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年听见杜雪带着哭腔怒吼,“打啊!打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啊!”


    杜雪早就受够了这种没完没了挨打的日子,被母亲压/在身/下护着,看向杜远的眼里满是毫不顾忌的愤恨.


    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把自己身上的血全部换掉,好和眼前的男人彻底断掉关系。


    她浑身泛着火辣辣的痛,声音带着一股嘶哑,“杜远,你除了会喝酒输钱打人还会什么?”


    “你真有本事就去给你气受的人面前发疯,而不是在外面唯唯诺诺装孙子,回家在我和我妈面前逞威风窝里横。”


    “只会对女人动手,你算什么男人?”


    身材瘦弱的女人却怕女儿这些话更加触怒了醉酒的丈夫,忙不迭地捂住了女儿的嘴,不住地劝她,“别说了小雪!你爸这会儿不清醒,别惹他,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


    忍一直以来都是谢芹生活的信条。


    靠着这个忍字,她一路从山里那个永远吃不饱饭的茅屋,走出了大山,一跃翻身,成为了城里人。


    也靠着这个忍字,十几年干过的主顾里从未有人给过她差评,年年都是家政介绍所里最抢手的保姆。


    她坚信忍到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况且,丈夫并非一直都是现在这样的,他只是喝醉了,清醒的时候对她还是很好的,会道歉,会写悔过书,会大晚上陪她去医院看医生,会跑十几公里给她买一份水饺。


    谢芹相信丈夫还是爱着自己的,对女儿,也是酒精上头,冲动之下才打了她,但一家人之间哪有隔夜仇,所以她拉了拉女儿,劝道:“小雪你不要生你爸爸的气,他只是喝多了。”


    杜雪却挣脱了她的束缚,从地上爬了起来,夺过了男人手里的酒瓶,狠狠往地上一掷,愤恨又疯狂:“他不是我爸,他是个只会借酒发疯的懦夫!”


    杜远被她的行为激怒,看着满地的玻璃碎渣和流了一地的啤酒,怒火烧的更加焦灼,“早知道就该把你一头摁水缸里弄/死,省得像现在这样砸老子的酒,还想偷老子的钱跑。”


    说着,他就扬起了手里的皮带,高高扬起下一秒就要抽到已经伤痕累累的杜雪身上。


    江年年心口一滞,急忙向前走了一步,尚未伸手就发现温垣已经握住了男人的手臂,将皮带抽了出来丢在了地上。


    男人恼羞成怒,大力地从温垣的手里挣脱开,转过身骂了句,“谁特么地管老子的闲事儿!”


    许是还知道在外人面前要收敛些顾忌脸面,杜远没再骂人,一双浑浊的眼上下打量了一下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语气十分不好。


    “你们是谁,来我家干嘛的?”


    看见江年年两人都穿着校服,男人伸手指着杜雪的鼻子骂她,“白眼狼,你特么还学会跟学校告状了?”


    江年年从温垣身后探出半个头,解释道,“您好,我们是杜雪的同学,老师让我们关心一下杜雪同学,按规定来家里做个简短家访。”


    她这么说是考虑过的,什么都不说杜雪就被误会了,说例行家访,代表的是学校和老师,也许杜雪她爸会稍有顾忌一点。


    男人不知道信没信她的话,冷冷哼了一声,转过身进了里间,路过杜雪的时候,一脚将她腿边立着的行李箱踹倒,磕在一侧的茶几脚上,声音刺耳极了。


    江年年和温垣看着眼前的一幕对视了一眼,都皱了皱眉。


    杜雪父亲酗酒又家暴,行径之恶劣让温垣不由地想起了一个很久没出现过的人,那个男人也像眼前这个男人一样,每次出现都是一副怨天尤人,酒气熏天的样子,完全不讲道理,不是砸开温家的门偷钱,就是借着酒精发疯对着老爷子骂骂咧咧。


    温垣看着眼前一地的碎玻璃和杜雪挂彩的胳膊和脸颊,想想还有些后怕。那个男人连自己的妻女都下得去狠手,他们贸然进来,太过鲁莽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江年年,注意到她并没有被吓到,稍稍放心。但下次遇见这种事,他最好还是要多问一句。


    眼下他俩没被殃及池鱼挨揍,也只是走了运而已,不能一直这么侥幸。


    他们两个之前什么也不知道,突然就闯进来,如眼下这般停手了还算好;那如果那个男人毫无顾忌呢?


