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是, 他想亲。
但他忍住了,他不能真的为所欲为。他必须做两个人之间比较成熟的那个……尽管这件事被姜蝶吐槽过不止一次。
路城山那细如蛛丝,一触即断的理智, 终究是守住了他堪比V12自吸发动机的凶猛感情。
咫尺的距离而已,如果吻下去, 路城山不知道要怎么收场。路城山退后了两步, 裴淞却原地不动。
晚风吹过来, 在二人之间回旋, 裴淞还在等他回答。很平静, 很泰然。
事实上刚才那个气氛真的很适合接吻,僻静的县城角落,鹅黄色的浑浊路灯,星月高悬的漆黑夜空。
说实话, 如果路城山真的吻下来了, 裴淞觉得自己未必不会回应。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裴淞自己恍了一下神,脑袋里这时候不受控制地疯狂胡思乱想:气氛到了不亲一下真的不礼貌,不要把性别卡得太死, 基于你行业男女比例你临到最后只能走向同性交友……
等等最后那个是宝盟说的。
裴淞心下一紧, 心说妈的不会真给那小子一语成谶了吧。
“我喝多了。”路城山选择逃避。
“你偏题了。”裴淞倒是清醒。
诚然, 你刚刚是想亲我吗?
我喝多了。这个答案, 并不适配。
路城山吞咽了一下,然后重复:“我喝多了, 不好意思。”
他庆幸那个蒋磊因为白天的刁难而一杯跟着一杯地提着跟自己赔罪, 自己一杯杯的喝。但他绝对没喝多, 他也不想自己在半醉的情况下对裴淞告白。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双方都保持着清明的神智。
裴淞仍定定地望着他, 尤其望他眼睛。
显然,裴淞不接受这个回答,他上前一步。路城山退后一步。
裴淞眯缝了一下眼睛,又上前一步。
路城山和他同步后退。
裴淞:“躲什么?”
路城山:“躲你。”
裴淞:“你这个回答倒是很诚实。”
路城山:“因为显而易见。”
远处露天酒席似乎进入到什么互动环节,大家高声欢呼了两下,紧接着,隐约听见那边的人在齐声喊:“亲一个!亲一个!”
原来是在撺掇今天订婚的两个年轻人打个啵儿,裴淞换了个眼神,还是盯着路城山眼睛。
路城山避开这目光,他是个喝酒不上脸的人,他在心底里警告自己,自己已经三十了,绝对、不能、脸红。
他呼吸,经年锻炼的人稍稍平息静气,让心跳平稳下来,
甚至他还念了几遍阿弥陀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念,可能只是自己骗骗自己。
是他路城山太高估自己了。从年份上来讲,他今年确实30岁,但如果精确到月份、日子,他距离30周岁,还有4天。
他高估了自己的克制力,路城山常用“都30的人了”来催眠自己,久而久之,从心到魂,都围绕着这个标签在活着。然而成效其实不错,他永远是车队里最镇定、最冷静的人,他活脱脱把自己的30岁活成了300岁,真如姜蝶所说,是个老神仙。
所以如果照姜蝶的说法,他和裴淞,一个六根清净,一个六耳猕猴。
可如今看,他真未必六根清净,裴淞亦不全然是个泼猴。
因为他自己眼下搭着三分醉意又担着七分理智,面前泼猴倒是定心定神,八风不动。
裴淞他一双平时温暖可爱的眼睛,此时竟讳莫如深,青年长身玉立,如翩翩君子,且颇有耐心地凝视他,就差摇把折扇。
“咳。”路城山偏过头清了下嗓子,“吓着你了吗?”
裴淞弯起唇,一笑,说:“没有。”
又说:“算了,不跟你计较。”
“谢了。”路城山破功了,笑了出来。
两个人互相看着,像是终于决定‘今天这个BOSS过不了就先散团吧’一样——今天大家状态都不好,暂且按下。也像是‘欢声笑语中打出GG’,旨在解脱。
裴淞也觉得好笑,两个人在夜风里笑了好一阵儿,临到裴淞呛了口凉风,咳了起来,路城山才走到他面前,伸手在他后背顺了两下。
路城山:“改天吧,换个我们俩都神志清醒的日子。”
裴淞缓了过来,思索片刻:“也好。”
说完觉得有点好笑,裴淞又说:“感觉在跟你开会。”
“太严肃了吗?”路城山问。
裴淞摇头:“你太正经了,这儿要是电视剧,你这个角色应该强吻下来。”
“咳咳咳咳……”
好了,裴淞咳完,换他咳,裴淞赶紧边笑边拍他后背。
路城山抬手表示自己没事,也稍稍躲开了些裴淞的顺抚。他现在对这样稀疏平常的接触相当敏感,尽管隔着一件T恤一件外套,裴淞掌心的存在感还是太强。
西北的夜很苍凉,一阵阵寒风卷着刮着,袭面而来。路城山其实没咳几声,是裴淞的阵势太足了。路城山和他拉开些距离:“别,别拍了,没那么夸张……回去吧。”
裴淞嗯了声,两个人遂保持着肩与肩一拳的距离,并排慢慢地朝订婚酒席的方向走。两个人走得都很慢,很默契,数着步子似的。
县城近几年才开始发展,时下的景点和古镇不若从前,不得不在自己头前加上“网红”二字以招揽游客,长此以往,不免落了俗套,让人心生逆反以至抵触。没吃着“网红”红利的古城镇,临到往后,便就这么不温不火。
裴淞打量着自己左边的砖墙,修了一半便停工,割出了三五米,然后亮着一个小超市。走到超市门口,裴淞说:“我买瓶水。”
路城山嗯了声,在门口等他。结果裴淞买完,把瓶装矿泉水递给他了,说:“喝点吧,你嘴皮子都快裂了。”
已经是生理层面的口干舌燥,路城山咽了下,算是默认,喑哑着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拧开喝了两大口。
凉水过喉入胃,路城山觉得清明多了。殊不知他这非常随意的仰头喝水的动作,裴淞看的怔愣了下。
不得不说路城山这样站在月下,抬头灌水的动作,属实有些性感。裴淞在席上喝了两杯酒,白酒,这会儿有点灼上来,于是他目光不受控制地看向路城山腹部。
脑海中又出现了那个画面,路城山蹲在洗衣机前面脱T恤,半蹲的,腰腹绷紧,那片恰到好处的肌肉……
裴淞思绪乱飘,无端地,竟开始给回忆里的那幅画面配诗配乐。
见他在发呆,路城山问:“想什么呢?”
