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卫玉并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 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他。
听到那一句“这就是孤的答复”,她还立刻竖起耳朵,要听个清楚。
直到太子垂首靠了过来, 温热的唇骤然贴近。
刚蜻蜓点水般一碰,卫玉像是被热水烫着了似的, 本能地向后闪避。
她猝不及防, 浑身僵硬, 吃惊的瞪着太子殿下。
竟是不明白李星渊这突如其来的所为是什么意思。
李星渊只觉得唇上一点儿暖润。
可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那种感觉, 卫玉已经即刻闪开了。
太子先是一愣, 他当然并不习惯被人拒绝, 甚至在俯身倾向卫玉的时候,也没想过她会闪开。
但同样的,在吻过去之前,太子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这样做。
只不过在卫玉磕磕巴巴问出那一句的时候,李星渊竟然无法按捺。
其实相比较卫玉的难以出口、不知如何询问……太子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
李星渊只是同样的有点不知道如何回答、如何去揭开这层窗帘纸而已。
所以这所有的反应, 也都是临时起意。
此时太子还是负手俯身的姿势,他望着卫玉。
这帐子之中, 光线更暗。但两个人相距很近, 他仍能看清楚卫玉脸上那点儿惊慌跟不知所措。
短暂的凝视过后, “殿下……”卫玉下意识的抓住了被子,茫然、惊愕而无措地唤了声。
太子却是很快反应过来,他先笑了笑。
“你不用慌。横竖你知道了孤的心意就行了。”太子回答。
卫玉的眼睛瞪得更大。
李星渊在心中忖度自己该说的话,想要尽量安抚卫玉:“本来,并没想会吓到你……”
除了他的声音,卫玉也只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整个人就好像是噗通一声跳进冰水, 双耳也被闷住,一声一声发出的沉闷响动, 夹杂着冰寒带来的刺痛。
这些天在东宫,虽然崔公公表现的毫无破绽,但卫玉能感觉到处处的不自在。
情感上她不想让自己面对呼之欲出的真相,但理智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她。
直到今天晚上,梦回之时竟看到太子出现在自己的房中。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虽然心里对那个答案已经有数,可太子这“别开生面”的回答仍是大大超出她的意外。
毕竟在卫玉的心中,因为有那一世的记忆,她认定,倘若太子知道自己是女孩儿,一切都会天翻地覆,甚至……前方不远就是天牢。
她也曾设想过说破之后的后果,但就算卫玉想了成百上千种可能,也没预计到如现在的情形。
卫玉甚至怀疑太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他……真的明白她想问的是什么吗?
此时此刻,简直像是她仍在梦中,突兀而荒谬。
卫玉不得不问:“殿下,你知道我想说的是什么?你真的知道吗?”
李星渊唇角挑起一抹笑,无奈:“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你觉得孤是断袖分桃,跟靖王一样的?”
这自然表明了太子是知道她是女孩儿的。
没有错。
可听着太子云淡风轻的解释,卫玉在震惊之余,又有一丝怪异的违和感。
为什么太子的反应会是这样自然而然,波澜不起。
为什么他一点儿的恼怒都没有?而且听他的语气……就好像是早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卫玉盯着太子,望着他含笑的眉眼,他的唇,忽然想起方才他亲在唇上的感觉……
脑中轰然一声。
这些日子,她每天都能见到太子,跟太子相处的时间简直能跟当初在纪王府媲美。
此时看着太子殿下闪耀如星的眸子,卫玉想到他这些日子以来,总是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
那些时不时流出来的笑意,眼角眉梢挡不住的宠溺。
也正是唤起她疑心的种种蛛丝马迹。
再加上刚才的那个吻。
太子竟然……
可卫玉想不通。
为什么太子会知道她是女儿身?或者……是从靖王别院回来之后,崔公公给她换衣裳发现了。
这是最大的可能。
但是按理说,在发现她的真实身份之后,不是该把她下放天牢的吗?
就算这次不是有人检举、不必要闹得太大……那从发现真相到坦然接受,甚至于对她表露出喜欢之意,是不是太快了?
她毕竟是骗了太子,他竟然一点儿都不生气?
卫玉茫然不解,心中涌起了千万种的念头和设想。
那些疑惑跟猜疑在心底飞来飞去,弄得她的头开始剧痛。
卫玉抱着头。
“怎么了?”李星渊握住她的手。
“头疼。”卫玉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太子看着她难受的样子,回头扬声:“传太医。”
卫玉想阻止他,可那股剧痛袭来,让她不得不抱头伏身,咬紧牙关一声不响。
李星渊情急之下坐在床边儿,扶住她的双肩:“玉儿怎么了?快传太医!”
看着她微微发抖的肩头,太子忍不住将她揽入怀中。
外间,崔公公赶紧命一个腿快的小太监去传。
太医飞跑而来,诊断过后,只说是思虑过甚,急火上攻。
喂她吃了两颗“宁神丸”,又开了一副汤药,叫人立刻去熬。
那“宁神丸”有助眠之效,卫玉慢慢安静下来。
太子一直等她睡下,才回到外间。
崔公公见殿下眉头微蹙,面有忧色,小心说道:“殿下,太医说小卫她无事的……您别担心,这里有人守着,您还是抓紧时间回去歇歇吧,明儿还要上朝呢。”
太子置若罔闻。
其实,因为刚才卫玉那下意识的闪避,让太子的吻落了空,李星渊的心里还是有一点儿说不出的微妙的。
但他不愿意往坏处去想。
太子领受到了教训。
比如上回在紫薇巷,因为他的偏执跟赌气,才把卫玉打发到了湘洲,一路上经历了多少磨难。
要不是老天眷顾,她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的返回京城?
还有之前卫玉出了意外,流落到豫州,那是他得的第一次的教训。
第二次就是圣旨之下,打发她去湘州。
故而这一次,太子暗中告诫自己,一定要耐心,绝不能再犯错。
不管再怎么猜疑也好,生气也罢。他都要按捺自己的脾气,不能随意再冲动赌气了。
其实说来也怪,对别的人,上到皇帝皇后,下到臣子奴仆,太子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涵养极佳,八风不动。
可唯独是面对卫玉,他总会忍不住的闹出些阴晴不定的小情绪,伤人伤己。
崔公公见他不回答,壮胆道:“殿下,小卫……知道了?”
这些日子,卫玉虽在东宫安分守己,但就如同卫玉知道崔公公是个人精一样,崔公公也知道卫玉心细如发,故而彼此心里都有些揣测了。
私下里崔太监也担心两个人的事什么时候才能挑明。
毕竟在崔公公觉着夜长梦多。
没想到择日不如撞日。
刚才他在门口惊鸿一瞥,看见了太子殿下俯身吻落的那一幕,只是从他的角度却没看到卫玉躲开。
还以为太子真的……
面对崔公公的询问,太子淡淡说:“大概到底是有些突然了,玉儿有些受惊。”
崔公公听了,自然要为太子纾解:“殿下不必多虑,奴婢觉着,这半夜三更了,小卫睡了一觉刚醒,只怕脑袋还没清醒过来呢。”
这个说法让李星渊略觉满意。
一手负在腰后,右手搁在腰前,太子徐徐往前走了一步。
因为对卫玉的反常举止有了一个合适的解释,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心情重又转好。
虽然说今天晚上跟卫玉说破,并不在太子的意料之中,但这是迟早晚要发生的事。
本来李星渊也在想该什么时候、如何捅破……这样一来也不用再左思右想、总琢磨着找个好时机了。
所谓万事开头难,如今最艰难的开始已经过去……以后,自然该好好的。
太子顿时踌躇满志起来,脸上甚至多了些笑意。
“你说的对,好好叫人照看着玉儿,她有什么话、或者要见孤之类的。都顺着她。”太子特意吩咐。
崔公公看太子笑了,也乐成了一朵花儿:“殿下放心,知道呢。”
他叫了小安子进来,低低嘱咐了几句话。
本来以为卫玉这番头疼只是偶然,受了点儿刺激所致。
谁知下半夜她就发起热来。
小安子觉着不妥,吓得赶紧去找崔公公。
当时太子才歇下不久,崔公公不敢惊动他,小跑过来查看。
摸着卫玉的头滚烫,崔公公脸色都变了,问太医:“这是怎么回事?先前还好好的。”
之前卫玉从靖王别院回来,正是这位张太医负责调理的。
张太医擦擦额头上的汗,说道:“我看这是之前服药之后中了迷/药之后的余毒、终于……终于发了出来了。”
崔公公满脸惊疑,似信非信:“余毒?”
张太医回答:“多半是这样。之前不是说小卫学士的头还常常地作疼,发晕,就是因为余毒没有清除。”
正在此时小安子从外跑进来,道:“公公!殿下来了。”
崔公公吓了一跳:“什么?是哪个多嘴耳报神惊动了……”
还没抱怨完,一转头果然看到李星渊快步走了进来。
原来太子虽然睡下,但心里总是想着跟卫玉的那几句话,以及同她相处的情形。
想了一会儿这些,不免又想起先前跟她在纪王府的旧事,想到那些贫寒与共的日子,太子忍不住唇边带笑,可一会儿又觉得微微心酸。
但在这所有之外,他想的最多的,却是以后。
以后……
心好像被什么煎熬驱使着,大概是一种叫做喜悦和期盼的东西。
如此一来,他如何才能睡得着?竟是越来越清醒。
外头小安子叫崔公公,太子早察觉了,本来想等崔太监过来禀告,谁知崔宇竟一声不吭鬼鬼祟祟的走开了。
太子当即叫了留守内侍来问,才知道卫玉不太好。
当下起身,只披了狐裘大氅就赶来了。
李星渊先到床边儿仔细看卫玉的情形,借着灯光发现她的脸上略有些红扑扑地,沁着汗。
太子回头问太医,听了张太医的解释,他摆摆手。
众人正在惶惑不安,崔公公会意,急忙示意叫他们退下。
室内,太子打量着身前的卫玉。
用帕子擦了擦她脸上沁出的汗,李星渊略有点懊悔。
太子用只有自己听见的声音喃喃道:“难不成是受了惊吓?亦或者真的是余毒未清。”
再看卫玉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李星渊又觉心疼:“可怜的玉儿。你是怕什么?难道怕孤会不喜欢你。”
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别的人。
太子心里的话就这么冒了出来,他倾身靠近卫玉,几乎凑到她耳畔去:“孤一直喜欢你呀,所以才不想你离开,你难道不知道吗?玉儿,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好不好?”
卫玉含糊了几声,虽然没说什么。
太子又是怜惜,又觉得好笑。
他叹了口气,指腹在卫玉的鼻头上轻轻蹭过:“平常那么伶牙俐齿的,怎么这会儿就变呆了呢?傻孩子。”
刚说完这句,只听见卫玉低声含糊的说:“救我……殿下、救我!”声音十分凄楚哀苦。
太子本来正喜欢,闻言一惊。
他瞪向卫玉,再度俯身靠近:“玉儿,你说什么?”
卫玉闭着眼睛,显然并没有醒来,刚刚的也许是梦话。
太子惊疑不定,但又一想——是了,她一定又梦见了在靖王别院的那些不堪,所以才在这昏迷不醒的时候让自己救她。
李星渊的心猛然又软了下来。
轻轻的抚上卫玉的脸颊,太子温声:“玉儿别怕,孤在这里。一切有我呢……绝不会再有人欺负你。”
卫玉又慢哼了几声。
太子满眼柔情,握住她小小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亲。
卫玉仿佛真的被安抚了一样,安静下来不再出声。
崔公公众人在外头等候,崔宇一再向太医确认卫玉是否真的没有大碍。
眼见小半个时辰了,太子并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崔公公提心吊胆,走到那门口向内打量。
却见太子仍旧端端正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崔公公之前悬心,是怕太子按捺不住……或者做了什么冲动错事。
可眼见太子竟仍是规规矩矩守在床边上,他却又有点儿莫名失望。
“忙了大半夜,好不容易躺下又爬起来,就算是守在这里,好歹也上去歇会儿,总是这么直直地坐着,难道不累?”他自顾自的抱怨。
想进去劝劝太子,又知道有些话不该旁观者去说。
横竖要如何,只凭太子自己的意思罢了。
半晌汤药熬好了,崔公公送进去,本来想自己喂给卫玉。不料太子又接了过去,竟是自己一勺一勺地给卫玉喂着吃了。
寅时。到早朝的时间了。
崔公公蹑手蹑足地到了里间,
太子一宿未睡,这会儿摸了摸卫玉的头,已经不热了。
他站起身,身形一晃,原来腿都麻了。
崔公公急忙跪地给太子推拿揉腿,又忍不住道:“殿下,这是何苦呢?”
李星渊拧眉,腿麻了的感觉极为难受,好似有虫蚁乱爬乱咬,又酸又痒又麻。
他强忍着,只压低声音道:“多留几个人在这里看着,不许再有什么意外。”
崔公公早就做足安排,又忙着回内殿伺候太子更衣。
正洗漱完毕,换了朝服,外边有一名东宫詹士急匆匆的来到。
“殿下,刚刚得到一个消息。”
太子头也不回:“怎么?”
詹士稍微迟疑,怔怔的看着太子的背影说道:“据说……靖王殿下、失踪了。”
太子才听见说“靖王殿下”四个字的时候,正在心里想靖王又闹出什么新鲜花样了。
这段日子来,两个人一直相安无事,多半是因为靖王一直不在京中,彼此未曾照面。
自从上回别院发生的事情后,两人在御前不约而同的一起瞒天过海。
事后,靖王借口风寒,竟是跑到城外的别院里调养去了。
太子也有耳目,听说靖王夜夜笙歌,招了不少的美貌男女进别院,花天酒地,胡作非为。
李星渊丝毫不觉着稀奇,他当然知道靖王为什么要出京的原因——毕竟如今良妃才薨逝,只有到了城外才可以更放肆无度的,免得在城里破格逾矩,会有一些大胆的御史言官之类向皇帝弹劾。
出了城在自己的别院里,到底是更自在些。
太子也懒得管他,横竖井水不犯河水而已。
此时听见了这句密报。太子讶异:“怎么回事?谁说的?消息可确凿?”
“今儿早上城门一开,外头就有跟随靖王殿下的人进城,说王爷已经失踪了好几天了。”
太子定定神,面无表情地张开双臂。
崔公公有条不紊地替他整理袖口,领口。只听太子淡淡说道:“这倒也不大稀奇。兴许靖王是觉着别院里不够玩。就又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二更君
靖王殿下失踪。
早朝之后, 皇帝立刻得知了这个消息。
皇宫的内卫奉命,一队前往靖王府,又有一队人马出城, 风驰电掣往靖王别院而去。
那个来报信的靖王府小太监说,靖王是在四天前从别院离开的, 当时身边儿只带了一队侍卫。
临行前也没交代去哪里, 别院的人也不敢问, 只当靖王是到别的地方游玩去了。
毕竟靖王殿下的脾气古怪, 他不说, 没人敢冒着惹祸的风险去问。
何况以前有过类似——靖王也是临时起意的往哪一处地方盘桓去了, 两三天不在话下。
如今时间长了点,竟已经是四天了,玉清河别院的人觉着不对劲,派人去八里庄跟祈山处都找了一圈儿,竟并没有发现靖王一行人的踪迹。
这些人这才慌了, 商量了一阵,到底还是选择回京报信。
皇宫的侍卫们在靖王殿下的三处别院都搜查过了, 包括京内王府, 竟都没有发现靖王殿下的行踪。他们觉着事情不妙, 便通知京内,立刻调派人马,加派人手,在京畿一带加大力度严密搜寻。
此刻京城内外虽然暗流涌动形势紧张,但是在了解靖王性情的那些人心中还是怀着一丝侥幸的。
他们觉得靖王不至于出事,毕竟是堂堂王爷, 还带着十几个武力超群的侍卫,有谁敢吃了熊心豹子胆对王爷下手, 又有谁能够得手?
恐怕还是不知跑到哪个好玩儿的地方,沉湎其中乐不思蜀了。
卫玉在将近中午才醒来。
小安子跟阿芒寸步不离地守了一个上午,隔一会儿就要进来看一下她,生恐有个什么不测。
好不容易看她醒了,小安子喜形于色,跟阿芒两个如雏鸟般趴在卫玉床边盯着:“玉哥儿,你到底怎么了?是要吓死我们么?”
卫玉绷着脸,隔了一会儿才问:“殿下在宫内吗?”
小安子回答:“如今正在皇宫中呢,外头出事了。”他神秘兮兮,放低了声音。
卫玉心不在焉,随口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都在嚷嚷,听说靖王殿下失踪啦。”
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甚是惊人。卫玉一下子转过头来:“什么?靖王……失踪?”
“对呀,是靖王殿下的心腹一早上回京来报,说在三四天前就失踪了。这会儿皇上派了人马四处找寻呢,硬是一点儿踪迹都没发现。”
阿芒补充说:“不是说那王爷还带了一大帮人么……怎么能没发现?难不成都插上翅膀飞了?”
卫玉盯着小安子看了半天,又把脸转开,沉默。
小安子却嘿嘿笑了两声:“不说那个,玉哥儿觉得怎样啦?叫太医再来给你看看吧?”
阿芒却说:“睡到这会儿一定饿了,你想吃什么我叫御厨们做去。”
卫玉淡淡一笑:“不用,我也不想吃药,我也不想吃饭。你们都不用忙。”
小安目瞪口呆,继而求救般的看向阿芒。
阿芒叫起来:“不吃药也不吃饭,你想成仙啊?”
卫玉低头,嘴唇动了动,问:“小……”
那个“九”字才冒出来,又急忙压住。
阿芒歪头看了他一会儿,依稀听见了点儿,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他道:“之前你不爱吃东西,小九爷做了那道太极芋泥却是好,我再让御厨他们给你也做这个吧?”
卫玉摇头。
小安子见苗头不对赶忙拱手,求着说道:“玉哥儿,你大发慈悲就吃点儿东西吧。公公早晨出去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照看好你。要是稍微饿着了你,回头公公得打烂我的皮。”
阿芒也叹气说:“就是呢,玉哥儿你如今简直是东宫第一大的宝贝。昨天晚上殿下就在这儿守了你一晚上,整夜都没睡呢。你要是今天晚上还这样,他可真要熬垮啦,之前给良妃娘娘守灵,现在又给你守夜。”
他自顾自说着,小安子瞪大眼,赶紧锤了他一下:“你胡说什么?”
阿芒毕竟性格粗豪,口没遮拦,毫无顾忌,被小安子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赶紧自己拍拍嘴巴:“我说错了!呸呸,大吉大利!”
卫玉看着他们两个为难,就道:“行了,随便拿点儿什么来都行。”
小安子眼珠转动:“那得让太医说,横竖什么对玉哥儿你的身体好,就用什么。”
很快端了一碗燕窝粥上来,卫玉着实不想喝,闭着眼睛,一口气扒拉了半碗。
正自难受,外头有小太监来说:萧家二小姐来了。
萧亦茹带了个贴身的丫鬟,进门闻到一股浓郁的药气。
卫玉才下地穿了鞋,阿芒拿了披风给她罩上。
萧亦茹皱皱眉,打量着卫玉道:“玉哥哥你怎么啦?好好的养了半个月,反而养的病了呢?”
“胡说,”卫玉强打精神,笑道:“你怎么来了?”
小安子赶忙去倒茶。
萧亦茹落座,嘟嘴说道:“你还说呢,之前答应我要带那个小九爷去昭王府的,我巴巴的盼着,结果呢,为什么那个宿小将军竟然回豫州去了?玉哥哥你这人说话不算数。”
卫玉哄道:“是他临时改变了主意。我也是没想到,不要紧,相信以后还有机会。”
“那谁说的准呢,”萧亦茹眨眨眼,忽然说道:“之前我又听说太子殿下跟靖王殿下起争执,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对了……今天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都说靖王殿下失踪了。玉哥哥你知道了吗?”
这两件事单独提起一件来都足以令人震惊,但是此刻萧亦茹把这两件一起提了出来,卫玉心里一寒。
二小姐看卫玉不回答,惊奇的打量她:“你怎么啦?失魂落魄的?”
