
好在卫司渊当真没多在屋子里逗留,告诉她水备好了后,就转身离开了屋子,好似很是惦记他今日欲要展现的劳动成果。
方舒窈没多做等待,实在不想叫卫司渊再出言调戏她,忙从榻上起了身。
落下的被褥显露出她白皙肌肤上的星星点点,令她脸上又是微微一热,心里对卫司渊又是一阵气骂。
热烫的水舒缓了身子的酸软,令她整个人很是放松。
虽是没打算洗太长时间,但她也忍不住静心安静下来多感受了一番这舒适惬意的时刻。
可就在她刚泡着没多会,门前突然传来突兀的声响,似是有人赶来,却又全然没有要敲门的意思。
方舒窈一惊,还来不及反应,房门已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啊!”方舒窈难以控制地惊叫出声,双手迅速挡在身前激起浴桶中水花四溅。
“是我。”卫司渊也被这声惊叫吓
了一跳,忙大步走到屏风后,丝毫不避讳地出现在她面前。
方舒窈顿时涨红了脸,是他她也更该慌张才是。
“你、你快过去,我还没洗好!”方舒窈将自己一整个完全缩进了水中,只露出大半张脸来,一双黑眸警惕地看着这个向来不怎么老实的男人。
卫司渊失笑,却并未退出屏风后,反倒迈步朝浴桶边走去:“都搞过那么多回了,看一眼怎么了,你浑身上下哪儿是我没见过没碰过的,刚不是还吃……”
“啊!你闭嘴!”方舒窈只觉泡着的水都要沸腾了,怒瞪男人,问,“你不是去弄甜糕吗!”
卫司渊闻言,这才似是想起正事,嘴角一扬,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给你带好消息来了,听完再瞪我也不迟,咱爹有消息了。”
方舒窈一愣,湿漉漉地眼睛迟缓地眨了眨,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当真!”
回答她的,是一双直勾勾的眼睛,毫不掩饰地透过清亮的水,从那深处模糊不清的光景缓缓上移,再到她因激动而忘了掩藏露出的香肩。
“你把眼睛闭上!”方舒窈这会是在这水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却奈何卫司渊就站在跟前,她根本不好意思直接光溜溜地站起来。
“我媳妇我怎就看不得了,我干嘛闭上眼。”卫司渊说得理所当然,见方舒窈也没了要洗的心思,转而一手拿过一旁的干毛巾,一手探入热水中将人给捞了起来。
“你!”方舒窈一惊,整个人滑溜溜地就被他给拉了起来,还没站稳,就着干爽的毛巾就被卫司渊抱了个满怀。
眼下她心思已不在这了,见卫司渊还在磨磨蹭蹭替她擦着身子,她也丝毫顾不上,仰着头就急急追问他:“你回答我啊!我爹找着了?他在何处,现在还好吗,我何时能见到他!”
卫司渊擦得轻柔,但手脚也麻利,很快将怀中小小一只的娇人儿擦干,裹着毛巾弯身便将人拦腰抱起。
她的重量于他而言压根就没半点压力,游刃有余地走出湿淋淋的屏风后,直朝床榻的方向去。
“按照你之前提供的信息,还当真在那打听到了咱爹住下的消息,我派往那处的人已经成功和咱爹碰面了,所以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和父亲团聚了。”
方舒窈顿时眼眸都亮了,下意识拉住了卫司渊的手,好生欣喜:“那我能去接他吗,何时可以出发,能尽快吗!”
