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太子正手持兵器紧张的看着前方的敌人。
显然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深陷的一双眼睛阴鸷地盯紧李星渊,仿佛要将他盯死当场。
周遭大概有七八个刺客往此处杀来,被太子的侍卫们拦住, 如今李星渊跟前只有一个贴身护卫,还有一边儿的崔公公跟几个忠心的内侍。
李星渊盯着前方的情势, 时刻准备杀上去。
在听见小安子叫喊阿芒的时候,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只当小太监是在惊呼乱叫。
直到身边儿的崔公公拉着他提醒:“殿下!快看!那是……”
李星渊回头, 看见官道上那飞驰而来的马车, 看着就好像是逆流而上的鱼。
掠过赶车的阿芒, 很快的,他瞧见了车门处那正紧张地向此处张望的卫玉。
她并没有坐在车里,而只是死死地扒在车门边上往这边探身打量,因为马车行的太快,她的身形颠簸起伏, 看着十分危险。
太子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
怎么可能?她为什么会回来?
李星渊不明白,那天晚上卫玉那一番话的意思。
但太子又不得不承认, 那些好像另有玄机的话, 让他有一种深切的钝闷受挫之感。
太子觉得自己没有对不起卫玉, 更加不会伤害她。
毕竟是跟在他身边儿看着长大的孩子,他宠爱卫玉还来不及。
京内乃至这天下,但凡知道东宫的谁不知道卫玉。
太子似乎仁至义尽,却换来了这些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的话。
为什么卫玉会那么说?什么叫做这一辈子不想给?难道还有……还有另“一辈子”……前生今世么?
李星渊觉得很荒谬。
理智上,他猜测是不是卫玉受惊过度,所以才跟他胡言乱语。
然而据太子对卫玉的了解, 又感觉她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说那些不着边际的话。
可是如果她的话是有根有据的话,那这一切到底该如何解释?
越是想不通越是生气。
他本来是个谨慎内敛的性子, 这次贸然做出亲自往铠城来的决定,一是因为宿九曜。二来也是故意跟卫玉赌上这口气。她不肯叫他来,她想代替他往铠城?不管卫玉是好意还是有别的什么心思,他偏不要。
没想到真的像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此时此刻,李星渊望着那马车飞速逼近,他看的清楚,卫玉脸上是一览无余的惊恐跟担忧。
瞬间,太子心中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冷怒,他不由分说推开发愣惊呼的崔公公,大步上前,迎着一名刺客,挥刀劈落。
这是李星渊第一次亲自上场跟人对战,两把刀相抵,发出瘆人的响声。
太子的虎口一震,有一点刺疼,那是用力过猛所致。
对方那刺客显然没想到大启的储君竟如此勇猛,明明看着斯文儒雅,绝不像是个能拿刀的。
先入为主的轻敌外加猝不及防,只一照面,刺客被太子逼的后退,刀差点脱手,更几乎被砍伤。
李星渊一击得手,再度向前。
那刺客却已经反应过来,急忙调整。
两个人飞快的又过了几招,太子未免有些吃力。
其实李星渊的武功在京城的贵公子、尤其是皇亲国戚中已经是数一数二,罕见的文武兼备。
但他毕竟不是杀手,也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他只听见崔公公跟黄士铎似乎在叫嚷什么,张皇失措。
可在那千万声响里,最清楚的是一道他极熟悉的声音,好像玉磬轻击,清脆,悠远,令人心定。
“快去!”
卫玉纵身从车上跳下来,一边挥手。
眼见那刺客的刀砍向太子肩上,一道身影如闪电般掠了过来。
人还没到跟前,一剑袭出,“嗤!”刺客的喉头飙血,仰天倒下。
救驾的自然是剑雪。
她轻风般掠到太子跟前,刷刷数剑,剑气森森,逼得刺客无法近身。
而在他们身后,阿芒开路,卫玉跟在后面。
他们越过地上的尸首跟伤者,一边对敌一边急速冲到了太子身旁。
阿芒虎吼了声,跟剑雪一左一右,挡住旁边儿冲上来的两名刺客。
卫玉则一把攥住了李星渊的手腕:“殿下!”
