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年年关上了卧室的门,换上了温垣拿来的杏色毛衣。


    衣服略略有些大,垂下来大概到臀部,不过江年年倒是很满意这个长度,好搭配衣服。


    她扒拉着衣柜挑出了一件棕色的纱裙搭配着,杏色的毛衣垂下来正好能盖住腰间的松紧带,简单自然,透着一股子慵懒。


    江年年对着镜子左右转了转,总觉得差点什么,最后把扎起的长发散在肩头,用手充作梳子左右梳了几下,又从衣柜里扒拉出了一顶同色系的贝雷帽,歪歪地戴在头顶,有点俏皮。


    不错,果然是发型也得跟上。


    江年年对着镜子里的少女满意地笑了笑,毛衣颜色温柔,手边和颈侧几处还有细细的几道三角纹,复古又百搭。


    温爷爷的眼光不错!


    印象里温垣和温爷爷都是衣着讲究之人。


    虽说受制于拮据的经济条件不能买大牌,甚至连衣服也没有多少,但俩人的衣服款式和颜色都极为经典,年年都穿那些衣服,但年年都不显得过时,反而因为穿的时间久了,衣服上都带了些新衣服所没有的温润和妥帖感,有种旁人穿不出的独特气质。


    之前听爸妈说,温爷爷年轻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教书先生,实在是个讲究人,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大字写的也好,很是受人尊敬。


    就是命不大好,年纪轻轻就丧妻,一个人好不容易拉扯大儿子,又给儿子娶了个温柔贤淑的媳妇,可没过几天好日子,儿子儿媳又先后走了,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


    早些年老爷子身上文人的清高气很浓,不愿意接受左邻右舍的帮助,自己一个人教书硬撑着,但教书人两袖清风,口袋比暴雨冲刷后后的台阶都干净,只能勉强裹住温饱。


    为了孙子能顺利上学,老爷子放弃了大半辈子的坚持,从三尺讲台退了下来,改去走街串巷收废品。


    那个时候收废品的人不多,这个活计虽然辛苦,却能攒住一些钱,日子也慢慢好了起来。


    只是后面频频生病,积蓄被耗空,加上干这一行的年轻人也多了起来,日子才又艰难了些。


    所幸一切都是值得的,他有一个让他极为骄傲的孙子。


    江年年背着书包从巷子里经过时,常常能听到街坊们的感叹,说老温运道不好也好,虽然在子女缘上不大好,但孙子是真不错。


    温垣这孩子太争气了,年年学校拿第一,家里几面墙都贴满了奖状,成绩好也就罢了,人也长得俊俏,高高大大的,瞧着就欢喜人,将来得迷倒一堆小姑娘咯。


    江年年抬手抚了抚翘起的裙摆,没再任由思绪发散,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帽子,把脑后的碎发都藏进帽沿里推门出来了。


    照镜子半天,快忘记要给其他人看看效果了。


    “毛衣大小正好”,江年年一笑起来就会露出两侧尖尖的小虎牙,她心情极好地站在温垣面前转了个小圈,有点得瑟,“这身好看嘛?”


    温垣靠在椅背上抬眼看过来,深冬的阳光透过窗子斜斜地照进房间,随意散落在她身上,满身暖光,发丝都变成了浅浅的金色。


    “好看”,他无法说出任何的不好来。


    江年年身材娇小,一双猫眼漆黑圆润,许是因为收到了喜欢的衣服,面颊都泛起了淡淡的粉色,瞧着像是初春树梢上绽开的桃花,雪白的纱裙微微飘在空中,显得她更加的轻盈,恍若花间飞舞着的某种精怪一般娇嫩灵动。


    晃动着的裙纱轻轻略过温垣垂在一侧的手臂,引发一股股隐秘的痒意。


    温垣轻轻摩挲了几下,垂眸掩去眼底泛起的一丝亮光,再抬眼时,眼底一片坦然。


    他替她将翘起的裙纱捻起又放下,又夸了一遍,“真的好看,很适合你。”


    江爸爸从厨房探头对宝贝女儿大声赞美,笑眯眯地夸她:“看看这是谁来了,哎呦呦,原来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公主啊。”


    “咳咳咳”,江妈妈正喝着红茶,听着老公这强捧女儿,要把人夸上天的话笑得茶都喝不下去了,当场拆台,“你又不是国王,还小公主,还当她是三岁小娃娃哄呢?”


    江年年都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被老爸像哄幼儿园的小囡囡一样夸,臊红了脸,“哎呀”了一声,害羞地又钻进卧室换了身毛绒居家服才出来。


    江年年很喜欢这件毛衣,打算过两天天晴了洗洗,除夕守岁时穿上,再搭配一条红围巾,肯定时髦又暖和。


    “谢谢爷爷送的新衣服,超级好看!”


    温爷爷笑呵呵地摆了摆手,“喜欢就好,我还想着你们小姑娘不一定看得上我这老家伙的审美呢。”


    “哪里会”,江年年可喜欢老爷子挑的衣服了,“您挑的衣服可百搭了!”