裴淞眨了下眼,回神,如实相告:“想到了……一首诗。”
“文学生的觉醒。”路城山评价。
裴淞接受了这个评价,说:“很荒唐,我居然能背下来,是约翰·济慈的十四行诗《白天逝去了》,最后一句是……‘但今天我已把爱的弥撒书读遍,他见我斋戒祈祷,会让我安眠’。”
这委实超出了路城山的知识储备。
裴淞又说:“我记得段老师讲完这首诗之后,放了首歌。”
“什么歌?”
裴淞:“一首俄语歌,歌名翻译过来是……《不爱我就去死吧》。”
“……”路城山舔了舔唇,“很俄式。”
“是吧。”裴淞也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引来了自己的专业上。
他仰头看月,清辉如练,刚想再与路城山聊聊这月色时,陡然惊觉一阵来自胃部的异样,立刻跑去人行道边的垃圾桶……吐了。
土酿的酒尽管只喝了两小杯,但它的冲击力不容小觑,裴淞像狗一样吐干净了之后,半晌才直起腰,说:“我靠,还好你没亲我,不然被你亲完我就吐,解释不清了。”
路城山:“……”
确实。
第42章
这一吐, 先前所有都立刻中止。路城山没想太多,直接把手里的矿泉水打开递给他,他也压根没空想这瓶水被路城山喝过了, 拿过来漱口。
“吐出来就好了。”路城山说,“等一下, 我进去买包纸。”
确实吐出来舒服多了, 胃里轻松许多, 此前脑袋略有昏沉, 这会儿也好多了。
“我得把酒戒了。”裴淞接过来纸巾。
路城山没忍住一笑:“这不叫‘戒酒’, 这叫没事别喝酒。”
裴淞无声凝视他。他立刻收声闭嘴,没事别喝酒的人应该是自己。
杭亦辰的订婚宴没有折腾到很晚,酒席吃得差不多了之后,这对未婚夫妻逐桌又发了一遍喜糖。发到裴淞这桌的时候, 杭亦辰的未婚妻比较心细, 光线昏暗,还是发现裴淞眼下发红面色如纸。
于是她小心地询问:“你还好吗?你眼睛红红的。”
裴淞一怔,手里刚接过来喜糖,说:“啊, 我没事, 这个酒喝的时候感觉还好, 喝完之后, 劲儿上来了,挺猛的。”
闻言, 她掩嘴笑了起来:“陈年的酒就是这样, 好入口, 但是后劲大。你没喝多吧?我让我堂哥骑摩托送你吧。”
正说着,蒋磊忽然冒出来, 说:“嗐,我送我送,我来骑!我负责把这位帅弟弟送回家!”
“……”裴淞推到路城山后面一点儿,对路城山小声说,“他是真不怕查酒驾啊……”
然后杭亦辰把他拦下了,说:“磊哥,你没有摩托驾照。”
裴淞“嚯”了声,拉住路城山手腕:“非法运营车辆,还要直接把我送回家,他准备骑五千公里是吧。”
路城山反扣住他手腕,对蒋磊说:“不用了,酒店很近,我们走回去。”
宝盟方超他们住的酒店也在这附近,一群人一块儿溜达着走了回去。路上大家东扯西聊,裴淞难得的很沉默,安静走在路城山旁边。
以至于宝盟特意等了等他,问:“我刚刚攻击姆巴佩了,你居然没喷我,有心事?”
裴淞:“你等我调整好状态,把你喷的道心破碎。”
旁边路城山笑了笑,出言解释:“他刚吐了,那酒度数挺高。”
宝盟长长“哦”了声,说:“我说你俩怎么消失那么久呢。”
“……”二人沉默。
接下来大家便打算各自散了,方超第二天傍晚的飞机去北京,他新工作已经落实。宝盟也得回去了,余下的人有的在周边旅游,有的会在杭亦辰这儿再多玩几天。
正聊着,远处突突突的摩托声音奔腾过来,是蒋磊,坐在一个大哥的摩托后座。大家停下来,望着他渐渐靠近。
蒋磊蹦下车,跑到裴淞面前:“小兄弟,你有对象了没?我妹夸你帅呢,你俩加个微信?”