手握过去,只觉着掌心有些黏湿,低头才发现太子的虎口处正往下流血。
“殿下你受伤了?!”卫玉惊魂未定,又赶忙看向太子的身上。
却发现他的胸前的蟒绣上血迹点点,而肩头处的外袍被划开,竟不知伤的如何。
卫玉屏住呼吸,赶紧先查看太子肩上那伤,却见出血并不多,原来只是被刀刃划开了袍子,身上是一道划伤,不算深。
李星渊心情复杂的看着卫玉,将她一把推开:“你来干什么?谁让你回来的?”
“这话回头我自然跟殿下解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快些去铠城。”卫玉极快的说道。
“铠城?”太子被气笑了,心往下沉:“你叫孤去铠城?宿九曜呢?”
他说了这一句,卫玉才意识到不太对劲,皱眉道:“小九不在这里?他是没有出城迎接殿下?”扫了一眼铠城处的狼烟,卫玉咬牙:“难道是因为铠城那边儿有敌人攻城,所以他分身不暇……”
李星渊一听这些话,就知道卫玉不晓得小九为了她回野狼关了,
按照宿九曜的脚程,这会儿至少已经过了四五十里了吧。
不过他同时也听出了卫玉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已经给小九的“缺席”做了完美的解释。
她竟还担心那个少年因为“护驾不利”被“问罪”。
太子笑的怪异:“你什么也不知道……”他又飞快的收敛了笑容,冷然:“孤不会去铠城。立刻回野狼关。”
卫玉愕然:“殿下!”
她看了眼铠城方向的狼烟,只以为太子这么决定,是因为担心铠城会失守。
深呼吸,卫玉道:“殿下!这会儿不能回野狼关,继续去铠城才是明智的选择,一来距离近,二来铠城那边儿常有斥候出外刺探,如果敌人有大量军队调拨,一定瞒不过小九,所以说现在攻打铠城的必定只是少量敌人,在故布疑阵,他们无非想要拖住铠城的将士,阻止他们来救援殿下而已……”
李星渊不语。
卫玉分析的其实不错。
西狄人本就擅长在荒郊野外行动,这些刺客又一个个武功高强,身法矫健,皆是西狄精锐,所以才会躲过斥候的耳目,翻过青屏山,悄无声息潜入铠城内围。
而西狄人攻打铠城,除了拖延铠城的援军外,还有一点,就是如现在这样吓退太子一行,他们让太子以为铠城危险,不敢前去。
如果太子退回野狼关,那就正中他们的圈套。
此时周围的刺客似乎又多了一些。
幸亏有剑雪跟阿芒在旁边儿护卫,那些刺客跃跃欲试,却都无法靠近。
卫玉扫视周围,极快地说道:“他们真正的目标应该还是殿下……所以这里才是他们的重点,从这里赶回野狼关几十里路,难以保证还有没有其他意外……殿下现在一定要去铠城,就算他们真的攻打铠城,只要有九爷在就一定会安然无恙……”
太子心里承认卫玉说的有道理。
可是听到最后,他的脸上浮现出十分古怪的冷笑。
“那倘若他不在呢。”太子漠然的问。
卫玉疑惑:“殿下说什么?”
崔公公手里拎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刀,战战兢兢的守在太子身旁防卫。听到这里赶紧插嘴说:“别提了小卫!之前宿小将军来过,可是听说你回京了,他就、他就抛下咱们这里赶回关去啦。按照他那个急性子……这会儿还不跑到百八十里去了?远水解不了近渴。”
卫玉灵魂出窍:“什么……?”
太子望着她泛白的脸色,心里的恼怒莫名退却,反而有一股残忍的快意:“孤早说过他年少冲动,难当大任,这会儿你也知道了吧?不过也可见在他心中,不管是孤还是这江山,都不如你卫玉重要。哼,你是不是后悔回来了?”
此时此刻,围过来的那些刺客们见冲不到太子身旁,有人便用西狄话大声叫嚷了一句。
卫玉脸色一变,她张手挡在太子跟前,同时叫道:“小心弓箭!”
话音未落,几支弩箭激射过来,来的太快,又有两名侍卫不幸中箭倒下,阿芒手臂也吃了一下。
崔公公吓得跳了起来。
幸亏有一个剑雪反应迅速,挥剑过去,勉强挡住了其他几支。
太子看看挡在跟前的卫玉,脸色复杂。
方才电光火石间,有一支箭穿过她的衣袖,把袍袖带出一个洞,她却丝毫没在意。
卫玉雪着脸,飞快的环顾周围,一把拉住太子:“跟我走。”
李星渊皱眉:“干什么!”