    老爷子之前送她的红色围巾也是,亮眼又百搭,江年特别喜欢,天一冷就开始戴。


    温垣安坐在沙发上,和江爸江妈一起笑眯眯地看着她进去又出来,杯里的红茶喝掉了大半,长长的眼睫掩住了眼底的暗光,隐晦而低调。


    刚才那件毛衣其实是他选的,当时在商店里看到的时候,温垣就觉得这件杏粉色的毛衣江年年穿上会很好看,她肤白赛雪,长得又娇娇小小,最适合这种软糯糯的杏粉色毛衣。


    本来买一件就行了,但当他注意到这件衣服有加大码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温垣又跟爷爷提了一句,江年年不知道买没买毛衣。


    老爷子半是戏谑半是惊讶打量了他一眼,不知道是懂了他的暗示,还是太了解自己的孙子,最后让温垣自己选,给江年买了一件小码的同款毛衣。


    他从前其实很少穿这么浅色的衣服,衣柜里无论是衬衫大衣棉服,无外乎黑灰深蓝几种颜色。


    杏色粉色这些从未入过他的眼,因为温垣觉得这些颜色有过于明媚柔软,和他的脾性不搭,穿上只会处处透着矛盾。


    在此之前,温垣更是从未想过将来有一天,他会主动把一件杏粉的毛衣放进自己的衣柜,心甘情愿地以为,穿了同样的衣服,他就能和某个人更靠近一点。


    温垣脑海中不断浮现刚才的情景,江年年把衣服穿在身上时,他突然有种想赶紧回家一趟的冲动。


    他想把那件藏在箱底的衣服过水清洗一遍,时刻准备在未来的某天和她恰巧地穿上一样的衣服。


    天气预报说将有暴风雪,晴好天气格外难得,他不愿意错过。


    也许是下周,他可以和年年穿着一样的衣服去见很多朋友。


    也许要等到除夕和新年,他和年年才能穿着同样的衣服,去见亲朋好友。


    无论是哪一天,他都格外期待,好像此后的每一天,都多了一份等待他拆开的礼物,惊喜随时可能降落。


    温垣意识到自己对江年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执念似乎正在加重,他想要以一切方式去靠近她,及时有些方式在别人看来是荒谬的,毫无意义的。


    不只是衣服,他还想要和江年年拥有更多的共同点,哪怕是刻意之下的也行。


    像之前一起去吃馄饨,江年年喜醋,往馄饨汤里放了好多,他其实非常不喜欢酸味,但江年年拿着醋瓶看过来时,他却鬼神神差地点了点头,而后自作孽般,皱着眉喝完了最难忘也最难喝的一碗馄饨。


    汤是酸的,他心里却是甜甜的。


    只是他尚且有些疑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为了和江年年保持一致,而作出这些傻里傻气的举动。


    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想到会和江年年拥有更多共同点,心底就会产生那些隐秘的欢欣雀跃。


    少年尚不明了自己的情愫,只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


    三十这天早上,天气格外的冷,江年年拉开了窗帘,室内并没有照进来如同前几日一般明媚的日光,而是泛着冷白。


    她踩着软绵绵的棉拖,皙白的手指在雾珠弥漫的玻璃上擦出一小片光洁,透过这片洁净,玻璃窗外确实是一片肃冷,云层低沉,天色阴暗,瞧着今天像是要落雪了。


    b城气象台前几天就发布了暴雪预告,昨天江年年也跟着看了,预报说暴雪将转成中小雪,气象灾害大概率是没有,就是雪估计会在三十和大年初一这两天下,街上行人往来估计不方便。


    江年年套了件毛茸茸的睡衣,长长的兔耳朵随着她奔跑的动作垂在腰间一晃一晃的。


    “爸爸,看着外面的天不太好,怕是要下雪了,要不我们一会儿吃完饭,去接一下温爷爷他们吧。”


    温家就剩了爷俩,过节也没什么热闹的气氛,所以早就说好了两家一起过,江爸爸早早将客房收拾了出来,就等着这两天温家爷俩收拾好了东西一块住过来。


    江明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八宝粥,小心翼翼地放到了餐桌前,探着身子朝外看了看,屋外天色阴沉,气温骤降,这雪要真是下了估计不小。


    江妈妈照常起得早,这会儿已经坐下吃了一会儿了,闻言也点了点头,“刚才我去晨跑也感觉到了,外面气温低得很,迎面的风跟小刀子似的,刮得人脸上生疼。”


    风大气温又低,江妈妈没跑几圈就回来了,暖了好一会儿才缓回来,要是温家那爷俩骑着三轮来,一路上估计冻得够呛。


    “那这样,我先打个电话,一会儿开着小面包去接他们过来。”


    江年年点了点头,快速洗漱完大口大口喝粥吃早饭,没等粥喝完一半,江爸爸打完电话也换好衣服出来了。


    江妈妈拉开了身侧的木椅,让他坐下吃,“说好了?”


    “说好了”,江明吃饭狼吞虎咽,没几口就把碗里的粥喝完擦擦嘴了,“他俩这会儿还没动身来,我跟他俩说等会儿我开车过去。”


    “那就好。”


    温垣和老爷子一块过来时已经差不多到了中午,老爷子之前没想着和江家一起过节,所以年货买了许多,光是装车收拾就花了好一会儿。


    江爸帮着把老宅里的电都断了,又检查了一遍锁几个人才上车,路上正好碰见了集市,老爷子又下车挑了好些瓜果蔬菜,江明拦都没拦住。


    老爷子是旧时私塾出来的读书人,最讲究一个礼字,过节去别人家怎么能空着手,更何况这些年来,旧人走的走,散的散,愿意帮他们伶仃祖孙的人不多,而江家人出力又出人,他不愿意亏待了,只觉得自己买的东西还不够多,不够好。


    江明嘴上不说,看老爷子执拗要买也就随他了,只是心里默默打算好了,明天早上的压岁钱要多给温垣一些了。


    前些日子店里忙得很,温垣又端菜又记账,忙起来还要收盘子打扫卫生,后面闲了一些,又常常来家里给年年补习,勤快又实诚,和他记忆里的兄弟温岭一般,让人感觉踏实又可靠。


    江明虽然没明着夸他,却也把这些都看在了眼里。


    温垣是个好孩子,假以时日,或许他会比温岭走得更远走得更高。


    只是有些遗憾,温岭当年出了那种意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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