话音未落,又一辆摩托突了过来,大家下意识同步望过去。是蒋沅坐在另一辆摩托后面,和她哥一样,蹦下车,一瘸一拐地走过来,然后一拳挥在蒋磊后肩膀上。
是真实的挥拳,不是娇嗔的小拳拳。因为蒋磊一个没站稳直接扑向路城山,路城山下意识单手扶住他胳膊。
蒋磊诧异,回头看妹。
妹翻了个白眼:“夸一句帅就是喜欢?哥你多久没谈恋爱了,那只是一个评价。”
好熟悉,简直和昔日苏星颜评价路城山一模一样,裴淞错愕。
然而这个错愕似乎让蒋沅误会了,蒋沅赶紧看向裴淞:“不好意思啊,我哥喝多了胡言乱语,我本人并没有恋爱或是结婚的意向的,因为人类真的不行。”
裴淞愣愣地点头:“没、没关系。”
他错愕的原因并不是蒋磊的胡言乱语,而是惊讶于蒋沅和自己表姐的高度一致。见他惊讶,蒋沅误以为自己的发言过于冒犯,正欲进一步解释,路城山清了清嗓子。
路城山:“我们要先走了,明早8点开始赶路。”
“是哦。”裴淞回神,扭头和朋友们说,“明天是陈宪最后一天跑山,然后我们就进藏了。”
拉萨往西北,穷母岗日峰,念青唐古拉山脉南端最后一座高峰。是一场公益比赛,这次汽联在偏远地区寻找热爱赛车的适龄人士,通过综合的考量和试训,为他们在最大可能性上实现梦想。
宝盟点点头:“期末之后,数学系的那几个说一起打球,好久没正经一块儿打了,到时候挑个大家都有空的日子。”
“好。”裴淞说。
说完,裴淞蹙眉,那几口酒吐干净之后,脑袋也正常转起来了:“等会儿,数学系?是不是罗涵立他们班?”
“对对就是他们。”宝盟猛猛点头,“仇家!”
裴淞郑重点头:“到时候提前通知我,我们早点练几套战术。”
简单聊完大家就挥挥手再见,各自回去旅馆,裴淞和路城山还要再走一截儿。
裴淞小时候是个欠欠的孩子,人行道上翘起来的地砖肯定要去踩一下,然后被污水溅到裤腿上。
路城山眼见他要踩,伸手将他拽来自己身边,问:“上个大学上出仇家来了?”
“罗涵立那小子抢了我们方超女朋友。”裴淞两手揣兜里,挨着他走路,“这是世仇。”
路城山:“懂了。”
两间旅店几乎就是隔着一条马路的斜对面,很快就到了。旅店是很老式的旅店,门头灯牌一半亮另一半不亮,玻璃推拉门上贴着褪色的红色的字:住宿、停车。
老板在里面吧台后面打瞌睡,墙上挂着世界时钟,店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门口两个人相对而立,路城山眼神柔和,说:“早点休息。”
裴淞点头,扬起一个笑脸:“你也早点睡。”
“嗯。”路城山点头。
次日一早,旅店停车场。路城山一对乌青的黑眼圈。
裴淞无声地递给他一罐冰咖啡,他接过来单手拉开易拉环,然后仰起头,180毫升的罐装黑咖啡很快灌了下去。
下一站向西南走,陈宪被安排在姜蝶开的运输车里,裴淞这辆保时捷卡雷拉已经沦为配件供应商,另一边,车队总部正在将裴淞下一场跑盘龙古道猎装阿斯顿马丁运送过来。
从祁连山脉开进藏的行程很长,两边的风景和电脑系统自带的桌面壁纸一模一样,原来真的有这样美得不真实的地方。
裴淞沿途拍了几张照片,然后放下手机看着窗外发呆。他很少发呆,发呆是一种情绪放空下的自我沉浸,裴淞不是个沉浸的人。
所以路城山觉得奇怪,但他没问,大约是他还没从昨天一系列荒谬的事情里缓过来。
“路工。”裴淞叫了他一声。
“嗯。”
裴淞:“你现在清醒吗?”
路城山:“我开着车我肯定清醒。”
裴淞觉得有道理:“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听他这么说,路城山慢慢抬起了些油门,降了点车速并且靠去右道。直觉告诉他,裴淞恐怕要说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果然,裴淞说:“要不你先把车停下?”
果然是要说一些不得了的东西!路城山咬了下后槽牙,这里是省道,还没上高速,他把车开到土路上,跟后面的运输车鸣笛,示意他们先走。
路城山挂上停车挡,车停下之后发动机保持在每分钟1000转,路城山心跳得和这发送机差不多,但面上还维持着冷静的成年人状态。
“你说吧。”路城山双手离开方向盘。
裴淞:“昨晚梦见,我给你讲诗。”
肉眼可见的,裴淞也相当紧张,他两只手僵硬地贴在自己大腿面上,像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
太少见了,裴淞居然像个规规矩矩的小学生。
“诗?”路城山问,“昨晚你说的那首十四行诗吗?”
裴淞摇头,他吞咽了一下,然后很明显的两次呼吸,在调整自己的语言系统,最后坚定地看过来——
很坚定,像那个古代被擒住的刺客,准备吞下毒药时的眼神一样。
“不是那首。”裴淞说,“是,淫诗艳词。”
路城山懵了。
裴淞:“我梦里在给你讲,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
“……”路城山真懵了。
“然后呢?”路城山问。
裴淞摇头:“然后就不能播了,全都是课上学过的东西,我以为我学完就忘,原来不仅没忘,甚至伺机待发破土而出。你出现过这种症状吗?”
