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两天后, 风朗气清。
ST车队仓房一如往常,赛道里几辆摩托车正在测试,拉力组出差还没回来, 他们留守车队的后勤在赛道边打扑克,摩托车飞驰过来的时候, 一摞扑克牌被哗啦啦卷走。
另一边, 总工程师办公室。路城山在电脑前坐着, 电脑里是猎装阿斯顿·马丁的模拟风洞效果。
他今天难得去办公室里看数据, 因为外面仓房的混乱程度……堪比十几种果蔬在料理机中进行“高速快打”模式。
距离上海赛车场的圈速赛仅剩十天, 在这最后的十天,场地组终于是拐骗来了其他组的工程师,开始了兵荒马乱的改装。
按理说这个东西它是相通的,场地组的赛车包容性比较强, 既可以用法拉利SF90这样的超跑作为原型车进行改装, 也可以用斯巴鲁翼豹这样的拉力型赛车。
GT组则专注做GT车型的赛车,专业跑GT赛事。改装组就更奔放了,搞不好某个比赛就要改一台能趟河的车。
但这次,有两个要素。
第一, 勒芒式的起跑就需要赛车能够丝滑地开门, 好让车手能快速地坐进车里, 然后扣安全带。
这样一来, 赛车就必须要保留车门。
是的,车门。
改装组很多赛车为了涉水时候的封闭性, 会做出全封闭的车身, 让车手从车窗进去车里, 在达喀尔拉力赛上也经常用这样的设计。
第二个要素,就是合理碰撞原则。
两个大工和若干个小工, 以及向海宁、陈宪、裴淞三个半吊子也挤在这堆人里面,像极了公园指挥大爷下棋的臭棋篓子。
裴淞:“郭工,车屁股侧面能不能装俩暗器,这样人家过来撞我的时候,我直接一个大甩尾,把他发动机扎破。”
GT组的郭工:“你说的那个可能不是暗器,是凶器。”
陈宪:“您别听他的,那不违规吗,被赛会抓到直接退赛,我建议做成可控伸缩的,最好避开镜头死角。”
改装组的周工:“怎么可能会有镜头死角这种东西!”
向海宁:“就是,再说了,你们不会以为上赛不车检吧!到时候给咱仨的车吊起来一抖,好了,刀枪剑戟,不知道的以为来杀人越货。”
裴淞拧着眉毛看着赛车,忽然说:“不对,不对,上赛赛道和纳斯卡赛道不一样,纳斯卡有相当大的倾角,全部是左弯,但上赛最窄的地方只有13米,所以碰撞点必然是这些窄路。”
周工问:“是啊,但是仿照纳斯卡赛车来组,也不现实,那车太重了,势必会拉下来很多速度。”
“我的意思是……”裴淞扭头,眼神略微诡异地看向周工,“如果别人主动给赛车增加重量,让赛车耐撞、进攻性强,那我们……能不能反其道行之,我们用开轮赛车?”
“……”郭工走过来,站到周工和裴淞中间,“我看你是疯掉了,开轮赛车?”
开轮赛车其实比较符合大众观念里“赛车”的外形,四个轮子裸露在赛车外面,最经典的开轮赛车就是F1方程式。
开轮赛车参加允许碰撞的比赛,无异于把一只螳螂放在赛马场,说,你要加油啊,你可是迅捷如风的螳螂啊。
如果说纳斯卡类型的赛车是得用钳子撬开的夏威夷果,那开轮赛车就是妙脆角。
“不啊。”裴淞说,“你这么想,他们都想着撞,我最快,我噌地就窜出去,留他们在后面贴身肉搏。”
“你这太理想化了,不行不行肯定不行。”周工连连摆手,边摆手边摇头,“你不信的话可以去问问路工。”
提到路城山,裴淞就气。
裴淞愤恨道:“他已经两天没理我了!”
秉承着竞技体育的公平公正,路城山说不参与就不参与,他们在外面就算焊出个托马斯小火车,回头去了上赛,路城山也能用千斤顶给它撑起来,换轮胎。
所以这两天,无论裴淞怎么在他旁边假装闲聊实则打探地叽叽喳喳,他皆充耳不闻,该干嘛干嘛。改猎装阿斯顿马丁也好,帮摩托组调校悬挂也好,就是不回答他的问题。
“唉。”郭工也叹气。
路城山呢,就真跟个老神仙似的,不疾不徐地把猎装车的改动数据保存好,然后起来走到储物柜前面,柜门上裴淞的简历还被吸铁石吸在那儿,有风从窗户涌进来,纸哗啦啦地随风动了动。
路城山拉开柜门,正要拿手套,休息室的门被叩叩敲了两下。
“进来。”路城山说。
姜蝶探了个头:“路工。”
“怎么了?”路城山问。
姜蝶把着门边儿没进来,说:“你真的不管管吗?小裴已经开始设想用开轮赛车了。”
“开……”路城山讶然,“不如把他脑袋打开看看他在想什么东西。”
姜蝶:“所以,你要不要……”
“不行。”路城山说,“说了不帮就不会帮。”
姜蝶点头,又说:“但他们现在要走了。”
路城山戴上手套,柜门一关,裴淞的简历随着他关门的动作在他脸上撩了一下:“走了?他们要去哪?”
姜蝶:“我依稀听见……他们打算乔装打扮,假装推销燃油宝,去PM车队偷看别人是怎么改的……”
咣!