视线里,白花花的光景在眼前乱晃着,身体的主人却因兴奋压根就没注意到,甚有更为亲密要就这般朝他胸膛贴来的趋势。
卫司渊难耐地滚了滚喉结,他可不傻。
这会要是开口提醒她了,自己怕是连半点都看不见,人儿就得缩回被窝里去了。
所以他并未表露异样,任由她先是拉住他的手,转而又抱住他的臂膀。
柔软触碰,美不胜收。
卫司渊清了清嗓,难掩喉间暗哑,但倒是说起了正事:“别急窈窈,近来那边不太平,突发了战事,我明日也正巧要启程赶往边境,所以你耐心在都城等着,我保准安全将咱爹接回来。”
方舒窈一听,顿时就要张嘴拒绝。
还未开口,卫司渊又十足了解她地开口打断道:“我知道,你等待父亲的消息已是许久,现在一刻都等不了了,但父亲所在的地方到辽疆定是会经过那片战区,我既本就要去到那处,那你便不要涉险同行了,这么多日都等了,这小半月也没什么等不了的,如果可以,我巴不得拿根绳子把你栓在腰上,但为大局考虑,你留在都城是最好的方式。”
方舒窈默了一瞬,刚才激动冲上脑海的情绪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当然知道卫司渊不会平白无故不带她同行,也自想得到如果自己同行,但凡出了什么意外令他分心,战场可是刀剑无眼的。
他说的自是有道理的。
但方舒窈难掩失望,抿了抿唇,最终才妥协道:“那你一路小心,快去快回。”
卫司渊闻言挑了挑眉,粗粝的指腹捻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似是在逗趣她,又好似真的在意:“真在担心我舍不得我,还是光顾着惦记咱爹了?”
“当、当然都有啊!”
柔软的吻落在唇上,当热烫的大掌覆上,方舒窈赫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是一个怎样的姿态。
她顿时寒毛竖立,可已然来不及闪躲。
一大片阴影压下时,是卫司渊危险沉哑的嗓音在耳边:“等会再洗一遍就是,我先检验一下,你这话究竟有几分真。”
第49章
翌日清晨。
天还未亮, 被折腾了大半夜的方舒窈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了身侧那热乎乎的方向有细微的动静。
她有些迷茫地睁了眼,屋中仍旧昏暗的光线令她有些看不清眼前的光景。
但当温柔的吻爱恋地落在眉间眼眸鼻尖时,她才反应过来是卫司渊在吻她。
“真舍不得和你分开这么多日。”
方舒窈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张了张嘴,以为自己回答了他,实则也只是一声猫儿似的呓语。
“你再睡会吧, 我得出发了。”
热源从身边撤开,方舒窈感觉到了一股春日清晨的寒意。
但很快被子里原本的温度又将其迅速消散开来,就着暖意她逐渐沉沉睡了去。
待到她彻底睡醒睁开眼来时, 身边早已没了卫司渊的身影。
她看着空荡荡的床边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不知自己迷蒙间听见的那些话语是做梦还是真的。
但很快, 在她起身后便发现了留在屋中书案上的信件。
卫司渊潇洒不羁的笔记就如同他这个张扬至极的人一般。
打开来看,里面絮絮叨叨说了好些, 看到最后她好似看见了他又凶又霸道地警告她:“没事少看别的男人, 更不许一点不惦记老子,想咱爹可以, 也抽空想想我。”
心里一颤, 心跳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
好似有什么酸胀的情绪在心底肆意滋生,最后蔓延渗出, 满溢得几乎要承载不住。
她好像,还未和他分开多时,就已经有些想念他了。
*
卫司渊离开的第五日,方舒窈又收到了他的来信, 说是已经快马加鞭靠近边境了。
方舒窈看着那龙飞凤舞好似是抽空挤出片刻时间写下的信件,嘴角便不自觉含了笑。
就算是用飞的, 辽疆这般宽阔的土地,哪可能五天就靠近边境。
这男人撒谎也不知打个草稿的, 但却一点不难看出他不过短短五日就已是归心似箭。
方舒窈本以为,自己的确会挂念父亲更多,毕竟他们已经许久未见了,对他的担忧从未有停止过。
但待到卫司渊真的离去后,她却一直在想着,他现在走到哪处城池了,他可有为了赶路少眠少休,可有按时吃饭。
短短几行字,她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也压根没意识到自己此时露出了怎样的神情。
一旁忽然传来的轻笑声着实将她吓了一跳:“王的字就那么难认,你还得反反复复看多久才能参透啊。”
方舒窈猛然回过神来,脸上一热,忙将信纸叠好收了起来,有些不自然道:“你、你别取笑我,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卫司渊临行前担心方舒窈一人待着无趣,便给孟语芊带了个口信让她得闲多来陪陪她。
这事倒用不着卫司渊特意叮嘱,孟语芊自个儿就巴不得能时不时来和方舒窈一起玩。
更别说卫司渊不在宫里,她进出两人的寝殿也方便自然多了。
孟语芊闻言笑弯了眉眼,贼兮兮地道:“想事情?我看是在想王吧。”
方舒窈噎了一下,想要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她的确在想他,除了叫人看出来有些难为情以外,也没什么好否认的。
正要准备找来笔和纸给卫司渊回信,门外忽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后,有您的信件!”