旁边儿阿芒急忙说道:“二姑娘,你没看玉哥儿不舒服呢,哪能像是平常一样。”
萧亦茹歪头看卫玉,露出几分忧色:“还不舒服吗?你到底是什么病?刚才我来的时候还看见太医在外面……我还想着你正好不去御史台,咱们可以一起出去逛逛呢,这下可不用了。”
卫玉听到这句,咬了咬牙:“你听阿芒瞎说,我没事,只是昨天头晕了一阵而已,你来的正好,我也正想出去透透气。”
萧逸如赶忙摇头:“这可不行。你这里有太医,又有这许多人的,我可不敢拉你出去,万一太子殿下责怪下来,我可当不起。”
“我说没事就没事。我只是心里闷,出去一吹风,兴许就大好了。”
小安子刚送了茶,又去端了一碗汤药进来,闻言赶忙道:“不行的。玉哥儿你在东宫里,随便你去哪里走动都行,就是不可出了东宫。”
卫玉心里一沉,面上笑问:“怎么,殿下说不让我出去吗?”
小安子急忙否认:“殿下当然没有这么说。可是你的身子……”
卫玉已经叫阿芒:“我好了,放心吧,太子若追究下来我担着便是。”
小安子拦阻不住,便要跟着,卫玉道:“我平常出入都是阿芒跟着的,人多了反而不自在。”
洗漱更衣出了门,阿芒坐在车外,卫玉跟萧亦茹两个人在车内,往前街而去。
车厢中,萧亦茹仔细打量卫玉:“奇怪。”
“什么奇怪?”
萧亦茹道:“你这一病,怎么就娇怯怯的弱不胜衣了?倒像是个女孩儿。”
卫玉只觉得刺心,咳嗽了声,把脸转开假装看外头的风景。
萧亦茹噗嗤一笑:“我玩笑呢,玉哥哥别真生气了。”她靠近卫玉:“我还有话问你呢。”
卫玉笑道:“我哪里那么心窄?你说。”
萧亦茹道:“之前他们都在传太子殿下要定太子妃了,到底准备定谁?你知不知道?”
卫玉转头对上二小姐注视的目光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是老师让你问的,还是你自己?”
“当然是我自己啦。我问父亲,父亲还不跟我说呢。”
“你自己?你难道也想……”
她还没说完,萧亦茹忙摇头:“我可没这么说,我只是打听打听,之前英国公府老太君寿宴请客,他们都在说是他们家的姑娘……我也好奇嘛。”
卫玉淡声:“问这个也没什么意思,良妃娘娘的事情一出,这件事自然也要搁置了。至少得一年之后。”
萧亦茹捧着脸:“说的也是。就是不知道花落谁家,我听说……国公府跟太尉府两家暗中较劲呢。”
卫玉见她一个小姑娘,十分八卦,不由笑了。
刚要开口打趣,想想这件事……却又敛了笑意,就此打住。
萧亦茹却兴致勃勃:“玉哥哥,我们要去哪儿玩?”
卫玉问:“老师如今在家里吗?”
“我出来的时候还没回,多半因为靖王那件事耽搁了,不过这会儿应该回来了吧?”萧亦茹问:“怎么问起爹爹?”
卫玉正要回答,目光流转,忽然看到车外街边上一道单薄修长的身影,如此眼熟!
她猛然惊心,急忙定睛,马车已经经过了。
卫玉赶紧回身向后看,街上那道身影却已经消失不见。
她暗暗喘了口气,安慰自己说是看错了。
相府。
他们才下车,门房就忙迎着说:“小卫学士来的正好,正巧老爷才回来。”
卫玉笑对萧亦茹道:“二妹妹你先回去,回头我再找你。”
萧亦茹白了卫玉一眼:“你变坏了,总给我弄这些虚头,先前的那位宿小将军,今儿又说陪我逛街……却又跑到家里来,我可都记着呢。”
卫玉顾不上管她如何,只赶忙去往萧太清的书房。
书房中,萧太清听小厮来报,只一点头。
萧相默默地叹了口气:“该来的终究要来。”
“老师。”卫玉落座,“靖王殿下的事可有进展?”
萧太清道:“还是没有下落,毫无头绪,这件事极为蹊跷,叫我看只怕……”他很谨慎的,没有说完。
卫玉正要再问,萧相道:“你的脸色不大好。听说你不太舒服,怎么又跑出来?”
“老师听谁说的?”
“呵,是崔公公。”
卫玉屏息:“老师,我有一句话想问你,希望老师能够如实回答我。”
“你说。”
“太子……”卫玉打住,终于鼓足勇气:“老师,你有没有告诉太子……我的真实身份。”
萧太清垂眸:“你既然已经猜到了,何必还问我呢?”
卫玉的双手攥紧:“我只想听您亲口告诉我。”
太清叹道:“对,我是告诉过太子。”
卫玉之觉着天晕地旋,手下意识地攥紧袍摆,好像要把他揪破。
书房内一片死寂。
过了片刻,卫玉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萧太清看向她。
“老师……是什么时候告诉太子的?”
萧太清的目光沉静:“玉儿,你极聪明,我也说过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既然已经猜出来了,当然也应该猜到……对,我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太子你的身份。就是,从你进纪王府的第一天。”
——“从你进纪王府的第一天,”
卫玉的感觉有一只手捏着她的心,捏的很紧,让她无法呼吸。
萧太清不急不徐的继续说:“我当时只为了保全你而已,又为了行事便宜不惹人怀疑,才让你扮男装的。可是你在纪王府,在王爷身边朝夕相处,又怎会不露出马脚?而王爷又不是那种愚笨之人,又怎会看不出来?我若不说实情,反而不好。所以我一开始就告诉了王爷,王爷敬重卫兄,也十分喜欢你,就默许了。他无非也是想让你在王府里随意自在,不受拘束。你自己想想看……”
卫玉扶着头,脑袋又开始剧痛。
她本来想不通太子为什么就那么顺理成章的接受了她是女孩儿的身份。
现在这个疑问迎刃而解。
但是揭开这个疑问,却又带给卫玉更大的震慑。
那就是太子竟一早知道了她的身份。
卫玉深吸气,又呼出。
像是溺水的人要从水中冒出头。
假如……太子一早就知道她是女子,是卫家青蝉。
如萧太清所说,他是为了她好,一直不动声色不露痕迹也就罢了。
但为什么会把她扔在大牢里不管不问,就好像他也是被卫玉蒙骗的受害者,而她罪不容诛。
卫玉捧着头,尽量让自己镇定。
……哪里出了错?
是了,假如萧太清真的一早就告诉太子自己是卫青蝉,那么……有人检举的话,太子骑虎难下,为表清正,自然得把她扔在牢房之中。
对,假如不这样做的话,自然会影响他的……储君之位。
多半就是如此了。
卫玉咬牙不语。
萧相看她脸色惨白,起身:“玉儿?”
卫玉也忙站起身来:“我知道了,老师。我告辞了。”她匆匆转身。
萧太清上前拦住,手搭在她的袖口:“玉儿。你知道我……”
“我知道老师也是不得已,我知道老师只有这么做……也是为了保全我。如果没有你,只怕我还活不到现在。我知道我知道……”卫玉喃喃,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抽出袖子往外走去。
卫玉低头向外走,身后萧太清唤了她几声。卫玉假装没听见。
然后好像是萧亦茹:“玉哥哥,你等等。”
卫玉也不管,一直往前走,只想要快点儿离开。
直到出了门,萧亦茹又赶上来拉住她,气喘吁吁:“玉哥哥你怎么了?你忙什么就要走呢?”
卫玉挤出一点笑容:“二妹妹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她要上车,却手足无力,阿芒在旁帮扶了一把,卫玉才总算爬了上车。
又看萧亦茹呆呆的站在车边儿,满脸失望,卫玉道:“好妹妹,听话。我改天再来看你。”
改天,却不知哪天了。
萧亦茹看她脸色不对,也不敢如何,只又嘟了嘟嘴,嘀咕:“你多半又骗人,总骗我。”
卫玉惨笑了一下,扭头进了车内。
她身心俱疲,眼睛都不抬,手脚并用爬进车厢,顺势一下子扑倒在车上。
感觉马车骨碌碌向前,耳畔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迟疑的问:“你怎么啦?”
半是震惊半是意料之中,卫玉慢慢的抬头,却看见身旁,是原本已经离开了京城回豫州的那个人:小九爷。
第 83 章
之前卫玉在路上惊鸿一瞥间看到的那道眼熟的影子, 正是宿九曜。
可是这个紧要敏感关头,在京城中看到小九爷却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卫玉想要细看之时、发现那个人又消失不见……才赶紧安慰自己看错了。
没想到,到底逃不过。
卫玉趴在车上, 只微微抬头瞪着小九爷。
宿九曜显然已经在里头等了许久,乍然看见卫玉进来, 本来十分喜悦。
可见她这么眉眼不抬, 摇摇晃晃、喝醉了似的, 进来便扑倒, 把他吓了一跳, 不知所措。
又怕惊到她, 竟不敢贸然过来扶卫玉。
此刻目光相对,卫玉问:“你怎么在这里?”
小九端详着她:“我……之前没有跟你说一声道别,不放心所以回来看看。”
卫玉的眼睛睁大几分,手脚并用要爬起来。
宿九曜看她动作极慢,便过来扶着她的手臂:“你没事吗?”
卫玉不理这句:“只是为了回来看我?”
小九迟疑了会儿:“嗯。”
“没……没有别的?”卫玉问。
这最简单的四个字, 她却竭力压低了声音,好似重若千钧, 又怕被人偷听了去一般。
宿九曜极快地看她一眼:“别的什么?”
卫玉察觉他有些躲闪之意,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 跪坐起来,抓住小九爷的肩。
宿九曜的眉峰一动,隐忍的吸了一口气。
卫玉正要开口,顿时察觉,她忽然想到什么,忙放开了手。
上下打量宿九曜:“你的伤……怎么样?”
小九爷转开头:“没什么大碍, 不用理会。”喉头动了几下,他显然不愿意提这件事, 小声问:“你刚才是怎么了?才跟你在外头说话的人是谁?”
卫玉置之不理,盯着他问:“剑雪呢?”
她本来想问小九爷上回离开靖王别院,他中了迷/药又受了伤,到底如何。
小九爷沉默片刻,看她一眼,又错开目光:“她在路上。”
“哪个路上?”
“回豫州的路。”
卫玉深呼吸,要开口,又打住。
这会儿马车到了闹市,外头吵吵嚷嚷,说话声音时不时传进来。
隐约听见有人道:“靖王殿下……”
“……不至于吧?谁敢?”
宿九曜跟卫玉都听见了。
卫玉看向小九,小九的脸色却淡淡地,好像根本没听见,或者听见了一个根本跟他毫无瓜葛的名字。
望着他冷淡无波的表情,卫玉惊心之余,听见心中一声重重叹息。
将身子往车壁上靠了靠,卫玉担心自己会撑不住倒下:“对了,你是怎么到马车里的?阿芒看没看见你?”
小九爷回答:“我是趁他不注意偷偷的跑到里面的,没有人看见。”
卫玉稍微松了口气。
宿九曜见她神色凝重,就说:“你别急,我不在京城里多留,跟你碰了面就可以回去了。”
YH
卫玉唇角一动,是一点苦笑。
她默默的望着宿九曜,若有所思。
小九爷被她看的无所适从,对她笑笑,问:“你盯着我做什么?”
卫玉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有个声音喝道:“站住!还不停下。”
阿芒呵斥:“叫谁站住?没看到这是东宫的车驾吗?你为何拦路?”
平时,不管是京内哪个衙门也好,但凡看见是东宫的车马,自是会退避三舍,恭恭敬敬。
但是此时的这路人马却并不退让,为首一人的反而打马上前,哼道:“东宫的车驾?除非是太子殿下在车内……照我看也并不是,你又是何人狐假虎威!”
阿芒怒道:“留神你的嘴!是卫巡检在这里,你胆敢无礼!”
那人道:“原来是卫巡检,失敬,不过我们是奉皇上的旨意细查京内来往车辆人等,岂敢抗旨,少不得也应查查。”
阿芒指着他,怒道:“什么抗旨,我看你是要找事!”
“你要再敢出言不逊,我就只能叫人动手了……”那人不怀好意地说。
“你来,你爷爷我正手痒!”
宿九曜倾身向前。却给卫玉拦住。
卫玉轻轻拍拍他的肩膀,又指了指对面。
少年听话地靠车壁坐了。
卫玉低声道:“坐着别出声,也别轻举妄动。”
她在阿芒发作之前挪到车门边。
抬手将门微微打开半边,卫玉看向那拦路的将领。
望着面前那张脸,卫玉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内的王统领,稀罕,宫内禁卫什么时候竟然派到外头来办差事了?”
王统领望着卫玉,笑答:“小卫学士,得罪了。我们也不过是……”
卫玉没等他说完,抬手揉了揉额头,道:“得罪什么?王大人也不过是恪尽职守而已。我自然懂,今日别说是我,就算是昭王殿下靖王殿下打这里经过,你都得检查一遍对不对?”
王统领一笑:“多谢小卫学士体恤……”
眼睛盯着卫玉,刚要开口,卫玉却又轻哼了声:“不用谢,所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如此而已,就好像先前我看到御史台一件旧案,说的是什么武官无端殴死下属……还没来得及着手调查呢。当然我不是说王统领,就是说万一有需要大人协助的案子,也希望王统领给我方便罢了。”
王统领听了这句,脸色骤变。
他直看着卫玉,手攥紧缰绳,月夸下马儿有些躁动,又被他猛地拽回来。
卫玉带着三分笑意,眼神却带几分冷意:“反正我们都是奉命而已,总要各自交差的,是不是王大人。”
“统领……”身边的副官不明所以。
王统领反应过来,他笑笑:“小卫学士说的对,我是奉旨行事,你也是为朝廷尽心。我们都是尽心尽力,为了皇上而已。”
说话间他将马缰绳一拉,竟是把马儿往旁边调开了一步。
他身旁的副官见状,疑惑,毕竟王统领原先话说的硬,还以为是要他们上前搜查。
谁知才动脚,王统领喝道:“混账!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前街?”
众人虽然意外,但也知道上峰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当下哪里还敢如何,急忙退下。
王统领握着马鞭,看向卫玉:“卫巡检,请便吧?”
卫玉只一点头:“多谢王兄给我这个面子,心领了。”
她淡淡垂眸,将车门掩上。
阿芒狠狠地瞪了那些人一眼,打马向前。
眼睁睁的看着马车离开,王统领身边的副官小声问:“统领为什么轻易放他走了?”
王统领冷着脸说道:“凡事留三分退路,这个道理都不懂?虽然说贵妃娘娘催的急,但也没有必要在这时侯真的得罪东宫的人。万一将来……那岂是你我能够承受的起的,还是不要着急去当马前卒,小心死得快。”
副官悚然,忙道:“是,属下明白了。”
王统领目送马车拐弯,眯起眼睛喃喃道:“好个卫玉,他怎么知道……”
真正让王统领退让的,自然不是这一番居安思危的大道理。
而是卫玉的那几句话。
卫玉在御史台,自然知道许多外界所看不到的机密案件,但是她刚才所说的那个害死下属的武官之类,卷宗却并不在御史台。
她只是凭记忆想起来的,而这案子里的那所谓的“武官”,不是别人,正是王统领。
只是现在事情还没爆出来而已。
王统领本以为此事无人知晓,突然被卫玉刺中了心头病,当然是心虚无措,哪里还敢拦路。
尤其是卫玉那一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王统领怎会不明白。
假如王统领不识趣,非得拦车闹得不快的话,那回头卫玉将会如何,王统领可不敢赌,
卫玉本来想带小九出城,可是眼见街头上的情形都如此,城门口一定不会放松,只会更严。
虽说喝止了王统领,但她不能冒险。
可又不能回东宫……卫玉隔窗吩咐阿芒,叫去紫薇巷。
阿芒听的疑惑,本来想问卫玉为什么不回东宫,毕竟她的病还不知道怎样,更要紧的是,若是晚回去的话,太子殿下未免担心——之前出门的时候,小安子就百般乞求叫他早点带卫玉回去的。
但是又一想,已经很久没有回紫薇巷了,也许卫玉是想老周跟青青了,当然还有小狗花嘴。
于是打马往紫薇巷而去。
紫薇巷那里。自从上回卫玉领旨去湘洲,老周跟青青一直担心。
最近虽听说她已经回京,但因不便贸然前往东宫打听,只好早晚三炷香。祈祷神佛保佑卫玉平平安安的就罢了。
车停在门口的时候,里头老周正跟青青的拌嘴,青青说道:“你不敢去东宫,你叫我去就是了。我可不怕,我都想玉哥哥了。”
老周回答:“你不要去给玉哥儿惹祸。他在东宫里……自是比我们这里强上百倍。”
青青便道:“当初我说跟着玉哥哥一起去湘洲,你也是这么劝我的,我早不应该听你的。”
老周笑:“你这小不点儿,你跟着玉哥儿南下能干什么,不过是她的累赘罢了。”
青青气的叫起来:“谁是小不点儿的,我能做的事儿很多呢,我能做饭,洗衣,铺床,叠被,还能挑担子。”
老周大笑:“是是是,你很能干。”
两人正拌嘴,就听到花嘴巴汪汪汪的叫了起来,小狗儿快活地撒腿向着门口跑去。
青青也听见车响,叫起来:“是不是玉哥哥来啦?”
老朱心里虽然也盼望着,但又怕落空,嘴上说:“别整天瞎念叨,一有个风吹草动就说是人回来了,这几天总听你谎报军情,我耳朵都要聋了。”
话还没有说完,那边青青已经开了门,一眼看到阿芒,小丫头高兴的跳起脚:“你看!我说吧,这次可没有谎报军情。”
老周也喜出望外,赶紧迎了出来。
不料卫玉并没有下车,打开车帘叫老周上前,低语了一句。
老周赶紧左右顾盼,正好看到有个人出了巷子:“没有别的人。”
卫玉又指了指阿芒,老周心领神会,赶紧快步拐到阿芒跟前,说道:“真是好久没来啦。这一趟南行可还顺利?”
阿芒见他特意跑到马前和自己说话,就也笑哈哈的说:“没事儿呐,到底有惊无险。”
卫玉这才拍了拍小九爷的肩膀,宿九曜下车,闪身进门。
阿芒正转头向着那边说话,丝毫不曾察觉。
小丫头满心都在卫玉身上,看到人影一晃,还以为是她,刚要叫玉哥哥,卫玉偏在车门口露面。
青青目瞪口呆,回头见身后已经无人,又转头看卫玉,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刚才……”
卫玉芒给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跳下车。
小丫头很是机灵,又看看正缠着阿芒说话的老周,她吐了吐舌头,扶着卫玉向内去了。
老周看他们都进了门,才对阿芒说:“来来,把马儿拴在这里,待会儿我加点草料,”又叫阿芒进去吃茶。
里间,卫玉已经站在了堂中,阿芒去洗手,老周走到跟前先问:“怎么啦?”
卫玉说:“你悄悄去城门边儿上看看那里怎么样?”
老周看她脸色肃然,当下不问缘故,只应承道:“这就去。”回头又对小丫头说好好照看着。
青见老周着急出门,自己跑到卫玉跟前,到底好奇自己刚才见的那道影子。
卫玉摸摸她的头:“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的话,只是我现在忙。你去找阿芒说话,别叫他到这里来。”
青青小声说:“是不想让阿芒哥哥打搅么?”
卫玉点头:“去吧。也别告诉他……”
青青笑道:“知道啦。”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只有小狗兴高采烈地在满地乱窜。
卫玉把花嘴抱起来,毛茸茸的狗儿在胸口动来动去,暖融融的。
卫玉平复了一下心绪,进门就见小九爷正在屋内站着,望着靠墙的那张床发呆。
看到卫玉进来,小九爷下意识站直了些,问道:“这里是……”
卫玉道:“这是我在京内的住处。”
“是你的房间?”他的眼里莫名地透出了几分亮光。
卫玉没有回答,见窗户半掩,才要过去关起来,小九却已经察觉她的意思,先一步将窗扇带了起来。
重又走到小九爷跟前,卫玉道:“你都伤到哪?让我看看。”
小九爷看她又问,退后两步:“说了没什么的,不要紧。”
卫玉早看出他的脸色不太对,当下哼道:“是吗?”
宿九曜最怕她这个样儿,小声道:“你别生气。我只是怕你担心。”
“要只是担心还罢了。”
宿九曜解开衣扣,将衣裳稍微向下撇落。
卫玉记得在靖王别院的时候。看到他手上有血,这会儿果然看见他肩头有一道伤痕,看着有些愈合了,但不知为何伤口还在沁着血,倒像是又绽裂了。
小九爷忐忑:“你看没有什么吧,我没有骗你。”
卫玉拧眉指了指他的衣裳:“继续脱。”
宿九曜先是一惊,讪讪道:“不必了吧?”
