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年家离得不算远,早早办了走读,于是当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江家父母一进门,就看见了江年年头上的伤。


    撞了一下罢了,并无大碍,只是涂了紫色的药水,额角的肿胀格外醒目,看着有些骇人。


    江爸爸心疼坏了,撩起女儿的碎发瞧了瞧,“这额头是怎么回事哟?开学第一天就搞成这个样子,疼不疼?”


    江年年不以为意,如实说了:“不小心撞到了,已经看过医生啦,上几次药就好了。”


    听她这么说,江爸爸稍稍放下心来,“那就好。”


    “最近可小心点,别上手挠。”江妈妈也叮嘱她。


    她一向爱美,瞧着女儿头上红肿的包,还有些额外的担忧,“别留疤了啊。”


    小姑娘家家的,要是顶着一脑门疤瘌那还得了?


    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化瘀膏,她记得之前买过一支,还剩下蛮多的。


    江年年想到那种可能赶紧摇了摇头,不挠,她坚决不挠,痒死也忍住不能挠。


    话说,刚才放学的时候温垣好像也给了她一支活血化瘀的药膏。


    提前想到了这点欸,好细心的人。


    *


    高一要学的课程很多,九门课程虽然每门课一天也就上那么一两节,可连起来却量很大,每天的课表都满满当当的。


    凭借着以往的记忆和以前孙阿婆的教导,江年年开学后没遇到什么大难题,轻轻松松就跟上了班里的教学进度。


    只是像英语这样需要日积月累的科目,她多少有些头疼。


    入学的成绩单上她英语也不好,还是靠着数学和语文把总分拉上来才能进了二班。


    所幸英语老师有心纠正大家的发音,这学期的课从最基础的字母开始教起,正好给了江年年重新打基础的好机会。


    天道酬勤,江年年肯下功夫,稳扎稳打,慢慢来就好,她相信成绩能慢慢上来的。


    日子就这么忙碌又充实的过着,一转眼开学就已过一周。


    江年年很好地适应了校园生活,和同桌温垣的关系也熟了起来,也能偶尔聊聊天,或者周末约着一起出去自习了。


    不过她这个同桌性格实在安静,即使熟悉了之后也依旧寡言少语,江年年嘀嘀咕咕说小话的时候,常常有种自言自语的错觉。


    “明天放假诶,要不要一起去求知书店自习呀?”


    江年年说的求知书店是b城老牌连锁书店,图书种类多价格低廉,质量也还不错,各个区里都有分店。


    城南区里有一家开了很久的求知书店,仿古的棕色三层小楼,顶天的木架上全是书,每层都有专门的自习区,周围很多人都喜欢周六日过去看看书,学学习什么的。


    “明天?”温垣写着笔记的右手顿了顿,周六日他都要去医院看爷爷,“明天我没空”。


    “那周日呢?”她弃而不舍地追问了一句,“你有时间吗?”


    温垣摇了摇头,坦白自己的安排,“这两天要去医院陪爷爷。”


    原来是要去陪温爷爷。


    江年年了然地点了点头,她还不知道温爷爷住院。


    “温爷爷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头痛,老毛病了,吃着药好很多了。”他嘴上说着已经好很多了,但面上却并没有什么喜色,反而透露着一丝担忧。


    老爷子身体本来就不大好,偏偏他父母都早早离世,唯一的二叔也是个靠不住的,不但不孝敬,反而时常来打秋风,甚至偷偷进家里偷东西卖掉换钱,还是温垣坚持定期换门锁之后才算暂时消停了。


    但他又在上学,老爷子担心积蓄不够,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蹬着三轮沿街捡废品卖了换钱,一点一点攒钱,每一分每一毛都沾着汗水。


