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君
在大毛二毛说赵姐姐像是卫玉的时候, 卫玉还不懂他们是什么意思。
直到看到了这个女子。
微微圆润的恰到好处的脸,明如秋水的双眼,白皙似玉的肌肤。
石青色衣裙, 乌发上只有一根玉簪。
虽是素雅淡妆,却是一个不折不扣、天生丽质的美人。
而且是个跟卫玉有六七分相似的美人。
只除了一点, 面前的这位“赵姐姐”, 她的身段儿显然比卫玉的更好, 婀娜多姿, 凹凸有致, 让卫玉自惭形秽。
卫玉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女子, 心底一阵空茫。
那少女察觉到了异样,抬头看向此处。
当两个人的目光相对的时候,少女的眼中透出惊讶之色,好像也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们两人四目相对,旁边儿飞廉柳十郎大头等孩子也正不住的打量两个人, 好像在看她们两个到底多像,或者到底哪里不像。
飞廉跟柳十郎对视了一眼。
他们两个的年纪毕竟稍微大一点, 而且又比其他几个孩子心细, 所以并不哄闹, 反而很安静。
大头跟大毛二毛却已经按捺不住,窃窃私语:“你看你看,是不是很像?”
“嗯,这么一比更像了。”
“赵姐姐该不会跟卫巡检有什么亲戚关系吧?难道是他的妹妹?”
飞廉踹了大头一脚。
冷不防卫玉身后阿芒说:“奇怪,难道真的是玉哥儿的妹妹?”
小山“嘘”了声。
卫玉定神,但却不知道要如何跟那女子搭话。
少女反而落落大方, 先是对着她屈膝行了礼,姿态十分曼妙。
她甚至徐徐走前几步, 柔声道:“这位公子是?”
飞廉咳嗽了声:“这是京内来的卫巡检,赵姐姐你应该早听说了。”
少女流露惊喜的表情:“原来是京内的大人。失敬。”
卫玉觉着她的“惊喜”似乎有些……
清清嗓子:“这位姑娘是?”
少女轻声回答:“奴姓赵……是九爷的人。”
卫玉听见一声“九爷的人”,心头一震,嘴巴张开又合上。
柳十郎在旁边小声说:“赵曦姑娘其实是九哥哥救回来的……”
卫玉的眼神变了几遍,终于笑了笑,她向着赵姑娘一点头:“幸会幸会。”
又回身问飞廉:“我的时间不能耽搁……刚才不是说要去纯阳观吗?还有,我想去快活林看看。明掌柜如何?”
飞廉巴不得,忙道:“快活林现在可了不得呢。”
一堆孩童簇拥着卫玉往外走,阿芒跟在身后,惊奇地看着赵曦,小山拽着他:“走了走了,只管看什么看。”
赵姑娘安静地站在廊下,一直目送着卫玉身形消失,才转身往内去了。
长怀县大有改观,快活林的生意也蒸蒸日上。
保婴堂这边早已经按部就班,一应要用的人手之类都安排的十分妥当,加上吴小姐自己也能耐,明俪也没什么可操心的。
快活林原本是一座酒楼,现在旁边儿的两间也成了明掌柜所有。
飞廉跟柳十郎几个少年簇拥着卫玉,才走到快活林门口,就听到里头明俪的声音说道:“你们一个个的都安分守己,好好喝酒,千万别给我喝醉了撒酒疯闹事。听说太子殿下来了咱们这个小地方,咱们可不能给常怀县丢脸……毕竟好不容易才有点儿起色。是不是?”
那些酒客们大声叫道:“明掌柜说的对,这好不容易过上了一年的太平日子,眼见又有了奔头了,咱们可不得好好的嘛?”
明俪笑道:“懂事。”
正说到这里,忽然见门口人影一晃,明俪即刻道:“客人到了……旺儿!”
不料那来人站在门口,并未入内。
明掌柜才要转身,忽然觉得不对头,猛然回身,对上卫玉含笑的眸子,她张大了嘴:“卫……”
此刻小伙计旺来也看见了卫玉,叫道:“那不是卫巡检吗?”
明俪已经飞奔到门口:“今天刮的是哪一阵风?怎么把你送到这里来啦?”
卫玉笑道:“刮的是我心里的那阵风,一别经年,明掌柜风采依旧。”
明俪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少说那些,赶紧进来。”
飞廉叫道:“明掌柜!是我们送卫巡检过来的。”
明俪脚步不停,回头笑道:“你们几个小鬼头……我难道还不知道你们心里打什么鬼主意?旺儿!给他们弄点儿好吃的,别亏待了他们。”
几个少年一起大叫:“多谢明掌柜。”
看这个架势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果然,进了里间,明俪对卫玉道:“以前只是一个飞廉时不时的过来打秋风,或者拿点儿东西回去,现在这些家伙越来越长大了,也越来越能吃,幸亏老娘的生意做的还行,不然早给他们吃垮了。”
卫玉知道明俪是有名的口硬心软,笑道:“我看明掌柜的店又多了两家。假以时日,恐怕你还能把店开到京城里去呢。”
“我可没有那么大的志向。我只盼着咱们长怀县太太平平的,我的酒楼能够经营下去就已经很好。”明俪亲自给卫玉倒了茶,说了这句又问:“你是什么时候来的?难不成是跟我们那位太子殿下一起到的?”
卫玉点头,明俪道:“怎么武都头事先一点声音都不透?”
“他不知道的事情,你叫他透什么?”
明掌柜嗤地笑了:“我常常跟人说,只要活着,什么事就能遇上,你看,在你来这里之前,谁能够想到这小小的长怀县会劳动咱们的太子殿下亲自驾临?叫我说,全是托了你的福。”
卫玉捧着茶,转头打量明俪的卧房,一边道:“我算什么?”
“要不是你,小九岂会安然无恙?要不是你,小九岂会有今天?没有他小九爷,今天就没有长怀县的今天。你说你算什么?”
“哈哈,”卫玉喝了口茶,摇头:“不说这些,我刚才去了保婴堂。的确不错,那也有你明掌柜的一份功劳。”
明俪道:“我做的不多。就随便帮帮忙而已。”说到这里,明掌柜的脸色有点儿古怪:“你怎么先去了那里?”
“啊,是路上正好遇到了飞廉他们,所以顺道去了。”
“那你有没有见着……”明掌柜迟疑着。
“你是说那位赵姑娘?”
明掌柜瞪大双眼:“你真见到了?”
卫玉靠坐在她的炕边上:“见到了,怎么你又一脸稀奇?”
明掌柜倒吸了一口冷气:“你难道没发现……她、她长得跟你……”
“是有几分相似的,天底下相貌相似的人多着去了也不足为奇。”
“呸,我难道是说这个?”明掌柜瞪了卫玉半天:“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
“什么意思?”
明俪猛的一拍桌子:“那个人可是小九爷带回来的。”
“我知道。”
明俪看她云淡风轻的样子,张了张嘴:“你真的没发现什么不妥?”
卫玉眨了眨眼。
明俪欲言又止,但她可不是个能藏住心事的。
她靠近卫玉,低声说道:“听说那个女人是小九从豫州带回来的,原本似乎是个……我也不很清楚。但是小九跟她的关系极为……’亲密’。现在整个长怀县都在传说……说她要成为将军夫人的。”
“是吗?”
明掌柜一眼不眨的看着她,见卫玉是这个平常反应:“你还是没觉得怎样?”
“男欢女爱人之常情。我能觉得怎样?”卫玉啜了口热茶。
明俪闭上嘴。
她当然知道卫玉并非泛泛之辈,世上的人眼睛都能看见的,卫玉没可能突然间失明。
既然她不说,那她一定有自己的道理。
明掌柜叹气:“哎呦。我这算什么!皇帝不急太监急。”
卫玉嗤地笑了:“这话可不兴说,别忘了咱们殿下还在这里呢。”
明俪又问卫玉在京城内的情形,正要问太子来到长怀县如何,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有人大声道:“明俪,老子怎么亏待了你,你大白天把个小白脸儿拉到房内……”
卫玉一愣,只见有个人一把将门推开,瞪大双眼看进来。
此人生得威风凛凛,却正是之前野狼关的守将魏旌。
魏旌本来满脸怒色,当看见卫玉的时候,那怒色渐渐成了惊恐:“卫、卫巡检?”
卫玉一笑,举起手中的杯子:“魏将军,久违。”
“我我不知道是您……”他结结巴巴:“那些人骗我说明俪跟小……”
赶紧闭嘴。
卫玉还没开口,明掌柜叉腰道:“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你是没主见的傻子么?再者说了,我明俪喜欢带谁进房内与你有什么关系?你管得着吗?我是嫁给你了,还是卖给你了?”
魏旌愣住:“我、我……”
明俪却走到卫玉身旁,故意的靠在她的肩头:“卫巡检,咱们别理那些粗人。你陪我喝一杯好不好?”
卫玉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自然是乐得相陪。”
明俪娇声道:“你们读书人最会甜言蜜语的。是不是哄我呐?”
魏旌的脸色变来变去,要是换了别的什么男子,他早就冲上来挥拳了。
可对方是卫玉,是救过他的性命的人。
魏将军忍不住求道:“阿俪,你不要这样。”
明俪媚眼如丝,道:“我怎么样了?我向来就是这样,喜欢跟男人勾勾搭搭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要是看不惯,你就别看,滚啊。”
卫玉觉得她的话说的有点儿过,暗暗的拉了拉她的衣袖。
谁知明俪变本加厉的回头。就在卫玉的脸上亲了一下:“我索性也明说了。我还就喜欢卫巡检这样的。”
魏旌的脸色铁青:“明俪,你不要太过分!你不要以为我、我……”他看看卫玉又看看明掌柜,最终忍无可忍,“不要以为我非你不可。”
明俪啐了口:“那你就滚!”
魏旌实在拉不下脸,攥着拳瞪着明俪,最终转身离去。
卫玉有些不忍:“为什么要这么对待魏将军?何必叫他误会,难道你不喜欢他?”
明俪站直了身子,半晌道:“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
这一年多,魏旌也因有军功升了,虽然仍算是低阶的武官,但在本地而言,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他曾经想跟明俪成亲,也提过了几次。
明掌柜却一直的拒绝。
此刻听见卫玉询问,明俪仔细想了想,说:“他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可是我不愿意嫁。”
“为什么?”
“我怕。”
卫玉讶异,明俪道:“你有没有试过这种感觉?要是太在乎一个人,就会患得患失。假如我嫁给他,假如我去喜欢他,万一有朝一日他不在了,我担心我变得不像是我……所以我觉得现在挺好。”
明掌柜说完看着卫玉:“算了,你不懂也罢。”
卫玉道:“我懂,我很懂。”她举起杯子,遮住了微红的双眼。
魏旌一怒之下返回了野狼关。
他的心思在野狼关上下早就人尽皆知了,军中甚至有人下了赌注,猜测魏将军什么时候才能抱得美人归。
如今看魏旌脸色铁青的回来了,就知道他又碰了壁。
有人便戏谑说:“魏大哥这两年来在快活林花的钱,足够买十七八个黄花闺女了,要是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那才是冤枉呢。”
“可不是嘛。那明掌柜看着风骚,实则狡猾的很,总吊着人……就算给她几百上千的银子,连摸一下手都难。”
“魏大哥先前还叫我们不许去搅扰她,她却借着你的名头,简直为所欲为,如今却还对你挑三拣四的,叫我说也不用管,直接先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最好。她要还是不肯,兄弟们把她的快活林砸了,看她怎么活。”
魏旌张口,又扭头。
“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天底下女人多的去了。何必在一根绳上吊死?那明俪又不是个三从四德的,万一魏大哥真的娶了她,她却给你弄个绿帽子……那才是一辈子的耻辱呢,不如趁早撂开手。”
魏旌听到这里,就想起了明俪靠在卫玉身上,那千娇百媚的样子,他气的大叫了声:“老子今儿就该把那对奸/夫淫/妇痛打一顿!”
周围众人听见大惊。急忙问:“真的有奸、夫?是谁?”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跟我们哥哥抢女人?哥哥怎么没打死他?”
“要是别人,我早一拳打死了。”魏旌欲哭无泪:“可谁叫他是卫巡检,我打死他,我岂不是恩将仇报了吗?我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而对我的救命恩人动手?”
大家听的发愣:“卫巡检,是一年前在这里破了那个奸/杀案的?”
“是了,早就听说他有些来历,像是……东宫的人,现在东宫殿下亲临豫州,他应该是跟着的吧。”
“哎呦,如果是他,那么魏大哥输的不冤,人家身份高,官儿大,长得又好。我们这些粗人怎么能跟人家相比?”
“不过,要真的是卫巡检,他从京内来,那京城内什么样的淫/娃荡/妇名门淑媛没有?他能看上明掌柜?别是误会吧。”
魏旌听了,死的心都有了,大吼道:“我都看见他们两个在一起亲嘴……都他妈的别说了!”
他叫了这一声后,周围果然鸦雀无声。
魏旌虽然正是盛怒失望之中,可是大家也未免太给他面子了……静的有些可怕。
他抬头,疑惑地看向周围,却见原本那些或站着或坐着的将士,忽然都齐齐的站的笔直。
就像是刀劈水一般,他们向两边儿退开,中间让出一条路。
有一道高挑而轩挺的身影站在中间,他披着一件貂鼠的斗篷,随风烈烈。
魏旌急忙跳起来:“九、九爷!”
眼见天色不早。
卫玉告别飞廉等少年,回到了驿馆。
太子闻到卫玉身上有些许酒气:“跟谁去喝酒啦?”
卫玉道:“去了快活林……跟明掌柜喝了两杯。”
李星渊笑道:“快活林?这个名字倒好,有美人又有美酒,想必你就快活的不想回来了。”
卫玉道:“要是哪天殿下得闲,我倒也想请您过去,快活一日。”
“你开口,自然非去不可了。”太子悠悠然说了这句,又道:“你那些故人,想见的都见到了?”
“唔。”卫玉答应了声。
太子道:“可惜孤想见的人却总是姗姗来迟,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军务在身呐,还是故意的要让孤等着他。”
卫玉抬眸:“殿下是说宣威将军吗?黄总镇不是已经说过……”
李星渊道:“孤从出京到现在已经近两个月,按理说他早该做足准备,为什么迟迟的不肯回来?连黄总镇都能舍野狼关,难道他不成?”
卫玉皱眉。
此刻已经黄昏,出关的城门都应该落锁了。
卫玉正想着要不要为宿九曜解释几句,嘴唇一动,心里却无端的想起保婴堂见过的那位身段婀娜的少女,刹那间,快活林中明掌柜的那些话涌上心头。
酒力翻涌,卫玉压着胸口:“殿下,我先告……”
一声告退还未说完,一个小太监从外进内,在门口跪地道:“宣威将军求见太子殿下。”
第 92 章
太子听说宣威将军到了, 微微一笑。
令小太监速传,他看了一眼卫玉:“你刚才说什么?”
卫玉心里空了一会儿,但就在她要开口回答的时候, 太子却说:“你跟宿小将军也算是旧日相识,正好他来了, 自然得见上一面。”
此时外头已经响起了脚步声, 缓缓而至, 并不沉重却压迫力十足。
卫玉竖起耳朵, 悄悄往旁边儿退开了一步, 试图让自己不那么显眼。
眼角余光中, 一道人影出现的门口。
小太监先走两步,俯身:“殿下,宣威将军到了。”然后退开。
外间宿九曜迈步而入。
地上放着一个青铜熏炉,里间燃着檀香,烟气袅袅, 香味儿恰到好处。
可就当宿九曜走进室内的时候,那本来缓缓向上的烟气随风猛烈摇曳, 檀香的气味被冲淡, 空气中好像多了些许类似来自山林中的天然气息, 另外就是……似有若无的血腥气。
卫玉揉了揉鼻子,忍住打喷嚏的冲动。
可她还是没忍住,偷偷地瞄了宿九曜一眼。
卫玉咽了一口唾液。
从她所站的角度,卫玉看到了少年最精致的侧脸,浓黑如墨的长眉斜飞入鬓,他略微垂眸, 长睫一动不动,气质冷静而沉稳。
恍惚中, 卫玉似乎又看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宿雪怀。
一年半将近两年的时间,她熟悉的少年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是现在的这样。
宿九曜明显已经比卫玉高了,也比先前长开了些。
以前他年纪太小,又总是颠沛流离的,身形过于纤瘦单薄。
可现在,就像是拔尖的青竹,迎风的松柏,他的肩膀仿佛也略宽了点,越发显得腰细而腿长。
尤其是举手投足之间,给人一种光芒潋淡,所向披靡的感觉。
原先的少年稚气是减了不少,多了些顶天立地的气势。
卫玉错愕之余,有些欣慰的是,宿九曜的脸上没有刺青,只是在左边下颌处有一处小小的划痕,无伤大雅。
只不过,宿九曜自打露面,他是一次也没看过卫玉。
进门之后,从行礼到平身,他的眼中好像只看见了太子。
李星渊打量着宿九曜,也有些惊讶于他的变化。
那个有点沉默而内敛的少年,身上多了些慑人的锋芒,锐不可当。
然而,只要一想这两年不到的时间里,他经历了大大小小的多少次战事、经历了多少回生死关头……“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就算年纪只有十六岁,他如今已经是一个合格乃至极顶尖的少年将军。
这少年实在了不得,堪称惊艳绝伦。
太子心想,若把宿九放在京城的话,跟那些和他同样年级的公子哥儿们比起来——李星渊能够想象那些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在小九爷面前会是如何的不堪入目。
就好像是一群麋鹿,猪羊,或者白兔,面对着一头下山猛虎,敏捷的豹子,嗜血的孤狼。
太子有一点恍惚。
若论私心,太子觉得自己手中的可用之才、如果能多几个如宿九曜这样的就好了。
那别说是西狄人了,横扫六合也不在话下。
哪怕有这么一个,已经算是至极幸运。
但另一方面,李星渊又有点儿隐隐的不安。
起初太子还竭力压制着自己的这种不安情绪,可是很快,他发现自己要压不住了。
“先前黄总镇说宣威将军亲自带兵迎敌去了,本来还以为要让孤等上两三天,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如何,铠城的战事已经消停了吗?”太子和颜悦色的问。
“回殿下,只是暂时。”宿九曜面无表情:“黄总镇一再派人去催,所以才紧急赶了回来。”
太子挑了挑眉。
李星渊望着少年冷峻的神情,东宫殿下所到之处,上下官员无不笑脸相迎,恭恭敬敬,生怕哪里做的不周到,不小心得罪了太子殿下。
这还是太子一路来,头一次看到如此冷静几乎冷漠的脸色。
这少年不逢迎,不阿谀,甚至连一点笑脸都没有。
虽然行过礼跪在地上,但是身形笔直,似乎就算是面对的太子殿下,他也并不比对方低上一头。
这让太子心中有一点不爽。
“哦,原来是黄世铎,他也太多事了。”太子笑笑:“宣威将军似乎不大高兴,是不是耽误了你铠城的军务?”
卫玉从最开始听着小九的应答,暗暗皱眉,听到这里,更是不由地抬起头来。
心想:“喂,千万不要说错……”
但虚与委蛇显然不是小九爷的性子。
宿九曜道:“殿下传召,自然不能违抗。”
这简直等于直接回答了太子,的确是“耽误”了。
李星渊哈哈笑了两声,他饶有兴趣地望着少年:“这么说你此番回来……完全是迫不得已?倒是孤打乱了你的安排了?”
