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年陪着老爷子玩了好一会儿飞行棋,俩人一边玩一边聊天,气氛很是融洽。
从温爷爷口中,江年年得以窥见了另一个温垣。
温垣并不是一开始就像现在这样沉稳内敛,而是也有过非常调皮捣蛋的时候。
温爷爷很是怀念那时的孙子——
“你不知道呀,小垣小时候可淘了,整天爬高上低,招猫逗狗,回回进家门的时候都是玩得一身泥,那时候老大媳妇儿还在,经常凶他让他乖一点,当个好孩子。”
“好孩子哪是那么好当的”,老爷子叹了口气,“那不都是碰的头破血流了才学会收敛才成长。”
他倒是宁愿温垣不要像现在这么乖,小小年纪就处处操心,沉默寡言好似是个大人一般。
“他妈妈走了之后他心思就重了,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一样,有什么事情也很少跟我讲,是觉得会给我添麻烦吧,他之前还有过故意不好好考要退学的念头。”
当时看到成绩单的一瞬间,他心里起的念头不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而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愧疚。
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孙子,瞧着他这些年过得样子就觉得心疼。
“你说说,现在就剩我们爷俩了,亲人之间,哪有麻烦不麻烦的呢?无论怎么难,日子总会过去,选了有盼头的路,往后的生活才会真的好起来。”
他对温垣并没有什么特别大的期许,“只希望他能好好的,好好长大,好好学习,考上个好点的大学,将来找个稳定又体面的工作,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那就行了。”
温家的霉运,到他这儿就结束吧,大儿子大儿媳的遭遇,他再不想看到在小辈身上重演。
温家就剩下这一个独苗苗,得好好的啊!
其实大儿子温岭出意外之后并未发现遗体,没找到下落,或许刚开始能给剩下的人留有一丝幻想。
但老爷子盼了那么多年,始终没有温岭的任何消息,早已认了命。
他真活着早该找回来了,这么些年他和温垣一直守在家里,怎么也该收到个信儿了。
老爷子一想到大儿子,心情就有些不愉,精神上也有些疲倦。
江年年看温爷爷这情况也收起了飞行棋盘,给老爷子掖了掖被角,轻声道,“爷爷先休息会儿,我去看看温垣怎么还没回来。”
“好,别跑太远,没找到就先回来。”
江年年点了点头,将百叶窗拉了下来才轻手轻脚地推门出去。
江年年推开门出来,就看到了站在一侧的温垣。
他脚边放着热水瓶,热水瓶上挂了一只桃,装桃子的透明塑料袋底部隐隐聚了一点水珠,桃子似乎被狠狠洗过,果皮上浅浅的一层毛几乎不见了。
空旷的走廊里,男生下颌半仰,双手轻抱在胸i前,整个人微微靠在墙壁上,似乎在假寐。
似乎感觉到了门边的动静,温垣忽然睁开了眼睛,久未睁开的眼睛一时不适应正常的灯光,被廊灯刺激了一下后狭长的眼轻眯着眨了眨,脸上还带着一丝迷蒙。
江年很少在他脸上瞧见这种表情。
她跳到温垣身前晃了晃手,把人注意力唤回来,“站在外面做什么,怎么不进去?”
温垣听到她的话略略回过神,摇了摇头,“没什么,见你们聊得开心,不想打断了。”
江年年朝着病房的方向指了指,小声道,“温爷爷有点累了,刚睡下了。”
温垣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俯身拎着东西轻推门进去,侧身而过的时候,他的声音轻飘飘地被送到她耳边:
“等一下,我送你下楼。”
“好”。
温垣动作很快,江年年不过等了半分钟他就推门出来了,手上还拎着洗过的那只桃,只是瞧着好像多了点东西。
“给我的吗”她问,声音有点不确定。
“能吃的”,他误会了她的迟疑,“我刚才洗过了,很干净。”
江年年听见这话奇怪地“啊”了一声,一时没搞懂他的脑回路。
温垣不知道是不是怕她不信,叹了口气,把桃和水果刀从袋子里拿了出来,动作迅速地削了一半的皮,修长的指尖被沾上了一点水渍,亮亮的。
他力气似乎很大,轻巧地一掰,就把桃分成两半,削完皮的那一半洁净圆润,他直接递了过来。
“吃吧。”
他递过来之后就随意地把削皮刀收了起来,毫不在意地将带毛的那一半桃肉直接送进了自己口中,他咬了一口,然后对着她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
江年年仔细听了听才知道他在说,味道不错。
*
温垣把江年年送到了医院门口,江年看他还跟在自己身边,停住了脚步。
“不用送我了。”
她比较担心温爷爷上了年纪睡不安稳,一会儿醒了身边没人。
“你知道路?”