    他偷偷跟着爷爷出去过,看着他大热的天佝偻着身子从垃圾桶里扒拉塑料瓶,跑遍几条小巷跟人卖笑脸才被允许捡些废纸箱废铁丝。


    因着常年捡拾废品,老爷子的指甲里留了厚厚一层污渍,双手粗粝,比街口那颗已过百年的杨树还要干枯。


    温垣见不得爷爷这么疲惫,甚至一度厌学。


    他那时年纪还小,只觉得如果不是他上学,爷爷也许就不需要这么累。


    而且他也可以出去捡水瓶捡纸箱子换钱,等再长大一些的时候,他就能带着爷爷一起打工,就能赚钱给爷爷买衣服买吃的,让爷爷享福了。


    但也只那么一次,他莽撞但又执拗地交了张几乎空白的试卷。


    在他带着紧张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把只有个位数的成绩单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对着疲惫了一天刚刚回到家的爷爷说,其实他成绩很差,他不想上学了。


    自己的孙子,他最了解了。


    温爷爷慈祥地抚了抚温垣的头,温和而不带一丝迟疑,“我知道小垣一向是个聪明的孩子,这次的成绩也许是你状态不好,爷爷并不在意。”


    姜还是老的辣,老爷子只看了一眼成绩单就放下了,眼底一片了然。


    “其实爷爷不累,比起身体上的辛劳,爷爷更想有一天看见小垣考上大学,成为国家的栋梁,到那时候啊,爷爷才是真的沾了光,能跟着小垣享福咯。”


    温老头这一辈子经历坎坷,唯一的期待就是这个孙子能好好长大,成长成材。


    毕竟他们老温家,现在也只剩这一个孩子了。


    至于老二那一家人,温老头想起来就气得要翘胡子,向来忘恩负义的人,不提也罢。


    自那之后,温垣不再故意乱写,上课非常认真,考试也总是名列前茅。


    也许,他想,也许他可以通过学习来改变家里的境况,可以通过学习让爷爷过得更好一些。


    他现在需要做的,只是努力,努力,再努力一点。


    江年年不知道温垣正思绪翻飞,只是看见温垣摇了摇头有点遗憾。


    温垣的数学非常好,常常能给江年年带来新思路,本来还想拉他一起快乐刷题呢。


    不过一起自习也不着急,反正下周一还能和他一起讨论数学题呢!


    只希望温爷爷能早点出院吧。


    江念有点犹豫,刚才温垣落寞的神情多少让她有点担心,想着要不然一起去看看温爷爷?


    但他很少让别人介入家事,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索性机会很快来了。


    晚上放学的时候,江爸爸正巧开了车过来接江年年。


    温垣和江年年一起从校门出来,见着江叔随意地聊了几句。


    这一聊才知道,原来老爷子住院了,江明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在哪家医院,远不远,要不然我送你去?”


    面对江爸的好意,温垣婉拒了,大晚上的,何必折腾江叔叔一家。


    “在三院,离这儿不算太远,骑车一会儿就到了。”


    江爸听出了温垣的拒绝,加上今天出来的着急,身上也没什么钱,不然怎么说也得买点东西去探望一下。


    “那好,小垣路上注意安全,别骑那么快。”


    温垣一只脚跨过单车,正准备离开。


    只是江年年这会儿突然想起来书里不太起眼的一句描述——


    温垣的爷爷早早过世,剩下半大小子自力更生。


    温爷爷,难道是在温垣上高中后不久就病逝了吗?


    那会是现在吗?


    江念心里一揪,下午谈起爷爷时他无法掩饰的担心又浮现在眼前。


    她实在没法不在意,于是这会儿极为没眼色地凑上前拉住了他的单车。


    “温垣,我明天可以去看看温爷爷吗?”