方舒窈一愣,手里还正拿着刚看过的卫司渊的来信。
可除了卫司渊,谁还会给她寄信来
,这男人有什么话还得分两次寄。
正疑惑着,方舒窈一看到侍从递来的那信封,脸色顿时就变了。
孟语芊瞧见方舒窈那神色忍不住凑了过来:“怎么了,谁寄来的呀,王吗?”
“不,是我爹的。”
方舒窈心跳骤然加快,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突然收到父亲的来信。
这是父亲常用的信封,封面上父亲的字迹如假包换。
听到父亲的消息是一回事,可这会真真切切收到一封父亲的来信又是另一种心情。
可卫司渊不是还未抵达父亲所在的位置,父亲怎会要给她寄信。
方舒窈连忙回到屋中打开信来看。
【吾女窈窈,见字如晤。
窈窈放心,此信为父已谨慎打点过,一路上未被任何人知晓,也已拖亲信亲自送到你手上。
为父寻得这个与你联系的机会费了不少功夫,这段时日让你受苦了,不知你现在可还好,都怪父亲无用,拖累了你。
我知你母亲的安葬处并非安全之地,但前路未知,得以逃脱后,我仍是执意想来见见她。
本是打算待到真正安定下来,再找寻办法联系你营救你,为父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不会让你就此断送自己一生的幸福。
可没曾想,辽疆王的人竟如此快找到了我,或许他们是从某处得知了你母亲安葬之处的消息,我也不知是从何处透露出去的。
我只得想办法逃脱,否则落入他们手中,你的处境只会更为艰难。
但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我在不日前与鹤林成功取得了联系,他也找寻我多日,一切都安排妥当只待我前去寻他。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找到了机会摆脱辽疆王的人顺利逃脱,我将去往东塞国与鹤林先行汇合。
你莫要着急,也切莫露出马脚,尽可能先保全自己,不可轻举妄动,为父和鹤林,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
……
方舒窈紧张激动的神情在打开信件后逐渐疑惑惊讶再到尴尬僵硬,最后嘴角止不住地抽了抽,看完信件的全部内容,一颗心霎时就乱了。
孟语芊在一旁不明所以,看着方舒窈越发难看的脸色,不禁焦急道:“窈窈,出什么事了,伯父这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可是紧急?不若我让戎止快马加鞭跑一趟给王传个信儿?”
方舒窈回过神来,看向孟语芊仍旧僵硬地摇了摇头,好半晌才把信拿到她面前给她看:“坏事了,父亲这全然是误会了啊。”
若说最开始,的确就是她父亲所猜测的这样的情况。
她在辽疆水深火热,进退两难,而大梁也失信于他们,彻底出卖了她。
可眼下,卫司渊正冒着风险大老远前去母亲安葬的地方迎接他,父亲却已然跑路了。
其中的误会三言两语可说不清,要是卫司渊循着踪迹去找人,不论能否找到,这不都把误会给搞大了。
孟语芊怔愣地看完了信,也逐渐从担忧变成了一脸茫然:“啊,这不是误会大了。”
方舒窈脑子里有一瞬混乱,很快她又清醒过来,当机立断道:“不行,我得亲自去和我爹说清楚,不然父亲这样在外奔波,若是叫大梁的人得了消息,就得不偿失了!”
