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奶奶说到做到,临走的时候,石榴柿子各装了一大袋,酱菜、柴鸡蛋还有提前卤好的肉零零碎碎把后备箱塞得满登登的。
上了车,江年年怀里又奶奶被塞了两大包洗好的脆枣。
江奶奶昨天连夜拿竹竿子打下来的新枣,用井水洗了好几遍晾干了装起来的,吃起来脆脆甜甜,比江爸爸之前在商超里买的好吃多了。
“这一包大的是给你的,回去放冰箱冷藏能吃一星期没问题”,她又指了指那个稍微小了一点的包裹,“这一包是给小垣的,卤肉我也分开装了,年年有空给小垣他们家送一份。”
年年还小的时候江爸江妈忙着经营饭馆错不开手,于是江奶奶就过来带了孙女一段时间,当时两家还住的近,她对温家那个很早就懂事的小孙子印象不错。
昨天和年年聊天,她才知道这俩小的现在还是同桌,准备东西的时候就多拿了一份。
“好,我到家就给他送去。”
江年年乖乖点了点头,把东西放在后排一侧收好,省得路上颠簸给枣子压坏了。
“那奶奶在家里要注意身体哦,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想我了打电话发□□都好哦。”
江奶奶摆了摆手,浑不在意,没一点分开的伤感,“好嘛,奶奶晓得啦,想你就给你打电话。”
她现在手机玩得很溜,年年加了奶奶的□□之后才发现,奶奶的等级居然比她还高。
老网瘾宝贝了。
江爸爸坐在副驾驶,临走又打下车窗不放心,“妈你要少玩手机,注意用眼啊。”
他昨天起夜,发现老太太那屋灯还亮着,走近一瞧,好家伙,他妈居然给一个唱歌的帅小伙熬夜打投,喊她关灯早点睡喊了好几声才不情不愿地把手机熄屏放下。
他关灯出去的时候,老太太还说他管天管地还管老娘玩不玩手机,念念叨叨地很不耐烦。
老太太才不管儿子乐不乐意,她乐意了就行,听见儿子的话掏了掏耳朵,装作没听见,只催促儿媳妇趁着天没黑赶紧开车走,摆摆手对亲儿子没一点留恋。
江爸爸:真愁啊,亲娘比女儿更像到了叛逆期,老了老了反倒反骨上来了。
*
从老家带回来的东西太多了,收拾完把家里的冰箱冰柜都塞满。
到家的时候天色有些晚了,江年年把东西装在手提袋里,准备明天再给温垣家送去。
第二天吃完午饭,江年年蹬着小车去送东西。
她是知道温垣家的,温垣的老年机没办法登录球球号,所以她每次想讨论问题都会骑上自己的小粉跑来温家小院这边,有时候在巷口的石桌上边喂蚊子边讨论,有时候坐在院子里支起棋牌桌刷刷地写题。
毕竟电话里讨论题目真的太不尽兴了。
不过今天有些奇怪,江年年敲了好几下门,温垣却没有立刻出来,等了一会儿之后出来开门的是温爷爷。
温爷爷早先病过一场,这些天没出门走街串巷收废品,呆在家里休养了一段,虽然看起来身形依旧单薄,但精气神不错。
看见江年年骑车过来,老爷子乐呵呵地喊她:“年年来了哟,是来找小垣写作业的吗?小垣今天不在家呐,估计晚点才会回来。”
江年年摇了摇头,把车筐里分装好的酱菜和脆枣拿了出来递给老爷子,“今天不是专门来找温垣写作业的,我前几天不是回了老家嘛,奶奶做了些酱菜,送过来点一块尝尝。”
“哟,那敢情好哇!”老爷子有些怀念江家老太太的手艺,盖子一掀开浓郁的酸味就冒了出来,酸菜色泽晶莹透亮,腌制得刚好。
温老头捏了一小条尝尝,花白的眉毛也跟着跳了跳。
“又酸又辣,你奶奶的手艺还是这么好,有口福咯,明早就配粥吃!”
老爷子手托着小酸菜坛还拄着拐杖,江年年看他不方便主动把车靠在了门边,把脆枣和腌鱼摞在一起抱进了灶屋里头。
枣子江年年直接打开袋子放在堂屋的桌上,洗过的枣不能一直捂着,敞着放稍微好点。
“枣我奶奶已经洗过了,爷爷跟小垣尽早吃掉不然就坏掉了。”
一老一少在庭院里随意地聊了会儿天,天色渐晚,温垣居然还没回来。
“爷爷”,江年年有点担心,“温垣怎么这么晚还没回来啊?”
老爷子似乎对孙子晚归早有预料,只摇了摇头,告诉她,“别担心,他每年都这样,这一天要在外头待得晚点才回来。”
“怎么这么晚归?”