卫玉单手抱狗,抬手就要撕扯,小九爷想躲避,却忘了自己站在床边,身后已经靠到了床柱。
花嘴在卫玉怀中,见状还以为他们在玩闹,就也凑热闹地汪汪了两声。
“你躲什么?”卫玉皱眉。
宿九曜咬住唇:“你别……”
他原本苍白太甚的脸上,浮现一点很淡的粉色,看着倒是可爱可怜。
卫玉顾不上,只望着他身上,刚才被她乱拨,里衣便透了出来,可让卫玉吃惊的却是在里衣上那醒目的殷红,且不止一处。
她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抬眸瞪向小九爷:“这是什么?”
花嘴也跟着“汪”了声,仿佛是在跟着逼问,但看了眼小九爷,又赶紧把头藏进卫玉怀中。
小九爷的目光短暂的跟卫玉一碰,转向那享福的狗儿:“就是……旧伤而已,大概又裂开了。没什么。”
“你……”卫玉咬牙切齿,怀中的花嘴都感受到了气氛不对,开始嘤嘤地叫。
小九拗不过,褪下衫子。
卫玉目光所至,倒吸了一口冷气,复又窒息。
原来在他的胸腹之间,便又一道类似刺入伤的痕迹,腰间,背上,新的旧的,好几道伤口,一件白色里衣,血迹斑斑。
“你不要命了?”
卫玉气的手足发凉,不由大声呵斥。
才骂了声,就听见外头阿芒叫:“玉哥儿,你叫我吗?”
卫玉定神,平静地回答:“没,我在跟花嘴说话。”
花嘴正瑟瑟发抖,闻言小小地汪了声。
卫玉摸了摸小狗,举起在脸旁轻轻地蹭了蹭,小声安抚道:“不是说你。”
外头青青也赶紧说:“玉哥儿先歇息会儿吧,阿芒哥哥你不要吵他,赶紧回来喝茶。”
阿芒不疑有他,急忙去了。
外间悄无声息,屋内也无人说话。
卫玉又气又急,忧心如焚。而宿九曜望着卫玉温柔地低头蹭花嘴的样子,心中一阵恍惚。
他模模糊糊想起一些凌乱片段,是自己拥着一个人,也是这样仿佛耳鬓厮磨、极其亲昵的样子。
二更君
小九模糊想起在靖王别院里的一些片段。
他也确实想问, 可是那一句话在心头徘徊了很久,又怕说出来冒犯了卫玉。
他还是决定烂在肚子里。
卫玉正指着一处看着很新的伤口,问:“这些也都是旧伤吗?””是。”宿九曜当面扯谎。
但他毕竟不擅长此道, 避开卫玉的目光注视,他看着小花嘴, 有点羡慕这狗儿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她亲近。
卫玉抿住嘴唇, 把所有的怒火化成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的房间虽然小, 还好必须的东西不缺。
把花嘴放在地上, 自去柜子里将药箱拿出来, 翻出了一瓶儿伤药跟一些棉布。
她估摸着这点金创药不够用, 只能权益行事。
不过卫玉极少干这些事,自然不熟练,手法且拙劣。
好几次卫玉想放弃,干脆叫阿芒进来帮忙就是……
但一想到阿芒若知道了,那太子也势必会知道, 卫玉还是咬牙忍了。
把伤口处撒了药,越干越生气, 望着那些狰狞伤口, 怒不可遏。
直到发现手底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卫玉急忙停手:“疼吗?”
小九爷立刻摇头:“不疼, 一点也不疼。”
卫玉望着少年,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
大概是生气又或者失望,她愤怒地把手中沾满了血的棉布扔在一边儿:“不疼?我看你是疯了,要嫌这个不够疼,你就继续去……”
她气的不成,又怕外边的阿芒听见, 还得尽量压低声音,声音中的颤抖便越发明显。
卫玉也没有说完。因为知道底下的话不能说。
小九爷攥着拳:“你……真生气了?”
“我不生气, 我生什么气?你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没有……”
“你没有那这些伤又是怎么来的?你知道不知道,要是有一道伤再深些,你这个人就全完了!你还能在这里跟我嘴硬吗?你这个……”
卫玉突然说不下去,悲从中来,眼泪从眼中滚滚落下。
连日以来的隐忍,委屈,失望,震惊以及现在的痛心,失落……汇聚在一起,都化成泪水从眼中涌了出来。
宿九曜没想到她突然间就泪如雨下。
他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握住卫玉的手:“你怎么了,你不要哭……”
卫玉当然不想哭,只是所有的情绪到隐忍到极点,而此刻突然间产生了一点裂缝,故而有些无法自抑。
“我错了,我以后不这样了……”宿九曜磕磕巴巴,断断续续地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好:“我真的不疼,不疼啦。你别生气,你也不要哭了。你一哭……我才觉着疼。”
他确实不会说话。
其实倒也不是伤口疼,而是心里。
卫玉回头抓起一块儿帕子,遮住了脸。
转过身,深呼吸,然后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把,把那些泪都擦去。
花嘴蹭过来,人立而起,趴在她的腿上仿佛安抚地叫。
卫玉点点头,转头看向少年。
这么一回眸,却发现少年的眼睛赫然也红了。
卫玉看着他眼红红,有泪光隐隐的样子,再看他身上的那些纵横交错,新的旧的伤痕,她生生把眼中的泪逼回去。
“让你回豫州,你就该好生回去。谁让你自作主张的?剑雪也答应……还是你瞒着她?”
“是我瞒过了她。”
“那她没追过来?”
“没见着。”
卫玉一听就觉得不对,就算宿九曜起初能瞒住剑雪,但是这么多天过去了,剑雪肯定发现了,她怎么一点的消息、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你、接下来又想干什么?”
卫玉想不通,只能暂时把那个问题按下,面对现在的当务之急。
小九爷回答:“我看过你,知道你好好的,我就回去了。”他说的有点儿小心翼翼,好像生怕自己答错了,又惹卫玉生气。
卫玉问:“这次是真的吗?”
“真的,真的,我答应你是真的。”
卫玉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望着小九爷说道:“你别把你这条命不当回事,你又不是那有九条命的猫。你想想看,倘若你有个万一,豫州会怎么样?长怀县会怎么样?你惦记的飞廉、猫爷他们又会怎么样?还有……”
小九仰头:“还有什么?”
“没什么。”卫玉转身。
沉默。花嘴见卫玉不理自己,就又跑到小九跟前。
宿九曜把衣裳拉起来,将狗子抱入怀中,他闻到狗儿身上那似有若无的香气,是刚才在卫玉身上蹭过的缘故。
他把狗儿举到唇边,悄悄地嗅着。花嘴以为他是喜欢自己,便快活地摇动尾巴,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少年的脸。
宿九曜躲避着花嘴的亲热,开口道:“我知道了……我会保重的。我一定会回豫州,你放心。”
望着狗儿,他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其实我这次回来……”
卫玉一惊,急忙道:“别说了,我不想听。”
小九爷以为她是赌气,心中想了想,就打住了。
就在这会儿,外头老周赶了回来。
果然如卫玉所料,城门口戒备森严,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的人,都得经受严密盘查。据说已经查出了好几个身份可疑之人,还包括两名来历不明的江湖人士。
城门边一度乱成一团,还有人命损伤。
小九爷回京的时候,靖王的事还没有闹的满城风雨。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先前。而卫玉要做的就是尽快安然地把他送出京。
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卫玉脑筋转的很快。
让老周去找阿芒说话,卫玉翻箱倒柜,把里头的衣裳弄的乱七八糟,终于找出了两套她以前的衣袍。
一套是里衣,一套棉袍,外面的衫子则是当初她做侍读的时候的常服。
卫玉把衣裳在宿九曜身上比量了会儿:“快点儿换上。”
宿九曜知道是她的衣裳,当下乖乖听话,从里到外换了一身。
让卫玉意外的是,他穿着居然有点儿显小。
卫玉很纳闷儿,明明自己的个头看着跟他差不多,而且目测他身形偏瘦,可这套衣裳穿在小九身上,却显得有点儿放量不够。
“里衣也小吗?”她问。
宿九曜的耳根都红了:“不,不小。”这是卫玉的旧衣,上面仿佛还有些他熟悉的淡淡香味儿。
卫玉则想,她的里衣向来比外衫还宽绰,想必无碍。
也幸亏宿九曜人生的出色,一眼看去,都在他的脸上了,却也顾不上的多留心在意他身上穿的什么或者合不合身。
毕竟长得如此,就算是穿麻布袋,也依旧风姿出众。
卫玉又给小九爷挽了发髻,找了一顶纱帽戴上。
这么一打扮,跟先前那种凌厉逼人的气质大有不同,看起来就好像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少年书生了。
只是过于俊秀漂亮,恐怕要叫人怀疑是女扮男装——卫玉苦中作乐地想。
“我……都给你弄脏了。”宿九曜在高兴之余,却又不安。
“你还知道?”卫玉当然不在乎那个,只是恨他让自己受伤而已。
小九爷却总算听出了她话中的担忧之意,腼腆的笑笑。
这时候才来得及问:“是了,你先前到底是怎么啦?看着无精打采的,有什么事吗?”
卫玉哑然:“没什么,只是朝廷上的一点事情。不要紧。”
“很烦心吗?”他想到她之前进了车内,砰然倒下,就好像身上压着千斤重。”还好。”
宿九曜道:“我觉得不好。”
他忽然这么说,卫玉也看过去:“你又知道什么。”
“我知道,”宿九曜犹豫了一会儿:“卫巡检,要是你在京城里不开心,不如跟我一起去豫州吧。”
卫玉愕然,宿九曜又说:“我从没看见你先前那个样子。我知道你不喜欢京城。”
“谁说的。”卫玉生生的转开头:“不要乱想。”
“你不高兴……或者是跟太子有关?还是跟那个和你说话的姑娘有关?”
他向来是个少言寡语的,可是已经连续两次提起萧亦茹了。
卫玉重新看向小九爷。
花嘴跑到门口,向外叫了两声。
外头一阵嘈杂,卫玉走到窗户边,推开一道缝。却见青青跟老周跑过照壁,阿芒也跟了过去。
不多时,有个人从照壁后走了出来,阿芒陪着,身后是青青跟老周,面色惶然。
卫玉一惊,急忙对宿九曜指了指床后。
来的人是崔公公。
卫玉急忙迎出去:“公公怎么来了?”
崔公公笑笑:“小卫,千叮咛万嘱咐让你好生休息,怎么偏不听?一出来就这大半天,故意的让人担心是不是?”
卫玉道:“没什么事,出来散散心,公公不跟着殿下?何必特意跑来。”
崔公公扶着她的手走到里间,扫了眼屋内:“值当的人我才跑呢,我不来,殿下也不放心……怎样,这儿应该也没什么事,跟我回去吧?”
卫玉忙道:“公公,我……我想在这里住几日。”
“这怎么成?”崔公公拍拍她的手:“难不成又要跟殿下赌气?”
“不是……”
“小卫,你可真是我的小祖宗,你不是不知道京内有些不太平,良妃娘娘的事还没完,现在又有靖王失踪……如今满城搜寻可疑之人,这会儿你在外面,叫殿下怎么放心?”崔公公语重心长的说:“再者说了,现在人人自危,不知道靖王到底如何,又到底是何人下手,这偌大京城人心各异,万一你不小心跟什么嫌疑人凑在了一起,将来查出来,岂不是连你也有不是?还是跟我回去。”
卫玉屏住呼吸。
崔公公仍是那副笑模样。
卫玉没出声,崔公公也不言语,只笑吟吟地打量屋子,目光在桌上那只半掩的药箱上扫过,又不动声色看向别处。
半晌,卫玉道:“我知道了,公公且稍等,我收拾收拾就回去。”
崔公公道:“对,这才是好孩子。你快着些……东宫什么都有,你这里……没什么必要的东西就不用带了。”
他走了出去。
卫玉吁了口气,感觉那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来。
她看向那只药箱。
“小九。”
一声轻唤,宿九曜自床边走出来。
“你要回东宫?”他问。
望着他黑白分明清澈无尘的眸子,卫玉道:“是,我是要回去的。正如你要回豫州。”
宿九曜默默地望着她,忽地问道:“你……你莫非喜欢太子殿下?”
卫玉一愣。
“喜欢?”她喃喃。
宿九曜有点紧张地望着她。
卫玉一笑:“小九,有些话我早想跟你说,你这个年纪,情窦未开,尚且不知道情为何物,所以误入歧途以为自己喜欢某个人也是有的。”
“我……”宿九曜刚要开口,卫玉制止了他。
“之前我当你是开玩笑,所以并不十分在意。但是这次你从豫州又返回京内,十分冲动莽撞,我很不喜欢你如此冒险。所以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以前的事算是我不好,你就当做没有发生过,你最好也都忘了。再过一阵子,也许你就会遇到一个你心仪的女孩子。你才会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男欢女爱,两情相悦,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为自己喜欢……我。”
“我不是,你……你说什么……”宿九曜周身发冷,之前的馨香暖意荡然无存:“你、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我是在教你。”卫玉让自己狠下心来,“是正道理知道吗?”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她,以为她是玩笑,但偏如此正经。
卫玉慢慢吸气:“总之你记住。好生回豫州,做你该做的事。找一个你喜欢、同时也疼你的女子……”
说到那个“疼”,她竟也有点难以自持,忽然说不下去。
话音未落,小九握住了卫玉的手腕,用力之大,让卫玉疼的本能地一抽。
她没出声,因为心里正难受着,身上的疼来的正好。
卫玉抬头看向小九爷,他的脸色又变得苍白,显得双眸格外的黑。
“你干什么?”卫玉冷着脸,“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你瞧瞧你,年少冲动,凡事从不三思而后行,惹出多少事端……”
宿九曜猛然将卫玉一拽:“我不想听。你也不要再说。”
卫玉喝道:“放开。”
宿九曜并没有放手,而是低下头,他盯着卫玉:“我不!”
他抱怀中的人,心中又冒出了许多幻影,好像他并不是第一次这么抱着卫玉,也并不是第一次这么亲吻着她。
卫玉身上的淡香实在是太过熟悉了,让他忍不住想沉醉其中,或者……想要得到更多。
宿九曜意乱情迷,俯身亲向她的脸上。
卫玉被他紧紧抱住,无处闪躲,感觉少年的唇胡乱落下来,好像是饿极了的人失去了理智。
她的心跳已然乱了:“小九……”
卫玉想推开他,可是手臂都给他抱着,她只剩下一张嘴能动:“九……”
还没来得及发声,少年已经不由分说地吻落。
卫玉睁大双眼,她无处可躲,何况他来的极快。
可少年毫无经验,只凭着本能,毫无章法,只像是要索取或者得到什么似的横冲直撞,他察觉卫玉想把他推开,这让宿九曜觉着恐惧,他迫切地亲吻,几乎没意识到自己咬伤了她。
直到门口处一声脆响。
少年如梦初醒,稍微一停。
卫玉定了定神:“放开。”
宿九曜松开卫玉,他抬手摸摸唇,似乎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当看见卫玉唇上的血迹,他明显地慌乱了。
“玉哥哥……”
是青青站在门外,她半是紧张,茫然无所适从,手中原先捧着一盏茶,此刻摔在地上,跌的粉碎。
而在青青身侧门边上,是崔公公站在那里,他并没有露面,只看到两只手用力绞握着,原来极板正的四品太监服袖摆也紧张地皱在一起。
第 85 章
青青从震惊中反应过来, 也看见了卫玉唇上的伤。
“玉哥哥!”她往前一步,又看向地上的碎瓷。
卫玉瞥过崔公公那欲隐又现的袖摆,垂眸, 向着青青轻轻一摆手。
青青担心地望着她,却还是乖乖地往旁边退开。
室内, 卫玉抬手在唇边轻轻擦过。
手指上一抹鲜红。
“我、我没想伤你。”宿九曜低声。
卫玉抹去手指那点醒目的红, “我知道, 我也没怪你, 只是刚才所说的话, 我希望你能听进去。”
“我不听那些, 我喜欢你,”宿九曜死死地瞪着她,“你明明也答应过我……”
卫玉摇头:“你现在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喜欢一个人。”
宿九曜愕然又焦急:“我当然知道!喜欢就是喜欢,喜欢就是想天天都看到你,就是想……像是方才那样抱着……”
“够了!”卫玉耳根有些发热, 喝止他:“我不想听这些话,退一步说, 就算你的喜欢是真的, 但我……”
她瞥着门口处那一点细微的光影闪烁, 转身,推动有些发僵的舌头:“我不喜欢你。”
宿九曜猛地僵在原地。
“你说什么?”
“你听的很清楚。”卫玉回答。
少年的背挺直,像是一把杵在雪中的剑。
他的嘴唇抖了两下,刚才他自以为在云端,但现在被卫玉一脚踹落。
宿九曜道:“你再说一遍。”
卫玉听出他的语气不对,但她不能回头。
“再说几遍也是一样。何况这个世上……有远比男欢女爱更要紧的东西, 这正是因为你年轻,所以才把那点欢喜看的无限大……但不是每个人都像是你一样单纯。以前是你看错了我, 现在我告诉你,我是东宫的卫玉。”她微微扬首,回身看向宿九曜:“你是谁?”
宿九曜盯着卫玉。
他带兵翻越青屏山的时候,一度以为自己会冻死在那冰封雪盖之中,自觉已经见识过世上最冷酷的极寒。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那其实不算什么。
宿九曜挪步。
他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停下。
“我想、我确实看错了你。”宿九曜回头看向卫玉,光从他身后来,他的脸色像是玉白里泛着青,盯着面前的人:“你本来就不是我心中想的那个人,你……你也不配。”
卫玉一愣。
宿九曜已经转身。
卫玉心头一紧:“你去哪里?”
“用不着卫巡检操心。”
卫玉不敢怠慢,急上前拉住他:“你要明白我的话,就好生回豫州,别想着……”
宿九曜用力一振手臂:“我要如何,跟你卫巡检有关系么?”
这次,他盛怒之下,没有控住力道。
卫玉被震的站立不稳,连退几步跌在地上。
宿九曜回头。
再度四目相对。
小九爷道:“我再问你一次……你刚才说的话都是不是真的?”
几乎是同时,卫玉吸气:“你听我说,这会儿满街上都是巡卫……”
两人各说各的,各自稍微一停,宿九曜大声:“我问你刚刚说的是不是真的?”
卫玉道:“你别贸然乱闯这样很危险……”
她打住。小九爷也噤声。
终于,“你这个人……”宿九曜望着卫玉,一笑:“谎话连篇……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他说完了这句话,不再给卫玉任何机会,纵身一跃。
少年的身形,轻飘飘的,如风一般出了门。
“你回来!”卫玉忍不住大叫了声,他却丝毫不停,轻烟般消失在面前。
反而是外头的阿芒听见了声音,从后廊赶过来,却惊讶地看到青青跟崔公公站在廊下。
“怎么了?玉哥儿?”阿芒跑到门口,呆呆地问。
“你去跟上……”卫玉指了指照壁处。
崔公公却转过身,似无事发生般一笑说道:“行了……没什么要紧的。小卫是收拾好了东西,正要回东宫了。”
卫玉没有出声,满心都是宿九曜临去时候那种眼神冰冷至极的眼神。
他身上还有伤,万一真遇到巡差,或起了冲突……那她这一次真算是揠苗助长,弄巧成拙了。
阿芒,老周跟青青都看向卫玉,卫玉却看向崔公公:“我还有一件东西放不下……公公跟我参详参详。”
崔公公一怔:“你……”
午后起了风。
天阴测测的,似乎酝酿着一场雪。
卫玉乘车往东宫返回,一路上,她透过车帘向外打量,想看到那道总让她提心吊胆的身影,又怕见到。
想见到他是怕他有什么不测,见到才安心。怕见也是担心他有什么不测,怕事态失控无法挽回。
崔公公在她对面坐着,见她跟只知了般紧紧贴在窗边,又气又无奈:“别看了,哪里有这么巧就能看得着。”
卫玉道:“我知道劳烦公公了,但这会儿我也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崔公公叹气道:“你可别提劳烦,劳烦还是最其次的,你晓得我心里怕的是什么。”
“只要小九能够顺利平安地出了城,我绝不会让公公吃亏的。”
崔公公悻悻道:“你拉我下水,还说这个……不报殿下而私自行事,这可是大忌。”他说了这句,又望着卫玉道:“那个宿小九,他、他知不知道你是女儿家?”