“倒也不能这么说。”宿九曜回答:“末将听令行事罢了。”
太子眯起双眼。
他察觉到少年身上不肯收敛的锋芒,包括宿九曜的应答、态度,似乎颇为针对。
太子猜测,他为何如此。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卫玉在旁边听的头皮发麻。
她几次打量太子,也看出了太子隐隐流露出了一点愠恼之色。
但太子涵养很好,所以还在隐忍。
卫玉想要打圆场,可又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时候贸然插嘴。
她想要对小九爷使个眼色,可是小九连看都没看她,就好像屋里没有卫玉这个人。
卫玉甚至怀疑宿九曜是不是真的没发现自己在这里?
不过……怎么可能,一来他的武功高强,从来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最是机敏。
二来就算是个最寻常乃至不会武功的普通人,但凡入内,一眼也能发现卫玉。
她又不是真的隐身了。
那么只剩下一点,宿九曜是故意的,故意不理她,故意不看她。
卫玉无奈之余,心想这也是理所应当的。
毕竟两个人在京城之中的那次分别闹得十分不愉快。
假如有个人像她伤害小九爷那样伤害自己,那么她心里一定会对那人恨之入骨,视而不见是最起码的。
甚至按照她向来的行事,还要睚眦必报呢。
殿内的气氛已经有些紧张,幸亏还有个崔公公在旁边。
卫玉不便开口,崔公公见势不妙急忙说道:“小将军着急而回,也是黄总镇的美意……你可知道太子殿下这一次亲自驾临,正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要封赏小将军你?”
崔公公是在提醒宿九曜,至少要感恩戴德。
小九爷垂首:“末将多谢皇上,多谢太子殿下。”
他虽然嘴里说着多谢,但是脸色依旧淡然,口吻也同样,简直就好像随口在敷衍一样。
崔公公都忍不住变了脸色。
要知道对于平常人来说,皇帝的封赏自然是天大的事情,太子亲临,更是祖坟冒青烟。
可是对于小九爷来说,这就好像是面对一个必须要答复而心里很讨厌的应酬,如此而已。
崔公公忍不住看卫玉,错愕而无奈,同时又有点儿担心。
李星渊的温和似乎也有裂开之势,开口说道:“宣威将军要是真的有公务在身,就算不肯回关,孤自然也不会为难你。跟皇上的封赏相比较,自然是边观的安危比较重要。你说对吗?”
宿九曜沉默:“殿下说的是。”
崔公公简直要晕倒,忙道:“殿下也正是因为知道这野狼关离不开你,所以才特意从豫州赶到长怀县的。本来按规矩是要小将军亲自去豫州领旨的,殿下这样做,正是体恤小将军的原因。”
宿九曜总算回了句:“是,多谢殿□□恤。”
李星渊见他终于乖乖的答应了两声,才一笑说:“孤亲自来长怀县,其实也是有些好奇,那铠城到底是什么模样,不知道可有机会去看看铠城的风物?”
“殿下,还是不要出关的好。”
“嗯?”李星渊看向他:“孤出关又能如何?”
沉默。
冷场,然后是尴尬。
太子做梦也没想到,自己问话,对方竟然不理会。
“莫非是有什么顾忌?”李星渊很善解人意,心里已经动怒:“小将军只管说就行,孤喜欢听实话。”
卫玉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如芒在刺。
崔公公左顾右盼。
只有小九爷不动如松。
他道:“殿下如果想让末将说实话,那我的意思是殿下不该来。”
卫玉体会到了意料之中的窒息。
崔公公目瞪口呆,壮着胆子喝道:“宣威将军,你说什么?如此放肆!”
太子示意崔公公稍安勿躁:“宿小将军,这话何意?”
宿九曜道:“关外虽暂时平静,可仍是西狄人的天下,他们当然知道太子殿下亲临的消息,他们吃了那么多的败仗,就好像饿极了的狼,恨不得反咬一口……只怕在他们眼中,殿下您已经成了最好的目标。”
李星渊沉了脸色:“你的意思是西狄人会对孤动手。”
“末将说的是实话,只不过这些话没有人敢说给殿下听。”
太子冷笑了两声:“就算西狄知道了孤来此地,就算他们想意图不轨,他们也要冲过铠城跟野狼关。在外头你跟黄总镇可以挡着他们的大军,在启朝的境内,却由不得他们撒野。”
宿九曜道:“既然这样,那殿下就在关内最为稳妥,不必前往铠城。”
李星渊才想起自己刚才要去铠城的那句话。
原来的少年在这里等着堵他。
李星渊屏息。
太子一路从京城到豫州,还从没有为任何人或者事情而动怒。
现在却有点儿破功了。
卫玉听到这里,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
她先咳嗽了一声,向着太子笑笑,又对宿九曜道:“宿小将军说的固然有道理,只不过这些事这也不用你说,难道太子殿下不知道这其中利害?殿下只不过是故意的说笑罢了。你反而当真了。”
直到这时候,宿九曜才忽然转过头来。
格外清冷的眸子扫向卫玉,冷冰冰,像是腊月的雪扑面而来。
被他眼波一掠,卫玉感觉自己好像被雪亮的刀锋在面前晃了一下子。
她一愣之下忙转开目光,竟然无法跟小九爷对视。
崔公公听见卫玉的回答,灵机一动,急忙也说:“是,小卫说的对。”
卫玉命令自己不去看宿九曜,她转头看向太子:“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道理殿下早就清楚,本来这次可以让钦差前来豫州,可殿下为了让天下人知道朝廷不会亏待功臣……所以才亲自前来,也是为了激励士气。宣威将军只管放心。太子殿下是为大局着想,而这铠城跟野狼关的守城之责自然还是要劳烦你了,殿下有殿下的职责,你也做好你的分内之职就行了。”
卫玉这一番话,说的很是体面。
一则是提醒太子,要以自身的安危为紧要,告诉他小九说的也并不是全错。
二是保住了太子的颜面,同时也告诫小九爷让他适可而止,各司其职而已,不要再说下去。
李星渊当然已经知道了卫玉的意思,毕竟是多年的默契。
他笑了笑:“还是玉儿知道孤的心意。”
宿九曜低着头,听见“玉儿”两个字,眼神更暗了几分。
太子则掩去了脸上的不悦之色,重新看向小九爷,反而多了几分笑意:“宣威将军你可听见了。你应该无话可说了吧?”
宿九曜垂眸:“是,我无话可说。毕竟若论起花言巧语能说会道,哪里有人能够比得过卫巡检。”
卫玉的双眼一下子瞪大。
太子有点儿惊讶:“你说什么?”
宿九曜冷道:“末将说,卫巡检不愧是太子殿下身边儿的心腹之人,殿下想什么他都知道。”
李星渊笑道:“这是当然了,你应该知道玉儿是从纪王府开始就跟着孤的,自然跟别的什么人不同。”
卫玉惴惴。
她没想到自己开口替两个人解围,居然又把话题引到了她的身上。
卫玉下意识的觉得这样不妥。
还好崔公公及时出面:“殿下,小将军刚从关外赶回来,应该还没有吃晚饭吧。不如先让他去休息整理。回头再仔细回殿下的话。”
太子颔首,他看向小九爷,虽然心里不高兴,面上还是做足了功夫:“知道你辛苦,崔公公,你亲自带小将军下去,好生安置不得疏忽。”
公公俯身领命,冷不防小九爷说道:“殿下,比起崔公公来,末将跟卫巡检比较相熟,还是让他相陪。”
李星渊皱了皱眉,没想到他公然如此要求。
太子心里当然是不愿意的,可又怎么样?对于一个战功赫赫的小将军而言,这要求着实并不过分。
他呵呵一笑,扫了眼旁边儿的卫玉,也看见她脸上的吃惊表情。
“既然这样,玉儿你就陪小将军去吧,好好照看。”
卫玉啧了声,只能答应。
她后退两步,看宿九曜。
小九转过身,垂着眼帘,目不斜视出门。
卫玉在后面叹了口气,无奈的看了看太子,正好对上了李星渊沉沉的眸色。
她心头一悸,转身。
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初春的晚风里还透着几分飒飒冷意。
回来之后,阿芒便忙自己的事了,小山还跟在卫玉身旁。
崔公公快步走到门口,见小山跟上,才放了心。
小山在前,卫玉在后,最后则是宿九曜,一行默默的从走廊下经过。
两侧的侍卫们站的笔直,实则在偷偷的打量传说中的这位小将军。
走了片刻,卫玉只觉得背后冷嗖嗖的,尤其是脖颈有点儿难受,她抬手摸了摸脖子,怀疑自己是不是穿的有点儿太少。
心不在焉,加上原先吃了几杯酒,本就有点儿心头涌动,脚下不知怎么就崴了一下,几乎撞到柱子上。
身后一只手探过来,及时的将她拦腰抱住。
卫玉忽然嗅到久违的那熟悉的气息,清新冷冽,直入心脾,她整个人屏住了呼吸。
宿九曜一把将她捞了起来,却又飞快的松开了手。
卫玉站住,回头看他一眼。觉得小九爷的脸色依旧冷淡,他还是没看她,卫玉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去,却见他瞧得似乎是园子前方墙边那一重还未开放的芍药花。
直到转到了后院,院子里再无他人,卫玉放慢脚步。
小山在前方,自然察觉了卫玉越走越慢,但小山并没有催促,反而始终跟她隔着十几步远。
卫玉没有回头,只是说道:“你刚才在太子殿下面前出言顶撞,不管出自于何种动机,都十分的不明智。”
身后的人沉默不语。
卫玉转过头:“听见了吗?”
“卫巡检是在跟我说话?”宿九曜问。
“不是跟你,又是跟谁?”
“我先前只是如实回答太子殿下的问话,没有什么可藏掖避忌的。如果殿下听不进去,我也没有办法。”
“糊涂,这不是殿下能不能听进去的事,这是殿下会不会怪你的事。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很失礼?”卫玉口干,不由地润了润嘴唇。
少年沉默,目光悄然在她娇红的唇上扫过。
卫玉看了眼不远处的小山,压低声音继续说:“听没听过飞鸟尽良弓藏,听没听过功高震主?你现在的功劳虽然大,还没有到达那种地步。但到底要收敛收敛锋芒才好……别事先就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卫巡检跟我说这些干什么,难道是怕我得罪了太子殿下,殿下对我不利?”
“不然呢?”
“我的生死荣辱,跟卫巡检有什么关系?”
“你、你……”
“卫巡检是东宫的人,我只是我而已。你还是多为太子殿下操心吧。”
宿九曜冷冰冰地。
他这一句,是对当日在京城、卫玉激他离开时候那一句的反击。
卫玉看着他其冷如冰的脸色,深深呼吸。
此时身后有两个小太监赶了来,小山见状急忙跑过来迎着,原来是崔公公叫他们来,吩咐把宿九曜安置在蔷薇院。
太子此刻住的这驿馆,原先是本地一名首富的院子。
之前因为怕西狄人对长怀县不利,这豪富举家搬迁去了南边儿,他的这院子就空置下来。
放眼整个长怀县,这园子是最大最气派的,所以在听说太子殿下要亲临的时候,豫州知府亲自下命让速速把这园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整理的妥妥当当,容纳几百人不在话下。
卫玉转身,指指前方:“在那里,你自己去吧。”
她说完才要走,小九爷忽然道:“太子命卫巡检陪我,你这就走,说不过去吧。”
卫玉吃了这半天的冷脸,嗤之以鼻:“你还想干什么?难道要我伺候你沐浴更衣吗?”
少年冷峻的脸色稍微有点儿松动,然后盯着她道:“如果卫巡检习惯了干这些,那也无妨。”
卫玉突然间体会到方才太子殿下的心情,这少年确实有让人破功的能力。
可爱起来极可爱,可恨起来又叫人咬牙切齿。
绷着脸,卫玉道:“我可不喜欢干这些。不过我听说宣威将军身边已经有人了,你要是真想要人伺候,大可以把她叫来。”
少年的眼中略过一点疑惑,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第 93 章
宿九曜望着卫玉, 思忖着道:“你说的是飞……”
那个“廉”还没出口,又觉着卫玉说“已经”有人,可飞廉是以前就跟着自己的, 显然不是指他。
难道是柳十郎?
少年还没拐过弯儿来。
卫玉却开始后悔。
她清清喉咙,对小山说:“你留在这里, 替我好生照看宣威将军。”
话音刚落, 转身要走。
宿九曜眼疾手快, 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刚才说的是谁?”
“什么谁?我有说什么吗?”卫玉开始装傻。
宿九曜眯起眼睛看着她:“你刚才说的是不是赵……”
他显然吃不准, 是迟疑的口吻。
卫玉呵呵笑了几声:“什么赵钱孙李, 我都不懂你在说什么。”
宿九曜从关外回来, 就马不停蹄的赶来了驿馆,所以并不知道他已经见过了赵曦。
他想从卫玉的脸上找到答案,可却是徒劳无功。
卫玉这样狡黠,她坚持否认,小九爷也抓不到什么错。
宿九曜望着卫玉满不在乎的表情, 轻轻的哼了声,说道:“我身边儿有没有人, 倒也跟你卫巡检没什么关系。”
卫玉翻了个白眼。
不料小九爷继续说道:“只是卫巡检你自己该多注意些, 不要仗着自己是东宫的人, 就忘乎所以,勾三搭四。”
卫玉不能置信:“你说什么?什么勾三搭四、你说谁?”
宿九曜却只淡淡的说:“你自己做的,自己清楚。只要你别敢做不敢认就行了。”
他说完之后,迈步往前边的房门处走去。
卫玉一头雾水,回头叫道:“喂!你给我说清楚!”
小九却理也不理,径直进了门。
此刻小山跟两个内侍都在,
那两个小太监不敢怎样,只死死的低着头。
小山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笑。
卫浴转头瞪着他:“你听见他刚才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听见。”小山忍笑, 咳嗽了声:“玉哥哥,你要进去吗?”
卫玉道:“我进去?我进去干什么?真叫我伺候他沐浴更衣呀,想得美,哼!”
她跺跺脚,转身往回走,一边儿走,一边儿嘀咕:“我勾三搭四,我勾搭谁啦?这臭小子……分明是恶人先告状。一年多不见,哪里竟学坏了!”
小山见她走了,便带着两个小太监,入内去服侍小九爷。
知道他是从关外赶长路回来的,即刻准备了热水为他沐浴更衣,重新收拾了一番。
小山看着面前眉眼一新的少年,只觉得那张脸在灯影下美的像是画里的人。
真难想象就是这个相貌清丽秀美更胜女子的小九爷,带领千军万马,把那凶悍如鬼的西狄人挡在铠城之外,护住了万户千家的安宁。
他难以按捺好奇,小心翼翼的问道:“宿将军,那西狄人长得什么样?”
宿九曜虽然没见过小山,但也知道他是如今跟在卫玉身边的人。
他本来不喜欢跟驿馆内的人说话,听小山问,便回答道:“也没什么,没有什么三头六臂,中了刀枪也会死。不用怕他们。”
小山笑道:“我之前听人说那西狄人是战无不胜没有人能挡得住的,还好我们启朝有您。”
宿九曜看向他:“你是什么时候跟着卫巡检的?”
“是一年前,卫巡检从湘洲回来后不多久。”
“他对你很好?”
“当然了,说起来我的命也还是他救的呢。”
宿九曜意外:“是吗?这是怎么回事?”
小山脸色一变,昙宫那件事崔公公已经叮嘱过,叫他烂在肚子里,自然是不能告诉人的。
但小山机灵,于是说:“我早先因为家里穷,被一个恶人欺负,几乎死了,是玉哥哥奋不顾身的把我救出来的。”
这当然也是实情,只不过隐去了真实的地名,人名,详细经过而已。
宿九曜眼神一晃,却没有再说话。
过了半晌他才说:“这一年多来,卫巡检他还是住在东宫吗?”
“这倒不是,他多半儿都住在紫薇巷。”
“是吗?这是为什么?”
“原本他的家就在紫薇巷啊。”
小山虽然聪明,也知道太子宠信卫玉,但并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那些纠葛。
而太子让卫玉住在紫薇巷的原因,自然也不足为外人所知。
宿九曜只觉得心里忽然轻松了一点儿。
他下意识的笑了笑,又问:“他在京内……有相好的人吗?”
“啊?”
宿九曜转开头:“你不知道?”
小山呆了呆:“相好的话,跟御史台的任主簿蒋仵作,还有太学的潘学官,步兵衙门的张统领等,都是极好的……”
宿九曜眉峰涌动,轻轻的一笑:“算了。”
就在此时,外间小太监来道:“太子殿下有请宣威将军。”
前厅。
之前宿九曜跟卫玉离开后,太子便忍不住拍了桌子。
崔公公被吓了一跳:“殿下……”
李星渊回想先前宿九曜的应答:“岂有此理!你刚才也听见了,这个小子何等放肆!竟还说孤不该来……什么时候朝廷的事情由的他指指点点?”
崔公公苦笑:“殿下息怒,宣威将军只怕也是一心为了太子的安危着想。所以才直言进谏,未免有些不中听。”
“孤看他是因为手握兵权,又仗着有些军功才这么无法无天的。”
崔公公知道太子是被气的不轻,但他也不相信小九爷会有什么恶意。
“殿下……奴婢觉着这宿九曜的年纪到底还小,不懂人情世故,所以说话还有点不知进退……”
不料太子瞪向他:“什么人情世故?难道孤是那种喜欢听信谗言的?孤也没指望他说什么溜须拍马的话,只是他礼节都不通,你难道没看见?”
“是是是。”崔公公赶紧答应,又小声道:“那可能……是他总是在外打仗,一门心思都在征战上,所以并不精通这些礼数。”
“却也未必,孤看他是居功自傲了,”太子哼了声:“现在就这样,将来还了得。”
崔公公打量太子的神情,迟疑了一会儿:“殿下,叫奴婢说句您未必爱听的,您如今正气头上,可您想,要真是个有城府的,又怎会像宣威将军今日这样明晃晃的得罪殿下……何况殿下又不是第一天认得他,当初在东宫相处的日子虽然短,但是对他的性情也该有所了解,那时候午门之前,他还敢对靖王殿下的人动手呢,那会儿就知道他的脾气如何了,今日的他跟先前的他,竟是毫无改变才对。”
太子一怔,垂眸。
崔公公又道:“其实宿九曜这样才是好的。一来他年纪轻,应该不是有那种野心的。二来他这直来直去的性子,有一句话就说一句话,心里不痛快,就在脸上显出来。总比那些口蜜腹剑包藏祸心的,强上百倍。”
李星渊沉默。
太子心里其实也知道,宿九曜未必就是真的忤逆犯上。
只不过先前卫玉也在身旁,他却被少年句句顶撞,不留情面,太子觉得面上有些过不去而已。
“玉儿怎么还没回来?”
崔公公叫了门口的小太监来,一问,才知道卫玉已经回房去了。
公公又问太子要不要把卫玉叫来,太子想了想,说道:“不必了,她先前在外走了许久,又喝了酒,且让她先歇会儿,晚上……再说。”
吩咐了这句,太子又想起了一件事:“剑雪呢?”
崔公公回答:“之前问完话后就她去歇着了。殿下叫她有事?”
太子垂眸道:“这一回来一定会跟玉儿见面。那件事且让她小心点儿,别给玉儿知道。”
崔公公急忙说:“殿下放心,奴婢早已经叮嘱过她了。”
卫玉回到自己房中,想到先前跟小九的对答,气不打一处来。
她把衣带扣解下,随意的往榻上一扔,便在褥子上躺倒。
喃喃道:“真是长本事了。两年不到就变得这样能耐了……再过几年,怕不被他压的死死的。”
忽然想到宿雪怀,她抬手遮住双眼,轻声叹道:“我是怕你吃亏,可也没想你压到我的头上来。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连夫人都要有了,还倒打一耙说我……”
正念叨着,忽听身后有人说:“你在说什么?谁敢压你小卫学士?”