“啊?”孟语芊也没曾想事情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可是,王那边……”
方舒窈动作一顿,连忙跑到书案前提笔写了起来:“嗯,还是需得和卫司渊说一声,不然指不定他要干什么没头没脑的事了。”
从方舒窈母亲安葬的地方到东塞国,远不如辽疆前去的近。
信中提及的鹤林便是方舒窈那便宜弟弟,如今正在东塞国求学的方鹤林。
如此说来,他们一家子人也许久未有再团聚过了。
眼下父亲已是远离了卫司渊派去的人的视线,说不定都已踏上了前去东塞国的路。
她这头自也没有耽搁的机会,早些见到家人,误会也能早些解除,他们还能在东塞国团聚在一起。
越发想着,方舒窈手上的动作就越发急促。
待到一封信写完,方舒窈脑子里的想法就已是又变了一个样。
“不行,就这么待着我也坐不住了,我今日便出发吧。”
“今日,这天都快黑了!”
方舒窈将信叠进信封交给孟语芊,执意道:“无妨,我知晓前往东塞国的方向道路宽敞明亮,即使是夜里也是方便的,早些出发,便能早些赶到嘛,那这封信便拜托你帮我让信差送一下,务必要送到卫司渊手中呀。”
孟语芊知道方舒窈性子向来有些倔,做了决定的事自然也不会再改变主意。
这事本来也乌龙,许久未和家人见面的方舒窈,她也没理由拦着。
这便伸手接过了信点了点头道:“好,待明日我就让戎止跑一趟。”
*
卫司渊远行的第十日。
这回他是当真抵达了辽疆边境,再往外走,便出了辽疆,方舒窈的父亲也就在那不远的一处小村落里。
一路奔波几乎未怎么停歇,眼下已是快接近终点了,卫司渊这才让随行的一众人停了下来,在边境处找了个地方修整一夜。
夜色浓郁,他身体明显能感觉到疲惫,却又丝毫没有睡意。
平躺在床榻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着,一手枕着臂膀,身边却空无一人。
远行前他知道自己会想她,却没曾想自己会这般想她。
像是心尖有千万只蚂蚁在攀爬,又像是身子掉进了不知是冷是热的炉子里,闷得难受又浑身不适。
他静静看着窗外的月光,心里估摸着自己若是加快速度赶到地方接到她父亲,再连夜连晚赶路最快能够什么时候回去。
可想了半天,又觉得她父亲那把老骨头大抵是没法和他随行的人一样被他这般强压着赶路。
若是折腾了岳父大人,回去指不定得被方舒窈好一阵数落。
可还是想她,想得受不了,想得心痒难耐。
重重叹息一瞬,卫司渊已是开始后悔自己此行没有将她带上同行了。
当即,他心里改变了主意,打算只休息两个时辰便再次启程。
正欲要阖眼迅速休息一会,屋外突然传来了仓皇急促的奔跑声,伴随着有人的呼喊:“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都城来信儿,王后……王后她……跑了!”