卫玉摇头。
“他不知道?”崔公公压低声音叫起来,眼睛瞪得像铜铃:“他不知道还跟你……”
卫玉早知道那一幕是给崔公公看见了。
其实,从崔宇赶到紫薇巷、跟她说什么“别被嫌疑人牵连”之类的话,卫玉就知道,崔公公必然晓得小九在这里。
崔宇向来是太子殿下的“传声筒”。
卫玉知道自己该快刀斩乱麻。
她不得不说那些绝情的话,只为让小九快些离开京城,也不要再对自己心生念想。
“所以我已经告诉他,让他别痴心妄想,早点回豫州也就罢了。”卫玉淡淡道。
崔公公眨了眨眼:“我还以为他是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才动了心呢,没想到……这可真没法说,莫非他喜欢男人?”
卫玉叹道:“应该不至于,他只是……正当这个年纪,未免意乱情迷的,应该还是喜欢女孩儿的。”
想到先前宿九曜一再询问她萧亦茹的事……卫玉垂眸,抖了抖袍摆。
崔公公则盯着卫玉唇上那新鲜的一点伤痕:“哦,这倒是不稀奇。”
京城内的贵宦们多也有养小倌娈童的,倒也不算是喜欢男人,只是一种玩乐方式而已。
卫玉又是这样光彩夺目,如果说那孩子被她吸引,乱了性情,也不足为奇。
不过……崔公公心中一动,或者,宿小九不是喜欢男人,而是因为假扮男子的卫玉、本身就是个女孩儿呢?所以才会被她吸引,情不自禁。
不然怎么不见他喜欢上别人去。
只不过这句话,崔公公可不敢跟卫玉说。
毕竟……他可是东宫的人,要一心为了太子。
当然要尽快地把那少年送回豫州,远远地离开卫玉跟前。
何况,崔公公又扫了眼卫玉唇上的伤——这个还不知道如何跟太子殿下交代呢。
崔宇觉着不能说,不说的话,不管是对卫玉对太子乃至对他自己都是好的。
但他只害怕万一不说,而太子自己看出了端倪或者知情了……那他身为太子跟前第一号心腹可信的人,可就从此完蛋了。
所以对于崔太监而言,这也简直是两难境地。
崔公公清清嗓子:“小卫,你没有被宿小九迷了心,才是对的,那少年哪里比得上咱们太子殿下?不管是身份,相貌,所有的所有,都不能比。你毕竟是跟着殿下长大的,最知道殿下的性情,殿下也深宠你……就算是今天这件事,虽然很棘手,可只要你好好地求求殿下,没有完不了的,我说的你可明白吗?”
卫玉一笑:“是,我当然明白。”
崔公公见她答应,才稍微地肯松口气了。
正要拐到东宫御街,有一匹马急急而来:“公公!”
崔公公掀起车帘:“怎么,有消息了?”
那内卫道:“还没瞧见,只是才听说东城那边儿起了冲突,像是遇到了强人,城门营难以匹敌,步兵衙门的人先赶了过去……不知道……”
崔公公忙问:“叫人去看过了没有?”
“已经派人去了。”
崔公公正要开口,卫玉道:“去东城。”
“小卫!”崔公公一惊:“你去那里做什么?自然有人去管。”
他忙要拦阻,卫玉却说道:“我要亲眼见他无事才放心。公公请先回东宫禀明殿下,勿要让殿下担忧,我去东城看过后即可就回。”
“小卫,你可要按捺住了……”
卫玉神色淡然:“公公又不是第一天认得我,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崔太监欲言又止:“既然这样,你且自去,只切记千万不要莽撞。”
崔宇自回东宫,卫玉乘车往东城,还未到城门前,远远的看到那边儿人头窜动。
卫玉纵身跳下车,向前奔出数步,匆忙破开人群。
就在前方城门口,十几个士兵围在一起,乱纷纷,吼声连连,却竟看不清那被围着的人。
卫玉着急,正想上前,有人一把拉住她:“你怎么在这?”
原来是步兵衙门的张尔赟,他正在现场,忽地发现卫玉到了,便赶紧过来。
卫玉指指前方:“怎么回事?”
张统领道:“抓住一名强贼罢了。”
正在这会儿前方的骚乱方停,几个士兵七手八脚抓着一名彪形大汉站了起来。
那人已经负伤,却还是不停挣扎,叫道:“狗贼们,有种放开老子,老子跟你们大战三百回合。”
一个负伤的城门官上前,给了那人一拳:“你骂谁,你这老砍头的强盗,死到临头了还敢嘴硬。”
卫玉看竟是这么一个人……一颗心总算放回肚皮内。
张统领看看她:“你……是碰巧经过?”
卫玉笑而不答,问张尔赟:“你们满街上乱跑,看到什么可疑的人了么?”
张统领小声道:“杂鱼倒是见了不少,正主哪里得见?叫我说,就算是刚才那个亡命之徒,也未必敢对靖王殿下如何,且还不知王爷到底怎样,先要把这个京城翻过来,弄得人仰马翻……”
卫玉道:“大内的禁卫都给派出来了,先前宫内的王统领还拦下我的车了呢,这么筛箩一样,怎么会一无所获。”
张尔赟道:“多得是借着这由头狐假虎威的,抓了那么多人,自然有些小偷小摸或者江洋大盗,但也不过是抓来凑数交差而已。你想,倘若有人能够奈何得了有高手护卫的靖王殿下,难道他会轻易被我们抓到?而且也不至于在京内这么闹哄,既然殿下是在城外出的事,若真有凶徒,他又怎么会自投网罗跑到城里来。”
卫玉的嘴角微微一牵,张统领又问:“听说你最近病了,脸色果真不好,这会儿又大风,就别在外头乱窜了。还好皇上并没有把这个案子交给你御史台……你也千万别沾惹,这可又跟范太保郑府丞他们不一样,你当然懂。”
卫玉因为巧遇了张尔赟,本来想拜托他留心宿九曜。
可转念一想,张统领没有见过小九爷,就算在路上遇到了也未必相识,而且人人皆知宿九曜回了豫州,自己在这会儿又贸然说出来,反而画蛇添足透露了天机,岂不是弄巧成拙。
这会儿天阴的更厉害了些,简直像是黄昏提前降临。
张统领抬头看看天色,喃喃道:“别是又要下雪吧。”
此刻城门口的骚乱已经安定,士兵们把那个强贼五花大绑押着离开,看热闹的百姓们也逐渐散去了。
阿芒招呼道:“玉哥儿,我们该回去了。”
卫玉抿着唇,转头四处打量,周围行人忙忙碌碌,来往不停,可她再没见到那道身影。
张统领道:“你怎么了?”
卫玉道:“没事,我回东宫,你且自去忙吧。”
她说了这句,竟不上车,只沿着路边儿往回慢慢的走。
张统领目送她身形离开,喃喃道:“这个小卫,好好地车不坐,是干什么?”
他目送了会儿,正欲离开,耳畔却听到一阵吵嚷。
张尔赟转头,却见旁边街上,几个士兵拦住一人,其中一个叫道:“不过是说你生得标致,又没调戏你……”
话音未落,那士兵“嗷”地叫了声,竟是向后倒跌飞出。
张统领一惊,急忙赶过去。
且说阿芒拉着马儿,跟上卫玉:“玉哥儿,要去哪里上车再说吧,起了风,别再吹的身上不受用。”
卫玉置若罔闻,心中暗暗盘算。
城门口这样天罗地网似的,小九一定没有离开,可偌大的京城,他到底往哪里去了?
巡逻的官兵到处都有,稍有不慎,就是她一生的悔恨。
卫玉叹了声,揉揉额头:“这副药到底是下的太猛了……”
似乎起到了效果,可又好像药效太过,引发了不良反应。
之前她说服了崔公公,让把东宫的内卫派出去,但崔宇谨慎,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叫人去寻。
卫玉又因为心中那一丝忌惮,不能去找京内的那些江湖门派。
这会儿街上的行人逐渐少了,风却越发大起来。
就又好像回到了腊月最冷的时候,
卫玉心里生寒,身上便没觉着怎么冷,又加上正一刻不停地在脑中乱转着想法儿,故而也没有留意到天空已经飘下雪花。
阿芒起初还由着她,直到忍无可忍。
正想索性把她强行抱到车上去,才停了车准备动手,忽然看到前方一队人马。
“玉哥儿!”阿芒急忙叫了声。
卫玉正在考虑去拜托章台会的可能……竟没有听见。
直到她目光所及,瞧见前方那煞是醒目的江崖海水纹,心中恍惚:“怎么是殿下……?”
脑袋还没转过来,她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了太子殿下凝视的眸子。
崔公公在旁边儿撑着伞,几个小太监跟侍卫们,都远远的隔着十几步站着。
“殿下?”卫玉从迷茫到惊醒,人也跟着站直了:“您怎么……”
李星渊望着卫玉,伞下的眸色其深如渊:“在这里做什么?”
卫玉张了张嘴:“我……”
李星渊盯着她,心里生气,但是见她这会儿仿佛刚刚梦回一样,几分呆怔地神态,却又忍不住怜爱起来。
雪已经下了会儿,虽然不大,但卫玉发端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
太子抬手给她拂了拂,那一点清雪在手指尖融化,太子淡淡道:“你来。”
卫玉跟着太子进了大轿内。
太子的轿子很是宽绰,坐三四个人也有余,卫玉刚要坐在他的右手边,冷不防太子指了指自己的身侧。
“殿下……”
推脱的话还没开口,李星渊已经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直接拉了过来。
卫玉跌坐在他身旁,太子的手便顺着手腕滑到她的手上,察觉她手指冰凉,便哼了声:“你觉着你的病好些了?就又来吹风吃雪。”
卫玉的手被他团握着,太子的掌心温热,像是要融化坚冰一样,握着她的。
以前自以为身份并未暴露,不管跟太子如何亲近,她全还没当回事。
此刻不同以往,卫玉猛地挣脱。
李星渊屏息。
卫玉又向后挪回去:“殿下……我坐这里就行了。”
李星渊看着她“避如蛇蝎”的模样,心想如果不是在轿子里,只怕她还不知退到哪里去。
太子淡淡道:“哦?你的手孤不是没握过,孤身边儿这个位子,你也不是没坐过,这会儿又怎么了。”
卫玉别过脸:“现在不同以往。”
“现在怎样,以往又怎样。”
卫玉觉着太子明知故问:“殿下……我……”
太子却盯着她的唇,确切地说是那点伤。
喉头微动:“之前怎么又回了紫薇巷。”
卫玉回答:“我只是觉着,不适合再留在东宫。”
“谁说你不适合的?有人告诉了你?”
“是我自己想的。”
“十多年都这么过来了,现在你才后知后觉?”
“后知后觉总比一无所知、糊涂一辈子的好。”
李星渊听着她的应答,轻笑:“‘糊涂一辈子’?你竟想到了一辈子的事……”他抬手捏住卫玉的下颌,仔细打量她的脸,目光落在她唇上的那处伤上面:“现在翅膀硬了,可以这样跟孤犟嘴了?”
卫玉感觉他的手指颇为用力,垂着眼帘道:“殿下还是让我回去吧。”
“回哪去?这天下乃至京城你只有一个地方可去,那就是孤的身旁。”
卫玉抬眸:“殿下你……”
“孤的心意,你难道还不明白?”太子倾身靠近,盯着卫玉的眼睛:“还是说……你这么着急想走,或者不是不想待在东宫,而是因为心有挂碍?
卫玉刚要挣开,闻言怔住。
“崔宇已经都说了……”太子声音很轻,修长的手指向上,在卫玉的唇边轻轻地抚过,像是要擦去什么:“总之,你乖乖地跟孤回去,你心里记挂的那个人,孤自会帮你安排。”
卫玉紧张的不敢呼吸,不知他要怎样。
“不过,”李星渊却缓缓收手,他慢条斯理地一抖袍袖,重又正襟危坐:“你要是想自己去办,也可以试试看,孤绝不会拦着,你现在就可以走……是走是留,玉儿,你自己想好。”
二更君
太子说了一句, 便不再出声。
他甚至没有看卫玉,只垂着长睫,轻轻摩挲着右手的玉扳指。
轿子平稳地向前, 卫玉听见外头嚓嚓的脚步声。
“殿下,真的能让小九顺利出城?”
太子瞥了她一眼:“应允你的事, 孤什么时候失言过。”
卫玉的唇一动, 又闭上。
然后她起身, 慢慢坐到了太子的身侧。
李星渊稳坐不动, 但就在看到卫玉坐在身旁之时, 唇角不由微微上扬。
“你想好了?”太子目视前方, 三分笑意:“想好了可就不能再改了。”
“我想好了。”卫玉却低着头:“可我……不想瞒着殿下。”
“嗯?”
“殿下是否知道了……”卫玉没有出声,而只是极慢地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
太子看的清楚:“不然呢?难道孤真的以为,送他出京是单纯的送他出京而已?”
这一句话在别人听来,没头没脑。
可是卫玉跟李星渊心中,却洞若观火。
对啊, 假如小九是从回豫州的路上回到京城的,可当时他离京并没有定准日期, 走了再回来,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又何必惧怕满街巡卫, 又何必惧怕出不了京。
原因只有一个。
宿九曜,跟如今京城内这满城风雨人人自危的现状有关。
甚至于……
这一切局面根本就是他导致的。
宿九曜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
虽然他说只是为了来见卫玉,但是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
当时他回答的时候神色闪躲,显然是有藏掖。
而在听见有人提到靖王出事的时候,他毫无反应、没有任何惊诧或者愠怒。
再加上他身上无端端又新添的那些伤。
卫玉知道,靖王的突然失踪, 必定跟小九爷脱不了干系。
以宿九曜的性子,在靖王别院吃了那样的大亏, 他不可能一声不响的就这么离开。
而张尔赟等也说了,靖王的身边有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谁能奈何得了那些侍卫,谁又敢对金枝玉叶的王爷动手。
只有宿九曜。
他不怕什么皇权,他也有能耐就这么干。
卫玉一早就有预感。
假如宿九曜没有出现京城,她可以不把此事往他身上想。
所以……卫玉在往萧府车上,依稀看见小九的时候,才那样惊心,而觉得自己是看错的时候,才放下心。
卫玉本来觉着,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会发现这个惊天秘密。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太子居然察觉了。
是啊,之所以那么着急让崔宇去紫薇巷,就是提醒卫玉,让她谨慎行事,而崔公公那句“别被嫌疑人牵连”,现在想想,那明明是在对小九敲山震虎。
可是……太子为什么在猜到了真相后,竟并未发难。
而且竟想帮助宿九曜离开京城。
“殿下既然已经知道……那为什么……”
卫玉没问下去,难道问太子为什么不立刻派兵把小九拿下?
李星渊总算看向她,同时抬手,将卫玉搁在腿上的手覆住。
这次卫玉没有挣脱。
“就当孤,有一点私心吧。”李星渊回答。
太子没有详细解释。
除去对那少年怀着一份私情忌恨外,太子也跟皇帝一样,十分欣赏喜爱宿九曜。
李星渊不希望像是宿九曜一样的将才,会因为靖王这件事而颓然陨落。
虽然宿九确实胆大包天,也犯了诛九族的弥天之罪,不容饶恕。
可……谁叫靖王竟然敢对卫玉下手,还用了那么下作的法子。
何况靖王当着太子的面儿羞辱良妃。
太子对他的容忍早已经到达极限。
小九爷能够杀了靖王,虽然出乎太子的意料,那份杀伐果决也确实让太子暗中心生忌惮……但不得不说,就目前而言太子乐的看见这种场面。
其实,李星渊也考虑过是否要趁机除掉宿九曜。
可最后他还是把那点儿私心给压了下去。
太子想除了宿九曜,是因为卫玉。
可想要宿九曜活下去,却有很多原因。
而这些原因中,恰好也有一个跟卫玉脱不了干系。
李星渊知道以卫玉的性格,假如自己如今推波助澜,送小九爷去死,虽然于公于私都说的过去,可卫玉绝不会原谅他。
那个少年确实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能力,会让卫玉这样为他操心劳神。
但再怎么样,卫玉是太子的卫玉,没有人能抢走。
大局如此,又何必多余对宿九曜动手?
权衡之下,太子觉着,自己犯不着冒险去对那少年下手,一切维持现状最好。
可虽然做了要放走宿九曜的决定,当看见卫玉失魂落魄的走在雪中,知道她是为了谁如此……仍让太子的心中升起了一点无名的恼火。
不过那点愠怒,在他握住卫玉的手、而这次她终于乖乖叫他握着之时,也如那点清雪般消散无踪了。
李星渊微微一笑:“你去见过萧相了?”
卫玉没想到他会在此时提起这件:“是。”
“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卫玉不回答。
太子却笑了笑,道:“你心里不舒服,是有的。但你要知道,不管是萧相还是孤,都是为了你好。”
他的手指叉开,扣在卫玉的手上,像是要说服她。
其实太子确实没有亏待过卫玉,相反,恩宠有加,无人可及。
他跟萧太清隐瞒了卫玉真相,也不算什么大不了。
如果不是经历了那一世,兴许……卫玉也就坦然接受了。
可现在,卫玉觉着李星渊扣住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她的心,她难受极了,很想从他的五指之下逃脱。
但只能低下头。
“至于那个少年……就让他去吧。”李星渊话锋一转。
卫玉转头,太子向着她莞尔一笑:“宿九是个可造之材,别叫他葬送在这些事上……他有他更该去做的……你当然明白。”
“是。”
“是什么?”李星渊的声音里有了几分戏谑:“你之前可不是这么木呆呆的,人家说一句话,你差不多能回十句。”
卫玉没有要笑的心思,但也不能再沉默寡言:“我只是没想到……殿下这样、英明决断,高瞻远瞩。”
“高瞻远瞩?”太子声音里的笑更明显:“亏得你能想出这个词来。”
但也算恰如其分,毕竟太子留下宿九曜,是想着将来能重用他,用“高瞻远瞩”,丝毫不错。
风雪逐渐大了。
轿子内两侧放着熏炉,轿帘密密垂着,温暖如春。
太子握着卫玉的手,在唇边轻轻一碰,垂首笑问:“还冷么?”
卫玉道:“不冷了。”
次日,有猎户在祁山打猎的时候,发现一只被咬的血肉模糊的人手。
官府得知消息,即刻派人前往搜查,于林子里发现了失踪多日的靖王府侍卫的尸身,而根据服色判断,其中一个,正是靖王殿下。
消息传回京内,朝野震惊,而贵妃娘娘更是直接昏死。
靖王之死,确实是宿九曜做的。
其实卫玉在紫薇巷跟小九对话,说到最后……宿九曜曾经想告诉她真相。
但她没有容他说下去。
正如卫玉所料,虽然剑雪当时带了昏迷中的宿九曜离开了靖王别院,踏上了回豫州的路。但是当宿九曜醒来后,他回想在别院里发生的事情……那种迷/药让他时不时头疼晕眩,那些场景也变得凌乱零碎。
竟始终不能完整的回想起来。
他只记得自己好像跟一个人十分缠绵的拥抱在一起。小九隐约记得其中细微的动作,比如对方身上的香气,嫩滑如玉的肌肤触感。
还有他的手,抱着的那把腰那么细,软韧之极。
他心生渴望,狠不得将一口将对方咬碎吃掉。
宿九曜觉得那个人是卫玉,但是又不确认。
他询问剑雪当时的情形,剑雪回答:“我们赶到的时候,你已经神志不清了,被逼无奈我才点了你的穴道。”
小九问:“那里、只有我么?”
“当然,你还想有谁?”剑雪说。
宿九曜觉得难以启齿,却还是鼓足勇气问:“卫巡检没在?”