路城山看了他一会儿,他在观察他,观察着裴淞很新奇的一面。然后如实相告:“出现过。”
裴淞似是松了口气:“还好我不是一个人。”
“你当然不是一个人。”路城山笑了下,看着他,“这很正常,没什么,你是个健全的男性。”
裴淞弯唇的弧度有些诡异,他问:“那你……是什么情况下出现的?”
这一问出来,他换了个无奈的表情:“逗我玩呢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上来先自曝一个假消息,换我一个真情节。”
裴淞摇头:“没诓你,真做春梦了,我觉得没确定关系时候的意-淫,可能有点不道德,你也说个你不道德的事儿,我俩抵消掉。”
“……”满分逻辑。
路城山呼吸了一下:“你来我家睡书房的第二天晚上,我在书房的床上自wei了。”
“抵消了吗?”路城山问。
“抵了。”副驾驶的裴淞,直接左手帮他握上变速杆,说,“踩离合。”
路城山踩住离合,裴淞给他直接挂上二档,运输车起步开走。
第43章
祁连山脉进藏的路线上, 有不少自驾游和骑行的人。
进藏的线不止国道318是景观大道。越向西南,雪山,草原, 青空,地理变迁所形成的自然景观越浓烈。
藏区这些动辄8000多海拔的高山, 迫使印度洋季风向东绕行, 为云贵高原带来充沛的降水。裴淞手臂支在窗沿, 国道远处的山, 山顶积雪, 山体青灰,山脚碧绿。
裴淞一直觉得藏区是个纯粹且超然的地方,他记得大二的时候老师在课上给放了部电影《冈仁波齐》。老师当时介绍那部电影,导演耗时一年, 跟拍10位藏民去往冈仁波齐朝圣。使用有源声音, 没有背景音乐,2000公里徒步的记录摄影。
裴淞记得那部电影班里有人看睡着了,老师没有生气,老师只说这部电影就是拍摄的真实的藏区, 宁静的藏区, 睡着很正常。
路上加油的时候, 大家下车活动了一会儿。向海宁要从拉萨直接飞回去了, 总部接受了北京一家新能源公司的合作,向海宁要过去, 开他们新研发的混动车做一次赛道测试。
途中分别的时候, 路城山和向海宁交代了几句话, 赛道上注意安全之类。然后接下来的人继续启程。
快到傍晚,路边看见了赛会的旗帜, 说明距离大营不远了。果然,继续开100多公里后,看见了路边赛会的工作人员,穿着反光背心在迎着。
天色已经很暗了,路城山让陈宪去赛会的房车里睡觉,赛会的房车是800多万的奔驰房车,睡着很舒服,陈宪没推脱,一路开过来他确实快散架了。
剩下的人都去凑合睡帐篷,接下来裴淞没有比赛,他跟着车队一起从西藏进入帕米尔高原的盘龙古道。其实没他什么事儿了,但他暂时不想回去。
一来回去也没事做,当作旅游;二来……
篝火边上,暖橙色的火光映在路城山脸上,让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脸更立体,像雕塑一样,有清晰的明暗交界线。
二来是,裴淞潜意识里想跟着他。
跟着路城山走,想呆在强大可靠的工程师身边,就像从前车队放假一样,放假了他还是开着车去车队找他玩儿。
小孩就是这样,喜欢谁就往谁旁边凑。
而且,小孩往往意识不到,自己在往谁身边凑。
非要凑得凑出问题了,贴人家贴到量变发生质变了,不对劲了,才开始反思——我靠,好像是我在无意识之下先动的手。
“裴淞?”路城山又唤了一声,“又发呆。”
“啊?”裴淞回神,莫名其妙地对路城山说,“你长得蛮好看的。”
“……”路城山先扭头看了眼旁边。
藏区昼夜温差很大,所以日落之后赛会在营地起了篝火来取暖。大家围坐着吃了晚饭之后,很多人便离开了,有的走远去抽烟,有的回去了帐篷,这会儿就零星的几个人散开着坐。
确定这句“你长得蛮好看的”没有被其他人听见,路城山无奈:“你忽然说什么呢。”
裴淞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好怪,可能是刚才那个火光,感觉你特别帅。”
又被夸了,路城山不太适应被夸脸长得帅。他确实是比较硬派帅哥的长相,但身边的人对他的恐惧往往会跳过他的脸。
毕竟是顶头上司。成熟打工人的眼里,领导无论如花似玉还是貌若潘公,那都不重要。尤其路城山这样的领导,像个武痴,只解决机械问题、做故障排查、检查赛车手每天上传的练车数据。
从与他接触的第一个瞬间,会被他身上那仿佛娘胎里就有的威压劝退至三尺外。这点其实姜蝶很有话语权,早几年姜蝶在路城山手下做学徒的时候,还有个学徒,在另一个大工手下学修车,当时还羡慕姜蝶,说分配到一个这么帅的大工手下。
天地良心,姜蝶那时候真想跟对方换换。全天候的威压,永远古井无波的黑洞洞的双眼。
所以路城山的外貌往往是被大家屏蔽的,他像个管理所有机器的主系统。机器出现了问题,大家来求助他,他解决这些问题。
帅不帅的,没人去想。至少没人当着他的面说这个。
裴淞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神不遮不掩,天然又纯粹。
路城山低了下头,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的:“谢、谢了。”
然后略有点僵硬地递给他一个烤红薯。裴淞将红薯从他手上拿起来,路城山发现他在看自己的手。
路城山手上不仅有茧,还有早几年结痂后脱落又长出来的新肉,在皮肤凸出一条狰狞的痕迹。
“这么多伤口。”裴淞说。
路城山:“年轻的时候修车不爱戴手套,有的是划的,有的是夹的。”
“我也有。”裴淞张开五指掌心向他。
路城山一看就知道:“不戴手套开车,一场圈速赛摩擦俩小时,血肉模糊,淋水都疼,是吧。”
裴淞很随意地笑笑:“你看你,天天搞得这么凶这么冷漠,难怪找不到对象。”
“……”路城山无言以对,只能原话还给他,“你呢,唱《猎户星座》的帅学长,你对象呢?”