    他们两个都还是十几岁的学生,也就是靠着出其不意才能截下他手里的皮带,直接对上壮硕的成年人他们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性格单纯心肠柔软挺好,但行事也单纯就不是好事了,反而会招致未知的危险。


    江年年不知道温垣已经想了这么多,她注意到杜雪胳膊鞭痕红肿还渗着血,有些担忧地问了一句,“你还好吗?家里有没有药箱,需要我帮忙去买点碘酒纱布吗?”


    杜雪没想到之前她跟着丁慕诗一直敌对江年年,她对自己居然这么热心肠。


    她有些不知怎么面对眼下这种情况——


    被江年年突然闯进家里来看到如此难堪的一幕,她第一反应就是想无视她,但江年年神情真挚而坦诚,毫无任何虚伪作假,她又无法像刚才和那个男人对上一般狠厉咒骂。


    于是只好僵着脸说了句,“没事,家里有药箱。”


    谢芹也反应过来门口站着的俩人是女儿的同学,她低着头用手拢了拢头发又拽了拽衣服,才笑着说,“你们是小雪的同学吧,我是小雪的妈妈,你们可以喊我谢阿姨。”


    江年年乖乖说了句“您好”,看见她朝着两人招招手,才踏进了房间。


    刚才的事太过难堪,谢芹扯着唇朝俩人笑了笑,然后起身就进了里间翻箱倒柜地找药箱。


    江年年和杜雪也不熟,进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找了个还算干净的马扎坐下了。


    谢芹在里间翻找了一会儿,出来时手里抱了一个塑料箱子,白色的塑料已经泛黄,箱盖也裂成了两半,提手都掉了,看样子是很久没更换过了。


    药箱盖子上还积了一层灰,也不知道里面的药还能不能用。


    谢芹打开药箱的时候才反应过来,这药箱里的药好像是一年前买的了,医用酒精的瓶盖向上翘着,里面的液体几乎蒸发殆尽;创可贴上的胶也都干掉了,手一碰外面的包装纸就分成了两片。


    江年年顺手捏了一个拿过来一看,三个月前就已经过期了。


    江年年:“......”


    她没再细看箱子里的其他药,只盯着杜雪不断向外渗血的小臂看了看,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要不去外面的诊所看看吧,我们来的时候路过了,离得不远。”


    谢芹看了看女儿的伤,把药箱里的东西都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催促她,“赶紧去吧,包扎一下涂点药,好得快一些,也省得后面发炎多受罪了。”


    杜雪听了这话抬眼看了谢芹一眼,有点想张口怼回去,这点罪算什么,平日里受得还少么?


    但这会儿江年年和温垣都还在,她也要脸,点了点头站起来了。


    “还有钱没有?”谢芹拿出手机点了几下,“给你转过去了一点钱,去诊所听医生的话,买药不要怕花钱。”


    “嗯”。


    江年年两人陪着杜雪一起去了附近的诊所,这会儿天色渐晚,诊所没什么人,除了医生外只有两个打点滴的病人。


    这两人似乎都是附近的老街坊,看见杜雪满身伤,关心地问了几句。


    那个胖阿姨视线扫了扫杜雪红肿的脸蛋,皱了皱眉,“小雪,你爸又喝酒了?”


    杜雪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笑来,却牵动了唇边的裂痕,嘶了一声,点了点头。


    “可怜见的,下回你爸再回来,来姨家躲躲。”


    杜雪点了点头,但胖阿姨看见了却是叹了口气。


    杜远那个人隔三差五就喝酒打人,她们这些老街坊不忍心总是让她来家里躲开,但实际上,这姑娘答应得好好的,却从来没来过,怕她们也被那个泼皮烂货给缠上。


    早些年杜远醉酒打老婆打女儿的时候周围的人还报警,但几乎都是关几天就放出来了,然后站在报警的人家门前大声咒骂,又丢垃圾又泼油漆,弄得难看至极。


    再加上谢芹那人的性格也软弱,这边报了警把人带走,那边她缓过神来就又去警局里把人带回来,好似没事儿人一样,倒让显得他们这些街坊们多管闲事了。


    所以到后来周围的老街坊们再听见杜家那院子里哭天喊地,也没人再去操闲心了。


    胖阿姨看着坐在对面掀开袖子正消毒的女孩,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只是苦了孩子了,造的什么孽投身到这家了。


    杜雪胳膊和脸上的伤都处理的差不多了,这会儿跟着医生进了里面的房间,她外套一脱掉,江年年就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太多伤了,女孩的清瘦,白皙的皮肤上到处是鞭痕,旧伤大多已经结疤或者长平了,却还是留下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伤疤,看着骇人的很。