“哦……没有,他在城内呢。”剑雪回答。
小九爷有点失望,也有点疑惑,但他也没再说什么。
剑雪看宿九曜沉默,还以为他无话可说,只又喂给他几颗清心凝神丸,以驱除他身体之中的余毒。
谁知宿九曜表面上看来安安静静,实际上却早有打算。
在他们走了六七天之后,他的身体也养的差不多了,宿九曜悄无声息的杀了一个回马枪。
他本来要进京伺机行事,没想到靖王为了玩乐,跑到了城外。
那天靖王带了一队心腹人马来到祈山,却见山脚下有一处村居,有个村妇正在河边洗衣裳。
靖王看她颇有几分姿色,虽不施脂粉,但举手投足自有一番动人之处,跟自己之前所见过的那些妖姬艳女大为不同。
他临时起意,便命属下将那村妇拿住。
此后,只叫人扔了些银子而已。
那村妇被折腾的奄奄一息,她的丈夫想要报仇,给那些侍卫拦住,猫戏耗子一样,捉弄够了,便将他杀了,又将屋子点燃,连同把那村妇活活烧死在内。
宿九曜从此处经过,看到烟起,过来瞧了眼,谁知正看见靖王府的侍卫进了林子。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直到进了林子,听见那些侍卫们污言秽语地描绘先前的情形。
交手之中,宿九曜自然是不可免的又负了伤,再加上他的身体正在恢复中,旧伤没有痊愈。
强行出手,一度陷入危险境地。
可这些侍卫哪里能跟他相比,他们习惯欺凌手无寸铁的百姓,而小九爷对上的都是凶悍的敌人。
宿九曜虽处于劣势,却凭着经验,于绝境中杀出一条血路。
那些侍卫从最初的嚣张,到恐惧,最后全部被杀掉。
至于靖王……在小九提刀逼近之时,他已经吓得双腿发软,昏死过去。
等他醒来,已经入夜,靖王本以为自己死里逃生,直到耳畔一声低吼,转头,对上一双绿光幽幽的眼睛。
林中猛兽被此处的血气吸引,看到还有一只活物,简直意外之喜。
了结此事,宿九曜本来可以立刻回头,往豫州方向赶上剑雪,这样的话,就算剑雪知道他失踪过一段时间,他也能及时地截住剑雪。
只要他不承认,就没有人知道他弄了靖王。
但他还是难以遏制那种思念,冒险回到了京内。
因为小九爷不甘心就这样跟卫玉不告而别,而且他也不是完全相信剑雪的说法。
他想当面儿问一问卫玉,可是小九爷没想到,他没能问出口不说……这一趟千辛万苦的折返之旅,竟成为让他后悔莫及的决定。
听了卫玉那些绝情狠辣的话,宿九曜冲出了紫薇巷。
他在京内人生地不熟,又因为悲愤交加,当然也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的情形,头也不回一直冲到了街上。
还好紫薇巷这里的巡差并不算多,小九想要出城去,也没在意卫玉说的什么巡差之类,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无情无义充满了谎言的地方。
路上的人并没有很在意宿九曜。
也有一些兵马司的,瞧见他的衣着像是个文官常服,身形也看着十分纤瘦……想必是个没什么威胁的,倒也没有很在意。
阴差阳错地,给他走到了城门附近。
这里是士兵跟巡差最多的地方。
就如张统领所说,有些人不过是狐假虎威而已,这里有几个士兵正在肆意呼喝百姓,猛地看见了宿九曜,被他的容色所慑,一时惊艳。
又见他面嫩,且身着文官常服,不免好奇。他们倒是没怀疑小九是跟靖王失踪有关的“凶徒”,毕竟从外貌看就能排除,他们只是想玩乐戏弄而已。
有官兵道:“小公子是哪家的?生得如此貌美,怎么是一个人?”
又有个说道:“啧啧,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哥儿,这别是个女孩儿假扮的吧?”
“来来,给我们搜搜……”这些人半真半假地调笑着,就要上手。
谁知宿九曜并不惯着他们,眼见那领头的靠近,他直接一脚踹出去,把那人踹飞半空。
周围众人目瞪口呆,简直不信方才发生了什么。
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想要冲上前动手的时候,有个人道:“住手!”
来的人正是张统领。
士兵们止步拜见,张尔赟上下一打量宿九曜,道:“你是翰林院的学士?”
宿九曜听见“学士”,双手抱臂,哼了声。
张统领笑道:“你们这帮文官也忒傲气了,别生气……谁也没有恶意。”他上前拉住宿九曜的手臂,趁人不注意低声道:“别出声。”
又对那些士兵道:“没看到这是翰林院的大人?都少胡说,去忙正事去。”
士兵们虽吃了亏,但也是他们挑衅在前,于是急赶忙都散开了。
张尔赟看他们都走了,把小九爷拉到一处僻静地方。
宿九曜毫无所惧,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张统领看看旁边无人,才道:“你是不是宿小将军?”
宿九曜问:“你是谁?”
张统领道:“我看你身上这套衣裳很眼熟,是当初卫巡检做学士的时候穿过的……你放心,我姓张,是卫巡检的友人,以前他曾经跟我说过,只要见过你就会一眼不忘。你怎么在这里?”
他说了这句,突然想起卫玉之前出现在城门处,心神不属地样子,他便问道:“你是不是跟卫巡检走散了?他先前还来这里……是不是找你的?”
不料小九爷听说他是卫玉的朋友,脸色就冷了几分,又听见张尔赟说卫玉来过此处,他低下头道:“我跟他毫无瓜葛。你也不必因为他帮我。”
张尔赟有点意外,仔细看看他:“是……闹什么别扭了?对了,听说你已经回了豫州,难道他们传错了?”
“跟你无关。”宿九曜冷冷说了这句,往前就走。
张统领叫了声,却见巷子头上有两个人快步走了过来,跟张尔赟交换了眼色,张统领便止了步,只远远看着。
那两人衣着打扮,其貌不扬,迎面拦着小九:“是九爷么?”
宿九曜冷然:“怎么?”
其中一人笑容可掬:“九爷可是要出城?现在城门口查的甚严,九爷若想脱身,还是听我们的为好。”
小九爷道:“你们又是什么人?我自己能走,不用藏头露尾的,也不用人帮。”
那两个人对视了眼,把宿九曜上下打量了一会儿,道:“九爷身上穿着的是小卫学士的旧衣,你如果想牵连他那就自己去硬闯。”
宿九曜方才对张尔赟说跟卫玉毫无瓜葛,可听了这句,他脸色一沉:“我脱了就是。”
左边的人笑道:“就算脱了,那您之前为了小卫学士南下,也是人尽皆知。您要不怕连累他,就不用理我们。”
宿九曜咬着唇,不回答。
右边那人微微一笑,温声道:“小九爷,我们虽不同路,但你只需要知道我们不想你有事,也不想小卫学士有事就行了。”
当天,在城门落锁之前,宿九曜随着一队往古越的商旅,从南城出了京。
直到离开京畿,路上仍是遇到一些盘查的侍卫,有惊无险。
完全离开京畿范围后,那两人才跟宿九曜道了别,其中一人叮嘱他:“九爷从这里往西北方向,上了官道,有一个灵官庙,那里有人等你。切记。”说罢后,仍旧带着那队商旅,往南去了。
宿九曜有些好奇,骑着他们留下一匹马,按照方向前往,摸索半夜才到了灵官庙。
让小九爷意外的是,灵官庙的庙门打开,里头站着等候的人,竟是剑雪。
剑雪看见他,哼道:“难得,这辈子还能见着?”
宿九曜本来就有些疑心,那两个人跟他非亲非故,又是京内的什么势力肯来帮他?而且又手眼通天。
如今看见剑雪,便知道确实是太子殿下。
剑雪见他脸色冷峻,扬眉道:“你这小子,我还没拉下脸来,你倒是先甩脸给我看了?”
宿九曜道:“我天生这样,你不喜欢看就别看。”
剑雪道:“哟,知道顶嘴了?”凑近了细细打量他:“看样子你这一趟回去,不仅仅是捅破了天。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不成?”
宿九曜不理她,自顾自向内走去,剑雪忙跟上:“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我,还敢这么嚣张?”
她的生死,显然不在宿九曜心上,少年脚步不停,置若罔闻。
两人汇合之后,倒是没有再出纰漏。
为了把之前耽误的行程赶回来,他们日夜兼程,一天之中最多只歇息一个时辰,很快就进了豫州地界。
不过,剑雪察觉,这次宿九曜回来,气质似乎跟先前大不同了。
之前还只是个沉默冷清的少年,但现在那冷清里多了一种令人不安的东西,锋利慑人的很,沉默也显得格外叫人揪心。
剑雪几次逗他开口,宿九曜察觉她的用意,理也不理。剑雪没法,只能时不时地给他一瓶伤药,让他敷药而已。
她毕竟是剑道高手,当然看得出他身上有伤,只是这少年太倔强硬气,一路上竟是一声不响。
靖王殿下出事,剑雪已经听说,可是小九爷如今如此一反常态,这自然不仅仅是因为靖王。
进了豫州地界,他们慢下了脚程。
原来知府一早探听他们的行踪,他们才进豫州,便给人拦住。
十五岁的少年英雄,进京面圣,很得皇上欢心。
这些地方大员消息灵通,又岂会不闻不问?
知府大人亲自相请宿九曜下榻府衙,设宴款待,为怕他不肯赏光,又说黄士铎也从野狼关赶来。
剑雪冷眼旁观,少年本来执意要走,可听见黄总镇也要来,才不言语。
知府大人笑道:“本地的许多士绅们也都很风闻小将军威名,感念小将军护城之德,他们也都愿意为小将军接风洗尘。”
宿九曜哪里在意这些,他又从不擅长应酬,直到看见了一个算是“久违”的人,小侯爷罗醉。
罗醉从知府衙门内走出,笑道:“小九九,多日不见,想死我也。”张开双臂,就要拥抱。
宿九曜伸手将他一推,罗小侯爷满脸失望:“人家久别重逢,都十分亲热,你怎么反而冷若冰霜?”
牡丹在他身后,掩口笑道:“是不是小九爷还记着那件事呢。”
“哪件事?”罗醉回头。
牡丹道:“就是主人想教坏小九爷那件……”
罗醉哈哈笑道:“你说万艳楼啊。那可是好事,不过这小子临阵脱逃而已。”
剑雪在后听着稀奇:“万艳楼是什么地方?”
罗醉瞧她虽戴着面纱,但一眼就能瞧出是个美人儿,眼睛一亮:“这位姑娘又是?”他不等剑雪回答,又看向宿九曜:“好啊,原来另结新欢了。”
小九依旧不言,剑雪道:“你说什么另结新欢?谁是旧爱?”
“你这个人有趣,”小侯爷望着剑雪:“旧爱就是……”
宿九曜沉声道:“你敢乱说。”
罗醉见他脸色不对,心中一凛。
牡丹在小侯爷身后,见状便道:“主人,里头众位大人老爷的都等急了,还是快陪着小九爷入内。”
罗醉深看宿九曜一眼,才也笑道:“好好,我正有此意。”
进了知府衙门。迎面见一堆人立在里头恭候,宿九曜一个都不认得。
只听知府大人逐一介绍,宿九曜见黄士铎没到,便只拱了拱手。
众人落座,丫鬟送茶果上前,鼓乐奏响,一队歌姬入内献舞,刹那间香风阵阵,仿佛到了瑶池仙境。
宿九曜却浑然无心,只垂着眼帘,望着面前那杯酒,举起来一饮而尽。
罗醉在他旁边,有心想问他是怎么回事,望着他冰雪一般的脸色,又不太敢开口。
只好转头看向前方跳舞的女乐们,谁知才看了眼,罗醉忽然直了眼睛,而同时他身后的牡丹小声道:“主人,奇怪呢……你看那个……”
不用她说,小侯爷的眼睛就也在盯着那翩翩起舞的女乐之一,他张了张口,回头看了眼牡丹,又看向宿九曜。
见小九爷只管望着桌面,罗醉忍不住倾身道:“小九,你看那个女子……像不像是……那位。”
第 87 章
二月, 关于靖王之死的调查,终于盖棺论定。
京内兵马司衙门,顺天府, 御史台,宫中禁卫等几部联手查探, 自然也发现了祁山林子旁的被烧毁的茅草屋, 以及屋内的两具尸首。
只稍微查证, 便能知道是靖王一行人所为。
此事在民间已然不胫而走, 惹出多少怨声载道。
更因为林子之中的尸首多数都残缺不全, 包括靖王自己, 仅仅是靠着零碎的衣物跟饰物勉强辨认,如今百姓们之间暗暗已经有些传言。
原来这这祁山又叫做祈晏山,之所以名字里有个“祈”,是因为此处山神灵验,若是真心祝祷, 便有可能实现所愿。
可其实并不只是这么简单。
祈晏山原本叫做殷山,之前开国时候, 前朝皇帝的亲卫退到此处林中, 竟在此死战。
最后见大势已去, 剩下的几百人都自刎而死,引得鸦群如阴云盘旋。
从那之后山上便很不太平,每到夜间,鬼哭狼嚎,时而听见兵器交战喊杀之声,周围百姓无人敢入内, 逐渐成为猛兽横行之地。
后来经过高人指点,说殷山的名字同“阴山”一般, 所以成为死魂聚集之地。
于是将名字改成了祈晏,意思是祈祷海清河晏,好把那些阴灵邪祟之力,引导化成保国安民的正道之气。
如今听闻本朝皇子死在其中,而且死的极为蹊跷惨烈,那些离奇古怪的传说自然开始四处流传,有的说是靖王一行遇到了前朝阴兵,正好杀皇子,一报灭国之仇,另外又有说是那被害死的夫妻两人怨念冲天,惊动了山神,故而降罚。
皇帝听说了这些流言蜚语,怒不可遏。把几部怒斥了一番,让他们尽快找出真凶,不然提头来见。
其实这段时间内捉拿的嫌疑之人,把京城内的监牢几乎都塞满了,当然也不乏一些小贼大盗之类,可若说谋害皇子,这罪名无人能当得起。
直到御史台上了一份密奏。
皇帝看过后,拍案怒喝,即刻派人速速缉拿。
原来密奏上先是提及了之前刺杀宿九曜的四名刺客,而受伤不支的宿九曜被靖王所救……此后宿九曜离开京城,那些贼人却并不知,竟向靖王出手。这才误杀了王爷。
皇帝顿时想起了当时因为靖王被太子打了一拳,跟太子在御前对证之时,靖王也提过宿九曜被人追杀、正好被他救了的事。
而若论起能够杀死靖王身边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对那些江湖高手而言自然不在话下。
他们有动手的“因”,也有能动手之“能”,简直是最佳嫌疑人。
皇帝下旨之后,官府雷霆万钧,即刻动手拿人。
很快便将那四名杀手的背后势力——原系江北武林中几个豪强拿下,审讯过后,诛杀于市口。
杀了为首三人之后,那些流言蜚语才逐渐平息,京城内也趋于安定。
这日,卫玉来至京城内的凝珠楼。
有相熟的姑娘请她进了房中,不多时,戴三娘亲自来见。
给卫玉斟了茶,戴三娘在她对面坐下,道:“我正想着该如何谢过卫巡检,今日却正好大驾光临。”
“三娘要谢我什么?”卫玉放下茶盅。
戴三娘笑笑,手在脸颊抚过,道:“卫巡检自然该听说了八骏院徐掌门之事?不错的话……下一步,应该就是我们了。”
原来从上回卫玉为了找寻宿九曜下落,找了八骏院,章台会,石门会馆等消息最灵通的京内四大派后,徐掌门便在一次操练中,离奇地被兵器误伤而亡。
八骏院的众人虽然惊疑,但除了少数几个精明的,底下之人都觉着掌门是流年不利,明明武功高强,却死于一次小小的误伤。
但戴三娘等四大派的首领却知道,这是江北那边武林道上的“警告”,因为之前他们派出了四名杀手对付宿九曜,却被卫玉用“诈”字诀,从徐掌门口中得知了真相。
他们见事情败露,恼羞成怒,一则灭口,二则示威。
戴三娘等其他几个,自然也是他们的眼中钉,欲除之后快。
可是因靖王之死,朝廷四处缉拿凶手无果,御史台一道密奏,将江北那几名首脑一网打尽。
杀人者,反而成了落网之鱼。
而御史台之所以能上密奏,自然跟卫玉脱不了干系。
其他人不知情,戴三娘为人精明,怎会猜不到缘故。
卫玉淡淡道:“我曾跟徐掌门说过,只要他供认,我便能替他铲除那背后的势力,没想到还是害了他的性命……至于三娘你,我先前也还欠你一声谢。”
她不承认,却也没有否认。
戴三娘却早听出她那这一句话里,“先前”两个字,自然就是现在不欠了。
三娘微笑道:“卫巡检已然尽心了,该谢的是我。”眼睛望着对面的人,见卫玉神色淡然,显然是不想继续说此事,三娘顿了顿,道:“卫巡检今日亲临,可是有事吩咐?”
卫玉欲言又止,垂首又喝了一口茶,才道:“豫州那边,三娘可有人在?”
戴三娘眉峰微蹙。
又过了片刻,外头有人引着潘学官跟任主簿、蒋仵作前来,戴三娘早退避了,只叫两个楼内的姑娘过来小心作陪。
卫玉同他们吃了会儿酒,听了两首曲子,又说了点别的闲话,过了半个时辰,才从凝珠楼离开。
出了凝珠楼,任主簿问道:“你最近不在东宫了?”
卫玉道:“在紫薇巷,得闲只管去寻我。”
任主簿说道:“那御史台这里不会有什么变化吧。”
“难说。顺其自然罢了。”卫玉抬头看看西北的天色:“有道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明天会怎样?”
任主簿笑笑:“可不是嘛,连金枝玉叶的皇子尚且如此,何况我们。”
潘学官听他提起来,跟着说道:“那些江湖人士也太可恨了,胆子这样大。朝廷也该狠狠管管,不然指不定哪天他们还造反了呢。”
蒋仵作瞥着卫玉,见她不说话,自己就也没言语。
卫玉没吱声。
靖王的案子一定是要有个交代的。
因为,假如不能迅速找出“真凶”,那么民间的那些鬼怪神奇的传说将会越演越烈。
最后恐怕会演变到……前朝的亡魂报复本朝的皇族之类,小事变成大事,大事引发不测。
更不用提靖王临死之前还干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就是残害了那一对夫妻,虽然官面上无人敢提,但私底下真相早就传开,有损皇室颜面。
虽然说人命如同草芥,但是众怒不可犯。
这两种场面,都是皇帝不愿意看到的。
在这种情况下,赶紧找出“真凶”,就成了当务之急。
偏偏那四个刺客欲害小九,靖王挺身而出相救是“事实”。
对于皇帝而言,李司遖因为维护宿小将军而被那些胆大包天的武林人士所“误杀”,这种说法可比被亡魂报复更容易接受的多了。
卫玉如此安排,可谓一石二鸟。
一是“体面”的了结靖王的案子,二是铲除了意欲对宿九曜不利的那些势力,要知道那些豪强可都不是善类,如今虽呼风唤雨,手上却都沾着不少人命,无法无天,不然的话,他们也不会因为宿九曜在南边立下不许劫杀的规矩而想将他除去了。
其实还有另一点。
自从靖王离奇身亡后,宫内,贵妃娘娘哭天抢地,不依不饶,几乎癫狂。
在贵妃以及贵妃一族的人看来,靖王之死跟太子李星渊脱不了干系。
毕竟靖王身故,得利者最大的就是太子。
虽然毫无证据,但贵妃仍是一口咬定,甚至一度说到皇帝跟前去。
皇帝最忌讳这个,被贵妃哭的厌烦,盛怒之下,给了她一记耳光。
本是警告,谁知贵妃娘娘不肯收敛。
如今李思遖不在了,贵妃以及同党没了仰仗的人,宫外其他众人见势不妙,早就树倒猢狲散,可贵妃不同。
贵妃娘娘恨不得拉着太子殿下一同陪葬,吵嚷的人尽皆知。
最后还是皇后出面,命人把贵妃禁足在宫内,不许叫她出来。
所以目前这种情况下,不管是皇上,太子还是那些脑袋悬在腰间的各部大人们,都想要靖王的案子尽快完结。
这样天时地利人和,就成了现在这样的局面。
五月份,豫州传来了消息。
宿九曜作为前锋,自野狼关领了一队人马,攻占了西狄的铠城。
期间西狄人几度来交锋,都被击退。
皇帝大悦,特意派了钦差前去宣旨封赏,升了宿九曜为四品的宣威将军,镇守铠城,隶属于野狼关黄总镇之下。
九月,天气渐冷,西狄之人纠结重兵,大举来犯。
铠城的守军总共有数百人,黄总镇听到消息后,即刻命宿九曜等人回野狼关。
谁知宿九曜拒不从命,传信给黄士铎,言说将死守铠城。
西狄人大军压境,围困铠城,本以为将毫不费力地将铠城收回。
谁知重兵才临城下,还未来得及耀武扬威,铠城城门大开,一名戴着狰狞的饕餮面具的将军一马当先,率众而出,势不可挡。
西狄的前锋营惊心动魄,不知是人是鬼,亦或者是天降神将。
他们还未列阵,那将军就已经冲到跟前,手中雪亮的陌刀横扫,顿时有两三名将士被砍落阵前。
这么一冲一杀,刹那间,西狄的前锋营阵脚已乱。
那饕餮将军更是毫无所惧,直接冲入敌方阵中,出手便毫不留情,所到之处,敌军人仰马翻。
他身后的将士们见主将如此勇猛,顿时也都士气倍增,以一敌十,所向披靡。
西狄人来势汹汹,足有两万大军,如今前锋营一乱,后面的军马立足未稳,且不知发生了何事,只见前方军步步后退,他们也不免心惊,以为启朝早有防范,必定派了大军压了过来,如何是好?