卫玉猛然爬了起来,一转头就看见剑雪坐在屋内的桌子旁边。
她半惊半喜:“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卫玉脑中一转,脱口而出:“你是跟他一起回来的?”
剑雪起身:“猜错了,我是先一步回来的,只是你当时在外头。不知道而已。”
卫玉翻身下地:“这么说,这两年的时间你一直都在这?”
剑雪笑笑:“你不信?”
卫玉仰头看她,发现剑雪跟先前似乎也有所不同。好像……气质要比先前更加洒脱干练些。
她道:“我只是不懂。”
剑雪说道:“这有什么不懂的,于公于私。我都应该在这里呀。”
卫玉明了。
于公,是因为边塞安宁,小九爷至关重要,剑雪在这里,一为护持,二来是太子的眼线。
于私,就不用多说了。
其实在最初,太子派剑雪跟随小九,当然是为私情过多,可到后来就不大一样了。
卫玉欲言又止。
剑雪却又眨眨眼:“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卫玉站起身来,倒了一杯茶:“我看你倒是有话想说的样子。”
剑雪笑道:“你不问,我自然不说。”
卫玉其实想问她,这两年宿九曜到底是如何过来的?
可是这岂是一句两句能说完的,一言难尽罢了,而且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她心中确实有一件急于想知道的,可惜又不便出口。
思来想去,卫玉就说:“我本来以为,你绝不会在任何一个目标身边待上半年,没想到竟然在此轻易破例了。”
剑雪说道:“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才知道……那也要看是谁。当初殿下派我来的时候,我以为只不过是护送而已,等他到了这里,我自然就功德圆满,没想到一待就是这许久。”
卫玉整了整衣袖:“那这两年中可有什么有趣的事?”
“你指的是什么?”
两人面面相觑,卫玉忍不住,咳嗽了声:“我见过了保婴堂的那位赵姑娘,你可认识?”
剑雪了然地点点头,道:“哟,终于沉不住气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问呢。”
“我为什么不问?”卫玉悻悻:“那女子……她是从哪里来的?你可知道?”
“听说你先前见了小九爷,你怎么不问他?岂不是比问我更快?”
卫玉假装喝茶:“你不说就算了,我也不稀罕听。”
剑雪笑道:“你不稀罕听,我稀罕说行不行?”
先前剑雪护送小九回豫州,知府设宴款待,席间有些歌姬出来献舞。
这赵姑娘就是其中之一,当时牡丹,罗醉一看就惊呆了。
虽然是女装,但是一眼就能认得出跟卫玉六七分相似。
罗醉是个好事之徒,立刻询问知府,一问才知道原来这女子是本地王员外家的家奴。
当时罗醉戳了小九,宿九曜抬头,望见赵曦,惊的几乎站起身来。
小侯爷悄悄的跟小九说:“你觉得这女子怎么样?”
宿九曜盯着那女孩儿,一言不发。
小侯爷说:“这么难得的机会,这么难寻的人,就叫咱们遇上了,我可不能放过。你如果不想要那就归我啦。”
宿九曜愕然看向罗醉:“什么归你?”
罗醉道:“归我的意思就是我要了,她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要三媒六聘的……你难道不懂?”
宿九曜深吸了一口气,沉默。
罗醉见奇货可居,便雷厉风行,立刻把那员外叫来,低声嘀咕了几句。
王员外在本地虽也是个人物,但是侯爷之子亲口要人,他哪里敢不听,别说罗醉还许他身价银子,就算不给,他也愿意双手奉上,当下就满口答应,把那女孩子给了小侯爷。
罗醉喜不自胜,拉着赵姑娘的手,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喃喃道:“这要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信,世间就有这么像的人。这得亏是女装,要是改换了男装,只怕还足可以以假乱真呢。”
他又看了一眼小九,笑说:“你真不要么,可别反悔。”说着就起身,握住那女孩儿的手就要离开。
剑雪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
卫玉虽然猜到后面大概,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然后呢?”
剑雪笑道:“然后就给小九爷拦住了呗,他把人带了回来。小侯爷算是人财两空了。”
卫玉道:“他喜欢那个姑娘?”
“你说谁?哪一个’他’?”
剑雪戏谑地说了这句,忽然醒悟,急忙闭嘴。
幸亏卫玉没有察觉。
剑雪停了一会儿,说道:“如今这赵姑娘也算是县内关外,人尽皆知的人物了。”
“为什么?”
“还问?她是小九爷带回来的,你应该也听说了将军夫人的传闻了吧。”
卫玉呵呵了声,振作精神:“不说这个。以后你是什么安排?回京还是留在这里?”
“那也得看殿下的意思。”
卫玉打量剑雪:“你可别是乐不思蜀了吧。”
“这里有什么可乐的?”剑雪摇头道:“你要是我,这一年多来,看到那些大大小小的战事,死了那些不计其数的人。你还得疯了呢。”
卫玉咬了咬唇。剑雪却又感慨道:“不过若不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这人间还有另一番的世道,也有另一种的人……呵。”
剑雪说完,拍拍卫玉的肩:“你歇着吧。”
她离开后,卫玉呆站了半天,只觉得心里发闷。
走到窗户旁边,看着庭院中沉沉的夜色,心里一会儿刀光剑影,一会儿却又出现那张似曾相识的脸。
廊下响起细微的脚步声,好像是小山的声音,在跟侍卫们在说什么。
片刻小山进了门:“玉哥哥,殿下传您过去用膳。”
卫玉懒懒地说道:“我不饿,你去告诉殿下,我不去了。”
“宣威将军也一起去呢。”
卫玉怔住:“那也跟我……”
赌气的话还没说出口,最终还是懊恼的跺了跺脚。
卫玉本来以为小九已经先去了,没想到才出院子,就跟他撞了个正着。
她本来不想理他,宿九曜却偏偏说道:“卫巡检,太子殿下传我吃饭,您有没有什么叮嘱的?”
卫玉转头瞪着他:“你要是真听我的话,那就最好少说多吃。”
“这倒也不难。”
两个人往前厅走,耳畔只听见嚓擦的脚步声。
头顶的灯笼在春风里摇来摇去。
地上两个人的影子,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合在一起。
卫玉看着那两道模糊的影子,还是没忍住问道:“你之前到底说的什么勾三搭四?”
身后,宿九曜道:“你先告诉我你说的什么我身边的人?”
卫玉止步。小九说道:“你说的是赵姑娘。”
宿九曜垂首看向卫玉,从这个角度他能看的更加明白,她毛茸茸的细碎头发,领口中是一段雪白的脖梗,那么纤细,他一手就能擒住。
卫玉好像察觉了什么似的,缩了缩脖子。
“对,我说的就是她。行了吧?”卫玉转身:“这有什么不可说的么?倒是你连身边的人也能忘记。想不起来还要问我。”
宿九曜只盯着她。
卫玉看他沉默,转过头:“我已经回答了你的,你是不是也应该告诉我?”
“我连身边的人都能忘记。你却把你自己做的事情也忘了。”宿九曜这才开口:“你在快活林跟明掌柜,亲……”
他居然说不出那个词,只是死死地盯着卫玉的嘴唇。
在听见魏旌描述那个场景的时候,听着那句“亲嘴儿”,宿九曜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来,卫玉跟明俪两个“亲嘴”,那到底会是怎样的情形?
卫玉先是一愣,继而瞪大双眼。
最后她哈哈大笑起来。
宿九曜问:“你笑什么?”
她忍着笑道:“没,没什么。”
卫玉摆手,转身往前又走。
宿九曜看着她负手而行,很是潇洒自在,他的眼神一暗:“你真的对明掌柜动了心?”
“是又怎么样?”卫玉头也不回,笑吟吟地。
“是的话,我会让魏旌不去搅扰你们。不是的话,你就不要搅乱人家的好事。”宿九曜磨了磨牙,目光在她细细的脖颈跟腰间逡巡,又气又恼,还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让他想要摁住卫玉,把她……
“什么好事?”卫玉丝毫未曾察觉,反而自顾自说道:“他们要是彼此真心、两情相悦的我又怎能搅乱他们?要是他们两个本来就没什么情分,不用我搅也自然都断了。”
“你这个人,这么无情……”宿九曜喉头一动。
卫玉不知死活,火上浇油般说道:“什么是无情?我这个人最喜欢说实话,但是实话难听,一般人自然是不爱听的,”
她说到这里,负手转身看着面前的少年。
望着夜色里少年冰雪一般的脸色,卫玉扬眉道:“你又如何了?生气呀?叫我说你不用为别人操心。多想想自己吧。”
“什么意思?”
“上回在京内我跟你说,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喜欢,也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两情相悦,但是现在你既然有了一位……人尽皆知的赵姑娘,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吧。我却要恭喜你才对。”
宿九曜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跟战前的擂鼓一样,一声比一声响,而且逐渐急促。
他打了那么多次仗,没有一次像是现在这样,紧张,恼怒,不安,还有那种……类似杀意而又不完全是的情绪,按捺不住。
“你……恭喜?”他的手越捏越紧:“怎么恭喜?”
卫玉眨了眨眼,似乎促狭地:“这……虽然说为时过早,但将来你要是成亲,我自然会准备一份厚礼,毕竟、我们相识一场……”
“厚礼?”少年眼底簇簇的,不知是冰色还是火色:“什么厚礼?”
“呃……”卫玉总算觉着气氛有一点不对,当下拂了拂衣袖:“别叫殿下久等……”
卫玉往前要走,后领子却被人一把薅住了。
她瞪圆了眼,感觉自己好像被绳索吊住了一样,脚还在往前探,身子已经被拽了回来。
宿九曜揪着卫玉的衣领,轻轻用力。
卫玉退后,还未站住脚,就被他轻轻一摁,抵在了廊柱上。
面前的少年双眼中透出怒色,胡乱地在卫玉的脸上逡巡。
可很快,目光落在她的唇上,魏旌的那句“他们在亲嘴儿”,振聋发聩地在他耳畔乱嚷。
那到底是什么样儿?他竟然怎么都想不出……或者……
“宿……九……你……”卫玉从最初的诧异中反应,试图将他推开:“放开!”
他只盯着她娇嫣的唇瓣开开合合,好像被花香蛊惑的蜜蜂,昏头昏脑、义无反顾地低头埋了过去。
第 94 章
上次在靖王别院, 因为服了药,昏昏沉沉,就如同做了一场过分逼真的春梦一般。
但是这回不一样, 两个人都是清醒的。
卫玉虽然觉得宿九曜变了不少,可是却万万料不到他这样大胆, 竟然做出如此荒谬破格的举动。
窒息, 手胡乱地抵在宿九曜的胸前, 却无法撼动他分毫。
已经是初春, 他身上的衣物并不厚, 能真切地感觉到手底下的身躯那种坚硬如铁的触感, 热力勃勃,透过衣裳传到她手上,让她不由自主就想起了一些本该遗忘的过往,面红耳赤。
含糊的叫声被噎在嗓子里,她的耳畔只听见少年急促的呼吸声。
虽然比上次在别院的动作少了些许莽撞粗暴, 但是显而易见,他仍旧很生疏。
甚至慌乱中, 两个人的牙齿无意中撞在一起, 这让卫玉在窒息之余甚至觉出有几分好笑。
直到小九爷再度咬住了唇, 卫玉觉着疼,惊的魂飞,想到上次的惨痛经历……她闷哼了声,挣扎的越发激烈。
她的动作过大,宿九曜怕伤了她,总算停了停。
少年的长睫颤巍巍地抖动着, 有点慌张,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卫玉, 知道自己闯了祸。
但是既然开始了,那就不用再顾忌太多。
仅仅是停了一会儿,他就立刻又覆了上去。
卫玉慌乱之极,百忙中赶紧把脸一转。
此刻在急促的心跳之外,卫玉又听见了隐隐地脚步声,应该是小山他们赶来了。
“你、你这混账!你敢?!”卫玉压低嗓子吼道。
“我……”他意犹未尽的逼近过来,有什么不敢的,天塌下来他也敢。
“……疯了么?”卫玉暴跳,用尽全力推了他一把。
就在宿九曜稍微离开她的瞬间,身后的院门处,小山跟两个侍从走了出来。
卫玉本能的站直了身子,但是动作未免有些僵硬。
远远地小山看见他们两个几乎贴脸般站在这里,有些惊奇。
“玉哥哥,九爷……你们在……”
卫玉没等他发问,急忙转过身:“殿下……”刚开口就发现嗓子已经哑了,赶紧咳嗽了两声:“殿下已经等急了,宣威将军,请吧。”
难以遏制心中的恼怒,声音里带着几分愤愤的意味。
不等宿九曜回话,卫玉已经急急迈步往前去了,估摸着身后的人看不到,卫玉抬起袖子,擦拭唇跟脸。
太子已经等了许久,正想让人去看看,就听说卫玉到了。
外间卫玉并没有着急进门,只如风般快走了几步,把宿九曜跟侍卫们撇下,又避开前方门口的内侍,她靠着墙根儿处飞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衣领,又不太放心的再度擦了擦嘴唇,确认没有什么纰漏或者不妥。
想到刚才那小子的胆大妄为,她真想给他十几二十拳。
真是不知道他脑袋中想的是什么。
明明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竟然就敢这样胡作非为。
难道硬是把她当做一个男人来亲吻?
卫玉越想越是气愤。
她本来很擅长掩饰,可是进门的时候,脸上的那点恼怒之色还是没有完全消退。
太子目光如炬,立刻看了出来:“怎么?谁惹你生气了?”
卫玉把头一偏,不回答。
崔公公见状也问:“怎么了小卫?”
忽然发现她的唇好像有些格外的红,刚要取个笑,问她是不是涂了胭脂,心头咯噔一声,赶紧闭嘴。
这里卫玉磨了磨牙,还没有回答,门口上人影一闪,内侍说是宣威将军到了。
宿九曜进了门,行礼过后,先看了眼旁边的卫玉。
却见她侧着头板着脸。
太子则打量着宿九曜,却发现少年的脸色有点儿怪。
尤其是两颊上浮着一点最上乘的胭脂都抹不出的好看的浅粉,因为他皮肤白皙,稍微有点颜色就格外醒目。
李星渊心头一动,扫了眼卫玉:“你们两个是一起来的?”
宿九曜没有回答,只默默地看向卫玉。
卫玉不愿意搭理他,也保持沉默。
太子挑了挑眉:“这到底是怎么了?”
卫玉本来以为自己不回答,小九应该就说了,没想到他也不出声。
她当然不能冷太子殿下的场:“回殿下,也算不上一起,只是路上碰见了宣威将军而已。”
太子笑着问:“孤看玉儿似乎有些恼色,难不成……是宿小将军惹了她?”
宿九曜道:“多半是的。”
卫玉忍不住瞪向小九,狠狠的想:该他回答的时候不回答,不该他出声的时候就乱说。
“那你是怎么招惹她的?”太子饶有兴趣的问。
宿九曜正要开口,卫玉真不知道他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为防不测,她说道:“殿下不必问了,我跟宿将军是话不投机而已。”
“你们说什么了,就话不投机?”
“无非是一些闲话罢了。”
眼见太子似乎很想再问问他们都说了什么闲话,卫玉却说:“殿下,晚上吃什么?臣有些饿了。”
崔公公拍手,晚膳很快送了上来。
满桌珍馐,太子却看上宿九曜,叹道:“自从你离开了京城后,孤便没有再吃过那样好的太极芋泥和鱼圆,虽然也叫东宫的厨子做了无数回,可是没有一次能赶得上小将军所做的那种滋味,真叫孤常常惦记。”
宿九曜低头看着桌上菜色,眼角余光偷瞥向对面的卫玉:“多谢殿下夸赞。”
太子笑道:“就是不知道你离开了东宫后,还有谁那么有福气……能够吃到你宿小将军亲手所做的美味。”
卫玉的唇角一动。
宿九曜却道:“殿下有所不知,从我离开京城后,就没有再做过菜了。”
太子震惊:“这是真的?可是为什么?难道是忙于军务没有时间?”
卫玉也有些疑惑。
宿九曜道:“因为……我只想给一个人做。那个人不在,我就没有心思了。”
这个回答太子显然没料到,连卫玉也惊了。
她情不自禁的看向了宿九曜,却正对上他望过来的目光。
这么明目张胆。
卫玉心里本来还有些恼怒的,忽然间跟他四目相对,赶紧下意识的转开了头。
转的太仓促,就像是心虚躲闪一样。
太子当然也留意到了:“那……不知你是想为谁做吃的?”
“殿下还是不用问了。那个人不稀罕。”他淡淡地说。
“是吗?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曾经亲口跟我说过。”
卫玉当然知道他指的是谁。
听他如此回答太子,卫玉差点儿跳起来指着宿九曜的鼻子质问,什么时候她这么说过,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确实在紫薇巷狠心割断过跟他的男女……不,应该是“男男之情”。但不吃他做的菜这一点……她可是做梦都不敢说。
太子对于这个回答却有点儿满意。
崔公公在旁边儿只觉得暗流涌动,叫人焦头烂额,他赶紧不失时机的插嘴:“殿下,还是快尝尝这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卫玉看着面前的酒杯。
下午她喝了几盅,而且今晚上又如此的“光怪陆离”,她实在不敢再喝。
旁边的小九爷却毫无拘束的喝了一杯。
太子又问:“之前听说宿小将军你上阵杀敌的时候,会戴着一个面具,是真的?”
“是。”
“是什么样的面具?不会是上次武林大会时候的那个吧。”
卫玉正默默的假装吃东西,听到这里也稍稍的抬起头来。
宿九曜回头吩咐了小山几句。
小山出了门,不多时果真拿了一个面具回来。
那是一个十分狰狞的饕餮纹铁质面具。
太子捧在手中细看,心中生出了一股寒意。
这面具有些古青铜色,上面凹凸的纹路里有一些干涸的血迹。甚至有一处是斜斜的一道新鲜划痕,不知是刀砍还是如何。
太子盯着这狰狞的面具,透过那些可怖的纹路,空洞洞的两只黑色眼睛,扑面而来的似乎是喊杀声震天的沙场,血肉横飞生死立见的惊心动魄,身遭是无数尸骸,脚下是血流遍地。
太子暗自惊心,面上还是温温的笑容:“怎么想到就戴这个呢?”
宿九曜没有回答。太子忖度:“难不成是效仿兰陵王举动?”
太子微笑着问这一句话,毫无恶意,只是单纯的猜测解释。
毕竟小九生的如此绝色,武功高强,再加上战功卓著,确实有些兰陵王的风范。
不料宿九曜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兰陵王,只知道戴了这个,少些麻烦而已。”
太子哑然,轻轻笑了几声。
卫玉在旁边暗自叹了口气。
算了……没有往脸上刺青,而只有这个面具,不管如何这也是极大进步了。
说起战事以及时局,殿内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太子连连劝了好几杯,小九爷来者不拒,看的卫玉目瞪口呆。
有心要提醒他,又怕惹了太子不高兴,但是放着他喝下去,又怕他喝醉了误事,毕竟有前车之鉴。
就在小九爷又拿起酒杯的时候,卫玉咳嗽了声。
宿九曜看向她,卫玉没好脸色,冷冷的说:“宣威将军,没听说过贪杯误事吗?太子殿下虽然是好意,你也不该就这样放开就喝,适量而止。”
宿九曜稍稍犹豫,把酒杯放下了。
李星渊笑道:“这也无妨,横竖如今他在这里,不用去调度军队,就算喝醉了也不至于有什么不妥。你却是太小心了。”
卫玉一本正经地说道:“殿下还是别太纵容他,宣威将军毕竟才十六岁,喝多了谁知道会做出什么来?而且喝大伤身,殿下若为他好,就不要再劝他了。”
太子听见卫玉说“才十六岁”,嗤地笑了:“说的也是。”
宿九曜的眼神却沉了几分,他看向卫玉:“卫巡检,你刚才说在我成亲的时候要送一份厚礼。既然已经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怎么现在又在意我的年纪?”