    她看着一直垂头不语的杜雪,有些心疼也有些敬佩,这么多年一直挨打挨骂,杜雪却并没有长歪,而是依旧靠着自己的努力考到了b城一中,甚至在尖子班里也称得上一句成绩优异。


    江年年自认自己是做不到的,她很怕痛,只是以前为了治病总免不了扎针输液,她心里害怕,但还害怕着害怕着,就习惯了。


    女医生顺着骨骼摸了一遍,没有大碍,“这回幸运了点,知道避开了。”


    她这诊所开了很多年,杜雪一身伤过来不是第一次,眼下脸颊红肿,


    轻手轻脚地给杜雪消毒敷药,这药大概是有些刺激,刚喷上江年年就发觉眼前的人抖了几下。


    女医生年近半百,瞧着杜雪就好像在瞧着自家的小孩,看她痛得颤动,轻抚了几下,“别怕,马上就好了。”


    杜雪耷拉着头,背对着医生,从江年年的角度看去,她脑门上已经沁出了绵密的细珠——


    太痛了。


    她拎着行李箱出门正好撞上杜远,攒了一年的钱被抢走,她逃跑的行径似乎狠狠激怒了杜远,抽出腰带打得狠厉,和他对峙时,她又被他手里的啤酒瓶砸到,跌倒了满地的玻璃碎片上,即使此刻她看不到后背的情况,也知道必定是惨不忍睹。


    医生刚刚小心地用镊子夹碎片时她尚且能忍,这会儿喷了药,伤口又疼又烧,即使她早习惯了疼痛,眼下也受不了了。


    江年年小心地避开了伤处,拿纸巾轻轻擦了擦她的额头,看她指尖忍不住颤抖,想了想,突然道:“其实我今天过来是给唐书文送信的。”


    杜雪楞了一下,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个,但她记得一班的梁雨珍是朋友,认识班长唐书文也不奇怪。


    看见她的注意力被引过来,江年年弯了弯唇,继续道,“你今天是给唐书文塞了一封信吧?”


    杜雪听见这话转过头来看她,有点羞恼,“你怎么知道的?”


    “你塞错人了,唐书文的座位在后一排,你塞进温垣校服里了。”


    “很抱歉”,江年年说,“我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江年年把当时的情况跟杜雪大概讲了一下,杜雪听完那股恼意倒是没剩了多少,“你不是故意的,没事儿。”


    只是面上还有点不太自然。


    毕竟,那封信是告别信但也是情书,她以为这次出逃能成功,所以里面写了很多现在想想很肉麻的话,居然,都被看了。


    江年年也注意到了她的神色,弯着腰凑到了她面前,一双大眼睛认真地看着杜雪,手指朝天,“不过我只看到了最后一页的那几行字,旁的内容我一点都不知道。真的,我发誓!”


    她半弯着腰,一双黑溜溜的大眼清灵透彻,还有一丝狡黠,好像校园里那只格外喜人的猫咪,杜雪想着面上也软了软。


    “嗯”,她说,“那我相信你。”


    想到了什么,杜雪自己也举起了手,认真道,“之前泼你,是我不对,我很抱歉,真的,我发誓!”


    她居然学她!


    江年年努了努嘴,轻轻哼了一声,“那我也相信你。”


    俩人一笑泯恩仇。


    女医生趁着俩人说话的功夫也把杜雪后背上的伤都处理好了,看着两个小姑娘笑眯眯的,“行了,这几天注意不要碰水,饮食清淡,按时喷药。”


    江年年扶着杜雪从病床上下来,看着她朝着医生道谢。


    “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女医师却是笑着伸手抚了抚她的头,“确实添麻烦,我巴不得你能少来几次。”


    杜雪是个好姑娘,她希望她能少受点伤,少吃点苦。


    杜雪知道她的意思,但这种事情她也无法预估,那个男人整日酗酒,她妈又死不离开,她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即使挨打挨骂也只能受着。


    她小时候想,长大了就好了,长大了就能从家里跑出去,就能不挨打了,但她现在才明白,不可能的,杜远捏着她的户口和身份证,她哪儿也去不了。


    想到这儿,杜雪刚才脸上的那点笑也没了,只剩下愤恨和厌烦。


    那个家,她难道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了么。


    温垣在外间等着两人,听见声响时就看到了这一幕——


    江年年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侧的人往外走,而这个人脸上却满是阴霾和不耐。


    他第一反应是杜雪还在敌视江年年,被江年年看着难堪的一面,自尊心作祟发脾气了。


    他这么想也不是没缘由的,毕竟之前他亲眼看见她泼了江年年一身的可乐。


    虽然他知道她这么做大抵也是受了丁慕诗的挑拨,却还是对她观感不佳,毕竟臭味相投,能和丁慕诗那个虚伪又做作的人玩到一起,杜雪大概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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