如此一来,西狄军溃退,被饕餮将军跟铠城守卫杀了千余,自己军中互相踩踏死伤无数,在狼狈奔逃中,落入沟谷内死伤的也不计其数。
就在铠城军马大肆屠戮之时,野狼关黄士铎也派了一队兵马前来支援。
野狼关的来将本来以为铠城岌岌可危,正提心吊胆。
他们跟西狄的人一样,都是做梦也想不到宿九曜竟会在敌众我寡的情形下,直接出城迎战,而且竟然大获全胜。
见这情形,野狼关的将士们也是士气大振,军马来不及喘息,立刻加入了混战。
此战,启朝方面区区两千人不到,竟击退了敌军两万人马,敌军死伤无数,更俘虏了战马战俘、兵器无数。
消息传回京中的时候已经是十月初。
皇帝震惊之余,扬眉吐气,回想宿九曜先前进京的种种,十分感喟。
幸亏当时并没有为难他,倘若是那会儿追究他的罪责……哪里有此刻令人惊艳的战绩,简直是不世之功。
皇帝之前因为靖王“意外”,以及良妃薨逝,后宫的不宁,本来是有些郁郁寡欢,龙体欠安。
然而没有什么消息能够比边赛传来捷报更令人振奋的,不仅是皇帝,满朝文武乃至京城内的百姓们,听说之后无不欢欣鼓舞,如同过年一般。
向来只听说西狄人来势汹汹,那些野蛮人力大无穷又嗜血残忍,难以匹敌,如今总算能够一扬启朝的国威,也让那些野蛮人见识见识本朝的厉害,一时间,满城都知道饕餮将军威名,啧啧称道。
因为又到年关了,皇帝极想召宿九曜回京当面嘉赏。可又担心边关的战事瞬息万变,所以暂且打消了这个念头。
除夕之时,太子按照惯例进宫团圆。
卫玉本来是留在紫薇巷的,事先买了些烟花爆竹,正看青青跟小山在门口点着玩儿。
不料萧家那边,卢夫人派人来请她过去一起吃团年饭。
卫玉只说不必,打发了来人。
谁知到傍晚时候,萧亦茹亲自来请,说道:“父亲今晚上也在宫内,得过子时才能回府啦,你要不去,我们家里就冷冷清清的。”
她又看着在地上趴着的花嘴,笑说:“你要是担心他们这里人少,就叫阿芒跟小山留下,你跟我一块儿走就是了,反正到了府里,就跟回家了一样,使唤的人也不缺。”
卫玉经不住她软磨硬泡,又听她如此说,便也答应,因叫了阿芒跟小山进来:“今晚上我去萧府,你们不用跟着。和青青老周一块儿吃团年饭,也热闹些。”
自从宿九曜离京之后,太子并没有再强求卫玉留在东宫。
所以这一年来,除了逢年过节特殊时候,卫玉多半不住东宫,而是都在紫薇巷。
紫薇巷这里一切如常,只有花嘴长大了许多。
而卫玉身边除了阿芒之外,又多了一个跟随,却是跟青青年纪差不多的——小山。
原来昙宫一别之后,小山便跟着剑雪回到了京城。
先前一直都在东宫,崔公公命人暗中教导,小山聪明机变,很得崔公公喜欢。
如今剑雪不在京内,李星渊就叫小山跟在卫玉身旁,免得阿芒一个人粗心大意的。
卫玉吩咐过后,坐了萧亦茹的车,到了府里。
里头卢夫人等候多时了,拉着她的手笑说:“你总算来啦,要是不来,我可要生气了。”
卫玉行了礼,跟夫人说些闲话,卢夫人对萧亦茹道:“你不要光在这里坐着,出去看看他们有没有给你玉哥哥准备好了新衣裳、以及别的要用的东西,好不容易请他来了,可别给我缺东缺西的。”
萧亦茹吐吐舌头:“怎么玉哥哥一来,母亲就指使我做事,我竟成了他的老妈子了。”话虽如此说,却嫣然一笑,转身离开。
卢夫人又看看身边儿的丫鬟,那贴身丫鬟挥挥手,带了几个小丫头悄悄的退了。
卫玉见状,就知道卢夫人有话说。
果然,卢夫人握住她的手:“有一件事,过了这个年,应该就会很快公布,只不过你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先告诉你。”
卫玉道:“是什么事?”
卢夫人道:“你晓得,之前张罗着给太子选太子妃,本来已经有了几家人选的,可因为良妃娘娘的事情就耽搁了,如今一年已过,皇上的意思是定下来此事。”
卫玉笑:“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这个就不用跟我说了吧?”
卢夫人也笑了:“我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自然跟那许多心性小气的不一样。但你不在意是一回事,这里要不要说又是另一回事。不过除了这个外,确实还有一件要紧的要跟你商议。”
卫玉道:“您只管说就是了。”
卢夫人低低道:“既然殿下要定太子妃了,那么你当然也……我要说的就是关于你的身份。”
“我的身份?”卫玉有点儿转不过来。
卢夫人语重心长说:“你要到太子身边去,当然要恢复女儿身。本来太子的意思是让你回卫家去……”
卫玉这才明白,心头一凉。
卢夫人打量她神色变化,道:“但是你老师的意思是,或许可以让你认在我们身边儿,只说是萧家的一名远亲,这些事都容易办的。只看你的意思。”
二更君
卫玉先是沉默, 然后问:“师娘的意思是,让我抛弃现在的身份,对不对?”
卢夫人说:“你是聪明的孩子, 这样的话才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顺理成章而为。”
卫玉一笑:“是太子这么想, 还是老师?”
卢夫人望着她的眼睛:“你不喜欢这样?”
卫玉低头:“只是我这样习惯了, 一时间叫我改头换面。自然是有些不适应的。”看着卢夫人担忧的眼神, 她笑笑:“师娘放心, 我会再想想的, 不至于让太子和老师难做。”
卢夫人握紧她的手:“玉儿,我知道你……”欲言又止。
当天晚上,卫玉留在萧府吃团年酒。
以前她赴宴之类都十分有分寸,凡是喝酒大半不超过三杯,虽然她也有些酒量, 不至于一饮就醉。
但是今天晚上,她独自一人默默的喝了半壶烫黄酒, 萧亦茹又拿了些桂花酒来给她品尝, 卫玉来者不拒又喝了两杯。
还是夫人看出不妥, 不让二小姐劝她了。
萧亦茹兴致颇高,说道:“反正这里又不是别的地方,喝醉了,且叫玉哥哥睡去,又不会有人笑,何况他一年到头在外头忙东忙西的, 也很少能这样放开心怀,今儿是除夕, 还不让他松快些么?”
卫玉听见她伶牙俐齿,也笑说:“二妹妹最是懂我。师娘放心,我醉不了。”
卢夫人有些担忧的看着她:“我不是怕你醉,只是怕你心里闷着事。”
卫玉笑而不语,萧亦茹却说:“玉哥哥心里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最会说话,我给你开解开解。”
卫玉看她杏脸桃腮,娇俏动人的样子,十分可爱。
此刻不知为什么就想起了当初宿九曜在京内……问她关于萧亦茹的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卫玉喃喃了声,伸手捏了捏萧亦茹的脸,说:“开解我么,只怕你不能够。”
萧亦茹捧着脸,哼道:“我怎么不能够?你不说怎么知道?”
这会儿外头有几个小孩子正在点炮仗,热闹非凡。
卫玉已经有了六七分酒力,见火花四溅,她跳起来,挽起袖子:“我也来。”
卢夫人慌的叫道:“小心些,别弄到手,弄到头发……别靠前!”
“不妨事的师娘。我又不是小孩儿。”
卫玉说着,从丫鬟手中拿了根点燃的香,她眯起眼睛,附身上前点了个炮仗,引线丝丝,火花闪烁,“彭”地一声响,冲天射出了一道耀眼的白光。
卫玉仰头看着,哈哈大笑:“再来一个。”
小丫头赶紧在地上又排了两个,卫玉俯身点燃。
“好玩儿,”萧亦茹看的眼热,也笑着跑过去:“这个归我。”
谁知她毕竟是个娇小姐,没干过这种事,自己的炮竹没点燃,裙裾闪烁之时,竟不小心把卫玉那支带倒了。
眼见那火筒要喷出来,卫玉眼疾手快,扑过来将萧亦茹挡住。
她只觉着有什么在身上重重的一撞,与此同时眼前一道花火,闪的双眼几乎失明。
萧太清刚回府,就听说了卫玉受伤的消息。
他急忙询问到底如何,又赶紧向内查看究竟。
里间卢夫人听闻老爷回来,赶紧先接着他,飞快的又说了一遍。
萧太清皱眉,说道:“胡闹,为何不小心些?伤的可要紧吗?”
卢夫人面有愧色:“腰间烫伤了一块儿,还好没有十分严重,已经涂了药了。”
两个人说着,到了卫玉的房间门口,只听里头是萧亦茹抽噎着:“都怪我不好,我不该逞强的,玉哥哥,这一定很疼。”
卫玉却笑道:“不过是一点小事,你哭什么?这又有什么逞强的,点个炮仗而已。只是这次你得了教训,下回点的时候可要小心,别伤人伤己的最好,倒是不必因噎废食……难道因为这次出了点儿意外,就从此束手束脚的了?”
卢夫人跟萧太清面面相觑,卢夫人忍不住说:“玉儿真真是个懂事可人心的……凭是谁也不能不喜欢她。”
萧太清叹了口气,迈步进了门。
虽然卫玉说无事,萧太清还是斥责了萧亦茹几句,卢夫人趁机带着二小姐离开了。
借着灯光,萧太清发现卫玉鬓边的头发似乎有灼烧过的痕迹,他又一惊,细看她脸上,幸而没有别的伤。
“叫你来本是乐呵乐呵,没想到乐极生悲了。”萧相叹道:“你也是的,茹儿无知,让她吃一个教训也好,你为什么要替她挡?”
卫玉道:“这个跟二妹妹没有关系,是我自己酒后有些放浪形骸了,还是我带着她去点的炮竹的呢,我替她也是应当的。”
萧太清道:“听你师娘说,你今天晚上喝了不少。为什么如此破格儿?”
“就是除夕嘛,高兴日子,多喝几杯又能怎样?”
“你是真高兴呢,还是……”
“这还能有假的。”卫玉才要起身,却碰到腰间的伤,疼的变了脸色,忙僵着不动了。
萧太清道:“我看看如何?”
“不用,我没有那么娇生惯养。”
两人面面相觑,萧太清道:“你师娘都跟你说了?你是什么打算?”
卫玉道:“怎样都行,看老师的意思吧。”
萧太清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忍不住问:“玉儿,为什么我看你是……不太高兴?难道你真不愿意做太子殿下的侧妃?”
卫玉垂眸,却又一笑:“没有,再说……这样总比下天牢要好。”
萧太清微怔:“什么?怎么忽然提到了天牢?”
沉默,窗外传来了远处炮竹的响声。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并不觉得喜气,而是寂寥。
卫玉道:“老师,我有一句话想请教。”
“你说。”
“我想问你,假如现在有人向皇上检举,说我是女扮男装。你说太子殿下将如何处置我?”
萧太清悚然:“你说什么?你怎么会想到这个?”他惊愕的看着卫玉,又急忙倾身过去,小声问道:“难道你听说了什么风声?是有人知道了什么……”
“不是,我只是忽然间想到这个可能,所以问问老师,如果真是这样殿下会怎么选择?是让我下天牢呢,还是……”
萧太清目不转睛的望着卫玉:“真的没有人知道?”
卫玉正要回答,又打住:“我也说不好。”她笑了笑,“老师,你还没回答我呢。”
萧太清皱眉,半晌道:“我不是殿下,没法儿揣测殿下的心思。但如果是我的话,就算我有维护之意,可是按照律……玉儿,你自己知道会如何。”
卫玉屏息。
“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置之不理,一定会想方设法的保你无事。”萧太清停了停,又道:“你如果是想试探太子殿下的心意,我大胆猜测。在这种情况下,太子就算想保你表面上也要做的公正严明,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消息?”
“什么?”
“沃王世子殿下要回京了。”
沃王是皇帝的弟弟,世子自然是皇帝的侄子。按理说自然对皇位构不成威胁,但倘若皇室之中无人可选择的话,那就难说。
卫玉似懂非懂,仿佛窥得了一线天机。
她摇摇头:“多谢老师。”
萧太清望着她:“玉儿……”
卫玉却笑着起身:“我该回紫薇巷了。”
萧太清跟卢夫人本要叫她过夜,卫玉知道自己醉了,该说的话且都说完了,竟是不肯在这里,萧太清想了想:“罢了,我送她回去。”
除夕之夜,家家守岁,许多人家还在点放炮仗取乐。
萧太清扶着卫玉,才出门口,就见门外空地上,小厮们正在放焰火。
卫玉盯着那火树银花,直冲九霄,大概是酒力所致,只觉目眩神迷,绚丽之极。
她忘了上车,呵呵地笑了起来。
耳畔只听见萧太清唤“殿下”,卫玉摇头道:“老师又说什么殿下,这里没有殿下殿上的……”
萧太清窒息。
卫玉上前,不由分说抢过小厮手中的香:“我还没玩儿够,这个给我……”
她原本就有五六分酒力,之前被烫伤了,唤回了几分,如今被外头的风一吹,火光一晃,整个人发作起来。
踉跄地走了两步,就往前栽倒。
直到一只手及时探过来,将她揽住。幸亏抱的是她的胸前。
卫玉吊在他的手臂上,歪头看了眼。
在他背后,是灿若群星的火树银花,那张脸,一如纪王府踏雪归来的李星渊。
“殿下……”卫玉喃喃,向着那张脸笑了。
清晨。
鸟鸣声从外传来。
卫玉翻了个身,隐隐觉着身上有点疼。
她只以为是蹭到了什么,举手抚了抚。
谁知这么一动,疼的整个人清醒过来,身体发抖。
卫玉瞪大双眼看向自己闯祸的手,又看看腰间……顿时想起昨晚上惨被烟花袭击之事。
她竟忘了,刚才还不知死活地挠了一把。
正在倒吸凉气苦不堪言,小安子从外跑进来:“玉哥儿醒了?”
卫玉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哪里,看到小安子,才醒悟:“我怎么在这儿?”
“昨儿晚上殿下把您带回来的呀,怎么忘了?”小安子瞪着眼睛说道。
卫玉确实忘了。
她摸了摸头,有一点宿醉后的疼。
“殿下……呢?”她问,竭力回想昨夜发生了什么,却只记得自己跟萧太清说完了话,要乘车回家。
太子去过萧府?还是……
正在冥思苦想,小安子道:“殿下正在召见一个外地姓卫的官,我先前正想,你也姓卫,是不是跟这人有什么关系?”
卫玉诧异:“哪里来的?”
小安子道:“好像是豫州,我隐约听见的。”
卫玉抿了抿唇,看看自己身上只着里衣,她咽了口唾液:“昨晚上……我的衣裳……”
“那套旧的不能穿了,”小安子嚷了这句,已经麻利地取了一套新衣裳来:“这是公公叫准备的,年前给殿下做衣裳的时候就做好了呢。”
卫玉换了衣袍,抄近路往书房而去。
正快到了地方,听见脚步声响。
卫玉往旁边芭蕉树后一躲,就见两个小太监领着一个身着蓝衫的青年往外去了。
她只来得及瞥了眼那青年的侧面,依稀看出几分眼熟。
正在此时,小安子急匆匆的走来,一边儿走一边儿左顾右盼,卫玉知道是找她的,就招了招手。
小安子跑到跟前:“玉哥儿,你干什么吓人?我看到你不见了,出了一身冷汗。”
卫玉道:“我一个大活人能跑到哪里去?还不是在这东宫里,你怕什么?”
小安子擦擦额头的汗:“总之有关你的事,我要提起十万分精神,若有个差错,公公可饶不了我呢。”
当下陪着卫玉到了书房,崔公公听小太监来报,急忙迎了出来。
李星渊面色肃然,正不知在看什么,听见崔公公叫了声,抬头见是卫玉,就换了一副笑脸。
“睡醒了?”太子笑吟吟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套衣裳适合你。”
卫玉站住脚:“多谢殿下。”
“殿下?这里没什么殿上殿下的。”太子突然戏谑似的说:“倒是不知你要叫孤什么。”
卫玉一怔,眼前突然出现昨夜的火树银花。
她瞪向太子。
李星渊却站起身来,含笑问:“对了,有没有看见刚才离开的那个人?”
卫玉道:“是卫家的人?”
太子“嗯”了声,说道:“这是卫家年轻一辈儿中的佼佼者了,不过……仍是不如你。”他向着卫玉笑了笑,满是宠溺。
卫玉道:“我看未必,殿下只是有些偏心而已。”
太子挑了挑眉:“这可不是,如果孤是偏心,你问崔公公就知道了。不管是言谈举止,进退行事,都比你远着呢。”
卫玉忍不住问:“殿下传卫家的人来是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你。”太子眼底带笑,又补充,“他是豫阳那里举荐的,要安排在太学里,正好今日见一见,还算可用。”
“那为什么是为了我?”
“萧相不是跟你说了么?”太子起身,负手走到卫玉身边,笑看着她道:“自然是为你铺路。”
卫玉不言语。
太子想了想,微微扬首,道:“其实不管是卫家还是什么萧府,都无所谓。不过孤觉着选卫家,对你也是有个交代。反正重要的是你这个人。”
卫玉转开头:“哦……”
“你‘哦’什么,像是很不以为然?”
“我并没这么说。”卫玉道。
“哼,你就是恃宠而骄。”太子虽如此说,却并无任何责怪之意,只道:“之前你离开卫家,他们只知道你是走失了,如果要你回去,只需要让他们家里对外放出风去。说是找回了昔日的小姐就行了。”
卫玉才问道:“那……我呢?”
李星渊道:“过些日子,孤会下一道旨意,让御史台将你外调,不过这次外调……你就不会“回来”了。明白吗?”
卫玉道:“哦,殿下是想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从此之后,世间再也没有卫玉此人了,对吗?”
“不对,”太子握住卫玉的手:“你一直都是孤的玉儿,永不会变,事实上你也一直都会留在东宫,在孤的身边。”
他像是想到什么极好的,声音越发温柔。
卫玉唇角一动,似笑非笑。
她穿的是一套藕荷色吉祥纹常服,显得脸色越发莹白如玉,唇上一点娇嫣。
太子凝视着她纵然含笑,却好像有几分悒郁的容颜,喉头微动。
这一年来,李星渊之所以不叫卫玉在东宫,一来是避嫌,免得有人说三道四。
二来太子也是担心近水楼台,自己会克制不住。
其实有几次他确实有些意动,但是毕竟良妃的事情还在头上,按理说是要为母妃守孝两年。
太子至孝,东宫没有侍妾,倒也不在话下,唯有对心仪之人,时不时地会有些乱了性情。
好不容易熬了一年。
因为他是储君,子嗣的事情至关紧要,故而要先把太子妃的事情定下来。
既然这样,他当然要顺势将卫玉名正言顺的放在身旁。
“玉儿,”太子低声,双手轻轻握着卫玉的肩,凝视之中,他忽地发现卫玉鬓边的头发似乎有些毛躁,伸手替她抿了抿:“你可高兴吗?以后都在孤的身旁了,这些日子,孤总是想着你……”
卫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太子素来内敛,这种甜言蜜语……似乎跟他有些不搭。
“殿下,咳……”卫玉察觉太子越来越靠近,忙要后退。
冷不防李星渊探手,在她腰间一揽,把人搂到跟前:“怎么不回答?难道你心里没想过孤?”
卫玉来不及尴尬,因为被太子一抱,牵动她腰间的烫伤。
她嘶了声,微微低头。
谁知道太子看他这样还以为她害羞,李星渊低笑道:“知道你还是有点良心的……不过,孤更喜欢你昨晚上喝醉……”
李星渊自觉现在已经出了孝期,不必再禁忌太过,一时竟放纵了心猿意马。
又看卫玉如此“羞怯”,竟是他先前不曾见过的动人,那手里不知不觉就加重了力道,只觉着掌中的腰肢不盈一握,手掌心往前,好死不死揉到了她的伤处。
卫玉大叫了声,捂着腰垂首。
李星渊被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急忙松手:“碰到你的伤了?”