卫玉还未回答,太子的眼睛睁大了几分:“嗯?好好的怎么你们会提起了成亲?”
宿九曜道:“末将也觉着稀奇。不知道卫巡检为何突然提起。”
“难道小将军……你有了心仪的人?”
宿九曜看向卫玉:“没有。”
卫玉脸上有些不自在。
她没想到宿九曜居然敢跳出来的、用这话来打自己的脸。
卫玉假装淡然道:“我是为了九爷你的身体着想,不领情也就算了。”
宿九曜道:“嗯,那就不用了,我身体好的很……等闲伤不了,除非这酒里有毒。不过我想太子殿下不会在酒里下毒的。”
卫玉见他敢还嘴,七窍生烟:“你少歪曲我的意思,谁又说酒里下毒了?”
“卫巡检不让我喝,我自然容易胡思乱想。”
卫玉几乎拍案而起,气的脸色都变了:“行,我不拦着你。你使劲儿喝,有本事把这桌上的全部都喝了,也没人管你。”
李星渊跟崔公公在旁边儿大眼瞪小眼,看着他们两个吵起来。
崔公公几次想劝解又插不进嘴去,太子左顾右盼,感觉卫玉是真的动了怒,而小九爷也真的没给她面子。
他们两个争吵“不合”,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那么一点儿不得劲儿。
“行啦行啦,不是什么大事。怎么你们两个反而吵起来了呢?”太子难得一见的跳出来扮演和事老,“没有人说这酒里有毒,当然小将军你也不要喝的太多了,玉儿说的话有道理,你是一军主将,不容有失,她也是为了你好。”
崔公公也说:“对对,横竖都是为了彼此好,不要误会嘛。”
他们两个各自一怔,才都不言语了。
之前卫玉本来不想过来的,只是听说宿九曜也要来,她担心宿九曜应对不当、或者又得罪太子,所以才来看看,万一不妥她可以从中调停。
没想到现在反而是她跟宿九曜吵了起来。
眼看此时这情形……太子应该不至于跟宿九曜如何了。
卫玉便果断起身:“殿下,我饱了,白天走的地方有点多,十分疲倦,恳请先行告退。”
太子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卫玉虽然没喝酒,但是脸上发红,显然是被气的。
原来她也还是这么孩子气的,三言两语的口角了一番,就动了真怒。
李星渊有点儿好笑,又有点儿宠溺的:“好吧,你只管去,好好歇息。”
卫玉也不看小九爷,转过头快步出了门。
背后宿九曜盯着她的身影离开门口,下意识的端起桌上的酒杯。
杯子才碰到唇,想到她方才的叮嘱,又慢慢的将杯子放下了。
外头小山陪着卫玉回房歇息。
这里小九爷又多留了一刻多钟,跟太子说起些铠城的风物以及防卫军务等等。
果真没有什么纰漏或者意外。
只要是谈及正事和军务等等,太子跟宿九曜之间的气氛就十分融洽,隐隐竟有些相谈甚欢、“十分投机”的意思。
天色不早。
宿九曜告退出门,慢慢的往住处回去。
走到岔路口,他停下来。小九知道卫玉在北边儿的院落住着。
他默默地往北院儿打量。
回想先前当面儿气卫玉,小九稍微有点儿后悔。
可又一想起在京城之中她那样绝情的把自己赶走,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又觉得她“活该”。
然而,思来想去,小九爷摸了摸自己的唇。
他又想起了先前那个吻,朦胧间浮出一点似有若无的笑。
就在这时候,只听到有人叫道:“宿九爷,真的是你?!”
宿九曜转头,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从卫玉院落的方向走来。
原来正是阿芒。
阿芒看见小九爷,喜不自禁,三两步走到跟前,笑道:“哎呀我的九爷,你比先前长高了,听说又升了官,越发威风凛凛,像是大将军的样子啦。”
宿九曜却问:“你从卫巡检那里过来么?”
“是啊,你要过去?”阿芒毫无心计的问。
“啊?”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让宿九曜迟疑了一会儿:“我还是不去了,时候不早了……她还没睡?”
阿芒叹了口气:“谁知道,今晚上玉哥儿格外的暴躁,回来后本来是睡了,还把我们都赶了出来,可是过了会儿又爬起来,在那里看书……我只进去问了句要不要喝茶,他就发怒,说我在那里乱晃打搅……我实在没法子就出来了。还好是出来了,不然怎么抓到你呢?”
他本来是诉苦,说到最后却又喜笑颜开。
原来阿芒一看到宿九曜,嘴里的唾液就变多起来,以前被美食俘获的那种心情如同潮涌,咂着嘴说道:“九爷我的好兄弟,咱们总算又碰了头了,你什么时候给我做好吃的?”
小九没想到阿芒最惦记的是这个。
自从离开京城之后,他的心情一片灰暗,虽然时常看到喜欢的食材、想到什么要做的食谱……可是一想到自己最想给她做饭的那个人……却对自己如此无情,他就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所以先前跟太子说的他没有再做过菜,并不是谎言。
至于军务繁忙只是其中一个很小的原因,而飞廉他们那些孩子已经进了保婴堂,自然有人照顾,也不用他去做菜做饭的。
看在阿芒是跟着卫玉的份上,宿九曜说道:“等有机会吧。”
心里却想:她心情不好,是因为之前自己的那些气话么?
“嗯,那是什么时候?最好尽快,不如现在吧!”阿芒眼巴巴的看着小九爷。
那种眼神,就好像看着无上美味的食物很快会出现在跟前,恨不得上前牢牢抓住。
宿九曜叹了口气。
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北院的方向。之前还气了卫玉一场,这会儿让他自己赶上前去……他去倒也无妨,只怕她越发恼怒不饶人。
此时此刻他哪里会有做菜的心思,除非卫玉……
小九摇了摇头,转身要走。
谁知阿芒锲而不舍的跟上:“好九爷,你就答应我吧。从上次你离开京城到现在,我已经快两年没吃到好吃的了。”
阿芒一边嘀咕,一边绞尽脑汁的想找点儿借口说服他,见宿九曜面色冷清不为所动,阿芒眼珠转动:“对了,你就算别的不看,你看在那天晚上我也一块儿去救你跟玉哥儿的份上,你也得做点儿好吃的犒劳犒劳我呀。”
宿九曜听的古怪:“什么那天晚上?”
阿芒说:“你怎么都忘啦?就是靖王别院的那天晚上啊。要不是我们去的及时,指不定你跟玉哥儿怎么样呢,我可看到殿下把玉哥抱了出来……那情形必定是很严重的嘛。”
宿九曜起初不以为意,听着阿芒的话,他心头巨震。
止步转头,小九死死地看着阿芒:“你说什么?你说……靖王别院的那天晚上、卫巡检也……在?”
“当然啦,难道你不知道?”阿芒瞪大眼睛,忽然发现他的神色异样:“怎么啦?”
小九爷倒吸了一口冷气,紧抿着唇。
此时此刻,他仿佛又听见了自己心跳如擂鼓的声音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剑雪对小九爷撒了谎。卫玉也没有跟他提过别院的那些事情。
可是他们防备来防备去,却只忘了阿芒。
因为当时宿九曜回了豫州,而阿芒是在京内,根本不担心两个人碰面。
一来二去就忘了阿芒这个隐患。
卫玉房中。
先前从太子的宴席回来后,卫玉心里憋着一股火儿,不知如何。
洗了澡,心情本来平静了些,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只得又爬了起来。
举着一本打开的书看了半天,心浮气躁,无数的字在眼前翩翩起舞。
她心情不好,却不肯承认自己是因为谁这样,只好迁怒于阿芒小山等。
把人赶走,屋内是清净了,她的心却还好像养了许多的兔子,乱跑乱窜。
随手把那本书盖在脸上,闭了眼睛。
卫玉有点儿后悔跟着太子殿下来豫州了,本来在太子提出邀请的时候,她还是坚决拒绝的。
可到后来还是……
长长的叹了口气:那个混账小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个将军夫人……这也罢了,可为什么又要强吻自己?
当初在京内,难道她说的还不够明白?
真想狠狠地揍他一顿,可惜打又打不过。
卫玉翻了个身,伸手抓了抓领口,身上微微的发热。
恍惚中的似乎听见外头有人说话,好像是侍卫们。
卫玉并没在意。
烛光摇曳,是一阵晚风袭来。
随风送来一股仿佛木叶般的浅淡香气,底下沁着点冰泉的冷冽清爽。
卫玉一怔,猛然起身,书从脸上滑了下去。
眼见要跌落地上,宿九曜轻轻一抄,将那本书攥在手中,他盯着卫玉。
“你……”卫玉觉着不安,强自镇定:“你怎么又跑来这儿?”
他的手上用力,把那本书几乎揉碎。
卫玉瞥着那本可怜的书,才要起身,宿九曜把手中的书一扔:“我说的没错,你这个人……”
他陡然俯身。
卫玉若强行起身势必跟他撞在一起,她的双手本能地一松,整个人跌回榻上。
她觉着很不妙,赶忙翻身要往内躲,却给宿九曜摁住肩头。
少年稍微用力往下一压,像是把她钉在了榻上。
卫玉动弹不得,有点慌:“宿九!你干什么……”
少年死死盯着她,声音有几分暗哑:“你这人果真谎话连篇。”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该明白,在靖王别院那夜,是你!”宿九曜低声逼近,居高临下,半身几乎都压在卫玉身上。
卫玉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头猛虎爪下,有被撕碎的危险:“你、你……”
宿九曜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似乎要把她看的更清楚。
“你们这些骗子,都瞒着我,”宿九曜嗅到她身上曾叫他迷醉不醒的香气,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
他明明认定了是她,但剑雪的否认,加上他不敢在心里过分亵渎她,所以竟不敢认,要不是阿芒说破,不知道要蒙在鼓里多久。
第 95 章
宿九曜仿佛失去了理智。
酒气裹挟着怒意, 让卫玉越加发慌。
她的姿势又颇尴尬,四脚朝天,面对面, 简直逃无可逃。
听小九说完,卫玉强行道:“等等, 谁骗你了?我可没扯谎……那件事你、你问我了吗?”
曾经宿九曜有机会的, 在紫薇巷的时候。
他也确实没开口, 因为觉着别院的事是自己的错觉, 不想冒犯她而已。
但就算如此, 也无法否认他们有心欺瞒。
毕竟他问过剑雪, 要是没有人给剑雪下令,她岂会当面否认。
而且宿九曜心里明白,卫玉这么狡黠,就算自己当时问她,她也一定不会乖乖告诉他实情。
“你不用再跟我花言巧语的……”宿九曜说着, 目光从她的脸上往下:“你这个……”
原本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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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不敢仔细回想在靖王别院里发生的那些事,那些如真似幻的场景。
因为生怕那只是自己荒谬的幻想……而他又总是会忍不住把那些“幻想”和卫玉联系在一起, 一旦想起来, 就无法自控, 这对卫玉来说自然是一种亵渎。
可是现在,当宿九曜知道了那个人确实是卫玉的时候、那所有的记忆忽然间变本加厉的冲击而来。
小九爷时而人在冰渊,时而如在云端。
其实,他记得自己的手曾经握过什么,抱过什么。
他知道自己的嘴唇曾经亲过什么,知道自己的鼻子曾经嗅过什么。
那些他曾经流连沉溺的, 从未经历过的……
一想起来,身体都无法遏制的颤抖, 好像中了邪魇。
卫玉眼睁睁的看着宿九曜的眼神,从愤怒到逐渐柔软下来,少年的眼角多了一抹红。
他喝了不少的酒,说话的这一会儿,醺醺然,酒力开始发作。
“你别想再跑……”小九爷恨恨地,说了这一句,他盯着卫玉的脖颈,猛地咽了口唾液。
嘴唇贴过去,如愿以偿,他心中喜欢,迫不及待。
颈间一疼。
情急之下,卫玉拳打脚踢,猛地挥起一拳,正好打在宿九曜的脸上。
她的手劲自然不足以打伤了小九爷,但这瞬间带来的疼,却让他稍微清醒了几分。
宿九曜扭过头,匪夷所思:“你打我?”
“谁叫你发疯……”卫玉心有余悸,拉了拉衣领。
“是你逼我发疯的。”他生气。
“你下去!”卫玉想推开他。
小九顺势摁住了卫玉的手,又干净利落把她的另一只也擒住,一起压在头顶。
“你这……”卫玉错愕,手不能用,就乱踢了两下。
“卫巡检可真不老实。”
宿九曜哼了一句,索性抬腿压在她的腰间,泰山压顶似的。
如此一来,卫玉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捆绑住了的猪,上了案板,动弹不得。
“宿九曜!”卫玉叫了声。
小九爷的眼神一变,低声道:“我记得那天你也这么叫过我……还一直以为是我的幻觉。”他润了润唇:“那天晚上,你都记得?”
她赶紧否认:“谁记得那些!”
宿九曜眯起双眼:“呵呵,又要骗我?”
“我没有!”卫玉上气不接下气:“小九你听我说……咱们有话好好说,不要动手动脚的,你先松开我。”
“你刚才打我的时候可没说这句。”
“你到底听不听我的话啦?”
“我本来句句都听,谁叫你总是骗人。”他报复一样低头,狠狠地在卫玉的唇上亲了亲:“玉儿……”
卫玉打了个哆嗦。
宿九曜道:“先前太子是这么叫你的……我不喜欢他这么叫你,就好像把你看成了是他的东西。”
卫玉一怔。
谁知道宿九曜的嘴像是开了光,就在这时,外头响起人声:“……殿下。”
“参见殿下。”
“卫巡检睡下了?”这是崔公公。
卫玉起初还心怀侥幸,听见崔宇的声音,猛地僵住:太子……来了?
宿九曜自然也听见了,他转头看向外边。
卫玉深吸了一口气:“快放开,是太子到了。”
“我不怕他。”
“我怕行不行?”她急着要起身,却不能够。
宿九曜不肯放手,卫玉叫道:“你是不是想害我?”
“你就这么怕他?”
“现在我更怕你!”
卫玉低吼了这句,宿九曜愣怔。
不知为何,他稍稍松开手。
卫玉生怕他反悔,顺势往榻下滚落。
小九看她这么狗急跳墙一样,跌下去不是好玩的,赶忙举手一捞,揽住了她的腰。
卫玉不敢看他,双手着地,连滚带爬地下了床。
宿九曜撤手,刚要坐起来,卫玉抬手将他往床内一推:“进去!”
她听着外头的动静,太子应该已经进了门,这会儿要他走显然已经来不及。
“好好待着,别出声。”说了这句,她随手把床帘放下了。
小九爷撩起帘子,探头往外看,只见卫玉才穿了一只鞋子,蹦跶着往外。
他不由笑出声儿。
“殿下!”卫玉才出内室,就见李星渊负手向此处走来。
猛地看她出现,太子止步,诧异地打量:“还以为你睡了,怎么忽然跑出来?”
卫玉把另一只鞋提上:“原本没有睡着,听见声响才知道殿下来了,哪里还能装睡着了。”
“你啊。”太子笑着拉住她的手。
卫玉见他没有要往里边儿去的意思,松了口气,跟着他走开几步,道:“殿下,怎么这时候来了?可是有事?”
“还不是因为你?”
“为我?”她做贼心虚。
原来太子知道卫玉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先前处理完公务,他放心不下,所以过来看看。
“当然是为你。先前看你跟宿九’话不投机’的,赌气就走了,孤怎么能放心?”太子含笑:“怎么样,好些了么?”
卫玉脸上微热:“我当是为什么呢?原本就没事,怎么还劳烦殿下亲自过来。”
“你也是的,之前在京内的时候提起宿九,你还动辄说’那孩子’云云。虽然现在他当了将军,年纪到底还是小,怎么就跟他吵起来呢?”
卫玉尴尬的笑了笑,耳朵悄然竖起,时刻留心里间的动静,生怕小九爷按捺不住的跳出来。
“我知道了,我刚才也有些后悔。当时是一时气冲上了头,确实不该跟他争执。”
太子笑道:“你知道就好。不过,先前都说是孤惯坏了你,想来也不全是你的错。”
卫玉心怀鬼胎,只想要快点儿应付了太子,让他赶紧离开了事。
见太子又提起这件事,越发坐立难安。
她干笑着:“跟殿下没关系,是我自己定力不足……是了,时候不早,殿下忙了整天,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吧。”
太子却心情大好,并没有要立刻离开的意思。
听卫玉这样说,只当她是关心自己。
他在桌边坐了,打量卫玉的穿着,知道她是仓促出来的,衣袍都有些褶皱。
太子随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本来想去铠城,现在竟然不能去。那么在这里待上一天,后天就可以启程回京了。”他抬头看向卫玉:“本来想着回京后再把你派出去……不过现在倒是个现成机会。”
“什么机会?”卫玉心不在焉,没有深思就问。
“忘了?这次咱们回去可得经过豫州,那里是……”
卫玉忽然意识到他要说什么,头皮发麻,赶紧打断了太子的话:“是是是,我只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太子看她连声答应,就笑说:“怎么,你是着急么?”