江年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讲。
看江年年一脸迷茫,老爷子慈祥地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事儿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今天是小垣的生日,也是他妈妈的忌日。”
“他啊,是去墓地看他妈妈了。”
江年年听见这话愣住了,怪不得,之前几个人一起聊天的时候互相问生日,只有温垣从始至终地沉默。
别人的生日也许始终充满着欢欣雀跃,有家人有好友围在一起彻夜狂欢,但对温垣来说,生日这天却是所有日子里最难熬的那个。
没有鲜花,没有礼物,没有好友相庆,只有再也见不到的妈妈。
在江年年之前读的那本书里,作者寥寥几语就概括了温垣的年少经历。
她记得书里写的是温垣的妈妈黄鹂在儿子生日当天,带着他去附近的蛋糕店买了一个大大的蛋糕,但还来不及一起吃蛋糕,黄鹂就为救女主而被车撞倒。
女主丁慕诗当时正和妈妈闹别扭,气哼哼地往大马路上跑,根本没注意到马路一侧的大货车正飞驰而来。
温垣眼睁睁看着母亲跌落在地,身\\下\\涌出越来越多的血液,几乎将眼前的路面都给染色。
从此之后,温垣总是做噩梦,梦里他一个人站在路口,母亲静静躺在不远处,世界铺满了嫣红的血色。
时间是一把良药,把所有惨烈的情绪都慢慢抚平了。
过了这么多年,老爷子已经能平静坦然地提及这件事。
“刚出事的时候小垣吓坏了,一句话都不说,就那么呆呆地坐在他妈妈身侧,怎么叫他都不吭声。”
老爷子接到电话到医院的时候,儿媳妇已经不行了,但温垣接受不了,他衣服上还带着一大片血渍,裤脚还沾着蛋糕,一只鞋都跑掉了,光着脚死死地抱着医生的大腿求他再努力努力,他妈妈一定可以醒过来的,她还没有看着他长大,怎么可能就这么死掉。
那是老爷子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那么崩溃失控,平时的乖巧懂事都被丢在了脑后,他像个最讨人厌的熊孩子一般,不讲道理地大声哭闹、纠缠、没完没了。
但那一刻,没有人忍心怪罪他。
在雨里奔跑的孩子,丢了专属的小伞,从此世界一片泥泞,再无安心之地。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温垣依旧会自责,他总是不断再设想,如果那天他不央求母亲买蛋糕,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那孩子话少面冷,但是心肠最软不过,怕我想太多伤心,生日这天就总说是出去找同学玩。”
老爷子说到这儿眼底隐隐有泪光——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那孩子是去看他妈妈了。”
怎么会有人年年陪他到深夜?
只是祖孙俩互相看透都未说透罢了。
温垣心疼爷爷接连失去儿子儿媳,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爷子心疼孙子年纪这么小就失去双亲,也努力成全着他对母亲的想念。
两个人无声无息,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对方这唯一的亲人。
*
江年年从温家小院出来的时候已经四点多了,秋初的白天渐渐变短,往日这个时间点阳光还很耀眼,现在层云密布的,瞧着天色有点阴。
等红路灯的间隙,江年年的手机在口袋中微微震动,她拿出来一看,原来是手机屏上跳出了一条新消息——
[据北省b城气象台预报,今日19时至21时,城南局部阴有中到大雨局部暴雨,其余地区多云间阴有小到中雨局部大雨。请公众注意防范,切实保障自身安全。]
江年年摁灭了手机屏,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调转了车头,往城南方向骑去。
温垣妈妈所在的墓地就在城南,这个点不早了,但温垣还没回来,怕是会赶上雨点。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带伞。
江年年到墓园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阴沉了下来,黑云积压,偶尔有雷声从天边远远传来。
江年年把车放在墓园墙边,拿着半路的商店里买到了的长柄黑伞顺着步道往山上走。
这个点来墓园的人很少,墓园里到处耸立着松柏,江年顺着石板路往上走,一路上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半路就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雨滴敲打着步道两旁的四季青,叶片被冲刷得格外干净。
地面慢慢聚起了深深浅浅的水洼,江年边走边躲,打着伞小心地避开泥水,余光在一排排黑色的墓碑前细致扫过。
灰暗的天色下,林立的墓碑肃穆苍凉,被雨水冲刷着发出细微的水声。
江年年脚步不急不缓,继续往上走,她还没有看到温垣,但一个人走在墓园里也并不害怕。
以前她是很害怕这些的,但她自从有了这般奇遇之后反倒觉得没什么了。
墓碑下没有什么面容可怖的鬼魂,只安静沉睡着那些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人罢了。
人们本不必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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