大家都盘腿坐在地上,裴淞支着下巴,看向篝火,橙红的火焰映在他眼中:“我有梦想,我不要对象。”
路城山笑了下,把手里的小树枝丢进篝火里,没接他这话。毕竟现在两个人挺微妙的,这个话题好像不太合适。
正当路城山想起身说早点休息的时候,裴淞忽然抓住他手腕。男大学生没有什么弯弯绕,有话就说。
面前篝火烧的噼里啪啦,但此时却不是这夜晚唯一的暖意。
路城山觉得自己的手腕可能比这团篝火更烫。
裴淞食指勾住路城山袖口,往上一撩,露出他手腕上的小熊头手表。直到周边的同事悉数回去了帐篷里,空无一人的大营中央,在篝火前对视的两个人才慢慢各自收回目光。
接着有赛会的人过来,说:“你俩去睡吧,晚上我值班。”
路城山应了声“辛苦了”从地上起来,裴淞跟在他后面。由于在车队里很黏路城山,所以分配帐篷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两个人塞在一个帐篷里。
说到底大家都是成年男性,真没什么尴尬的。如果来的路上两个人没有互相坦白……对方是自己性幻想的对象的话。
此前差点亲上已经很尴尬了,如果只是“差点亲上”这一层,可能住进一个帐篷还没这么严重。偏单单这位什么话都憋不住的男大学生,坦言自己昨晚在梦里给他讲淫诗艳词……
“路工。”裴淞看着帐篷。
路城山站在他旁边,有口难言:“嗯。”
裴淞说:“先让宪哥的比赛平稳过去吧。”
路城山点头:“我觉得也是。”
——剩下的,赛后再聊。
已经说好了的,挑一个大家神志清醒、理智在线的时候。接着,两个人都像英勇就义一样,刚正不阿,如同少林武僧进禅房。
单人帐篷的内部空间有限,路城山已经将近一米九了,裴淞一米八四的样子,睡在里面就不得不挨着。
但这种时候就真的没什么好瑟缩的,硬着头皮睡下去就好。
万幸赛会给的是军绿色的大棉被而不是双人睡袋,躺下之后裴淞发现没有多么奇怪,情绪永远稳定的路城山熄屏手机之后便安静的只有呼吸声。
裴淞翻了个身,在漆黑一团的睡袋里看向路城山的方向。外面猎猎的风刮着帐篷,很吵,路城山也翻身过来,问:“你是不是睡不着?”
“嗯。”裴淞说,“风太大了。”
“藏区是这样的。”
裴淞又“嗯”了声。这是裴淞第一次睡在野外,事实上一层帐篷起不到什么太大作用,他还是有一种幕天席地的感觉。
而且实在是太吵了,风像是直接刮在耳边。他不太舒服地在被子里动了动。
路城山在黑暗里看见毛茸茸的脑袋在往被子里钻,但真蒙着头睡觉又很闷。
“过来。”路城山伸手。裴淞什么都没问,挪了点儿过去,所有人都只有一床棉被,没有枕头,大家折起外套当枕头用。
路城山把他脑袋搂过来,让他枕在自己手臂,一只手捂在他另一只耳朵,说:“出来跑山就是这样的凑合睡吧,想象这风声是赛车外面的气流。”
被捂住耳朵之后,风声没有那么响了,的确有点像隔着赛车车身的气流。所以人类真的是大自然界少有的,会自己哄骗自己的物种。
路城山垂眸看着怀里的人渐渐睡去,也在自己哄骗自己,没关系,他不抗拒,只要不抗拒就是好事。
一觉睡醒,路城山搂在他后背,裴淞腿直接翘着骑在路城山腰上,两个人睡得乱七八糟。
好在睡饱了,今天略阴,是陈宪的最后一趟跑山。裴淞的保时捷卡雷拉已经是陈宪的配件供应商,陈宪的赛车需要什么,就从卡雷拉上卸什么。
孙经理带着向海宁和他的一组后勤去了北京,陈宪今天的跑山结束之后,也要和姜蝶一起往北京赶,他们要参加新能源车厂的电车圈速赛。
车队总部的人已经带着一队后勤和猎装阿斯顿马丁赶往帕米尔高原的盘龙古道,所以第二天一早,就只有路城山一个人,带着裴淞从西藏去往新疆喀什。
也是第二天,这原本只是略阴的天,飘起了雪。起初只是稀疏的雪花,如风吹过棉花田,然而不多时,这棉花田下面被装了鼓风机,开始扫射。
姜蝶和陈宪从另一条路回去拉萨坐飞机,他们那边刚到拉萨,这雪就已经埋了大半个草原。姜蝶电话过来说高速已经封路了,路城山说知道——
因为他和裴淞就开着租来的SUV,被拦停在了高速入口。
俩人在风雪车厢里大眼瞪小眼,暴雪封路是常事,今年藏区的雪在十月末尾才下起来,已经是给面子了。
“臣有一计。”裴淞偏过头。
“奏。”路城山很配合。
裴淞道:“只封了高速没有封国道,我们可以掉头往改则县去,然后860公里走国道216,穿过羌塘无人区,抵达新疆民丰。”
“那是羌塘高原的国道216。”路城山认真地看着他,“没有服务区,没有加油站,也没有手机信号。”
“嗯。”裴淞点头,“有所耳闻。”
路城山:“你不害怕吗?”