“不是要回野狼关吗?那就跟我走。”卫玉冷然说道。
太子眉峰一动,哼了声,跟着卫玉来到她的马车后,卫玉指了指车上,太子跳了上去。
卫玉跟着上车,车厢狭窄,两个人面面相觑。
因为这辆车是卫玉乘来的,刺客一时还没有发现。
车厢外的喊杀声绵绵不绝,车厢内却难得的有些安静。
卫玉吁了口气:“殿下是储君。应当知道自己绝不能在这里出事。”
“孤当然知道。也不会有事,这里有这么多将士,难道还怕区区几个蛮夷刺客?”李星渊故作淡然。
“我要做的,是保证殿下的万无一失。”
太子好似听说了什么有趣的话,哈哈笑了两声,他看向卫玉:“你刚才说他若是在,孤就安然无恙。那如今宿九曜不在,将如何万无一失?”
“他不在,他的事我来做。”
“你?”太子狐疑。
这会儿外头的喊杀声大了起来,夹杂着轰隆隆的响动。
有一声惨叫似乎就在车窗之外。
太子留心听着外头的动静,表面虽看似泰然自若,实则暗暗忧虑警惕。
队伍现在很缓慢的在向后退。
大部分的将士在跟刺客缠斗,如果太子要退,身边的护卫还有几何,何况还要防备前路上的伏兵。
李星渊也知道很难,但不管如何,他绝不会去铠城!
“殿下。”卫玉叫了声,她坐到了太子身旁。
李星渊没料到她会这样,转头看向卫玉。
卫玉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块儿手帕,轻轻擦拭他脸上的血渍。
太子本来要推开她,但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动。
卫玉一边擦拭,一边低声道:“我永远也忘不了跟殿下初次相遇的那天,那天下着大雨,天很黑,但是在看到三王爷的时候,我的眼前一片亮堂,从那时候起,殿下就是青蝉的光亮。”
太子的目光一动:“你……”
卫玉伸了伸脚,笑着说:“你看我这双脚,多亏了殿下才没有裹成那样走不动路的怪样子……因为这样,我才能去很多别人没去过的地方,走好些别人没走过的路,看许多本来看不到的风景,认识那些……”她顿了顿,嫣然一笑:“总之我一生感激,所以就算三王爷对我怎样都好,我永远都记着你的恩……不管如何,我只想你好好的。”
李星渊本来疑惑,然后不知不觉全神贯注的听着卫玉的声音,心中惆怅感慨。
他本来暗自后悔没有听从卫玉的话,但同时他又恨起了卫玉,如果不是因为她而心神大乱,自己绝不会这么贸然出城,落到这种境地……
可听到卫玉说这些话,太子心中的恨怒都成了悔恨愧疚。
“玉儿,不用说这些、我……”太子戛然而止。
他察觉卫玉在解自己的衣裳扣子。
太子恍惚间垂眸,眼前有些模糊。
他望着自己的纽子被解开,心里还有点儿惊愕,不知道卫玉为什么竟然在这时候……
不,不对,不是……
李星渊猛然醒悟,他知道不对劲。
但是虽然察觉卫玉反常,太子却已经没有力气再将她推开了。
他浑身发麻,任由卫玉动作,竭力抬了抬手指,含糊不清地问:“你,你……”
卫玉早已经把手上的帕子扔了,她飞快的解下太子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将太子的金冠摘下,戴在自己头上。
她曾经贴身服侍过李星渊多少回,这些衣袍冠带,她极熟悉,做起来也得心应手,不一会儿就穿戴妥当。
整理着衣衫,卫玉道:“我知道殿下执拗起来也不遑多让的,既然说服不了你,只能出此下策。不过,我说过会让殿下安然无恙……我一定做到。”
望着不能动的太子,笃定的说了这句,卫玉从车上跳了下去。
“不行、玉儿……”太子意识到她想做什么,撑着叫了声,声音却小的只有他自己能听见。
脑中一片空茫,太子听到外头仿佛有西狄人的叫喊声,那种古怪的语言,听起来那么刺耳,隐约透着兴奋,像是群狼发现了目标。
太子挣扎起身,又倒下。
有人掠进车厢,马车向前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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