话音落下,卫司渊骤变了脸色蹭的一下从床上起身。
他大步走到门前,一打开房门,屋外奔跑而来的信使跌跌撞撞就跪在了门前。
卫司渊面色微沉,显然对这没头没脑的消息有些不悦,但方舒窈跑了这样的消息,即使他不怎么信,却也仍不喜听到。
“怎么回事,把事情说清楚,别他妈张着一张嘴就胡言乱语。”
“小的……小的没胡说!是都城的来信!”信使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却不敢停歇分毫,连忙禀报道,“五日前的夜里,宫中侍从按照往常一样为王后准备热水沐浴,却敲了许久的门也无人应声,待到侍从犹豫许久再进门时,屋子里早已是空无一人,屋中窗户大开,衣橱内王后常穿的衣物一件不剩,还有……还有王后父亲留给她的那些东西,全都被王后带走了,宫中乱作一团,连忙派人去查探了城门的信息,王后竟当真在亥时离开了都城。”
卫司渊的脸色在信使一点一点说出细致的细节后变得越发阴沉难看。
他双唇紧抿成一条线,听着这犹如天方夜谭一样的消息,却找不到半点反驳的理由。
信使颤颤巍巍不敢抬头看卫司渊,但仍是坚守自己的使命,硬着头皮把话说了下去:“当夜都城便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前来将此信息告知王,可王的队伍脚程快,我们接连在路经的城池换了六七人传信,不眠不休赶路五日,这才追上了王的行程,小的是隔壁水城的信使,接到消息就连忙赶来了,如此大动干戈,当真不敢隐瞒和乱报半分啊。”
卫司渊袖口下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眸光在夜色下晦暗不明显得越发的骇人。
即使没有人敢在此时抬眸看他的表情,便已是感觉到了那几乎令人无法承受的怒火和煞气在汹涌蔓延。
火上浇油般的,这时楼下又跑上来一名侍卫,到了跟前当即就跪了下去,嗓音几乎都带上了哭腔,自知自己难逃一劫:“王恕罪,小的该死,小的愚钝,小的一时大意,让王后的父亲……她的父亲……跑了……”
此刻,卫司渊的怒火终是攀至的顶峰。
所有的信息在此刻毫不留情地击垮了他的理智,所有的信息都在指向着,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逃跑。
而她,直到此刻,竟还是从未想过要留在他身边。
更没有爱过他。
后槽牙几乎要被他咬碎,捏紧的拳头早已暴起了骇人的青筋。
空气凝滞了半晌,而后,卫司渊大力一脚踢开未完全打开的门,折返回屋里拿起自己的外衣,没有一刻停留地快步朝外走去。
寂静的夜色里是他匆忙急促的脚步声,再到惊雷一声响亮的鸣叫。
奔腾的马蹄声终是划破了此前所有美妙的幻想。
他倒要看看,这次她又能逃得到何处去。
第50章
方舒窈出发第十日, 总算是到了东塞国边境。
比原本预计的时间早了几日,入境的这天清晨晨光大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心情也格外舒畅。
想见家人的心情激励着她加紧赶路,她这一路上几乎没怎么停歇。
她放缓了行进的脚步,心里估摸着卫司渊那头应当也已经收到了她送去的信件。
也不知道他看到信后会是何反应。
方舒窈浅浅想象了一下, 就大概知晓了他定是一副又惊又气,咬牙切齿的模样。
然后再眼巴巴地快马加鞭赶回辽疆,向她控诉她爹一点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这样想着, 方舒窈唇角有了浅淡的笑, 也不知自己怎就把他想象成了这副模样。
不对, 以卫司渊那性子,多半也是坐不住的, 说不定还会直接找来东塞国。
想到这, 方舒窈微微皱了皱眉头,连忙找了间茶馆借来纸笔再次写了一封信。
可不能让他胡来, 接连奔波身子受不住不说, 他来了东塞国,指不定还得怎么胡闹。
寄出了信件, 方舒窈这才微微松了口气,简单吃了点早食,又再次启程了。
经过城门前,方舒窈还一心思考着在这是休憩片刻还是继续赶路, 未有过多注意周围的情况。
直到马儿缓步向前,那原本该闪身让开前方道路的一人, 却迟迟站着不动。
如此缓慢的速度,方舒窈可不是故意要去撞别人的, 待她回神时,马蹄几乎都已经要踩上那人的脚尖了。
方舒窈骤然回神,连忙拉停了马儿,皱眉就要抬头去与那人理论。
可刚一抬头,她顿时就愣住了。
呆呆地看着前方微仰着头与她对视的年轻男子,似曾相识,又叫人无从辨认。
方舒窈看了半晌,终是瞪大了眼惊呼出声:“你……方鹤林?!”