裴松:“不是有你在吗。”
路城山:“我是万能的吗?”
裴淞便笑:“你是吗?”
路城山打灯掉头,雨刮器蹭着挡风玻璃划开薄薄的雪:“我确实是。”
第44章
从这里到改则县的导航距离是300多公里, 正常驱车4个小时多点儿。
风雪越来越大了。西藏地区下雪就像一场交响乐,乐章之间不可以鼓掌,既然来了, 就坐在这里,安静地听到最后。
大雪行车必定要慢一些, 途中的所有车, 都保持在4、50的车速。雪很快在地面积了起来, 路上车辆的车轮都是热的、脏的, 压在雪地上之后, 形成脏污冰水的混合物的车辙印。
也是因为大雪,天色看不出明暗,整个世界都灰蒙蒙。裴淞望着车窗外面,车厢里暖气开得很高, 不多时车窗玻璃就被蒙上一层雾, 裴淞给路城山按了一下车载中控上的“除雾”功能。
“开累了叫我。”裴淞说。
“嗯。”路城山应下。他从来都不是什么要秉承着某种固执成熟男性特质的人,比如绝对不能示弱,或是男人不能不行之类。
裴淞呢,搓了搓自己大腿面儿, 偏过身伸手去够后座的包, 包里有姜蝶给留的零食和饮料。
“喝水吗?”裴淞问, “有酸奶、可乐、咖啡。”
路城山没回答他, 因为前车放慢了速度,他带着刹车一起减速, 省道就这么一条单行道, 前车停了, 后面的车都要停下。
裴淞也发现了,他抱着书包:“怎么了这车。”
接着前车车主打开了双闪, 开门下车。前车下来的是个穿墨绿色大棉袄的大哥,大哥估计是车出问题了,围着车走了一圈之后,回来踢了两下前轮。
路城山和裴淞对视一眼,只一眼裴淞就懂了,他探身子去后排摸到路城山的羽绒服外套递给他。路城山挂P挡解开安全带,穿上羽绒服:“在车里等我。”
这就像是车子在路上自燃了,后面就是一辆消防车。
这车在路上出问题了,后面就是全国第一梯队的顶尖维修工。路城山穿好外套,下车,踩进积雪的路面。
裴淞从前挡风玻璃看出去,路城山蹲下来,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从车轮和车架的间隙往里照,又抬头问了车主大哥几句话。
接着路城山往回走,裴淞扒拉到主驾驶降下车窗,风雪一同涌进来:“他车怎么回事儿啊?”
路城山蹙眉:“窗户关上。”
路城山绕去后备箱,从里面拎了个小工具箱出来。裴淞哪能坐得住,扭头也抓起外套下车了。
“哇靠。”裴淞黑色短款羽绒服,非常帅气,拉链只拉到胸口,露出里面铅灰色的毛衣领子,“这么冷的吗我靠。”
路城山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把拉链拉上。”
咻,拉上去了。
裴淞捂着领子走到路城山旁边,蹲下:“这车怎么了?”
“刹车盘被顶出来一个洞。”路城山用手电筒示意给他看,“这儿,看见没,盘片是散热用的,马上就要漏油出来了,很危险。”
裴淞“哦~”了一声,他知道刹车盘片出现破损的严重性,又问:“那怎么办?我们运输车都开走了,没配件给他换。”
确实,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纵然是强如路城山,也不可能凭空变一套新的刹车盘出来给这大哥换上。大哥也蹲着,愁眉苦脸,从兜里掏出烟盒,磕了根出来递给路城山:“哥们儿,谢了啊,抽根烟。”
路城山摆了下手,说:“不用了,谢谢。”
裴淞在旁边:“肯定不用啊,你剩的黑兰州还在车里呢。”
路城山“啧”了声:“我就只抽了那一口。”
裴淞幽幽看过来:“我就只鲨了那一个人。”
大概就是,抽一口也是抽,没得辩。
“……”大哥的烟还举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这二位在唱什么戏,进退两难之下,他把这根烟递向了裴淞。
因为这番对话听上去,裴淞俨然是那个地位比较高的人。
裴淞一楞,男大学生头一回被递烟,这感觉很陌生。然后他接了过来,这根烟就这么当着路城山的面,完成了交接。
裴淞捏着烟,问路城山:“那现在怎么办?不能堵这儿呀。”
当务之急是把车挪走,路城山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省道两边都是急下坡的土路,像是山脊路。路城山想了下,看着他:“雪泥地坡道会开吗?”