    “呀,这得看小垣和老爷子方不方便。”江爸对女儿要去看温爷爷挺支持,不过这得问问小垣愿不愿意。


    温垣握住车把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是没想到江年年会对爷爷这么关心,毕竟温爷爷和江年年其实也算不上熟悉。


    但江年年去医院看爷爷也没什么,所以他点了点头,说,“那明天我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带你进去。”


    “好呀!”江年年笑眯眯地从手包里掏出了手机,“那你报一下你的手机号吧,我存一下。”


    是的,他俩同桌这么久,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却连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温垣愣了下,后知后觉,他从来没有和江年年交换过联系方式。


    也不怪他,实在是他能联系的人是真的很少,通讯录上的人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加上和江年年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时间也没想起来交换手机号什么的。


    “ok啦!”江年年重新读了一遍号码,确定无误后才保存到通讯录,“那我明天上午八九点左右给你打电话,时间可以吗?”


    “可以的。”


    几人分手作别,各自离开了学校。


    *


    第二天江年年如约去了医院看温爷爷。


    老爷子瘦巴巴的,因为生病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大概是温垣前一天说了江年年要来,老爷子看见她过来一点也不意外,还笑眯眯地朝她招了招手。


    “年年来啦,来坐爷爷旁边。”


    江年年其实见过几次温爷爷,基本都是她去小饭馆里找爸爸时碰见的,虽然大人聊天小孩不好插嘴,但还是说过几次话。


    老爷子很慈祥,即使经过了那么多事情,望过来的眼底还是一片柔和,透着饱经沧桑的智慧。


    “温爷爷好,听温垣说您病了,过来看看您。”说着,江年年把书包里的水果都掏了出来。


    这是江家父母昨天晚上提前准备好的,想到温家爷孙俩一向不想占人便宜,俩人没准备什么贵价的礼品,只挑了一些新鲜的水果和一箱成分简单的舒化奶,让江年年今天一道带过来。


    就这两样,温爷爷还想让她再带回去。


    “先放这儿,一会儿再让小垣给你提回去。人来了就好了嘛!”


    这怎么行,回家要挨爸爸妈妈说的。


    不过江念也没特别直愣愣地拒绝,只笑着先坐下了,走的时候才偷偷溜就好了嘛。


    “爸爸妈妈买的软桃子,爷爷要不要尝一尝?”江年年把袋子里最大的那一只桃子拿了出来,口气还有点炫耀的意思。


    “这个是我挑的哦,又大又甜又软!”


    老爷子笑眯眯地摸了摸桃,然后让江年年坐在旁边,正好温垣随后进门,就抓了壮丁让他拿去洗一洗剥好皮。


    温垣点了点头,任劳任怨地接过来,余光看见一侧的热水瓶里也没水了,就顺手把热水瓶也给带走了。


    江年年对着他偷笑了一下,然后转头变开心果逗爷爷笑。


    “爷爷你不知道,我们每天吃饭就像打仗一样,铃声一响,就浩浩荡荡一堆人往食堂冲......”


    开水处在二楼,温垣常温水和开水各打了一半,以便水瓶里的水能随时能保持温热入口的温度。


    水龙头在走廊另一侧,他俯身把桃子洗了洗,皮儿也都给搓了搓洗干净了才拎着东西回来。


    还没推开病房的门,温垣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爽朗笑声。


    他从玻璃窗往病房内看去,娇娇小小的姑娘也不知从哪里弄了副飞行棋,正拉着老爷子掷骰子玩,看样子已经玩了好几轮了,一老一少脸上都贴了好几张小纸条,看着滑稽极了。


    温垣没立刻进去,而是悄悄掩上了门,背靠着墙壁站了一会儿,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或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天赋,江年年的独特在于她身上那股谁也不能抗拒的亲切和温暖,凭着这种特殊的能力,她哄得好久都未曾开怀的老爷子这会儿眼角眉梢都透着高兴。


    这是温垣所不能做及的。


    他自己也意识到了,明明她入学很晚,却轻易和周边的人都熟了起来。


    温垣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墙壁,走廊里开着冷白的廊灯,在眉骨一侧投落出一点阴影。


    他能有交流的人很少,她的朋友却并非只有他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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