卫玉嚷道:“殿下才知道……疼死了。”
“一时忘了……”李星渊见卫玉脸色煞白,有汗珠滚滚,焦急道:“给我看看,要不要紧?”
“当然要紧,殿下看也没用,又不会止痛……”卫玉故意嚷了两句,转身欲脚底抹油:“我要回去上药。”
太子本是满面焦急,听见卫玉这句,“等等,”李星渊举手抓住她:“你以为……昨夜谁给你敷的药?”
第 89 章
太子看卫玉一脸懵懂, 笑道:“怎么……真的一点不记得?”
“有吗?”卫玉只觉头大。
李星渊见她呆立,才缓缓松开手,哼道:“孤还没有找你算账呢, 你借着喝醉,还踢了孤一脚, 实在放肆。”
卫玉越发错愕, 赶忙挤出一点笑:“踢……殿下, 不能吧?”
太子嗔笑道:“果然是醉的厉害, 幸亏没做别的坏事, 不然……”他向前踱了两步:“不过, 很少看你醉成那样,昨天是因为高兴?”
卫玉有点儿怀疑自己踢了太子的真实性。
但是太子没必要在这上面说谎。
可她确实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见太子并没有什么恼怒,反而笑盈盈,应该是踢的不重。
卫玉道:“当然啦……除夕嘛。殿下应该也一样吧。”
太子面上的笑稍微收敛了三分,淡淡道:“无非是那样罢了。倒还不如当初在纪王府, 咱们一起过的时候。”说到这里,脸上透出几分怅然。
卫玉有点惊讶太子竟会这么说。
不管是真是假, 这一句话也引起了她心中的那点对于旧日的怀念, 可惜……再也回不去。
太子却又看向她, 笑问:“什么时候……玉儿也陪我多喝几杯?”
他的口吻半是戏谑,半是认真。
卫玉咳嗽了声:“那就不必了吧,喝多了伤身。”
李星渊似笑非笑:“叫你陪孤,难道非得喝多了么?”说了这句后,他道:“过来让孤看看方才有没有碰到伤处?烫伤药是叫太医新调配的,止痛最好。”
“不用, 殿下……”卫玉急忙拒绝:“没怎么碰到,再说我自己就行了, 不用劳烦您。”
太子见卫玉脸上已经涨红,虽然喜欢,却也不便于过分勉强她。
当下感叹道:“倒还不如小时候听话。你可记得么?当初在豫州……孤头回跟你见面的那一次。”
卫玉自然忘不了那个黑云压城般的湿淋淋的黄昏雨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会提起来而已。
李星渊道:“那次你好像也是跟人动手,弄得身上脸上都脏了,你还记得?后来你进了王府,脾气虽然改了不少,但是这跳脱的性子,一时也难以尽数收敛……”
太子回顾卫玉在王府的时候,有时候因习武、有时候因顽皮过度,不小心受了伤,太子都会亲自帮她上药,细心安慰。
可现在她到底大了,要再给她上药,却有点儿难了。
不料卫玉思忖着太子方才那一句话:“头一次见面……跟人动手……”
她心中蠢蠢欲动,似乎有一件什么要紧的事搁在那里。
但搜肠刮肚,一时却也想不起来。
卫玉回到了内殿,崔公公亲自送了烫伤药过来。
对他,卫玉倒是并不避嫌,解开衣裳低头看了看腰间的伤,确实有点惨不忍睹。
崔公公望着她纤细的腰肢,那样白玉一样的肌肤上显出鲜红的烫伤,触目惊心。
公公叫道:“天杀的,好好的弄做这样,叫我看着也心疼……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昨天晚上殿下看见……简直比他自己受了伤还难受。得亏是因为你替萧家二姑娘挡,要是别人害你这个样,殿下哪肯饶恕?”
卫玉道:“公公别说啦,来帮我上药就是。”
崔公公苦笑:“你自己既然害怕弄这个,之前太子殿下要给你弄,你为什么不肯?”
“那怎么能一样,”卫玉哼道:“您还说?我疼的很啦。”
“怎么不一样?别白糟蹋殿下的心意。”崔公公嘀咕着,只得赶紧过来给她敷药,这药果然有用,才涂了一层,那火辣辣的痛就减轻了不少。
“药虽好,你自己也要留心。”崔宇又念叨:“千万别留下疤痕。好好的留了疤,这简直是白玉微瑕。”
卫玉听了这一句,有一点儿不太舒服:“那也没什么……就提到什么白玉微瑕了。
崔公公笑道:“对对对,是我说错了话。横竖殿下不在意,那就无妨。”
卫玉瞪大了眼睛:“公公!”
崔宇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嘴:“罢了,你当我没说。”
卫玉有些气闷,想了想,问道:“公公,昨天晚上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怎么去了萧府?我有没有干什么、说过什么没有?”
崔公公瞪着她,笑道:“殿下从宫里出来,一心就惦记着你。叫人去紫薇巷打听,知道你还在萧府,于是索性就去了。正好看到你在门口上醉的晃来晃去,跟个醉猫儿一样,要不是殿下,只怕还得跌个狠的呢。”
卫玉抓了抓头:“后来呢?”
“后来殿下就带你回东宫了,知道你受了伤,叫太医拿了药,要亲自给你涂,谁知道你忽然叫嚷起来,乱踢乱打,还踹中了殿下,得亏没踢着要害。不然……也就是你敢这样吧。”
崔公公笑笑,没再说下去。
卫玉用力揉了揉脑袋。
好不容易想喝醉一次,没想到又差点弄出事来,最恨的是,从萧府回到东宫……到她醒来这段,她竟然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果然喝酒误事,看样子以后还是得戒酒。
初三午后。
萧亦茹来到紫薇巷探望卫玉。
卫玉见她十分内疚,就安慰她说:“太子殿下给了我一瓶儿上好的烫伤药,用着最灵,丝毫也不觉得疼,好的也快,你放心就是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别总惦记。回去后也告诉老师跟师娘,别叫他们大过年的牵肠挂肚。”
萧亦茹道:“别提了,父亲他们倒也罢了,偏是今日姐姐回来,我嘴快就提起来,把姐姐气的不行,立刻骂了我一顿,说我毛手毛脚,这么大的人了总会闯祸。她本来还打算亲自过来看你的,又怕来来往往给你弄些不便,所以让我带口信给你。叫你初五到昭王府去呢。”
卫玉道:“你跟她说什么?果然嘴快,岂不是又白白地叫大姐姐担心?”
萧亦茹道:“我憋不住嘛,说了后自己也后悔,又多招了一通骂,何苦来哉……你索性把我的嘴缝起来罢。”
她说了这句,又问卫玉:“那伤当真无事?如果要紧,你就不用去,推后改天也行。”
初五日,卫玉跟萧亦茹去了昭王府。
今日昭王殿下跟王妃在宫中,萧亦莲正是借着这个机会,请了卫玉前来自在说话的。
她执意要看卫玉的伤,卫玉只得掀起袍子让她瞧过了。
萧亦茹之前也没有仔细看过,此刻见那伤处的惨状,吓得不敢吱声。
“阿弥陀佛,造孽!”萧亦莲呵斥道:“你瞧,真是闯祸不知大小。倘若这是在你身上,现在还不知怎样呢,万一再伤到了脸……就更不用说了。”
眼见二小姐眼中含泪,卫玉赶紧说:“姐姐,别再说二妹妹了,这也是我咎由自取,是我领着她去放炮竹的。再说这伤口虽然看着可怕,其实已经愈合的差不多。再过两天就完全好啦。”
她故意这样轻描淡写,萧亦莲怎会不知道?
当下便道:“罢了,我知道你护着她,不说她就是了。只不过觉得她年纪也不小了,很快也要谈婚论嫁。难道将来嫁到别人家里去也是这么冒失?要那会儿闯了祸,可没有人替她兜着了。”
萧亦茹听了这句话,扁了扁嘴:“谁说我要谈婚论嫁,我才不嫁呢。”
嘴里这么说着,眼睛却盯着卫玉。
萧亦莲笑斥道:“瞎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有胆子你当着父亲的面儿说这话,看看他打不打你。”
“玉哥哥不也还没有婚配吗?他可比我大。”萧亦茹走到卫玉身旁:“是不是,玉哥?”
卫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萧亦莲说:“你少攀扯。何况……玉儿难道和你一样?玉儿的事自然有太子殿下做主。”
萧亦茹听了这个,笑道:“姐姐还说呢,太子殿下自己也才定下了英国公府的小姐,他难道还会管玉哥哥?玉哥哥是父亲的学生,叫我说当然也是父亲做主。”
卫玉忙摆了摆手:“好好的干嘛又拉扯到我呢?”
萧亦茹轻轻地在她肩头一敲,笑道:“就拉扯你。反正你要不婚娶,那我也不婚嫁,我们两个一块儿,倒也不孤单。看谁还敢说什么。”
卫玉听了也笑说:“你可千万别这样,要是给老师知道了,还以为我教坏了你,是不是姐姐?”
萧亦莲看看妹妹,又看看卫玉。萧亦茹眼如秋水盈盈,卫玉却只笑的烂漫无心,她便无声一叹。
中午吃了饭,萧亦茹前去更衣。
卫玉趁机问萧亦莲:“姐姐怎么好像有心事?”
“你看出来了?”
卫玉道:“怎么了?”
萧逸莲手撑着下颌,出了会儿神,对卫玉说道:“刚刚二妹妹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是那些有关不婚不嫁的?”卫玉回答:“她不过是小孩子的赌气话而已,何必当真。”
萧亦莲笑:“你这个人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卫玉不懂:“嗯?”
萧亦莲轻叹:“前些日子,王爷忽然间跟我说了一一件事。”
卫玉问是何事,萧亦莲说道:“就是刚才提的那件,二妹妹的亲事。”
“难道王爷给二妹妹找到了如意佳婿?”卫玉惊笑:“这倒是好事。不知是哪家公子?”
萧亦莲笑的有些古怪:“你不如猜猜对方是谁。”
卫玉心中,最大的嫌疑人当然是太子殿下,可是太子才定了英国公府的小姐,应该不至于这么快。
殪崋
她疑惑:“姐姐告诉我就是,到底是哪家的青年才俊?”
萧亦莲盯着她:“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卫玉先是一愣,她明知这句的意思,可不相信。
本能地左顾右盼,身边自然并没有别人,她瞪大了眼睛:“我吗?”
萧亦茹常常跟卫玉同进同出,两个人感情非同一般。
昭王看在眼里,当然有心撮合。
萧亦莲看卫玉震惊,一笑:“我说你一叶障目,可不是随口说说的。刚才茹儿说什么你不娶,她不嫁,你难道没听出她的意思来?”
卫玉完全把萧亦茹当做一个可爱的妹妹看待,平常跟她的说话动作也毫不避忌,从小到大都是如此,她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而萧亦茹也完全没有向她表露有关那方面的意思,可是卫玉也不知道,女孩儿的心思是会变的。
从除夕那天夜里,卫玉奋不顾身的护住萧亦茹,自己受了伤后,萧亦茹看她的眼神就不大一样了,又加上昭王殿下有意撮合,小姑娘自然就动了心了。
卫玉脸上发热,恨不得立刻拔腿逃走:“姐姐,这件事不行的。”
萧亦莲并没很惊讶,只微笑问:“不行?你是不喜欢茹儿?”
“当然不是,二妹妹十分可爱。生的又美,出身又好。”卫玉一急,有点语无伦次:“可是我只把她当做亲妹子看待。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姐姐明鉴。”
萧亦莲一点头,目光看向卫玉身后。
卫玉转身,正好看见萧亦茹站在那里,满眼含泪望着她。
四目相对,萧亦茹擦擦眼泪,跺跺脚,转身就跑。
卫玉总算反应过来,急忙起身:“二妹妹!”
追到了中厅,卫玉总算拦住了萧亦茹,但又不知说什么好。
她自问长袖善舞,应付人的手段多的是,可是面对着情窦初开的少女,却只是急得满头冒汗。
因为卫玉自觉理亏,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娶萧亦茹的,但是在跟女孩子的相处之中,她忽略了自己现在是男子的身份。
卫玉一直把萧亦茹当做妹子,却忘记了她只是一个单纯的少女。
同时她也很低估了自己,
比如在湘州的时候,顾翰林的孙女儿婉儿一见她便有倾心之意。
卫玉本就相貌出众,又是从小跟着太子历练出来的,扮男装竟比大部分的男人更光彩夺目,不管是气质还是相貌,都是上上。
就算萧亦茹是相府之女,也见过不少豪门公子,可是细想想,却几乎没有人比得过卫玉,这样干净漂亮,风趣又体贴人心。
如果说萧亦茹先前是懵懵懂懂,那么之前卫玉英雄救美的一抱,再加上昭王的提醒,就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卫玉不敢轻易开口,既然她打定了主意要拒绝,那么不管说再多动听的话,对于萧亦茹来说都似假惺惺的虚言。
“妹妹,”卫玉搓搓手,温声道:“你别跑,切莫冲动。咱们有话慢慢商议。”
“商议什么?”萧亦茹吸吸鼻子。
卫玉问:“这件事老师知道不知道?”
她觉得萧太清必定不知道此事,但凡知道,一定会阻止。
果然萧亦茹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卫玉手心冒汗:“我是想说老师也许另有安排……”
“什么安排?”
“也许在老师心目中有更好的人选。毕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憋出这一句。
萧亦茹瞪着她:“玉哥哥。你不要跟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只告诉我一句,你心里有没有我?”
“我、我当然……”
卫玉刚要开口,又觉得自己没法回答,她的回答只会让萧亦茹越发误会。
“当然什么?你说呀。”
卫玉鼻尖都冒出汗来:“你听我说,我把你当做最亲的妹子……”
“可你又不是我亲哥哥。”萧亦茹嚷了句,迈步上前:“你对我那样好,比任何人对我都好,你还为我挡下那烟花,不然我就……”
她望着卫玉,情真意切,眼眶泛红。
卫玉惊心,只想要后退:“那个不算什么,那种情况下每个人都会那么做的。”
“你说谎。我知道,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萧亦茹鼓足勇气,小声催促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我?你说呀!”
卫玉几乎窒息。
幸而此刻,门外有人咳嗽了声。
卫玉抬头,震惊地发现前方站着的居然是崔公公。
四目相对,崔公公向着自己的身侧指了指。
卫玉直着双眼,咽了口唾沫。
萧亦茹也看见了崔宇,正觉着意外,却是萧亦莲从游廊下赶来,向着门侧行礼:“参见太子殿下,王爷。”
二小姐一惊,脸色骤变。
只听那边是昭王的声音笑说:“看样子我们回来的不巧啊。”
卫玉忍着心惊,赶忙拉了拉二小姐。
两人忙走出来,卫玉抬头,果然看到太子跟昭王站在一处。
昭王双眸含笑,太子却莫测高深。
“卫玉参见太子殿下,昭王殿下。”她哭笑不得,无地自容,垂首行礼。
萧亦茹含羞忍住泪,向着两人行礼。
昭王呵呵笑笑,对太子道:“到里头坐坐么?”
李星渊欠身,温声道:“多谢王兄,只是罢了……今日确实有些不巧,改天吧。”
昭王点点头。
太子转身之际,瞥向卫玉:“呆站着干什么?还不跟孤来。”
卫玉总算松了口气,又赶忙向昭王行礼告退。
不管怎么样,太子也算是把她从这种尴尬不知所措的境地里拯救了出来。
身后,萧亦茹依依不舍的看着卫玉的背影。
萧亦莲满眼无奈。
昭王若有所思地说道:“本来以为是佳偶天成,现在看来……却有点儿好事多磨的意思。“
萧亦莲小声道:“殿下还是别这样操心啦。万一不是好事多磨,而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呢。”
卫玉随着李星渊出了昭王府。
跟着太子进了大轿内,李星渊见卫玉还是坐在自己侧边儿,就点了点她。
卫玉起身,坐在他的身旁。
太子看她郁郁寡欢的,笑道:“还在想刚才的事?”
卫玉不回答。
“哼,闹出火来了吧。”太子笑叹了声:“活该。谁叫你毫无避忌,见了谁都那么亲热。”
卫玉刚要问太子殿下是不是真的是她素来不避讳的原因,听见后面一句就道:“什么亲热?殿下说的什么。”
李星渊打量她熠熠生辉的眉眼,情不自禁握住她的手:“没有吗?你自己想想,先前才跑了一个宿九,这会儿又来了一个萧二,整天就给我招蜂引蝶的。”
卫玉把手抽了回来:“谁招蜂引蝶了。”
“好,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行不行?”
卫玉越发恼怒:“殿下今天是怎么啦?为什么总说这些胡话?我难道是什么妖姬不成,一会儿招蜂引蝶,一会儿色不迷人的。”
李星渊哈哈大笑,忍不住抱住她的肩:“你要是妖姬就好啦。”
卫玉愤愤推开他的手:“殿下要真喜欢什么妖姬,只管叫人挑去。要多少有多少。”
李星渊不以为忤:“只有一个玉儿,已经足够让孤焦头烂额的了,眼里哪里还能看得见别的人。”
卫玉嗤之以鼻:“我以为殿下的眼界宽广的很呐。”
“怎么听着有些醋意?”李星渊目不转睛凝视着卫玉,只觉着她这样嗔怒的模样越发可爱。
卫玉却觉得这个话题不太妥当,再下去就有点儿打情骂俏了。
她急忙打住,问道:“殿下怎么会去昭王府的?”
“之前跟王兄在宫里遇见,所以一起出来了。还好跟他一起去了,这才看了这出好戏。没想到萧二姑娘的性格跟昭王侧妃又不一样。”
卫玉不理会他的戏谑:“是我不好,我没想到二妹妹竟然会……不过老师那里应该料理,只是苦了二妹妹。”
“为什么苦了她?”太子惊奇的问。
卫玉道:“一个女孩子情窦初开,偏偏爱错了人,难道不苦吗?对她来说已经是塌了天一样。”
李星渊有点疑惑地:“为什么你说的好像煞有其事一样,你是在说萧亦茹吗?”
卫玉一愣:“啊,不然呢?”
太子的车驾到了朱雀大街。
就听到前方车声辚辚,好像有一队车马刚经过。
崔公公来至大轿旁边,低声道:“殿下,是沃王世子的车马,先前打这里经过去了。”
李星渊敛了笑,对卫玉道:“你知不知道?这世子进京是什么人的意思?”
卫玉道:“不是皇上的旨意吗?”
“孤今日才知道,原来是贵妃娘娘。”
卫玉讶异:“难道贵妃是想……”
之前良妃出事之后,卫玉明察暗访,但又不敢露出蛛丝马迹。
可是此事追查起来难度甚大,进展极其缓慢。
紧接着靖王出了事,宫内风云变幻。
其实在靖王出事之前卫玉猜测,如果良妃娘娘真是被人所害,那么就宫内而言嫌疑最大的,自然是贵妃娘娘。
毕竟太子奉皇后为母后,极其孝顺。
皇后似乎没有要对良妃不利的原因,而能跟太子一争高下的只有靖王。
这样一来太子自然成了贵妃的眼中钉,贵妃一时不能奈何太子,那身为太子圣母的良妃,当然首当其冲。
如果贵妃因而不利于良妃,也说得通。
本来因为靖王之死,贵妃娘娘几乎失心疯一样,又得罪了皇上,应该是已经大厦将倾。
但从现在看来,贵妃一派显然是心不死。
卫玉摇头:“我看他们不过是痴心妄想,京城之内除了殿下你,还有一个昭王殿下。皇上不可能放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理,就去扶持一个侄子吧。他们也太狗急跳墙了。”
李星渊听了卫玉的话,一笑:“孤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想不通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竟然不懂。非得徒劳的去做这些事。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觉着孤会犯错。”李星渊垂眸:“那他们才会有机会。”
卫玉听着这句话,不由得惊心动魄。
李星渊却又道:“父皇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今日我们进宫的时候,听他的意思,似乎今年就能让我……”
他没有说完,卫玉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太子登基。
时机差不多到了。
太子道:“越是到现在越要谨慎,一点错也不能出。”
卫玉心头一沉:“是。”
此时此刻,卫玉心中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口中的那“一点错”,会不会就是她——身份暴露的卫玉?
太子见她沉默,不想让她担心:“倒也不用怕,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见招拆招就是了。对了,孤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呢。”
回到东宫。
李星渊先问了卫玉的伤如何,才同卫玉道:“这一年来,豫州那边宿九干的不错,你应该也知道了,皇上本来想召他进京的。”
他说着看了看卫玉,见她神色如常,才继续说道:“不过因为边关战事瞬息万变,又怕西狄之人反扑,所以还是按兵不动的好。”
卫玉回答:“皇上忧虑的是,这才是稳妥之计,毕竟如今豫州那里,宿小将军不可或缺,临阵换将也是大忌。”
李星渊听她口称“宿小将军”,微一笑,他负起双手道:“是啊,孤倒是果然没看错他……这个少年,可以是握在手中横扫千军如卷席的一把利剑,只不过要小心,万一操练不当,可能是会噬主的。”
卫玉问:“殿下何出此言?”