裴淞当即懂了:“那当然,包在小裴身上。”
路城山的意思是用他们的越野车,从土路下去,绕到故障车前面,然后用车里的救援绳,把故障车拖行到前方的岔路口。
车主千恩万谢,说堵在这个地方实在太让人焦虑,任谁都不想挡着其他人的路,尤其这样的恶劣天气。
裴淞回去他们的SUV驾驶座,先搓了搓手,然后调整了座椅和后视镜的位置,再拉下安全带,挂挡转弯。
后面的车对他这种行为都有些怜悯,这种天气,主动从马路开去土路,还是急下坡的土路,是有多想不开。
结果是,没有人知道车里是个赛车手。
这辆SUV虽然是他们在赛会租的,但对赛车手而言,天下所有车都是信手拈来。裴淞打灯往下开,省道旁边的坡很陡,陡到车头往下溜的时候,裴淞在车里猴儿似的“噢噢”了两声,因为这SUV的轮胎抓地力一般,几乎是滑下去,他赶紧半起着手刹辅助制动。
那大哥给的烟,裴淞用车里的点烟器点上了,他不会抽,只会吸一口,然后呛地淌眼泪。
淌着眼泪也能把车在斜坡上拉正,裴淞精准的一把方向,让SUV在斜坡上,用持续且稳定的油门来维持住左边前后轮的驱动力平衡,稳稳托住车身。然后向右快速猛打方向,再蓄上一脚油门,开上了省道,绕过了故障车。
就在后面排队的车以为这小子可能绕过之后就扬长而去时,SUV停下了,路城山打开后备箱,拿出救援绳,两边扣好,在折回主驾驶门边,敲了敲。
裴淞降下车窗,嘴里叼着根烟……
“……”路城山像那个高中班主任,点点头,“真行啊。”
裴淞赔了个笑:“好奇嘛。”
“拿来。”路城山边说边把他嘴里的烟捏过来,捏过来自己叼上,车门一拉,“下车。”
裴淞悻悻绕去副驾驶,路城山重新上车,把故障车拖行到前方岔路口。
大哥相当感激,拿出了三百块现金要强塞给他们。一腔热情没拗过路城山的手劲儿,这个岔路中间是一个交警岗亭,大哥在这儿叫了道路救援,路城山也在这边的垃圾桶灭了烟。
继续出发的时候路城山把车窗降下来散了散烟味,裴淞在旁边吸巧克力牛奶。天还是没有放晴的意思。
到这里,距离改则县还剩下100多公里,时间是下午三点过半,车厢里的歌放到朴树的《No Fear In My Heart》,歌词唱到“能不能彻底地放开你的手,敢不敢这么义无反顾坠落”。
过一个加油站的时候,路城山换给了裴淞继续开。他们在加油站买了些泡面、饼干和矿泉水。路上闲聊,两个人一直有话聊,从比赛聊到过去,又从过去聊到未来。
“其实电动赛车的话……我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裴淞说,“毕竟这种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总不能不干了带着赛照沿街乞讨吧。”
路城山轻笑了笑,所以裴淞真的没有一点儿富二代的自觉。他手指在安全带上磨了两下:“我是因为一些没有必要的固执,不想改变,不想离开舒适圈。”
闻言,裴淞稍微怔愣了下。
不想改变,不想离开舒适圈。那不就是……前不久,宝盟说的自己吗。不想毕业,不想离开学校,不想失去“学生”这个身份,不想睁开眼宿舍里空无一人。
他忽然发现其实路城山和自己是很相像的人,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扶着方向盘倏地笑了一下。这一笑,让路城山有点虚,他以为裴淞在笑话自己,三十的人了,还矫情。
裴淞说:“我也是。”
路城山:“什么?”
裴淞:“不想改变现状,总想着如果能一辈子呆在学校就好了,起床的时候室友们都在,然后开车去车队上班,出去跑比赛,回来和室友们聚餐,放假了在学校里打球,或者去车队找你玩儿。”
裴淞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早说了,路工,大家都是被推着长大的。”
的确,路城山“嗯”了声。
“我想喝水。”裴淞说。
路城山从后排拿过来刚刚在加油站买的水,拧开递给他。裴淞又说:“那我们以后要继续开电动赛车吗?”
“你想呢?”路城山问。
外面风雪更盛,下得更大,宛如热恋期的情侣,掏心掏肺掏空钱包,挥洒出一片炙热真诚的大雪,来昭示着自己超爱。
裴淞想了想:“真走到那一天,我应该会接受吧。”
“你说得挺悲壮。”路城山弯着唇。
导航提醒前方200米右转,裴淞就看向路城山那边的后视镜,打灯向右并道。裴淞看过来的眼神无比认真,青年的3/4侧脸,从路城山的角度看过去,有着流畅好看的下颌线条,在一道玻璃隔绝的风雪之内,如一块暖玉。
路城山看得有些走神,心跳紊乱。
裴淞问:“你呢,一起吗?”
“什么?”路城山回过神来。
裴淞知道他走神了,温温地笑道:“以后的电动赛车,也一起开吗?在控制台继续指挥我,给我修车,给我换胎。”
路城山:“这是什么,来自大学生的offer吗?”
裴淞:“算是吧,秋天了嘛,秋招你。”
路城山:“好啊,你给我什么待遇?”
裴淞:“你先说说你的需求?”