江年晃了晃手机,她不知道导航知道就行。
看见她的动作,温垣眉头皱了皱,有点不大同意,但无奈江年很坚持。
“我坐公交回去,不远的,你上去陪爷爷吧。”说罢,她挥挥手,快步小跑着钻进了旁边的小路,然后导航不出所料地响起提醒音——
“您已偏离路线,已为您重新规划。”
江年年:“......”
这缺德的导航,明明刚才看方向还是对的!
还好她刚才跑得快,没让温垣听见,不然也太尴尬了!
江年年来的时候是江爸爸开车送来的,原本她打算坐公交回家,但这会儿重新搜了搜路线,好家伙,瞧着不远的公交站步行得话得走差不多二十分钟。
最近刚刚立秋,虽说气温有所降低,但白天的日头依旧毒辣,走在凉荫下依旧能感知那股夏末遗留的暑气。
但是公交站不会为了她挪过来,江年年认命地把遮阳帽戴上,还没走出几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几声车铃响。
江年年下意识靠右侧避让了一下,但身后的那辆自行车却没有从旁经过,而是正好停在了自己身边。
江年年:嗯?
她好奇地回头,才看见单车上的人正是温垣。
“温垣,你这会儿怎么又出来啦?”
“爷爷这会儿睡得沉,我拜托了护士看着。”温垣这会儿一脚曲着踩着脚蹬,一脚轻点地面支撑着,正停在江年年身后,许是下来的有些着急,还有些气喘吁吁的。
“你上来,我带你抄近道去坐公交。”
按着导航走,他估计她得半个小时才能到公交站。
江年年想了一下手机里重新规划的路,还是没拒绝他的好意,轻轻道了一声谢就坐上了后座。
感觉到她坐上来了,温垣递过来一件单薄的长袖给她。
江年年后知后觉,这是防晒用的。
温垣人虽然瘦削,却身高肩宽,这件长袖似乎也是他的,衣摆又宽又大,江年年穿在身上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袖子长出一大截,衣摆更是耷拉在了腿上。
所幸这会儿她坐在单车上,温垣又有意在林荫下穿行,时不时又微凉的风吹来,衣摆纷飞,遮阳又不会热。
温垣确实知道近道,他带着江年年拐进了旁边一个林荫小道,没走多远就看见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铁门。
这是个小区的侧门,需要刷卡才能过,但温垣似乎和门口的保安大爷很熟稔,大爷看见温垣过来直接就进保安室里拿了门禁卡来刷。
侧边的小门有点狭窄,通过时俩人只能下来步行推着车过去。
她听见温垣和老人家打了个招呼“蒋爷爷好”。
对面的老头也笑眯眯地点了点头,瞧见他身后跟着的人时还挤眉弄眼地问了句,“小女朋友呀?”
江年年害羞得脸通红,飞快地摆手澄清。
温垣像是习惯了老顽童的玩弄,侧身而过时无奈地说了句,“您别逗她玩了”,然后让江年年重新坐上来。
从小区里面穿过把原先两公里多的路程缩短了不止一半,而且这小区绿化很好,路旁种着各种花草树木,单车疾驰而过还有点混着花香的凉风。
她扶着车座后凸起的那块金属,抬眼就能看见他单薄的背脊和挺直的脖颈。
因着骑了车,他耳后细碎的黑发间偶尔沁出一些小水珠,树叶缝隙间偶尔漏下细碎的日光,悉数投射在他身上,脖颈间便不断泛起星星点点的光。
江年年慢慢发现,他虽然面上总无什么暖色,瞧着波澜不惊,又每每给人一种冷淡的错觉,但实际上是个非常友善而温柔的人。
他话很少,但是非常细心,会记住她头上的伤,一起吃午饭时总默默把辛辣的小菜挪开,换成清淡一些的。
他会在几个人一起上楼梯时,默默走在最左边,将穿着裙子的她和梁雨珍隔在靠墙的那一侧,以免走光。
她曾在几个无聊的午间,趴在书桌上观察班级门口的情形,然后发现他每次从外面进来,都会下注意意识扶门,以给后来人方便。
类似的小事还很多,江年年见过的人不多也不少,但像他这样,处处体现着涵养的人,真的很少。
她一定不要让这样好的温垣,像书里那样最终走向自杀的结局。
她第一次有了要做些什么,尝试着改变他结局的想法。
只是,她有些不确定,她看书看得笼统,只记得温爷爷是在温垣高中时就意外去世,但具体原因却想不起来了。
可今天她去看温爷爷,闲聊当中却也没听出老爷子身体什么大问题。
老爷子只道这回进医院,是人年纪到了抵抗力弱,偏头痛正巧撞上了感冒才有些严重住了院。
那还会有什么意外,会导致老爷子突然离世呢?
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会有如今这般际遇。
她敲了敲脑袋,有些后悔,如果早知道有今天,当初看书时她非要一定一字一句地背下来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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