那个铁皮储物柜被路城山锁上。
他和简历上裴淞的照片四目相对,调整了一下呼吸,然后自言自语:“他是来克我的,是吧。”
姜蝶悻悻地缩回脑袋,轻轻关上休息室的门。
刚巧,以裴淞为首的一行人从仓房更衣室鬼鬼祟祟地出来。裴淞戴个口罩鸭舌帽,套了个脏兮兮的外套。
那外套沾着黑黢黢的一块块机油,是个藏蓝色的长袖衬衫外套,还有些泥灰。裴淞不知道这是谁的,周工说没事,穿一下就还回来了,仓房里经常这样。
路城山认得,那件外套是他的。
他双臂环胸站在仓房门口,一行人捧着从仓房架子上拿的几瓶燃油宝,然后迎面一抬头,看见仓房后门门框上倚着那么大一个路城山。
有人退缩了,有人哆嗦了。
裴淞正准备回头稳住军心,告诉大家别慌,溜号就像逃课,主打一个镇定,你有多镇定,老师就有多动摇。这招叫反客为主,成了是极限反杀,不成是买张站票回老家。
结果他一扭头,队友们已经四散在仓房的各个角落假装非常忙碌,甚至其中有个小工在用袖子擦拭控制台的插线板。
瞬息之间战局变成了1v1,但裴淞没在怕的。
正当裴淞外套一扣上前一步时,路城山先开口了:“自己琢磨不出来就想去别人家偷师,也不怕别人还不如自己,好好一大学生满脑子馊主意。”
“你这话说的!”裴淞相当硬气地食指一抬帽檐,看着他,“什么叫我满脑子馊主意,你得改变一下对我的刻板印象!”
裴淞那正义凛然的双眼,还真让路城山下意识地自省。姜蝶并未说明这是谁的主意,而自己却不分是非不问情由地指责他……
直到最后从更衣室出来的周工,一边整理后领子一边朝后门这边走,看见路城山后大声道:“哟路工!咱们得走了,还是小裴聪明,让我们打扮得严实点,假装推销,去偷看别人家改的车!”
路城山再看向裴淞的时候,裴淞已经溜了。
东部沿海城市的十月,一天比一天凉。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预报说过两天会有持续的大雨。
裴淞身上那件脏脏的外套,被赛道边的风吹的猎猎作响。
组车毫无进展,大家决定暂时休息,他在赛道围栏旁边百般无聊地散步。
“我们实在没办法。”裴淞察觉到路城山出来了,转了个身,面对路城山,倒退着走,“没你帮忙,我们根本不知道适合碰撞的赛车该怎么改。”
路城山和他步伐一致,他怎么后退着走的,路城山就怎么朝他走。大风把工程师本就不太打理的头发吹得更乱了。
“国内的车队,都不知道适合碰撞的车要怎么改,我帮忙了,就是不公平。”
裴淞:“我知道。”
“你还是看着路走吧。”路城山停下了。
倒退着走的裴淞也停下,两人在赛道边不远不近地站着。风大,裴淞觉得有点冷,想把这外套拢起来。
路城山:“那衣服脏了,我给你拿件干净的。”
裴淞和路城山回去仓房的休息室里。路城山从他手里接过来藏蓝色的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
“我随手拿的外套,是你的?”裴淞问。
“嗯。”路城山打开储物柜,拿出来一件开衫卫衣递给他,“虽然我不能给建议,但开轮赛车肯定不行,你不要想了。”
裴淞蹙眉,狠狠把卫衣拉链拉上来,哧啦一声:“为什么啊,我这难道不是剑走偏锋吗?”
路城山像看傻子一样看他,视线交锋了半晌,路城山终于想到用什么样的比喻会更贴合。
他伸手,抚了抚裴淞卫衣后面的兜帽,让它更平整,然后说:“这就像,一个DPS,他穿着副本里的装备,去打PVP。”
“……”裴淞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开。
路城山接着说:“他以为他特别强,输出非常高,只是脆了点而已,但他只要一套秒掉对方,脆一点又怎么样。”
裴淞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路城山:“但事实是,对面看你穿了套脆得像妙脆角的装备,他们高兴还来不及。”
“是不是这个道理。”路城山好声好气,还带了点笑。
裴淞移开视线:“那怎么办嘛,我们一个组,大眼瞪小眼。”
“再想想办法。”路城山拍拍他肩。
裴淞看回来,盯他眼睛:“可你两天都没搭理我,你把我拉黑得了!我们还得继续征战五年呢,你这样让我这个做小弟的很寒心呐!”
“……”路城山收回手,双臂环胸,换了个姿势,靠在储物柜上,恰好他太阳穴旁边就是裴淞的简历。
路城山淡定地看着他,说:“小弟弟,你要不要想想你这两天都在跟我说些什么,还怪我不理你?”
路城山:“我回忆一下啊……‘路工,你猜,当一根叉型钢管,和一块碳纤维增强塑料板,以130km/h的速度相撞,谁会先碎’。”
“还有啊……‘路工,假设我有一个钛钢的矛,去刺别人的莱因强化钢板,能把它捅穿吗’。”
路城山短而密的睫毛在眼眸低垂的时候,恰好会铺一道阴影在他眼睛里。
路城山就这么垂眼看着他:“你干脆直接问我,你们外面那三辆斯柯达该用什么车架什么防滚架什么底盘、门板得了。”
“也不全是啊……”裴淞低头看鞋尖,“我也跟你说别的话了啊。”
“你说说。”路城山很想笑,“你跟我说什么我没理你。”
裴淞努力在大脑里翻腾这两天的对话,以及微信聊天记录,然后猛地抬头:“想到了。”
路城山点头。
裴淞:“我给你转煎饼钱,你没收,算是没理我。”
路城山忍俊不禁:“我给你道歉,好吗。”
裴淞点头。
路城山:“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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