“你问孤?难道你忘了他那惊世骇俗之举?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卫玉沉默,明白太子指的是宿九曜杀靖王一事。
他既然敢杀靖王,当然也未必会把太子放在眼里。
太子就是这个意思。
李星渊道:“总之,若能认真管教,让他能把心思都用在正事上就行了。”
“正事?”
“建功立业,开疆拓土,封侯拜相,不过如此。”
卫玉笑笑:“然后呢?”
“然后?”太子觉得这个问题奇怪:“倘若他真能如卫青,霍去病等,自然是青史留名,流芳百世。”
卫玉望着李星渊:“倘若小九真有卫青霍去病等的能耐,那殿下……可能如汉武帝一样重用爱惜?”
太子笑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自然如此。”
卫玉的心跳加快,面上还是不露痕迹,道:“我只晓得人心难测。也许殿下现在这么觉得,以后想法就不一样了。”
李星渊仿佛觉得她的话有些可笑,一笑之下,沉声道:“就宿九现在的功绩而言,确实非同凡响。他这样绝世难得的将才,只要没有谋逆之心,不管是哪一个君主都会爱之如命,视之如宝。绝不会去逼迫残杀,那岂不是等于自毁长城自断臂膀么?孤虽然不敢自比明君,但自问绝不是那样昏聩之人。”
卫玉盯着太子:“殿下说话算数?只怕说过就忘了。”
李星渊仰头笑道:“你忘了皇上是金口玉言。孤也当一言九鼎。”
“那殿下的意思是不是……只要宿九曜是本朝功臣,有功于社稷,你就不会去对他不利?”
李星渊有些讶异,但还是说道:“不错!非但不会对他不利,反而会为他加官进爵。有功自当赏,有罪才当罚。这是天经地义。”
卫玉跪地:“我替宿小将军多谢殿下,一言九鼎。”
李星渊没想到她会如此,忙将卫玉扶起来:“你干什么?好好的跪下做什么?”
卫玉道:“我是因为殿下能得到一员不世将材而高兴,同时也是为提醒殿下,别忘记今日说的话。”
李星渊望着卫玉,心里虽然有点疑惑,但也没往别的地方去想,只摇头道:“你倒也用不着为了他而跪。”
说了这句,太子目光闪烁:“说起宿小九来,还有个消息,皇上有意派钦差前往豫州封赏。”
卫玉不以为意:“皇上上次不是已经派过了吗?”
“那已经是半年之前的事了,他不是又建了新功么?所以这一次皇上似乎有意让孤亲自前往。”
卫玉这才动容:“皇上想让殿下亲自去?”
太子一笑:“这是皇后娘娘透给孤的……皇上还未决定,就再等等看罢了。”
他说了这句,又问:“假如皇上真让孤去,你想不想一同前往?”
卫玉心一跳,面无表情道:“不想。”
“哦,真的不想吗?”
“这有什么真的假的?我也不是没有正经差事干。”
“可惜……”太子笑说:“本来孤还想,假如皇上真是派我,或许也可以带你同行。就等于你’故地重游’嘛。难道你不想念那里的……”
“不想,也都早忘了。”卫玉板着脸:“殿下没有别的事吩咐,我先告退了。”
李星渊道:“你急什么?如今年间,又不用你去当差。今日索性就留在东宫吧。”
卫玉屏息,又道:“我还要往萧府走一趟,二妹妹的事情不知如何。”
太子轻声一笑:“亏你还着急的把这当做一件正事去,先前要不是孤帮你挡着,你要料理的还多着呢。”
卫玉不懂这话。
其实正如湘中的时候顾老先生所猜测的,卫玉竟然如此出色,又是太子的心腹,为什么京城内就没有慧眼如炬的达官贵人,意欲跟她结亲呢,原因却出人意料。
原来不是没有,而是那些桃花无一例外,多数都是太子替她挡下了。
久而久之,人人都知道卫玉碰不得,自然就没有人敢来招惹了。
萧府,二小姐回到府内后,眼皮都是肿的。
卢夫人知道了真相,哭笑不得。
卫玉的身份乃是机密,府内只有萧太清跟夫人知道。
原先,卢夫人见女儿跟卫玉相处极好,却也是心无芥蒂,把他们当作“亲兄妹”手足一般看待。
哪里想到竟会如此。
她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规劝,但又晓得要尽快斩断女儿的这种念想,毕竟这一场注定是毫无结果的空挂念。
卢夫人思来想去,就说:“你是女孩儿家,竟也只顾一厢情愿的,你也不问问玉儿她有没有心上人?”
萧亦茹道:“难道玉哥哥有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不可能的。”
卢夫人道:“傻孩子,不是哪一件事情你都知道的。玉儿的终身早就定了,还是太子殿下给安排好的呢,你呀就别想了。”
萧亦茹本来还半信不信,听说是太子安排,整个傻眼:“太子殿下?”
卢夫人道:“正是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玉儿是东宫的人,当然是太子给她安排。不管是她还是你,还是所有人,都只得听命,明白了吗?”
萧亦茹颓然。
如果是别的,她还可以“据理力争”,但既然是太子的意思,那当然就不用再说了。
等卫玉到了萧府,卢夫人悄悄的跟她说了这番说辞:“听说是殿下之意,她那番痴心邪说就该收起来了。”
卫玉没想到太子竟还有做挡箭牌的妙用,又叹道:“我担心的是二妹妹伤怀,师娘一定要多照看着她。”
卢夫人笑道:“难得你不笑她小孩儿脾气。放心吧,他那个今日捡起明日丢下的脾气,不至于有妨碍。”
出了正月,草长莺飞,皇帝下旨,命太子亲自前往豫州,代天子出巡,犒赏三军。
代天巡狩的车驾在路上行了一个多月,终于进了豫州地界。
豫州知府,左右大将军,州县各县令,甚至野狼关的黄士铎等一干官员将士,纷纷出迎。
太子却只在豫州府衙呆了两日,便启程前往长怀县。
李星渊要会会这次他代天子出巡要见的主角——宿九曜。
而此时此刻的宿九曜,人正在野狼关外的铠城镇守,故而不曾回关内。
本来可以命人传召,但太子并未这么做。
车驾来至长怀县,新任县令安澄,武万里武都头,得知消息后,飞马赶出城外,跪地迎接。
而在太子的大轿之中,李星渊看着车外跪在地上的长怀县官员们,说道:“这些人你都认得?”
太子身旁,卫玉安静垂眸:“多半都是见过的。”
李星渊道:“要不要去跟他们寒暄寒暄?”
卫玉转开头。
太子笑道:“怎么了?孤也是好意……待会儿你见了宿小九,难道也是这样?好歹相识一场,可别寒了人家的心。”
第 90 章
从上回卫玉离开了长怀县到现在, 已经差不多是一年半多的时间了。
卫玉发现长怀县的变化很大。
原本处处透着冷清萧瑟,灰败荒芜,一看就知道是寒酸冷辟、无人问津而少人居住的地方。
但是现在, 街头巷尾之中,悬挂的灯笼, 换新的匾额, 修葺的屋宇瓦舍, 包括行走其间的人, 无不透着生机勃勃, 显着喜气洋洋。
简直是旧貌换新颜。
卫玉很是错愕。
要不是那些古旧雄伟的建筑还在, 要不是她还能认出一些眼熟的路巷……她简直要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这不是长怀县。
但是相比较环境上细微的改变,跟之前的长怀相比,最为不同的一点,是“人”。
上回卫玉来的时候, 这里不过算是个偏僻的边塞小城,
路上遇见的大多都是本地人, 他们多数都衣着简单甚至破旧, 神情多半都带着些因天长地久日积月累的悲苦艰难、以及无能为力的麻木。
除了一些本地豪富, 普通人家很少见到有衣着光鲜的。
所以站在大街上放眼望去,多半都是灰突突的一片。叫人心情沉郁。
可是现在,站在十字街头,不必看向远处,身边儿就是川流不息的人群,而经过身旁的人, 穿红着绿,甚至衣着锦绣, 不在话下,他们时而驻足,招呼谈笑。
当然,这些也不全是本地人,因为在耳畔响起的说话的声音,天南海北的口音都有。
昔日卫玉来这里走一遭,街头上摆摊的不过是三四个,等半天不见买卖,透着半死不活。
可是现在竟是有好几条街都满满当当的挤满了摊贩以及闲逛的人,这种热闹简直无法言喻。
可是另一方面却又少了一些东西。
那就是原本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乞讨人群。
卫玉走了这么久,她竟没看见有几个乞丐,尤其是些年纪小的孩童,一个都没有。
卫玉有点惘然,好像看到一个郁郁不得志的“旧友”,突然就意气风发,逆天改命。
简直叫人不敢相认。
她心头意动,想要快点去快活林和纯阳观看看,这里到底还是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长怀县。
“这里看着还不错,”身旁是太子的声音,李星渊看着卫玉,道:“之前听他们说起豫州这里,总不免提什么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之类的词,还以为真是什么苦寒僻壤的穷苦地方,现在看来,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卫玉语塞。
太子虽然在本地下榻,可他并不愿意就留在驿馆之中,非得要微服私访、亲自出来看看本地风物。
听了这句话,卫玉心想,幸而李星渊没有在一年多前来这里,不然,只怕太子又要感慨另一种意义上的百闻不如一见了。
毕竟她这个亲眼见过之前那个长怀县的人,都不相信此刻眼前所见的繁华鼎盛。
因为实在是变化太大了。
崔公公陪在太子身边,闻言也不由的说:“可不是嘛。殿下您看,那是骆驼不是?这里简直跟京城一样热闹。这些人是打哪儿来的?干什么的?”
卫玉跟着看过去,正见几个身着异族服色的男子拉着几匹骆驼慢慢走开,骆驼的背上载着大大小小的包袱,不知道是些什么。
此时太子身后跟着的,是豫州知府跟黄士铎几人,知府众人身后跟着的,才是长怀县的县令安澄几位。
黄士铎闻言,回道:“回殿下,这些是从铠城过来的西域那里的商贩,他们带了好些货物,有的是皮草,还有些香料等物……”
太子好奇问道:“什么香料?”
“据臣知,有什么郁金香,安息香之类……”黄士铎显然对这个并不清楚,好不容易支吾出了两样。
卫玉听到这里,回头看了眼人群中的安澄,一笑说道:“记得上回我在这里的时候,还没看见过这么些人呢……县内的风物也跟之前大不一样,黄总镇跟安知县的功劳不小。”
黄士铎听卫玉如此说,感激的看了她一眼。
安澄先前在驿馆跟卫玉见面,又惊又喜,但知道她是随着太子殿下前来的,又不敢造次。
卫玉私下跟他见了一面儿,短暂的交代了几句,只要他不需要过分恐慌,只从容应对就行了。
她本来想趁着太子歇息的功夫,先出来看看这里的故人,却给崔公公以不太安全劝阻了。
太子听卫玉提到安澄,道:“哪位是安知县?”
豫州知府急忙回头招呼,安澄小跑靠近:“殿下,臣在。”
李星渊打量安澄,道:“看样子安知县治下有功啊。”
安澄却忙道:“回殿下,其实也不是小臣的功劳。都是因黄总镇守关固若金汤,宣威将军又拿下了铠城,打通了联通西域各国的要道,长怀县这里得了太平,那些客商也愿意过来了。”
卫玉垂眸。
太子却说:“不擅自居功,你也算是个至诚可用的。”
崔公公看了眼李星渊,问道:“说起来,为什么宣威将军还没回来?”
黄士铎忙道:“本来是要回来拜见殿下的,可是又有小股的西狄人犯境,宣威将军先前亲自带兵去追击了,还未返回。”
李星渊道:“宿小将军向来是这样亲力亲为的?”
黄总镇道:“殿下明鉴,从宿九曜镇守铠城,所经历的大大小小的战事足有数百回,每一次他都是身先士卒的。”
太子不由动容,却鬼使神差地看了卫玉一眼。
谁知卫玉却正看向远处,目不转睛。
李星渊跟着看过去,却见前方的十字路口上有几个少年,边走边说笑,打打闹闹的。
太子正有些纳闷,卫玉往前走了两步:“飞……”
正要开口叫人,却又停下。
这时候那几个少年却留意到此处的异样,毕竟太子虽然说是要微服私访,但是豫州知府以及黄士铎等怎会放心,所以这些人都换了常服陪同左右,跟东宫的内侍们一块儿,就如众星捧月一般的簇拥着太子殿下,乍看就好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带着一帮侍卫家臣出行似的。
那些普通的百姓们虽然一时看不出如何,但是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一帮人来头非凡。
这会儿几个少年都驻足看向此处,为首的两人望着卫玉,又互相嘀咕了几句,其中一个眼睛一亮,大声叫道:“卫巡检?!”
卫玉脸上不由露出了几分笑意,而那少年看的分明,拔腿向着这边儿跑了过来。
东宫的侍卫们有些紧张,有人已经上前准备拦住。
太子一抬手制止了他们,卫玉早也迈步往前迎了过去。
“卫巡检!”
跑的最快的那少年一边儿叫着,笑的极为灿烂。
他飞一样冲到跟前,一把攥住了卫玉的手,迫切的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回:“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眼花了!”
此时跟在身后的那几个孩子也跑了过来,竟把卫玉团团围在中间,他们七嘴八舌的,有的叫“玉哥哥”,有的叫“卫巡检”,有的说:“你还认不认得我?”
卫玉看着这些孩童,心中一阵激动。
最先跑过来的那孩子竟然是飞廉,在他身后的是大毛二毛跟大头,而跟他们在一起的另一个少年,却是柳十郎。
这才是一年多两年不到的时间,他们就长了这么许多。
每个孩子的个头都往上拔高了不少,就好像是雨后的春笋一样鲜明,已经有点儿小小少年英气勃勃的样子了。
他们统一穿着青色短袍,黑色靴子,腰间都系着蹀躞带,看着又跟普通人家的孩子有些不同。
卫玉笑问:“你们这是从哪里来?要去干什么?三毛四毛小无名他们呢?”
飞廉说道:“我们才从武馆回来……正要回保婴堂。”
柳十昂首挺胸地说道:“卫巡检,我们现在在白马武馆习武呢,九哥哥答应我们,只要最后考核过了,就许我们跟在他的身旁。”
少年已经不是之前的绝望茫然的样子,他满怀期待,眼中有光。
“白马武馆?”卫玉惊奇。
大毛忙道:“是九哥哥叫人建的,我们的白师父是南边儿来的高手,可厉害啦!”
飞廉道:“你忘了我们的二师父?她可是京城里来的高手呢,哎对了玉哥哥,你认不认识她?”
“二师父?京城?”卫玉疑惑。
二毛抢着说:“是雪师父!不过她总不在武馆内,她在铠城跟着九哥。”
大头说:“而且她也不喜欢教我们,她喜欢教四毛,因为四毛是女孩子吧?”
卫玉目瞪口呆:“你们说的是……剑雪?!”
自从宿九曜离开京城,剑雪就再也不曾在京内露面。
卫玉本来以为剑雪很快就会回来……几个月后毫无波澜,卫玉暗中揣测,剑雪可能是又领命去做别的事情了。
毕竟剑雪武功高强,对太子又且忠心。需要她去做的,多半是那些棘手的难以摆平的事情,要她出面快刀斩乱麻。
按理说太子不会把剑雪这样一个得力的人,长时间的放在任何人的身边,除了他自己外。
但就算是去做别的事情,总也该在京内露面儿。
近两年的时间不曾出现的话,就很奇怪了……卫玉不愿往别的地方去想,但也还是忍不住曾经想过剑雪出意外的可能。
直到现在听这些孩子们说起“雪师父”。
她是真想不到,太子竟真的把剑雪放在宿九曜的身旁。
卫玉简直不懂,这是为什么?
明明才离开了两年不到的时间,可是看见这些长大了许多的少年,又听了这些匪夷所思的话,卫玉感觉自己好像离开了半辈子或者一世那么长久。
她沉浸在震惊之中,没有注意到身后太子一行人已经慢慢靠近了。
飞廉跟柳十郎看到李星渊身边跟着黄士铎,另外安知县却还没有资格靠前,只跟在后面。
两个小少年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忽然想起来最近太子驾临的传闻,他们的目光很快落在了中间的李星渊身上。
飞廉小声对卫玉道:“玉哥哥,那个人是……”
卫玉回过神来,刚要叫他们行礼,太子已经轻描淡写的说:“不必了,这是在大街上,别闹得人尽皆知。”
除了大毛二毛还不知情,飞廉跟柳十已经确信这贵公子就是当朝太子殿下,他们毕竟是孩子,顿时变了脸色,有些忐忑不安。
卫玉忙道:“我替他们谢过殿下。”又回头安抚:“别怕,殿下是最和气的人了。”
太子听了她这样说,微微一笑:“这些孩子,是你的故人?”
卫玉微微垂首:“是。”
李星渊想到卫玉方才那发自内心的喜悦神色,笑道:“当真是久别重逢,忘乎所以了……也罢,免得你觉着只把你圈在孤的身旁,且放你去跟他们自在说话,也会会你的’故人’们,记得回来就行了。”
卫玉一喜,赶忙道谢。
阿芒跟小山照例留下跟着卫玉,飞廉柳十几个见太子一行人离开,这才重新放松欢脱起来,围着卫玉问长问短,欢喜雀跃。
卫玉被飞廉他们拉着去了保婴堂,见到了在那里的四毛跟小无名,可惜了三毛,之前不幸病故了。
四毛这小姑娘也比现在变了不少,之前还有些黄黄瘦瘦的,现在却白白胖胖,圆圆的脸,十分可爱。
几乎在卫玉一进门,小姑娘就认出了她,尖叫着跑了过来,张手便将她抱住了。
小无名也从原先的蹒跚学步到现在已经能够撒腿就跑,进步飞速,小娃们围着卫玉,喜不自禁。
而就在卫玉跟几个“小友”重逢的时候,又听见了隔壁院落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她正在惊奇,一个妇人走来询问:“这是哪一位?”
飞廉忙说:“嬷嬷,这是卫巡检。你没见过他,但是应该听说过吧。”
那嬷嬷听见,眼睛一亮:“就是小姐口中常常说的那位救了命的巡检大人?”
飞廉有些得意:“除了他还有谁?当然就是。”
“民妇该死,不知道是您,”嬷嬷急忙向着卫玉行礼,又满面惊喜,道:“小姐总是念叨,我要快些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去。”
卫玉还没来得及拦住,妇人已经撒腿跑了。
她无奈的看向飞廉,又打量这保婴堂,此刻廊下又有几个孩童在嬉戏玩耍,身上的衣物干净整洁,孩子们也都被养的很好。
卫玉笑道:“吴小姐当真大功德。你们如今都在这里住吗?”
四毛紧紧拉着她的手,说道:“是啊玉哥哥,现在纯阳观香火多了起来,我们住着不方便,所以都搬来这里住着了,还可以读书呢。”
此刻,大毛盯着卫玉的脸,忽然说:“你们现在仔细看,像不像?”
二毛也道:“我早说很像的啦。”
柳十郎皱皱眉,摇头不说话。飞廉的脸色也有点古怪:“不要胡说。”
卫玉听得奇怪:“你们在说什么?像什么?”
四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啊,我知道了,你们是在说赵姐姐。”
“赵姐姐是谁?”卫玉问。
飞廉说:“没什么,不过是在这里帮着嬷嬷们照看这些孩子的……玉哥哥,你想不想回纯阳观看看?纯阳观现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大毛却说:“不是,飞廉哥哥,你怎么不让卫巡检看看赵姐姐,他们长得真的很像。”
四毛道:“哪里?我看不像。”
柳十郎也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像。”
二毛道:“你们都怎么看的,我觉得像极了……当初九哥哥带她回来的时候,要不是她是个女孩儿,我还以为是卫巡检呢。”
飞廉瞪向大毛跟二毛:“闭嘴吧,就你们长了舌头。”
卫玉惊愕:“什么?”
偏偏就在这时候,廊下有一个女子走来,她笑的温柔,拍手对那些正在玩闹的孩童道:“都不要玩儿了。该上课啦,快进去吧。”
卫玉望着这个女子,呆在了原地。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