方鹤林闻言咧嘴一笑,忙眼巴巴转身替她拉过缰绳:“姐,你怎么才认出我来啊,我在这等你好久了。”
方舒窈看了看方鹤林,又看了看天,再度把视线移回自己曾经那个头小小黄皮身瘦的便宜弟弟身上。
实在不怪她认不出来,这不过短短两年没见,他整个人已是完全大变样了。
“你怎么长成这样了?”
方鹤林牵着马儿的缰绳带动着马儿往城内走去,闻她这般语气,不满地撇了撇嘴:“你这话什么意思,说得好像我变异了似的。”
可不就是变异了吗。
方舒窈难掩惊讶,即使已经彻底从方鹤林脸上看到了曾经熟悉的特征,确认这的确就是她那个便宜弟弟,但仍是时不时就忍不住去盯着他看。
方鹤林被看得实在忍无可忍了,在客栈前停下了步子,抬头瞪她:“我真是你弟,如假包换,你还要看多久啊!”
方舒窈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但也懒得搭理他,只敷衍道:“随便看看罢了,说来,你怎么会来这儿接我,这儿距离瑶城不就几天时间,我自己来便是了。”
方鹤林如今就住在东塞国的瑶城,听闻那儿山清水秀民风质朴,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方鹤林把缰绳递给店门前的小厮,朝她努了努下巴:“下来,是爹硬说要来这儿接你,这会已经在屋子里等大半天了。”
“爹已经到了?!”
方舒窈这哪还坐得住,一个翻身就迅速从马背上下来,拉住方鹤林就急促道:“还不快带路,愣着干什么!”
方舒窈没曾想父亲竟比她先一步到了东塞国。
这么说来,他是早就从卫司渊派去的人手里跑路了。
方舒窈心里忽的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来,总觉得事情好像和自己预想的有些完全不同了,那不就意味着很可能在其中再出什么差错。
会不会卫司渊那头,还未收到她说明情况的信就已是发现父亲不见了消息,从而开始四处寻找父亲了。
那她寄出的信还能顺利送到他手中吗?
担忧的思绪没能再细细思索下去,她已是跟着方鹤林来到了二楼的客房门前。
还未抬手敲门,门内像是听见了动静,先一步就急促从里面打开了门。
“窈窈!”父亲熟悉的声音传来。
方舒窈还未看清父亲的面容,就先被父亲紧紧抱住了。
父亲的力道不大,方舒窈甚能清晰感觉到他消瘦虚弱甚多的身形。
“爹……爹你还好吗……”
本有许多话想说,但仅是唤了一声“爹”,方舒窈的眼眶便已然开始发酸,克制不住的哭腔打断了她的话语。
方鹤林站在一旁左右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才低低出声提醒情绪激动的二人:“先进去说吧。”
进到屋里,方舒窈这才看清父亲如今的模样。
短短半年不见,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已是花白,瘦骨嶙峋的身子几乎要撑不起那轻薄的外衣,眼角的皱纹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憔悴。
本就未止住的泪意便有了越发汹涌的趋势,泪珠颗颗往下掉落,方舒窈不知自己此刻是该喜还是忧。
方舒窈靠在父亲的肩头大哭着宣泄情绪,耳畔是父亲沉哑的嗓音轻柔地安抚着她:“我的好窈窈,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现在我们一家团聚了,所有苦难都过去了,没事了。”
说来,方父本是尤为担心再见自己的宝贝女儿,会见到显然已被这恶毒可怖之事折磨得支离破碎的模样。
可待到重逢的激动过去后,再见自己女儿仍旧肤白貌美,面颊饱满有光泽,气色红润精神也好,实在叫他不知从何去担忧她过去的处境。
这俨然就像是被人当个宝贝似的给她养了个白白胖胖。
方鹤林之前在马下也瞧得不清晰,这会也凑在一旁看了看明显受牢狱之灾很是憔悴的父亲,和哭得梨花带雨却仍旧美不胜收的姐姐。
同样是因某些事件遭了苦难的两人,这瞧上去差别怎就这么大呢。
方鹤林挠了挠脑袋,在方舒窈哭声渐小后出了声:“爹,我看你也白担心了,一听姐要从辽疆逃出来,马不停蹄就拉着我往边境赶,你瞧姐吉人自有天相,顺利逃脱不说,看着气色也不错,应当是十分顺利的。”
方舒窈在抽泣中一愣,迅速捕
捉到方鹤林的某个用词,当即抬了头:“什么逃出来,我何时说我是逃出来的了?”