他想到过两日到了豫州,兴许就可以从中行事,让卫玉换回本来的身份,而他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
太子的喉头动了动,笑盈盈地说:“说起来,除了你小时候,孤似乎从没有看你穿过女装……”
卫玉差点儿跳起来,想也不想,猛然伸手捂住了太子的嘴。
她惊心动魄,往后瞥了眼,心快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跟太子来的曹公公早看出了太子殿下的脸色有些旖旎。
他很懂李星渊的心思,便没有靠前,只远远的站在门口。
猛然看着卫玉捂住了太子的嘴,虽然吃惊,可是看太子的反应……曹公公抿嘴笑了笑,非但没有靠前,反而扭开头去。
要是换了平时,李星渊恐怕早就发现了卫玉行为异常。
可是这会儿他的心情极好,又被卫玉绵/软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这种感觉真是无法形容。
太子愣了愣,抬眼看向卫玉。
卫玉察觉他温热的唇贴在自己的手掌心,又跟他含笑的星眸一对,她急忙撤手:“殿下,我、我不是故意的。”她一边道歉,一边儿心惊肉跳,生怕太子又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话来。
“这也用不着如何,孤又没有怪你。”太子只以为卫玉是担心隔墙有耳,哪里会想到卫玉的房中有一个不能听这些话的人。
卫玉无法可想,靠近了李星渊,几乎贴着他的耳畔小声说:“殿下还是不要再说了,有什么话我们改天再说也不迟。”她刻意压低声音,又得小心哄求着太子,那语声听起来就格外的温柔,可人心意。
李星渊几乎心花怒放,他笑了两声,想也不想就握住了卫玉的手。
他想说卫玉今天格外的善解人意,却又打住,只含笑看着她:“罢了。那就先不说,横竖你心里知道就行了。”
轻轻的拍了拍卫玉的小手,太子放开,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叮嘱:“你也早点睡。”
卫玉不敢怠慢,一路送到了门口。
眼见太子出了院子,才总算放心。
她往回走了两步,心乱如麻。
进了内室,见床帐依旧静静的垂着,卫玉鼓足勇气靠近,悄悄掀起。
突然她怔住,榻上的宿九曜闭着双眼,神情安顿,看这样子……赫然竟是睡着了。
原来太子才来的时候,小九确实全神贯注,留神着的外间的动静。
但是听着听着,鼻端总是有着淡淡的香气萦绕。而那香气则是从卫玉的枕头、被褥上散出来的。
他轻轻嗅了嗅,不知不觉中把脸埋在枕头上,舍不得离开。
美梦成真一样欢喜。
那暖香醉人,仿佛有催人欲睡的功效,又加上酒力发作起来,小九只觉着一阵倦意袭来。
他起初还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逐渐地放松心神,小九爷抱着被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卫玉总算舒了口气,看着宿九曜安静的睡容。
虽然说他喝了酒,然而卫玉心里如何会不明白,这两年来他镇守铠城,成为应对西狄人的前锋要塞,他必定殚精竭虑,一定是很久没有睡一个安稳觉了。
这次又是匆忙从铠城返回,疲累自不必说。
卫玉叹了口气,本来想在床边儿坐会儿。忽然听见外边小山跟侍卫说话的声音。
她生怕小山进来看见不妥,就往里边儿蹭了蹭,把帘子重新放了下来。
天还没亮,小九已经醒了。
他确实好久没有睡过安稳觉了,别说是睡一整夜,就算安心睡上一个时辰都是奢侈。
甚至在猛然睁开眼睛的瞬间,他还以为自己是人在铠城,或者是在铠城之外的山川谷底上。
睁眼的第一个本能反应,就是探向腰间,想找自己的兵器。
同时他心中十分的惊异,为什么自己就会睡着,如此大意。
身为前锋,疏忽懈怠,便意味着死亡。
而他身上可系着铠城以内、启朝千万百姓的生死。他片刻也疏慢不得。
可是手一动,宿九曜看见了咫尺之间的那张脸。
他定神细看,心中恍惚。
旁边的人黛眉朱唇,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这一刻宿九曜才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在铠城,也不是在战场,而是在卫玉的身旁。
所有的风霜雨雪,刀光剑影都不在,只有她。
宿九曜陡然放松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卫玉的脸,就这么呆呆地看了半天,才后知后觉醒悟自己是可以动的。
他悄悄的往卫玉身边蹭了蹭,同时也想起昨夜种种。
宿九曜懊悔自己白白的睡着了一整夜,但又有点小小地喜欢,觉得自己能在她身边儿睡一整夜,这已经是多赚了的。
伸手,在卫玉脸上轻轻的抚过,宿九曜想起昨晚上跟卫玉的对质。眼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
小九爷轻轻的叹了口气。
“怎么会喜欢你呢?明知道你不是那个人……可还是……喜欢你。”
他有些无奈。虽然被卫玉斥责过也拒绝过,也劝过自己是恨她的。
可是一旦见到了她,心里的那点爱慕之意就死灰复燃般无法泯灭。
卫玉还没醒,仿佛感觉到了他的动作,口中嗯嗯了两声,好像是在回答他。
宿九曜笑了笑,越看越是喜欢,终于忍不住诱惑,轻轻的在她的唇上亲了一口。
卫玉的眉头皱了皱,含糊不清的说:“行了……九……别闹……”
宿九曜猛的睁大了双眼。
一楞之下他重新靠近,近距离盯着卫玉的脸,眼神闪烁,他低低的说:“玉儿?”
“嗯……”卫玉闭着双眼,似乎有些不耐烦,又好像撒娇。
“你……”他本来想问你叫的是谁,却又改口,“我……我是谁?”莫名的有些紧张。
卫玉的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一句,但是他听不见。
“玉儿,”宿九曜咬了咬唇:“你在叫谁?”
卫玉仍是不语。
小九爷屏息。
卫玉叫的太过自然,没有任何的不自在,就好像是……这样叫过了无数次。
他确信卫玉叫的是“九爷”,他也确信她叫的是在南下雪夜酒肆里的那个“九爷”。
怎么可能?
虽然卫玉曾经否认过,但据他所知,卫玉认识的人里,只有他一个“九爷”。
小九爷心头惊跳,刚要问,又怕惊醒了她。
就在这时,卫玉闷哼了两声,然后她顺势翻了个身,往宿九曜怀中贴了贴。
埋首在少年的怀中,卫玉低声唤道:“夫……”
小九爷猝不及防,下意识的张手将卫玉抱住。
同时他也听见了那一声振聋发聩的呼唤。
他不信,僵直着身子,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以及正在发麻的脸颊,哑声问:“你、你叫我什么?”
宿九曜的手劲儿大了些,完全是无意识的。
卫玉一抖,然后,她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二更君
猛然间四目相对, 卫玉的双眼,从惺忪到茫然,然后却是满满地骇然。
她眨了眨眼, 急忙推开宿九曜,猛地爬起身来。
这次小九爷并没有如何, 而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他的目光从卫玉脸上, 逐渐往下, 越过颈间, 越过她的腰身, 最后落在那一双精致白皙、正不安绞在一起的小手上。
假如卫玉这时候能够抬头看他, 就会发现宿九曜的眼中那瞬间闪过的惊震。
他就这么一言不发,也毫无动作的打量着卫玉。
而他的心中就好像掀起了千尺巨浪,所有想不通的都在瞬间想通,豁然开朗,就好像武陵人发现了桃花源。
只是他一时无法接受。
门外响起了小山的声音。
“你们说什么?宣威将军不在房中?”
“是啊……现在正去禀告太子。”
卫玉打了个寒战, 抬眸看向宿九曜。
“你该回去了,别叫人发现。”
她本来以为小九会别扭, 谁知他并没有说什么。
他只是舔了舔嘴唇。
然后默默的一言不发的下了床。
将迈步的时候, 他回头看向卫玉。
望着她闪烁不安的双眸, 宿九曜笑了笑。
他仍是什么也没有说,等卫玉反应过来,他已经离开了。
清晨,太子得知了宿九曜没在房中的消息。
但很快又有人来禀报,说已经找到了宣威将军。据说将军是早起,去了别的院子闲逛。
太子沉吟不语, 过后,才吩咐崔公公:“叫人去看看玉儿起了没。”
卫玉洗漱过后, 即刻就来见太子。
李星渊望着卫玉,笑问:“昨晚上睡得怎么样?”
卫玉低头道:“多谢殿下,很好。”
“那就行,”太子站了起身,负手走到卫玉身旁:“昨夜孤去看你的时候,看你那慌乱模样,还甚是担心……怕你换了地方,一时难以安枕。”
卫玉不由地看了太子一眼,心中略觉怪异。
太子却一笑,说道:“另外还有一件事,先前宿九跟孤说起铠城之事,他说……”
卫玉抬头。
在卫玉来之前,宿九曜面见太子。
他道:“末将知道殿下想去铠城,只是卫巡检所说什么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也大有道理。所以末将就想,不如请卫巡检代替太子殿下前往,毕竟卫巡检是殿下的心腹,他去看过,就等于殿下亲眼见过了。”
太子自然意外,有点儿疑惑的看着宿九曜。
起初太子以为,莫非是卫玉跟宿九曜商量好了。
可是此时告诉卫玉后,看着她大吃一惊的神色,才知道她事先并不知情。
太子说道:“孤本来是愿意去的,铠城从西狄人手中夺了回来,孤亲眼见了,回去才好跟皇上禀明,总比来了一次却一无所知的好,所以孤想,索性就亲自去一趟,横竖有小将军陪着,应当无碍……”
卫玉忙道:“不行,殿下不能去。”
宿九曜从来不夸大其词。
既然他先前已经奉劝过太子殿下,那就说明出关的路必定会容易产生变数,卫玉绝不能让李星渊去冒险。
虽然她自己也并不想去,可是如果真的要在自己跟太子之间选,她责无旁贷。
“我愿意代殿下前往。”卫玉咬牙说道。
李星渊沉默。
良久,太子转头看向她:“那就让孤再想想……”又停了会儿,他笑笑说:“对了,这两三天内必要启程,孤未决定如何前,今日就再放你一天,去会会你那些旧友吧。”
卫玉本能地觉着不太对劲,加上昨夜跟宿九曜相处,也着实让她心惊肉跳,她可不愿意再见什么“旧友”了。
“殿下,自然是正事要紧。”卫玉垂首回答。
李星渊笑了声:“不打紧,只是宣旨而已。何况了解了解本地风土人情,也是此行目的之一。你且去吧。”
卫玉看了眼崔公公,却见崔宇低着头,她只得垂首:“是。”
出了门,只有阿芒跟着,卫玉问起小山,却说太子殿下另有所命。
卫玉也没再追问。
其实她并不是不愿意出来,相反,昨日跟飞廉等匆匆一别,本来就心有惦记,比如飞廉他们说的什么白马武馆之类,竟不知如何,纯阳观也没去过……
既然太子放她一天的假,倒是可以去瞧瞧。
一路先到了白马武馆,却见是一处有些年岁的门首,还没进门,就听见里头呼呼喝喝的声响。
卫玉从门口一探头,见里头偌大的一处院落,院子里足有五六十人,拳脚整齐,虎虎生风。
除了青壮年,还有些大大小小的孩童,看着年纪最小的好像只有三四岁,却跟着练的像模像样,十分认真。
卫玉正在打量,院内一名教习师父模样的人瞧见他们,便向着走过来:“请问……是来找人还是习武?”
“路过此处,听见热闹便过来瞧瞧。”卫玉回答。
不料那教师看见卫玉身后的阿芒,眼前一亮:“这位是?”
“是我的侍卫。”
那教师道:“这位兄台好个体格,一定会些拳脚功夫?不知高姓大名?”
卫玉还没说话,阿芒道:“我会不会拳脚跟你有什么相干?”
教师笑道:“兄台不要见怪。我们这里是教人习武的地方,看兄台相貌不凡身材魁梧,像是个练家子,便想同你切磋切磋。”
“你想跟我打架?”阿芒瞪大眼睛。
“兄台误会啦,只是拳脚切磋,共同进宜罢了。”
说话间另有一个教头模样的人走过来,笑说:“老秦,你的毛病又犯啦,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喜欢跟人拆招儿的,你想尽快进益是好事。可别把人吓跑了。”
老秦道:“白教头,不是我犯病。我好歹在这里教人拳脚,要是马马虎虎的怎么跟九爷交代?当然是要我自身过硬些才能教出好徒弟来,若能多选拔几个进九爷的前锋营,你不是也面上有光?”
那白教头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看像阿芒和卫玉:“两位从哪里来?若无事,进来喝口茶歇歇脚。”
卫玉听这姓白的声音是南方的腔调,便想起昨天飞廉说的那位南边儿来的教头。
阿芒却道:“九爷?你们说的是宿九爷吗?”
白教头跟老秦面面相觑:“你们认得九爷?”
“何止认得。我们是最熟悉不过的。”阿芒笑道。
那两人满面惊喜,急忙请他两人进内,卫玉赶忙推脱了,带着阿芒走开。
阿芒说道:“玉哥儿,别看九爷年纪不大,可真真有远见,在县内建武馆,要是习武的人多了,人人都是高手,就不怕那西狄人了。再说就算不去从军,那也能强身健体,有备无患嘛。”
两个人边走边说,卫玉正打着路边摊位上卖的东西,忽然听见前方一阵马蹄声响,有人叫说:“是宿将军回来了!”
出了街口,路边儿上的百姓三三两两的正在议论,有人道:“真是难得,小九爷似乎是四五个月没回来了吧。”
“这次应该是因为太子殿下亲自驾临。所以才回来的。毕竟铠城那边儿可是半分也缺不了他。”
“可不是嘛。原先总是担心西狄人动不动就跑到野狼关来作祟,现在铠城在前面挡着,简直叫人安心。”
“要不然那些各地的客商怎么都愿意来呢。”
大家说着眺首张望,都想看看小将军的风采。
忽然有个人道:“都不要看了,瞧不着的……九爷多半是去保婴堂了。”
“哦哦你说的对,差点儿忘了。赵姑娘在那里呢。九爷但凡回来,必定要去保婴堂见赵姑娘,九爷虽然才十六岁,若说说成亲也不算很早,不知什么时候能吃他们的喜酒。”
大家说着哈哈的笑起来喜气洋洋。好像迫不及待。
阿芒悄悄地对卫玉说:“玉哥儿,那个什么赵姑娘长得跟你有几分相似。小九也不会没看出来吧?”
卫玉啐了声:“闭嘴,少胡说,跟我什么相干?”
阿芒张口结舌,却也不敢还嘴,只抓了抓头。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不多时,却见前方的人越来越多。
阿芒以为有什么热闹可看,不料走着走着,才发现竟是往保婴堂的方向,原来这些人聚集在这里,都是为了一睹宿小将军的风采。
卫玉察觉后转身要走,谁知给人一把拉住:“你往哪里去?”
原来是明掌柜。
卫玉笑道:“你怎么在这里?”
“废话,我听说了小九回来,当然要来看一看他。他每次回来都要往保婴堂来……”明俪垫着脚往前看:“这些人总爱起哄看热闹,早干什么去了?跑来这里挡老娘的路。”
她不由分说拉着卫玉往里头挤,又叫阿芒:“来帮忙啊!”
阿芒上前,两只大手左右一挥,轻易的分出一条路来,拥护着两个人到了前方。
门口有两个侍卫看守,闲人自然不敢靠前。
明俪上前,笑说道:“熟人熟人。”
谁知侍卫把她一拦:“明掌柜请留步。”
明俪吃惊:“干什么?”
侍卫道:“我们将军有令,不许有人打扰。”
“你看清楚,是我,我是’有人’吗?”
侍卫哼道:“总之请明掌柜退后。不然我们就不客气啦。”
明俪脸都绿了,回头看卫玉:“这些人吃错药了,翻脸不认人。”她挽了挽袖子道:“你们可别去快活林吃酒,不然……”
卫玉拉住她:“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走吧,别打扰人家的好事。”
此时,昨儿的那个嬷嬷从外头来,一眼看到卫玉,叫道:“这不是卫巡检么?”
卫玉本来不想去,只是明俪非拉着她不放,如今偏又遇到这好事嬷嬷。
侍卫本来不想放行的,其中一个嘀咕:“看在卫巡检面上,哼……”
明俪扭头:“小兔崽子,我怎么得罪你了。”
那侍卫道:“你倒是没有得罪我。只问问你的良心,对得起魏校尉吗?”
明俪哑然,这才明白原来侍卫们拦着她是因为魏旌。
嬷嬷领着卫玉跟明俪去找宿九曜。
她笑眯眯道:“九爷一旦来,必定会见赵姑娘的,一定是在她的房中,去那里准没有错。”
卫玉心中很别扭:“我还是去找飞廉他们。你自己去吧。”
明俪道:“这有什么?你还怕他?”
“人家是来见……心上人的,我们去打扰不好吧。”
明俪嗤地笑了:“既然来了再走岂不是更不好?船到桥头自然直。”
就在此时,明俪看向前方:“咦……”
卫玉跟着看过去,只见不远处廊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宿九曜,另一个就是赵姑娘。
两人似乎正说着什么,赵姑娘扭身,仿佛在拭泪。
“闹别扭了不成?”明俪喃喃。
卫玉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样的脸色来面对这一幕。
所有的理智好像都开始裂缝,不管明俪再说什么,她只是本能的转过身拔腿就走。
她不想看这一情形——宿九曜跟一个女孩子站在一起。
身后好像有人叫了她一声,卫玉置若罔闻。
才走到前方的厅外,身后那个人赶上来一把拉住了她。
卫玉转头:“干什么?”
宿九曜盯着她:“你走什么?”
“我有事,走不行吗?”
宿九曜看着她漠然的脸色:“有什么事?”
“不用你管。”她用力把手抽回来:“你赶紧说你的话去。”
宿九曜皱皱眉,直直的盯着卫玉:“你生气啦?”
“瞎说,我为什么生气?我忙的很,你别烦。”
她甩手要走,宿九曜道:“你为什么生气?”
“我没……”卫玉吐了两个字,又觉得不该多言。
“你想不想知道我刚才跟她说什么?”
“不想。”
“那你想不想知道,当初在紫薇巷的时候,我说你根本不是我心中的那个人。是什么意思?”
卫玉停下脚步。
扭头,她看向宿九曜:“难道赵姑娘就是你心中的那个人?”
“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卫玉努努嘴:“本来?”
“嗯……”
“那人是谁?”
“其实那不重要。”他的声音忽然多了几分温和。
她更加不懂:“什么意思?”
“因为不管她是不是,我都不会跟她成亲,因为我跟她从来没有那种男女之情。”宿九曜有些郑重的说。
卫玉有点儿窘:“嗯?”
小九爷盯着她:“只是你卫巡检聪明绝顶,却也人云亦云的,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谁说我要娶她了?你就生气。”
卫玉恼羞成怒:“我没生气……就算生气也不是因为这个。”
宿九曜走到她的跟前:“昨晚上太子问我有没有心仪的人,我说没有,那是因为我在生气,我生气你拒绝我还呵斥我。其实我一直都有心仪的人,唯一认定、一直都没有改过。一直都是……你。”
卫玉后退。
小九望着她,忽然目光掠过卫玉,看向她身后。
在一根廊柱后,剑雪抱着双臂,静静地站在那里。
她背对着此处,仿佛对这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第 97 章
宿九曜只看了一眼, 就察觉剑雪身上的气息跟平时不同。
只不过如今剑雪的主子——东宫太子殿下就在这里,剑雪有所变化也是情理之中。
本来宿九曜以为剑雪必定出来搅局,谁知这次她始终安安静静, 并未出声。
所以卫玉竟不知道还有个人在这里。
“你别再说了。”卫玉只一摆手:“我也不想听。”
宿九曜走近一步:“那我再问你一句话。”
卫玉抬头。
小九问道:“你心里有没有我?”
卫玉即刻转开头,顿了片刻才道:“先前在京内的时候, 我不是已经说了吗?何必纠缠?”
“我不相信。非但是我不相信, ”宿九曜盯着卫玉:“曾经也有人提醒我, 不要相信你的话。”
卫玉吃惊:“谁?”
宿九曜笑笑:“总之是懂你的人。”
卫玉咬牙:“什么懂我的人?我看是背后捅刀子的人。”
两个人说到这里, 就听剑雪终于出声:“话不能这么说……何况我先前也是好意, 现在你居然卖我。”
前一句话是冲卫玉说的, 后一句自然是向着小九。
卫玉猛地扭头,这才发现剑雪在那柱子后:“你怎……你说的?”
剑雪仍是抱着双臂,施施然走了出来:“不错,是我说的。你倒是先问问他,我为什么会说这些话?”
原来先前小九离开京城之后, 因为被卫玉所伤,一直郁郁寡欢, 冷面待人。
剑雪虽然不知他们发生了什么, 却也猜到了几分。
旁敲侧击之下, 剑雪说道:“你之前偷偷的回京,是见了卫玉了?”
宿九曜不言语。
剑雪哼道:“让我猜猜看。他必然是没好话,多半是丧当你了。”
小九才道:“你又知道。”
“看你的脸色就知道了。”剑雪笑笑:“不过我提醒你,不管他说什么,你都也不用全信。”
“这是什么意思?”
剑雪回答:“因为那个家伙可是有名的擅长骗人,骗死人不偿命。你要是句句都信, 那可就惨啦。”
其实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剑雪这么说, 无非也是想让小九尽快恢复过来。
虽然说卫玉确实也是擅长诡诈,不算冤枉她。
此时,剑雪对小九道:“我是为了你好,你反而跟姓卫的告我。果然是重色轻友。难道你忘了那时候你被他所伤是个什么情形?可怜巴巴的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当时谁在你身边对你好的?哼,这时候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卫玉却瞪着剑雪:“咄!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殿下就没有别的交代?”