方鹤林拉开一旁的椅子坐下,理所当然道:“你不是给我们来了信,说是要在东塞国汇合,听闻那辽疆王生性残暴,杀戮无数,辽疆那等强权之地,你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自然是待不了的,更何况你还为救父亲只身前往辽疆,你这几个月过得应当十足辛苦吧,不过好在一切都顺利解决了。”
“等等,等等!”方舒窈连忙摆了摆手,又一把擦去自己的眼泪,这会她是当真哭不出来了,“我信中不是与你们说得很清楚,我来东塞国寻你,哪有说是逃出来。”
“不是逃是什么,难不成那毫无人性的残暴君王,还能跟只兔子似的乖乖放你走吗,没事姐,这会看着你毫发无损,爹的担心劲都过了。”
方舒窈听着这些话一时间都不知该从开始哪一句解释了,噎了片刻,才闷着声不满反驳道:“谁说他是残暴君王了,辽疆能雄霸一方,就不能是他骁勇善战有勇有谋吗?”
方舒窈落在腿间的手被方父枯瘦的手掌握住,带着父亲沉重的力量,他嗓音坚定道:“窈窈莫怕,既是已经逃出,辽疆那地方就与你再无瓜葛了,辽疆就是再怎么强大,也不可能只手遮天,爹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定会护你周全的。”
乱了乱了,全乱套了。
方舒窈连连摇头,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了:“不是的,你们听我解释,我此番来,就是为了和你们说道这事,大家都误会了。”
待到方舒窈将近来发生的事一点一点讲述完后,屋内弥漫开来一股凝滞僵硬的气氛。
她顶着父亲和弟弟两人复杂怪异的目光,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将所有的事总结成了一句话。
“我和他,已经是夫妻了。”
方鹤林瞬间就炸了:“他竟然强迫你与他成婚!他还是不是个男人,这不是残暴君王是什么!”
方舒窈一听,只觉眼前一黑,都不知他是怎么理解的:“不是啊,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难道是她前面铺垫的两人你追我逃的篇幅太长了吗,她明明不是想表达这个的啊。
方父眼神复杂地看着她,那浑浊的瞳眸中翻涌着令人不知如何描述的神情,好似有许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方鹤林的神情也同样好看不到哪去,仿佛她这般说了,也丝毫没有改变这件事在他们心中的想法。
方舒窈只觉太阳穴阵阵发疼,怎就还解释不清楚了呢。
她动了动唇,还是试图向两人解释,最终道上一句:“爹,他真的不是残暴君王,你们所知晓的,都只是外面的谣言罢了。”
“你看我以前说什么!”方鹤林骤然来了劲,对着方父道,“小时候我便说了,你那么偏心姐姐,长大了她保准来气你,街头的大娘大婶说的可都是有依据的。”
方舒窈气得当即就想冲上去暴揍方鹤林一顿。
小时候她甚得父亲宠爱,街头的大娘大婶见了,就忍不住打趣说,这会女儿是贴心小棉袄,待到长大了有了男人,那便是一口一句“我是真的爱他”、“他真的是个好人”、“他才不是什么穷小子”。
以及,“爹,你根本就不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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