“有啊。”剑雪似笑非笑的说。
卫玉打量她的神情,隐约觉得有点儿古怪。
正要问她有什么别的交代,忽然听见隔着院子是明掌柜的声音:“人呢?小九还有玉儿……两个人跑到哪里去了?”
本来卫玉想立刻离开,可是飞廉四毛等听说她来了,兴高采烈地找来。
又知道她在长怀县待不长久,好不容易来了,哪里轻易就能放走。
尤其是飞廉跟柳十两个大孩子,更懂宿九曜的心思。
飞廉见卫玉还在犹豫,他眼珠转动,说道:“九哥,我先前看嬷嬷们拿了好些新鲜的荠菜……你又已经一年多快两年的没给我们做吃的了,如今连卫巡检也在,好不好做点儿东西给我们吃?”
他这个提议,别人还罢了,唯独阿芒一听,差点儿高兴的跳上墙头:“好啊,好啊,择日不如撞日。”他搓搓手。喃喃自语:“可是荠菜,荠菜能做什么好东西?”
阿芒皱皱眉,总觉得这种野菜清汤寡水的,似乎好吃不到哪里去。
小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只默然看向卫玉。
明掌柜眼明心亮,即刻拉住卫玉:“说话说话,看你呢。我们有没有这番口福都瞧你的了。”
卫玉很不自在,用力把袖子拉回来,反而啐她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少在这里磨牙,你那快活林没事儿了吗?你这掌柜的还不快快回去。”
明俪道:“天大的事也不如小九的菜要紧,我也是巴巴地望了快两年,还管别的呢。”
飞廉跟柳十郎四毛几个已经一拥而上,说道:“玉哥哥自然也留下来一起吃饭。”
一个个都眼巴巴的,看看卫玉又看看小九爷。
卫玉哼了声,不言语。
飞廉这机灵鬼就叫嚷道:“九哥,玉哥哥答应了!”
宿九曜才笑笑:“我去看看。”
不多时,整个保婴堂这里,都听说了宿九曜要亲自下厨的消息,一时大人小孩儿,都欢喜雀跃。
明俪起先还跟卫玉闲话,可忽然间想到——现在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显然是厨房。
毕竟……或者可以偷吃一二。
当下赶紧找了个借口溜走。
保婴堂的孩童们,有的在上课,有的却在玩耍。
打陀螺,踢毽子,扔布袋,捉迷藏……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卫玉站在廊下,看着这一副太平安乐的场景,暗暗感慨。
扫了一眼身旁的剑雪,若有所思:“那天咱们说的赵姑娘的事。我想问你,你有没有查过她的底细?”
“怎么了?”
“你不觉得可疑?忽然间就出现这么一个人,相貌又跟我有几分相似。我总觉得……这不像是个巧合。”
“你是怕她对小九爷不利?”
“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只是单纯的美人儿也就罢了。万一美人背后有什么势力呢?”
“那你猜会是什么势力?”
卫玉拧眉:“这可难说,京内的,江湖上,甚至于西狄的人。都有可能。”
剑雪微微一笑。
卫玉扫了她一眼,望着她那意味深长的笑,心中猛然一震。
剑雪却淡声道:“不过叫我看,如果真是美人计,那也是枉费心机了,谁叫人家已经情有独钟了呢。”
卫玉不语。
剑雪又道:“怎么样?动心了吗?”
卫玉道:“瞎说什么。”
剑雪说道:“我跟你说一句实话。别说是他这样天下难寻的人物……就算是一只狗这么对我,我也会动心。除非是铁石之人,没心没肺。”
卫玉哭笑不得:“你不会打比方的话,就不要乱比方。”
剑雪却丝毫笑意都没有,淡淡道:“可是卫玉,你比我聪明,所以你更该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该开始的。”
中午的饭菜,是擀的面条,荠菜猪肉丸子汤。
最新鲜的时蔬野菜,最上乘的精妙厨艺,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绝巧心思。
制成了世间难得的美味佳肴。
还没出锅,那股鲜香十里的味儿已经四散开来。
引得那许多小孩子不住的闻来闻去,口水如涌,纷纷的叫嚷说饿了。
阿芒在别的事情上还有限,在吃的上面却也聪明起来,早早的跟明掌柜一起守在厨房门口。
飞廉等大孩子领着那帮孩童,各自拿着碗筷儿排着队,去捞面舀菜,越发热闹了。
这期间,安知县跟吴仙小姐闻讯而来,同卫玉闲叙了一会儿。
安澄很知道分寸,吴小姐更是妙人,耳听的外头孩子们排队吃饭,他们便起身告辞。
卫玉送到门口,略站了片刻,就见飞廉端了托盘送了饭菜来。
闻到那股香味儿,连原本有些忧心忡忡的卫玉,也暂时忘记了忧虑,不由露出笑容。
飞廉笑道:“‘上车饺子下车面’,所以九哥哥才特意的做这个。那些小家伙们都沾了卫巡检的光了。”
面条晶莹玉白,看着就很筋道,自不必说。
而荠菜这种野蔬,卫玉很少吃,但也尝过,天生有一股别样的香味儿,不算特别好吃。
只是荠菜本身的味道虽过于特殊寡淡,可是跟猪肉混合在一起后,正好去除了肉的肥腻而只剩下了肉本身的鲜美,再加上荠菜独特的鲜香,竟形成了一种得天独厚的绝佳味道。
卫玉先喝了一口汤,五脏六腑像是都得到了莫大抚慰。
绿色的荠菜跟粉红的猪肉,浑然天成的丸子在齿颊间弹开,再喝一口清汤。
这一瞬间,叫人仿佛看到了整个春天。
春雨绵绵,从天空降落,地上的野草闲花慢慢地舒展枝叶,长成了最鲜嫩欲滴的样子,一口下去,仿佛整个春天的灵气都糅合在这汤中,至美至真。
卫玉忘了忧虑,忘了不快,全神贯注在这碗面跟荠菜肉圆汤上。
她吃的十分关注,甚至连小九来到都没有抬头。
宿九曜走进内,卫玉已经吃了个七七八八,猛然看见他,她不免有点儿赧颜。
她能嘴硬的抗拒这个人,可对这一碗面,这一碗汤,却丝毫的抵抗力都没有。
而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为了缓解尴尬,卫玉道:“你没吃吗?”
小九道:“已经吃过了。”
“真的?”她显然有点儿不太相信。
从飞廉的口中,卫玉知道这保婴堂上下的孩子们也都有面跟丸子汤吃,可想而知他必定不会轻松。
宿九曜笑笑:“横竖我饿不着,你自在吃就是了。好吃吗?我好久没有下厨了,只怕做的不尽如人意。”
“好的很。我也好久没有吃过这样好吃的……”卫玉低下头,夹了一个丸子。
宿九曜望着她:“玉儿。”
卫玉手一抖,那颗丸子掉了回去。
她低声:“别这么叫我。”
宿九曜笑笑,忽然道:“昨晚上……太子殿下找你,是做什么?”
卫玉其实已经吃饱了,只不过还想格外的多吃两个而已。
肚子一饱,脑袋转的就慢下来。
“什么?”卫玉先是一愣,又道:“哦,没什么……不过是看看我睡了不曾。”
宿九曜微笑道:“我隐约听见……”
卫玉看向他:“听见什么?”
“听见太子说什么……女装之类。”
卫玉的心先是一悸,继而转开头:“你听错了。”
“我大概是没有听错。”宿九曜目不转睛地望着卫玉,见她的耳根有点儿红,便笑道:“是不是太子殿下有什么怪癖,喜欢看人穿女装?”
卫玉愕然,啼笑皆非:“你少胡说。”
宿九曜道:“反正这里也没有别人,你跟我说一句实话,殿下真的没有什么怪癖么?”
卫玉抿了抿唇:“什么怪癖?我看你是皮痒。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宿九曜道:“没有就好。我也是担心你受人欺负……对了,我还听见殿下说什么去豫州,是有何事么?”
卫玉瞪向他:“你还听见什么啦?”
“没有,后来我就睡着了。”
他叹了口气,似乎觉着遗憾,又仿佛透着一点餍足。
卫玉暗中松了口气:“不该你问的不要乱问。你听的也未必是真的。”
“玉儿。”宿九曜偏偏又叫了声,凝视着她:“我其实想跟你说。借着这一次……你能不能留下来?”
卫玉一惊,继而垂眸躲开他的目光:“别说这些不可能的话。”
“为什么不可能?你虽然没回答,可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卫玉站起身来:“你若还说这些话,我就要走了。”
宿九曜赶忙拉住她的手:“要是你担心太子殿下不答应,让我去说,他一定会允许。”
卫玉原本有些六神无主,听了这一句,她反应过来。
抬头看向小九,卫玉忽然想起早上太子对她说过的去铠城的事:“你跟殿下说了让我替他去铠城?”
“嗯。”
“你为什么忽然间有这种想法儿?”
“你不愿意去吗?”
“就算我答应去,也不过是为公务而已。”
“我知道所谓万事开头难,只要你肯去,我就高兴。”少年笑的很平静。
卫玉摇了摇头:“你在胡说什么?别把公务跟私事搅在一起。”对上小九含笑的眸子,她心头一震:“你心里在想什么?”
“想你。”他的声音堪称温柔。
卫玉的心都一哆嗦,脸更热了:“胡闹。”
她不敢再跟宿九曜独处,仓促转头看向门外,望着门口的天光日色:“时候不早,我该回去了。”
逃也似的迈步,到了门口她又停下,回头说:“是否去铠城的事,殿下还未决定,一切由殿下自己决断。你不许再自作主张也不要胡思乱想,听到了吗?”
背后,宿九曜的目光仍是追着她,缓缓道:“如果你不让我自作主张,那你就听我的话,留下来。”
卫玉假装没听见这句,迈步出门往外走的时候,她看向北边的院子。
她记得……先前赵姑娘就在那里。
午后,卫玉回到驿馆。
入内拜见太子殿下,却先看到崔公公站在门口。
崔宇迎着卫玉,笑道:“回来了?这一趟出去可好?”
卫玉道:“去了保婴堂一趟,殿下如何?”
崔公公望着她,欲言又止。卫玉问:“怎么了?”
正在这时候,里头传了太子的声音:“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卫玉正疑惑的看着崔公公,
听见太子发话,崔公公扭头,匆匆地低声道:“务必小心些应答,殿下心情不好。”
卫玉诧异。
只是来不及询问崔宇太子殿下出了何事,只能跟在崔公公身后进了里间。
李星渊抬头看了一眼卫玉,淡淡笑道:“看样子今日在外头颇为尽兴,脸色不错。”
卫玉莫名,想到崔公公的叮嘱,谨慎道:“是……”
太子的目光转动:“去见过什么人了?”
“回殿下,去了保婴堂,见了那些孩子们,还有昔日的几个相识……宣威将军也正在那里,就……”
还未说完,李星渊道:“难道不是知道他在那里,所以才去的?”
其实卫玉本来就是要去,只不过正好小九在那里。
得知小九也在,她原本想避开,偏又被明掌柜拉着。
可是要认真解释起来,反而显得有事一样。
“殿下,”卫玉笑笑:“真的是碰巧而已。”
“他都跟你说了什么?”
“无非……是些闲谈的话。”
太子的喉头一动,然后他笑了笑,笑的有几分讥诮:“好个碰巧,好个闲话。那昨天晚上在你房中是不是也是碰巧?也是闲话?”
如闻惊雷,卫玉窒息。
“怎么不说了?”太子轻描淡写似的问。
卫玉跪倒在地:“殿下恕罪。”
“你有什么罪,要孤饶恕?”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怒雷前的电光。
卫玉的唇动了动。
是啊,她有什么罪呢?
“我不该欺瞒殿下。只是当时情形有些尴尬,我因为不知如何解释,所以才将错就错。”
“什么叫有些尴尬?什么叫将错就错?”太子声音不高,但压迫力十足:“你只告诉孤,他为什么去了你房里?你们又……做了什么?”
最后四个字,轻如尘烟,薄如刀刃。
此时崔公公早已经退后了数步。
尽量的让自己低下头,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崔宇的呼吸声都极细微,生怕声音大一点儿,便引来太子的迁怒。
卫玉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太子还在等着。
“他……也是因为在席上争执不快,所以才去看看……只是当时我睡着了,我们……”
卫玉一心想要解释,可是太子殿下听着她说“睡着”、“我们”,气的脸色都变了:“你们?”
手一抖,李星渊想也不想,抓住旁边儿的一个茶盏,往下用力扔了过去。
三才盖碗在地上摔得粉碎。
茶水跟瓷片飞溅,卫玉觉得脸上一疼。
她本能的缩了缩身子,但却并未躲开。
崔公公在旁边儿看的分明,望着她脸上慢慢渗出的血,他忙叫道:“殿下……”
太子正当怒不可遏,且并没发现卫玉受伤,听见崔宇开口,太子怒道:“出去!”
崔公公吓得一哆嗦,急忙退到门外。
卫玉越发低了头。
李星渊瞪着她,因为愤怒,双眼之中满是令人心悸的杀气:“到底是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你还敢当着孤的面装作无事一般,你、你把孤当什么……”
他想起昨夜自己满怀柔情,还以为卫玉对自己也是体贴可心。
如今想想,何其可笑,原来她那会儿竟是虚与委蛇,房中藏着那个人……
一想到他们两个在屋内、更大可能是在床上,鬼鬼祟祟的不知做点儿什么。
太子的心都要炸开了。
“殿下请息怒。”卫玉不得不开口,“我也后悔当时没有告诉殿下真相。可是确实不是诚心要欺哄殿下,只是害怕若当时说破,殿下也是不信……会、动怒。”
李星渊沉声道:“你只说实话,昨夜你跟他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
太子冷笑了一声,起身走到卫玉身旁。
他缓缓俯身,轻轻的揽住卫玉的后颈,手贴着她的衣领,修长的手指把领子往外一拨。
轻而易举的,便看到了衣领底下那如玉肌肤上,颜色变淡的红痕。
“好个……什么也没做。”
李星渊的手并没有离开,而是顺势握着了卫玉的脖子。
卫玉咳嗽了声,却并未挣扎。
太子靠近,近在卫玉耳畔:“倘若是他胡闹,你就该说出来。或者把他赶走。但是,你是怎么做的?玉儿,你告诉孤,昨晚上他是不是留在你房中?”
其实太子要问的不止这些。
他还想问——“你跟他是不是同榻而眠?跟他彻夜欢好?所以身上才留下这些不堪下流的痕迹……”
李星渊越想越是愤怒,那愤怒像是一把双刃剑,刺伤了自己,也刺伤了卫玉。
而说到最后,太子终于无法按捺自己的怒气,用力把手一甩。
卫玉本就跪着,禁不住这股力道,顿时往旁边跌了出去。
她倒在地上,整个人有些发抖。
李星渊的眼尾微挑,怒喝道:“说话!怎么不说了?你不是一贯的能言善变么?你来跟孤解释!解释明白!”
卫玉双手撑着地,慢慢的起身。
深深吸气,卫玉苦笑道:“殿下不是已经都认定了吗?还要我说什么?”
“你……”太子的双眼圆睁,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你说你已经跟他……”
卫玉重新跪在地上,脸颊上的血慢慢的淌到了颈间。
此前她一直低垂着头,太子又是盛怒之中,并未发现。
此刻才看见那触目惊心的血痕。
李星渊心一惊,上前两步,捏着卫玉的下颌,低头细看。
卫玉任凭他动作,微微闭上双眼。
良久,太子伸出手指,将她脸上的血慢慢的抹去。
大概是因为发现自己失手伤了卫玉,太子心头的怒火降了些许。
但他显然不能就此低头:“你是不是已经跟他、跟他……”
卫玉把头扭开。
“你不说……也好,”李星渊强忍,目光在她面上逡巡:“孤正好直接问宿九曜……”
正要叫崔公公,只听卫玉轻声说道:“没有。”
第 98 章
卫玉的声音很低。
最简单不过的两个字, 说完之后,她却觉得双眼酸胀,有什么东西涌了出来。
那大概不是泪, 有点像是羞辱之类的东西。
她强忍着不肯掉下来。
太子当然听见了那个答案。
他略觉放心,可看着卫玉双眼发红的样子, 一时竟不知道要说什么。
沉默半晌, 李星渊才说道:“你也不能怪孤, 实在是你自己做的事情太过荒谬。”
开了个头后, 他好像恢复了往日的镇定。
把手背在腰后, 抬眸看向远处, 太子说道:“孤也知道,宿九曜那个人的脾气太过怪异不同,不管是在京内还是在此处,孤都见识过,也正因为深知他之特立独行, 所以不会苛求他遵守什么礼数规矩。”
他定了定神,回头看卫玉:“然而不管他怎么胡闹, 你我都该心里有数。他跟咱们不是一路人。尤其是你, 你该知道你自己是……就更加该谨言慎行, 不该任由他胡作非为。”
说到最后,太子忍不住又有些咬牙切齿。
卫玉一声不响。
太子瞧见她脸上的血痕,心一软:“起来吧。”
卫玉低着头,并不动。
太子皱眉:“起身。”
卫玉仍是没有反应。
李星渊眼神一沉:“怎么了?难道你还生气了?”
“殿下,我并不敢,”卫玉缓缓开口, 她说的很慢:“先前的事确实是我不对,宿九曜不懂规矩, 但我是知道的。不管是他无知胡闹还是我无心纵容,总之现在,我已经不配在留在殿下身旁。”
太子愕然:“你说什么?”
卫玉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的俯下身子。
她磕了一个头。
“我是说,我已经不配留在殿下身旁。”
太子吸了口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脸色平静如水:“我是说,我该离开东宫了,去哪里都行。”
太子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句话。
这大概比他听说了……宿九曜昨夜睡在卫玉房中、还要让他惊讶。
“你再说一遍。”他沉声道,不悦之意溢于言表。
若按照以前,卫玉这会儿早该陪笑来哄。
但这次她不为所动,再度说道:“我要离开东宫,殿下让我走吧。”
太子的脸色原本已经平和下来。他本来就不是个容易发怒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想到卫玉会瞒着他跟宿九曜那样“亲密”。
李星渊认定卫玉是他的人,得知那些内情后,全然被妒火迷了心窍。
太子怒不可当,他甚至也想过要如何惩罚卫玉。
但是……让她离开?
他没想过这个。
“你想离开东宫?你想去哪里?”李星渊好不容易按了下去的怒火猛然又升腾起来:“或者你是想去铠城,去他的身旁?!”
这句话像是一点火星,让他失去理智。
太子抿着唇,然后哈哈的笑了两声:“怪不得,怪不得宿九曜先前跟孤说,想要你代替孤去铠城,关外天高皇帝远,管不着你们了是不是?可真是用心良苦!”
卫玉并未着急,平静地说道:“我说过我事先不知道这件事,殿下误会了。我原本只是想代替殿下前往,唯恐殿下贸然出关会有意外而已。何况殿下也并没有答应,殿下若是不放心,也可以把卫玉扔到任何地方,我绝不去铠城。”
卫玉心如死灰,面色枯槁。
太子面挟寒霜,他死死的盯着卫玉,目光中的怒火好像能够把她烧成灰烬。
终于,李星渊上前,一把将卫玉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想走?”太子打量着她的脸色:“呵……你是从什么时候有这种念想的?”
卫玉垂着眼帘:“很久了。”
这个回答出乎太子的意料,可奇怪的是,他又觉着自己不该很意外。
“多久?”太子声音冷冰冰的。
多久……卫玉也没有办法回答。
也许是她醒悟了上一世那一刻起。
可是卫玉的沉默更增添了太子的猜忌跟怒火。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冷笑道:“或者是从上回你到豫州来,遇见了他?”
李星渊显然是不知道内情的。可是他一猜就猜的十有八九,错有错着。
卫玉道:“那不重要。”
“什么才是重要的?玉儿?你说。”太子目光冷峭的问。
卫玉不语。
李星渊得不到回答,心凉如水。
“给我说话!”
“殿下想听什么?”
“你是不是被宿九曜迷了心,你……”
“我心里清醒的很。”
“清醒?”太子的手有些发抖。
卫玉双唇紧闭。
“你为何会变成这样,”太子吸气,呼气,那样艰难:“因为你喜欢他?”
“不是。”
“那又是为何?”
她始终没有看太子:“兴许……是人总会变的,经历一些事情,自然就不像是以前一样了。”
“但孤以为变的不会是你。”
“为什么不会是我?我也是人。”
卫玉的声音里透出一点儿讥诮,跟一抹痛楚。
本来卫玉也以为自己不会变。
她逐渐地想通了,她真正害怕的其实不是那种天牢的阴森和黑暗,她害怕的,始终都是太子的翻脸无情,从来都是这样。
因为知道了人心易变,她若还是死抱着过去不放,那该多愚蠢。
太子听见卫玉的反问,他不可置信:“你这是……什么话!”
“我不是故意要顶撞殿下,可是殿下自己也知道……”她垂着长睫,眼角盈光,星星点点:“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李星渊瞳仁收缩。
“你是说孤变了。”太子冷笑:“你背叛了孤,还敢倒打一耙。”
他的眼里一片冰冷,将卫玉放开:“崔公公。”
门外的崔宇提心吊胆。闻言急忙入内:“殿下。”
太子淡声吩咐:“把卫玉带下去,关起来。”
崔公公毛骨悚然,太子又道:“没有孤的允许,不许任何人见她。也不许她出来一步。”
下午,宿九曜来至驿馆。
太子宣读了旨意,擢升宿九曜为征西道大将军,赐甲胄金剑,封为长怀县子,任子爵位,食邑五百户。
宿九曜谢恩受赏。
太子温声说道:“皇恩浩荡,将军也须尽心竭力,守好铠城,不容有失。”他望着少年清俊的眉眼,虽然才十六岁,却已经如此出色,绝世剑锋一般。
征西道大将军——皇帝的意思其实不只是让他守好铠城,而是以铠城为据点,如果可以的话,一路向西,成为直入西狄人心脏的一把利刃。
可见皇帝对于宿九曜也是寄予厚望。
才小小的年纪已经封为子爵了,可见拜将封侯也指日可待。
倘若他走正道的话。
宿九曜有点心不在焉,对于太子的寒暄,他只是微微低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李星渊依稀能猜到他在想什么,却不动声色,道:“是了,铠城之行,孤还是决定亲自去一趟。”
宿九曜闻言,才流露出意外的神色:“殿下要亲自去吗?不是说……”
“原先你也只是提议,孤思忖再三还是不放心。至于卫玉,虽然是孤的心腹人,可惜她这个人……也向来有些意气用事。”
宿九曜皱眉看着太子。
他进门开始就发现卫玉不在,此时听太子这么说,小九问道:“殿下说的卫巡检意气用事,不知是什么意思?”
太子淡淡的一笑:“总之是孤之前太纵容她了,让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如果一再这样下去,迟早会闯出祸来,只怕连孤也护不住她。”
“卫巡检、现在在哪里?”
李星渊纵然知道宿九曜性情奇异不受拘束,却也没料到他会直接开口询问。
太子一笑:“怎么?你寻她有事。”
“是有两句话想跟她说。”
“什么话?或许你可以告诉孤,我自然转告给她。”
“只怕殿下不能代劳。”
“是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
太子面上带着三分笑,一双星眸看着小九。
没有人可以直视太子殿下能直入人心的双眼。
宿九曜却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道:“殿下真的想知道?”
李星渊的心竟一悸,淡淡笑道:“人人皆有好奇之心,难道你跟她会有什么秘密?”
“我心中并无秘密可言,我的心意从来极为坦荡。只要她允许,我可以向天下人昭告。”宿九曜垂眸:“只是……我虽然不想瞒着太子殿下。但是我也不愿意忤逆她的意思。”
太子有些窒息。
宿九曜又道:“殿下,我想见卫巡检。”
太子看了一眼旁边的崔公公。
崔公公笑着说:“小将军,事有不巧。小卫先前回来后,倍觉劳乏,才刚刚睡下呢。你要想见那也改日吧,别打扰她歇息了。”
宿九曜转头看向他,好像在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
崔公公对上少年漆黑的眸色,心头凛然,却又笑道:“对了,听说今日在保婴堂小将军做了些荠菜肉丸汤,小卫可赞不绝口呢。说的人怪馋的,改日小将军得闲,不知能不能叫我们也尝尝?”
宿九曜本来有点儿疑惑。可听见崔公公这样说,他微微一笑,心中生出了几分喜欢,便把那点疑心抛下了。
太子亲自来宣旨封赏,外头黄总镇安澄等人早听说了风声,纷纷前来贺喜。
小九虽不愿意应酬,但黄士铎是他的前上司,其他的又都是熟人,自然不能失了这个礼。
入了夜。
崔公公带着小安子,端着些菜饭来到卫玉房中。
室内极安静,卫玉躺在榻上仿佛已经睡着。
崔公公摆摆手,小安子放下饭菜退了出去。
公公走到床边儿,低头细细看她,小声问:“之前给你拿的伤药涂了没有?”
这会儿也看清楚了她脸上那道伤,残血已经干涸,伤口绷在一块,显然是没有上药。
崔公公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你啊,偏偏又是这么倔强,不听话,赶明儿留了疤看你怎么办。”
他自己去桌上取了那瓶药,挑出些许,轻轻的涂在伤口上。
卫玉的眼睫微动,把脸往里埋了埋。
崔公公嗤地一笑:“不许乱动。”却又敛笑,心事重重地叹气道:“知道你睡不着。起来吧,吃点儿东西,”拉了拉她的袍子,自言自语道:“真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又成了现在这样,前世冤孽一般。”
他见卫玉不动,自己就沿着床边儿坐下,发了一会儿呆,崔宇道:“小卫,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你心里……喜欢宿小九?”
卫玉无声。
崔宇回头看了一眼:“罢了,当我没问。我只是想跟你说,你和我都明白殿下的心思,你也该知道你在殿下心中的有多重。正因为太看重你。所以才容不得一点儿闪失,才……”
他还是想给太子今日的盛怒寻个解释。
“公公,”卫玉终于出声:“跟别人没有关系。我跟殿下之间的事,只是我跟他之间而已,其实有些话我早就想说了……我终究不能留在殿下身边。你是明白人,应该早看出来了。”
崔公公心一跳:“你在说什么?”
“殿下不相信,总觉得我是因为小九、还是什么别的,可是……”卫玉睁开双眼,语声平静道:“您说我在殿下心中很重,但是迟早有一日殿下会因为别的东西而把我扔下,我很有自知之明,或许我该因为殿下以前对我的恩情心甘情愿去赴死。可是我还是……”
她还是不甘心。
何况已经被牺牲过一次了,这一次只是想尽量躲开而已。
崔公公当然不懂这些话:“你说的是什么?”
“殿下原先说要叫我恢复原来的身份,可是京内认识我的人不少,再怎么样也无法隐瞒的天衣无缝。只要我留在殿下身边就是一个隐患,殿下想当明君,就不能有任何软肋。公公知道,我知道,殿下也知道。”
崔公公呆了呆:“不要说这些胡话。”
“不是胡话,是真话。”
“可是……”
“我知道殿下对我好,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东西。我跟那些东西相比,就不值一提了。殿下也未必是真喜欢我,只不过……”
崔公公似懂非懂,听到最后一句才道:“瞎说,殿下自然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样上心了?!”
“我或许是跟别的女子不太一样,但也仅仅是有点不一样而已。”卫玉的笑里多了一点苦涩:“对殿下而言,什么国公的孙女太尉府小姐,或者卫玉,实则都没什么不同。”
崔公公有些骇然。
夜逐渐深了。
卫玉正朦胧中,便听见脚步声响,有人走到床边。
她闻到了一些酒气,心头有些发酸。
卫玉本来以为是小九又冒失,但来人身上那淡淡的檀香气惊醒了她。
她猛然一抖,刚要起身,那人已经俯身将她拥住。
“玉儿。”
近在耳畔的呼唤,太子翻身上榻,靠近了过来。
卫玉毛骨悚然,正要挣开,太子却把她往怀中一搂。
“别动。”太子低声说:“别动……让孤好好的抱抱你。”
“殿下。”大半天没有说话,卫玉的声音有点沙哑。
勒在腰间的那只手臂更紧了些,卫玉能感觉到背后太子的身体正隐隐发热。
“你为什么……跟崔宇说那些话。”太子声音仍是很低:“你说什么我会因为别的东西而抛下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玉儿,我自忖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卫玉口干的很。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太子喃喃道:“难道是因为太子妃……你不高兴了吗?所以才说、跟什么国公府太尉府的女子都一样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
卫玉吓了一跳:“殿下,我没有这么想。”
“那又是为什么?如果你要那个位置,迟早……那就是你的。孤答应你……”太子说着贴近卫玉后颈,嗅着氤氲浮动的香气,他有些情难自禁:“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从小到大我哪里骗过你,不只是你一个人喜欢这首诗,记得往日情形,我也一直都记得,正因为铭记那些旧日的情谊。所以才……越发舍不得,不能让你离开,你懂不懂?你如果懂的话,又怎么会轻易说什么让我放你走呢。”
卫玉本来还要说话的,听了这些,眼泪却先流了出来。
“我不变,你也不要变。”李星渊叹息了声:“我不会再对你动怒,也不会再追问别的。你也不要再提什么离开之类的话,心里只有我一个。好么?”
他说完之后,目光垂落,向着白腻如玉的后颈上轻轻的亲了一下:“好玉儿,玉儿……”
搁在她腰间的手,带着几分生疏而自然。
卫玉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察觉到被挑开的衣襟。
她猛然挣开太子的手,向内坐了起来:“殿下!”
毫无预兆,李星渊的双手落了空。
太子盯着眼前的卫玉,他慢慢的坐起身来。
狭窄的床帐内,李星渊的语声冷了下来,道:“你昨夜,也曾这么拒绝过他吗?”
方才的旖旎缱绻,沉和温柔,仿佛昙花一现。
在卫玉回答之前,太子变了脸色:“你还要孤怎么样?还不够迁就你?”
“我不……”
卫玉还未开口,李星渊探臂,攥住她的手臂。
“殿下!”卫玉觉着剧痛,不由叫了起来。
李星渊却并未放开,用出擒拿的手段,将她翻倒在榻上。
用力压住卫玉的后腰,太子感觉她在掌心之中挣扎,感觉像是摁住了一条上岸的鱼。
他又恨又爱,其念越动。
李星渊深深吸气,缓缓说道:“你果然是变了。不再是那个听话的玉儿,是孤纵容你太久,总是把你捧在掌心里……或许早该好好教教你,你才会知道、到底该如何……”
卫玉听见衣料裂开的声响,她惊惧之极,呜咽了声,。
刚要奋力起身,便又给太子摁倒在榻上。
脸蹭着枕头,之前的伤口被碰到,一阵刺痛。
“别动,这些事情,你早该会了的……”太子略重的喘细从后面传来。
“不要!殿下!”卫玉的手在榻上乱抓了会儿,徒劳无功。
太子却冷笑道:“要是昨天你也这样大叫大嚷的……他恐怕未必留得下,那到底是为什么才许他留宿的,是玉儿心软了、还是你恋上了他、又或者是他强行逼迫……嗯?”
卫玉睁大双眼,泪珠一颗颗落下来。
太子俯身,埋首。
卫玉躲无可躲,她屏住呼吸,叫道:“他不会像你这么对我!”
李星渊的动作一停,抬眸。
房间外传来了几声响动,依稀像是有人在吵闹似的。
但太子并不在意,置若罔闻,锐利的眸子只看着身下的卫玉。
方才那一番乱挣中,她的发簪不知落到哪里去,一头如墨长发散乱逶迤,衬着白玉般的肌肤,若隐若现的腰身,竟透出几分难以言说的妖媚。
卫玉毫无察觉,只瞪大了双眼看着面前暗色的床帐,哑声道:“他从来不会强迫我。他不像你,三王爷。”
李星渊倒吸一口冷气。
小时候卫玉到他身旁,常常会半带生疏而畏惧地这么称呼他。
整个王府里只有她一个人这么叫。
起初李星渊觉着新奇,后来她学会了规矩,这个称呼,就成了对那段极珍贵日子的一个提醒。
太子低头,望着卫玉。
只看见被他撕扯开的里衣凌乱,露出了半边雪白的肩头,不盈一握,如此可爱。
她如惊弓之鸟,还在瑟瑟发抖。
李星渊的喉结动了动,按捺着没有动作。
“你,”他仍旧有些惊恼地问:“……你说什么?”
卫玉吸了吸鼻子,想要放声大哭,却只是无声地掉了泪。
“我不欠你啦,三王爷……要不是九爷,我早就被你害死了……”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没有退路了,只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你说的对,我现在确实想着离开你,因为我害怕到哪一天再重蹈覆辙,那次我到豫州我就是故意的,因为我不想回京!后来我要去湘州我也是想远远地离开你!所以我真的不是喜欢谁才想这么做,我只是不想让自己再死在你手上。这条命、我给过你了。这辈子……不想再给……”
如果不是良妃出事,只怕卫玉绝不会再回京。
而她回京之后,太子的那些什么“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安排,卫玉没有否认,一则是因为良妃的故去,她不忍。二则便是她心里清楚,倘若那时候她再一走了之,李星渊一定会迁怒给宿九曜。
暗影中,李星渊的双眸睁大,其深如渊。
卫玉无力地趴倒在枕头上,声音里带着几分轻颤:“这次,你放我一条生路吧,三王爷。”
第 99 章
白天从保婴堂回来后, 太子吩咐把卫玉关在房中,不许任何人探望。
这件事阿芒是听说了,但他不晓得原因。
阿芒知道自己不是个聪明的, 他猜不透太子的意思,所以向小安子打听。
可小安子虽然知道那么一点儿, 但他不便直说, 就只胡乱搪塞了两句。
阿芒没有别的办法, 到了夜间, 就想偷偷地来看看卫玉。
谁知才过来, 就看见崔公公等人立在门口。
阿芒单纯, 见状立刻以为太子必定是消了气儿,所以才过来探望卫玉,而卫玉必定是无事了。
他兴高采烈,三步并作两步的地上前:“公公!”
崔公公看他双眼放光的样子,忙道:“嘘!”
阿芒搓搓手, 笑呵呵道:“殿下来啦?我就知道殿下不会真的对玉哥儿生气。”
崔公公哪里有这个心情:“别多嘴,你赶紧走。”
阿芒发现他脸色不对, 还笑着说:“怎么了?不是已经好了吗?”
“好了?真那么容易就好了。”崔公公暗自嘀咕。
还没来得及赶他走, 就听见了里头隐隐传来卫玉的叫声。
崔公公转头。
阿芒也瞪大双眼:“什么……”他吓了一跳, 眨巴着眼睛看崔公公:“刚才是……玉哥儿的声音?”
崔宇当然也听见了,但又能怎么样?
他能猜到里头发生了什么,就只含糊的催促:“不晓得。你这傻小子还待着干什么?还不走?”
阿芒见他若无其事的只管催,还以为他没听见,就疑惑地问说:“公公,我刚刚怎么听见玉哥儿的声音?动静不对呢。”
崔公公摆摆手, 皱眉道:“跟你不相干,你赶紧走就是了。”
“你老人家为什么总催我?什么跟我不相干?玉哥儿……”
“是殿下在里头, 能怎么样?你还不闭嘴!”
崔公公其实说的很明显了,奈何阿芒不解风情。
阿芒不走,竖起耳朵又听了听,呆呆道:“我怎么觉得玉哥儿像是哭了?殿下该不会、不会是还在生气吧?”
崔公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又不敢提高声音,也害怕阿芒会惊扰里间,就呵斥:“你小声点儿,这儿的事不用你管。”招手叫小太监赶他走。
阿芒心无旁骛,他并没有想到什么别的,而只是觉得卫玉可能是得罪了太子,而太子不肯饶恕,或者……是动了手。
毕竟他从没听过卫玉那种声音,似在忍痛又似求饶。
偏这会儿,又好像是太子的厉声呵斥传了出来。
阿芒惊心,一着急,声音就提高了:“公公!玉哥儿要真是罪了殿下,你就该去劝劝,你怎么在这里站着不动?”
崔公公恨不得捂住他的嘴:“你还不住口。”
他倒是想劝,可是这哪里有他插嘴的地步?
“听玉哥儿像是哭了,殿下不会打他了吧?这可不行!”阿芒惶惶然,拔腿就要往里去。
崔宇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你干什么?”
阿芒自然忠心于太子,不敢违抗太子的命令。
但他更担心卫玉被责罚,当即把手一甩:“公公,我不管玉哥儿犯了什么错,他那身子骨可经不起殿下一巴掌,你让我进去,我皮糙肉厚,我替他受罚就是了。”
崔公公哭笑不得:“混账糊涂虫,你瞎说什么?”
阿芒已经把挡在跟前的小安子推开,崔公公焦急万分:“给我站住!”
偏偏这时里头的响动愈发不对劲,阿芒再也忍不住了,迈步冲进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声叫道:“殿下,殿下你处罚我吧。有什么错都是我领着,你别为难玉哥儿。”
室内无人。
阿芒愣了愣,站了一会儿,才发现太子可能是在里间。
此时崔公公冲进来拉住了阿芒,急得冒汗:“你不想要命了?!跟我出去。”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李星渊缓缓走了出来。
崔宇打了个哆嗦,阿芒已经跪在了地上。
太子径直走过来,将到阿芒跟前的时候,忽然一脚踹出去。
阿芒被他踹中肩头,身形一晃,又慌忙跪好,动也不敢动。
崔公公哆嗦着,小心扶住太子。
李星渊死死盯着地上的阿芒,半晌才冷冷道:“你倒是很忠心。那你就跪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
崔公公大气儿不敢出一声儿,在太子没出声之前,他甚至怀疑阿芒的性命不保。听见太子如此吩咐反而松了口气。
一行人跟着太子去了,只剩下了屋内跪着的阿芒,跟外头的两名侍卫。
次日寅时。
野狼关的黄世铎黄总镇,豫州知府,跟长怀县的安澄等,早早地便来驿馆等候,将要陪同太子殿下出关。
而此刻的宿九曜却已经先一步出了关,回铠城安排迎接太子亲临等事宜。
长怀县内百姓们自然也都知道了,街道两边站满了人。
因为此刻的长怀县已经成了各方贸易聚集、龙蛇混杂人员繁杂之地。为保证太子殿下的安全,黄总镇特意调了数百士兵,从驿馆到城门口,十步一人,保证万无一失。
天刚刚明,太子殿下的车驾启程,缓缓出了长怀县。
黄士铎带兵,一路亲自随行护送。
约略走了一个多时辰,便见前方有一队人马迎来,为首的小将军银甲白袍,锋芒凛然仿佛绝世神兵,正是宿九曜。
两下相见,宿九曜下马行礼。
内侍撩起车帘,太子在车驾中端坐,温和淡笑:“辛苦宿将军。不必多礼,且赶路吧。”
宿九曜起身,这会儿已经看明白,队伍中仿佛不见卫玉。
他心中疑惑,起初还以为卫玉是躲在哪里,自己一时没看见而已。
上马后走了会儿,仍是没见踪迹,包括阿芒也并不见。
宿九曜觉着奇怪,打马到黄士铎身旁:“总镇可见过卫巡检?”
黄士铎道:“说来一路并不曾见。大概是殿下没有让卫巡检同行。”
宿九曜皱眉,回头看向太子殿下的车轿。
他忽然想起昨天本来要见卫玉,可是却被崔公公拦住,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直接打马奔向太子的车驾,随行的东宫侍卫却忙拦住,不许他靠前。
宿九曜勒住马儿,张望了会儿,掠向崔公公。
崔公公显然也看到他过来了,目光有些躲闪。
宿九曜的眼神顿时变了,他抿了抿唇,扬声道:“太子殿下!”
车轿内,李星渊听见小九的唤声,吩咐:“让宿将军过来。”
崔公公一招手,东宫侍卫放行。
宿九曜靠近车驾,隔着垂落的帘子,道:“殿下,卫巡检为何不见。”
车中,太子道:“孤并未让她随行。”
宿九曜惊愕:“这是为何?”
太子原本可以不回答的,但他仍是淡淡道:“她另外有事要办。”
宿九曜问道:“那她现在在城内?”
李星渊的耐心将要耗尽。
他本来可以回答卫玉在城里,可在这一刻鬼使神差的,太子说道:“卫玉已经奉旨回京。”
宿九曜的双眼蓦地睁大。
此刻车驾仍旧缓缓向前行驶,并没有停下。
但宿九曜的马儿却停在了原地。
黄士铎见势不对,一抬手。
队伍缓缓停了下来。
太子皱眉,冷然道:“为何停下。”
清脆的马蹄声,哒哒,哒,到了近前。
宿九曜垂首:“殿下是说真的吗?”
太子一声轻笑:“这有什么真假?”
“她真的回京了,还是在城内?”
“你问这些做什么?这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宿九曜没有回答,反而寒声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隔着车窗,太子的怒气掩不住,道:“宿将军,孤劝你还是谨言慎行。”
“我问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车窗猛然打开,车内,李星渊怒视向宿九曜:“大胆,你是在质问孤?”
少年毫不退让:“有何不可?”
崔太监看呆了,赶忙上前:“宿将军!不可如此!”
宿九曜看都没看他一眼,昨儿他去驿馆,是崔公公说卫玉睡了,一定是从那时候就有什么事情不对了。
他有点儿痛恨自己的后知后觉,更担心卫玉出了什么事。
崔公公看着少年冷白的一张脸,还试图安抚他:“不要冲动。小卫是有事情先回京去了,你好好的护送殿下……”
李星渊听着崔太监仿佛劝哄般的语气,心中一股火冲上来:“宿九曜,你知不知道你在此时口出要挟之词,意味着什么?”
少年盯着太子的双眼:“我只知道你若对她不利,意味着什么。”
太子几乎被气笑:“孤对她不利?看样子你也被纵的无法无天了。”
宿九曜道:“殿下可见过,我无法无天是什么样。”
李星渊窒息。
他是见过的。
从宿九曜为了卫玉而不去面圣宁肯南下,从他在午门口毫不低头冲撞靖王,到那个说出来会轰动天下惊世骇俗的绝密。
崔公公提心吊胆,觉得大事不妙。
前方的黄士铎频频回头,似乎想叫他一声,可又不敢高声喧哗。
此时见情形实在不对,也赶紧的退了回来:“宿九……”
李星渊在车内,宿九曜在车外,四目相对,太子冷笑:“孤知道你是个不受管束目无君上的,那你现在要怎么做?嗯?”
崔公公几乎晕厥。
宿九曜盯着太子,淡淡道:“那也简单,只做我心中想做就是了。”
崔公公咽了几口唾沫,正要壮胆劝解……却见宿九曜一抖缰绳。
回首时,少年道:“你最好祈念她安然无事!”
那匹白马竟转过头,向着来路疾驰。
刹那间,崔公公失声:“小九爷!”
黄士铎也看的分明,他急忙叫道:“宿九!”
太子眼睁睁看着宿九曜调转马头,他本来不知道他想做什么。
但是听着马蹄声激烈,逐渐远去,又听着崔公公跟黄总镇两个人的叫喊声,他意识到小九想要如何。
可李星渊仍是不肯相信。
他不能信,宿九曜竟敢公然如此,为了卫玉,扔下他,扔下这一行人。
但同时心中好像有个声音悄悄的在作祟——他大概早就预知了现在的局面。
所以先前才直接回答了宿九曜。
也许就在太子下意识做出回答的时候,他正也是想看看小九是如何选择。
现在他知道了,不管是当时在京城面圣的前一刻、小九为了卫玉南下,还是现在为了卫玉回城。
这个少年真的是……从来的毫无畏惧,毫无顾忌。
似乎不管面对什么选择,他心中只有卫玉,从没变更过。
崔公公的叫声没有让宿九曜停下来,黄总镇的追赶也戛然而止。
车驾中,传来太子冷然的声音:“不必管他,继续往铠城去。”
就算宿九再怎么绝世奇才,如此目无君上不听调遣,那他的这条路也该走到头了。
李星渊想,宿九曜这般贸然回城,倒也好,省了他一番力气。
这可是现成的罪名。
皇帝的恩宠可以让他升到云端,同样也可以让他人头落地。
这少年到底还是太年轻狂妄了。
太子觉着自己仍旧智珠在握掌控全局。
可是听着马蹄声消失在耳畔,他不觉想起昨夜卫玉的那些话。
不知为何,心中一片苦涩。
前方,铠城在望。
李星渊强命自己压下那些异样情绪,振作精神,耳畔却听见很细微的“嗖”地一声响。
“嗤!”一支箭射穿车窗,锋利的箭簇直奔太子面门。
第 100 章
宿九曜独自一人策马往野狼关的方向疾驰。
起初他身边儿有些近卫们不知何事, 纷纷追了上来,连同黄世铎派来的副官,试图要劝阻小九爷。
宿九曜察觉, 回头喝止了大家伙儿。
小九虽然选择要回去找到卫玉,但他心里清楚这么做的后果, 势必是要大大得罪太子殿下, 如果皇帝再降罪下来, 这次可不会像是上次那么跳出一个罗醉来顶着……
虽然说他自己不怕, 但他却不能连累其他人。
“你们回去, 好生护卫太子殿下!”宿九曜勒马, 回头厉声道:“就算我不在,也要恪尽职守,不得有违。”
见众人纷纷停了,他才一抖缰绳,向前而去。
他一路飞奔, 穿过了野狼关的关隘。
守关的将士们见他忽然返回,不知如何, 但却也不敢阻拦。
宿九曜一直奔往县城, 进了长怀县后, 直奔驿馆,却见只有几个县衙差役在那里,可他们并不知道卫玉的下落。
才要出城往官道上追,忽然见飞廉跑来:“九哥哥!”
宿九曜这会儿无心招呼孩子们,只叫飞廉快些回去。
谁知飞廉拉住他道:“九哥,之前的雪师父叫我告诉你……”
宿九曜一惊:“剑雪?”
飞廉点头道:“雪师父之前留言, 要是看见你回来,就说叫你往南去。”少年自然不解何意:“九哥, 这是什么意思?”
小九爷本来要往东的,向来往京城去的,都把东门走。
听见这一句,心里有数。急忙往南城的方向而去。
他一路狂奔出了官道,一口气大概行了有十几里地,马儿都呼呼喘气。
然而放眼所至,官道伤人来人往,却都没有他想见的人。
从得知卫玉或许有碍的那一刻,他心里就盘算过。
太子不会是昨天就动手的,时间仓促,且他昨晚还见过剑雪,那么卫玉应该是今天才出城,最早也是在寅时城门开的时候。
按照脚程的话,这会儿他们紧赶慢赶应该也不过行了五六十里的路。
小九咬紧牙关,暗暗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儿察觉,毕竟太子的行程是要往铠城去的,而他认定卫玉一定会跟随。
没想到李星渊釜底抽薪。
宿九曜策马奔腾,一路上行人看他的打扮气势,纷纷避让。
很快冲到前方的谭城,小九勒马,先询问城门口的守卫,问有没有看到一辆马车往京城方向去,又描述了阿芒的相貌。
那士兵肃然而立,绞尽脑汁,幸亏阿芒长相奇特,果真给他想起来……大概是在辰时的时候确实看见过那样一辆马车……
宿九曜的心安了几分,马不停蹄向前又走。
又过了近一个时辰,到了小小一处镇子,他估摸着应该已经追的差不多。
进了镇子内,他留心四处张望,虽然觉得在这里能看见卫玉的可能性极小,但仍是心怀希望。
可惜这里的士兵并不记得有马车来的。
出城门之时,宿九曜忽然心生疑虑,望着前方,长路漫漫,不见斯人。
白马嘶鸣,前蹄在地上踢了两下。
此时小九心中涌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就好像自己……走错了路一样,这般无望。
但他仍不愿意放弃,正想咬牙再追,此时旁边有一对商贾经过,众人看到城门口的白袍小将,纷纷侧目。
队伍中有一人打量着小九爷,眼中透出惊讶之色。
宿九曜此刻身上穿着的是将军铠甲,他的相貌又美,英姿勃勃,所到之处自然人人瞩目。
可是他又着实气势骇人,所以无人敢靠前,更遑论攀谈。
队伍中的那人频频看了他几次,大概是看出了宿九曜脸上的踌躇之色,他终于忍不住,翻身下马大胆上前问道:“敢问将军可是镇守铠城的宣威将军?”
宿九曜瞥见他,不以为意:“何事。”
那人深深吸气:“将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小九冷看了他一眼。
那人被宿九曜冷冽的目光一扫,吓得后退了半步,结结巴巴说:“小人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只……”
他察觉宿九曜仿佛随时要离开,当下再无犹豫,急忙说:“将军是不是在找人?”
宿九曜正要打马离开,听了这句急忙勒马,他重新转头看向那人:“你说什么?”
那人见他问起来,才赶紧说:“将军,小人之前是在长怀县里做买卖的,在明掌柜的客栈里住过……”他看到宿九曜皱眉,赶忙打住:“嗯,小人是说小人以前见过卫巡检……所以认得他……”
宿九曜本来半信半疑,听他提起卫玉,心扑通扑通乱跳:“你见过她?”
“是是是。之前在谭城歇脚的时候正好看见过卫巡检。将军是找卫巡检么?”
宿九曜深深吸气,面上掠过一点喜色:“嗯……”
那人见他面色稍霁,忙道:“有句话小人不知该不该说。我觉着巡检像是没有往这里来的。”
小九的心才刚踏实,闻言疑惑:“什么?”
那人的脸上也露出疑惑的表情,说:“小人也不懂,本来也以为卫巡检是要回京的。但是……又看他乘坐的马车转了头,好像是回来路去了。”
“你说她回去了?”宿九曜震惊:“此话当真?”
“小人不敢撒谎,是小人亲眼所见……所以刚才看到将军有着急之色,似乎在找人……小人就怕如果将军是要找卫巡检的话,那恐怕是找错了路。才斗胆告知的。”
宿九曜深深吸气,他回头看向来路,又看向前方。
小九爷不知道这个人说的是真是假,但他似乎没必要跟自己扯谎。
如果卫玉没有往这边来,他就算追到京城只怕也追了一场空。可卫玉若是回头……那她就是违背了太子的命令,她为什么这样做?
“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折返?”
“小人不知道,小人也是也是机缘巧合看了一眼,因为卫巡检身边总跟着那个大汉,所以小人认得……远远的看了一眼,哪里还敢靠前说话呢。”
“多谢。”
“不敢不敢!”
那商人满面笑容,躬身后退,因为能跟这位年少英武的小将军说上几句话而高兴的难以自抑。
小九爷立马原地,心中却隐隐升起了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铠城山道。
那支利箭射穿了车窗,从太子的面前擦过。
箭上带着冷寒的气息,刺痛了太子的脸。
在那一瞬间,太子几乎窒息。
与此同时,车厢外有人大叫:“有刺客。护卫太子安全。”
“轰隆隆”一声巨响,把所有的喊杀声都压下,震的马车都乱抖起来。
巨响过后,惨叫声此起彼伏,太子脸色大变,转头看向车外。
他依稀瞧见许多身影在车外闪烁,同时闻到一股硝石的刺鼻味道。
外头,崔公公惊慌失措,先前他已经从马上跌了下去,那匹马因为受到巨响的惊吓,早就跑的无影。
崔公公靠近马车旁边叫道:“殿下,有刺客,有埋伏!”
前头是黄总镇的声音:“不要慌。稳住队形!”又指挥人到太子身旁。
可这一声还没喊完,又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哗啦啦,似是山石滚落。
这次,声音距离太子车轿更近,巨大的气浪跟碎裂山石冲来,把车轿几乎掀翻。
马车往旁边倾斜,车中的太子更是稳不住身形,往车厢的另一边跌飞,身体撞在车壁上才停下。
他的耳畔几乎都听不见什么响动,只有嗡嗡的声音。
刺客?敌人?
此时距离铠城不过有六七里的距离,怎么会有埋伏?
可是来不及多想,因为敌人已经快到眼前了。
崔公公在外尖着嗓子叫:“殿下,快下车驾……”
刺客用的好像是火药之类,极其厉害,又因为知道这车驾是太子所在,所以竟是冲着此处乱扔。
这样大威力,如果一不小心扔到车上,那就逃也逃不成。
李星渊也想出来。
但他先前一头撞在车壁上,又被震的心神不宁,无法反应。
“殿下!”崔公公爬上来,扶住太子。
太子咬紧牙关一跃而下,一名侍卫将他扶住:“殿下无事么?”
东宫的那些内卫们围了过来,誓死护卫。
太子并未回答,而是冷然抬头看向周围。
身旁还有十几个中宫内卫守着,其他的人都已经各自为战。
原来在方才的火药跟弓箭射击之后,从旁边的山上跃下好些人来,都是身形矫健下手狠辣之辈。
“好大胆的蛮夷。”李星渊攥拳。
太子固然惊心,但继之而来、更多的是愤怒。
他没想到西狄人竟敢如此胆大。
不过细想来,其实这铠城才被本朝控制不到两年时间,而野狼关外依旧还不是十足的太平。
毕竟如果真的是那么靖平安稳的话,最近这一年多来,小九爷也不至于那么忙碌了。
而先前宿九曜也提醒过太子,不要轻举妄动以身犯险。
只是李星渊一时大意,又加上先前被卫玉所恼,所以才失了理智,决定亲自出城。
此时现场一片狼藉,之前的火药爆炸,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许多尸首,还有的受了伤惨叫的宫人、侍卫等,刺客也各有损伤,但他们目标明确,纷纷向着太子而来。
太子才站稳脚,又有几个刺客杀了过来,侍卫们冲上前。
崔公公张开手,老母鸡般护在太子的身前:“殿下小心!”
李星渊咬着牙,将崔公公一把推开。
他从旁边儿的侍卫手中拿过一张弓,张弓搭箭。
嗤嗤两声,利射飞了出去,十数步外的一名刺客应声而倒。
周围的东宫侍卫跟士兵们因事出突然,又不知敌人几何,本来心中难免慌张,可是看见太子如此神勇,众人顿时士气大振,各自镇定下来,开始奋勇反击。
崔公公目瞪口呆,按照他向来的习惯,本来要立刻称赞殿下箭法超群,射杀蛮狗,可是现在实在不是时候。
这一会儿太子看清楚眼前的情形。
围过来的敌人太多了。
本来以为既然是刺客的话,人数应该有限,可是竟超出预计。
看敌人的动作反应,应该是做足了万全准备而来。
前方的黄士铎打马冲了回来:“殿下无恙?”
太子说道:“此地怎么会有这么多刺客?”
黄总镇的脸上略过一点惶惑之色,说道:“是末将失职。”
太子喝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敌人如此多,可有把握全部歼灭。”
黄总镇原本还有些张皇,可是看太子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如此镇定,他心中也忍不住暗暗敬佩。
可听太子说“全歼”,他的脸色却有点僵。
本来他带的士兵够多,可是敌人突然偷袭,占了先机,让他们一时乱了阵脚。
尤其在这关外之地,他的地形不熟,只怕山林跟山上都藏着敌人。
这会儿哪里是想着全歼的时候,只想着如何保全而已。
他佩服太子的气势,但还是不得不说:“殿下!这会儿要速速先回关,此处距离铠城只有七八里的路程,铠城那边儿守军必然也会尽快得到消息,只要赶到铠城一定可以安然无恙。”
“你让孤去铠城?”太子的脸上却透出几分怒意。
他环顾周围那些如野兽一般的刺客,这关外是他小九爷的天下,这么多西狄刺客出没,他难道一点儿都不知道?
偏偏在这时候他还离开了……
太子的眼中闪烁着冷冽的猜疑跟愤怒:“从他宿九曜离开之时,孤便不能再信他分毫。”
黄总镇打了个哆嗦。不敢再说。
太子回头:“返回野狼关。”
“殿下!”黄士铎不由大叫了声。
他很了解宿九曜,他也很清楚此刻的情形。
从这里回野狼关足有几十里的山路,地形不熟,而这些刺客如狼群一样,如何能保住太子的安然?何况谁又知道回去的路上会不会又跑出其他的埋伏。
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去铠城。
距离近不说,在小九爷的训练之下,铠城的士兵上下一心,极为可靠。
但他也没办法责怪太子。
之前太子跟宿九曜的争执,黄士铎隐约听见了几句,知道两个人争执的原因是卫玉。
偏偏小九爷在这时候离开了,太子不肯相信宿九曜,也是有的。
黄士铎十分无奈,又不能抗命,只得下令退回野狼关。
他心中暗暗祈愿,铠城的守卫最好能得知消息,赶紧来救援。这样的话或许还能将功补过。
不料就在撤退之时,有人叫:“看!那是什么?”
黄总镇回头,却见铠城的方向冒出了一股黑烟。
那是敌人进攻的狼烟。
望着那浓密的黑烟,这时候黄世铎跟李星渊都明白过来,敌人必定是知道太子来到了长怀县,所以做足了准备。只要太子出城就是他们的大好机会,这里刺杀太子,那里进攻铠城,可谓“里应外合”,如果成功,又简直是一箭双雕。
黄士铎惊心:这样的话,铠城的士兵恐怕未必能来救援了。
李星渊当然也知道现在是什么境况。
可是来不及多想了,因为敌人已经看见了太子。
这可是大启的储君,如果能杀了太子,那简直比一场大胜仗更值得,甚至铠城的丢失都显得微不足道。
他们像是发疯一般往太子的方向攻来,黄总镇虎吼了声,拔刀上前,砍翻一名刺客,鲜血飞溅脸上。
太子虽也练过拳脚,但是头一次看到这种生死搏杀的场景。
他冷着脸,手持弓箭,又射杀射伤了几名刺客。
崔公公望着太子镇定的神情,简直要哭出来。
可只有李星渊自己知道,他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种恐惧。
太子殿下并不怕死。
但是他绝对不能死在这里,死在敌人的手中。
那就只能拼命杀出去!
回头,却发现箭已经射光了,李星渊推开想护着自己的崔宇,杀气腾腾地抽出一把刀。
就在这时,后方官道上有一辆马车飞驰而来。
起初没有人注意,还是小安子先看见了,他眼睛一亮:“阿芒?是阿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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