路城山偏头看过来:“你忘记右转了,赛车手。”
“我草。”裴淞一楞,“错过了。”
路城山笑说:“我劝你认真开车,先别想那些情情爱爱。”
于是错过了右转路口的裴淞,狼狈地在下一个路口掉头、再掉头,驶入改则县。
所以说男大学生就不要强行装作四平八稳的成年人,脑袋里稍微掺进去一些杂质,立刻就运转阻涩,原本想帅气开车的同时撩拨隔壁副驾驶,结果却是在导航的一声声“立即右转”中保持直行。
路城山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
裴淞面如死灰单手扶方向盘:“路城山你肩膀再颤动一下我就开进那边那个悬崖跟你同归于尽。”
第45章
路城山。时隔数月, 又一次叫了总工程师的全名。
后来便一路无话,是裴淞单方面的一路无话,路城山有尝试交流, 比如饿不饿渴不渴累不累,全部被裴淞用点头摇头的方式化解。
到达改则县的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过一刻, 政府单位已经下班了, 只能先去旅店过夜, 第二天再去办理穿过羌塘无人区的手续。
虽说国道216是目前唯一一条合法自主穿过无人区的公路, 但依然需要先在政府办理穿行手续。
他们在政府大厅附近找了个旅店住下, 裴淞还在羞愤中,怒拍身份证开了两间房。
比起在酒店前台亲密搂抱,这种怒火中烧开两间房的……更真了。后面排队办入住的两个姑娘骤然瞳仁一缩,随后对视, 交换了一些隐晦的电波, 化作缄默的狂欢——
尤其另一个男人眼底满是宠溺,无奈顺服,随你折腾的样子。
是有点好嗑的。
旅店的电梯有点儿发涩,电梯上行的时候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路城山看了看他, 脸色极差, 满目疮痍。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比如, 刚刚在车里,自己确实被他撩到了, 但当时那个情况自己也不得不告诉他错过路口了, 否则那顺着开下去, 下一个天明就真的不知道人在哪里了。
但他一偏头,看裴淞, 裴淞就非常明显的,额角青筋一跳,路城山便把话咽回去。
主要是太糗了,和自己想象中的画面太不一样了。叮,电梯门打开,路城山跟在他后面走出电梯,裴淞住在306,路城山是307。
刷房卡的时候,路城山说:“好好休息。”
裴淞闷闷地“嗯”了声。
路城山叹气,松开行李箱拉杆,迈步走到裴淞旁边。裴淞刚刚拧开门把手,还没来得及问路城山怎么了,一个不由分说的拥抱就环绕过来,像被裹上一条暖烘烘的毛毯。
旅店走廊的顶灯年久失修,墙壁的漆面也斑驳脱落,但被打扫得一尘不染。陈旧整洁的环境给人以安宁的感觉,裴淞垂着眼,问:“干嘛。”
路城山没有抱得很紧,他嗓音有些疲倦,说:“车上的时候我不是在笑话你,是你太可爱了。”
裴淞抿着嘴:“你太肉麻了。”
“是有点儿。”路城山松开他,退后一步,“但我也不能总用开会的方式跟你交流。”
裴淞耸肩:“我以为工程师永远能调校出最平衡的状态。”
“我尝试一下吧。”路城山眼神柔和,又说了一遍,“好好休息。”
裴淞做了几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全忘了。自己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天睁开眼醒在不同的地方,昨天醒来是帐篷,今天醒来是陌生的旅店房间。
房间的窗帘不太遮光,外面应该是个大晴天,折着不远处的积雪,裴淞拉开窗帘的瞬间被刺到眼睛,缓了一下才慢慢睁开。
“真漂亮啊……”裴淞嘀咕着。
他房间窗户向外,没有什么高楼大厦,尽管这里只是三楼的高度,也能看见一片雪白的草原,延伸去远方接应那座遗世独立的雪山。
他站在窗边看了一会儿,他记得老师放的那部电影《冈仁波齐》里说过,下雪是好事,这样来年青稞会长得很好。
裴淞用手机往窗外拍了一张照,发朋友圈:下次来跑对面的雪山。
很快,路城山回复了:明年可以跟汽联申请一下。
裴淞刷地从手机屏幕扭过脑袋,嘴角却在暗笑。看似正经又官方的回复,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个字都在暧昧。
两人的房间不过一墙之隔,早上洗漱完之后出来退房,找了个早餐店随便吃了一口,接着去政府大厅里办理国道216的手续,还要办理加油站加散油的许可。
加油站的油只能往车里加,必须有政府许可,才能往自己带的箱子里灌油,那个就叫散油。
他们拿到的加油许可,只能带60升散油,加上SUV油缸里的一缸满油,足够800多公里的穿行。一切妥当之后,就上车,北上,穿过国道216就是新疆了。
SUV碾着雪开往国道,今天只晴了早上那么一会儿,10点不到又开始下雪。
列车和飞机都被迫延误,孤独的SUV驶入羌塘高原青灰色的公路,在荒芜的土地开向天际。漫天雪落下的时候,国道两旁的野生动物返回巢穴,雪落进草原、湖面,SUV是整个俯瞰画面里唯一的工业造物。
“后面有氧气瓶。”路城山提醒他。
裴淞在开车,“嗯”了声。他尚没有高原反应,只是视野实在不好,鹅毛大雪兜头兜脸地袭过来,这空无一人的公路上,他的车速只有30多。
这种视野受阻的路况裴淞很不喜欢,天地茫茫,明明踩着油门,但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前进还是后退,甚至连参照物都没有。
“需要换我的时候叫我。”路城山说。
“需要了。”裴淞慢慢减速,停车,打开双闪,坐在驾驶座缓了口气,“看不清路,我不喜欢。”
路城山解开安全带:“场地赛车手是这样的,更喜欢一览无遗的赛道,要看得清前路,你别下车了,直接从中控爬过来吧外面风太大了。”
裴淞先侧头看一眼中控,再抬眼看路城山:“我是小孩儿吗,连风都吹不得?”
“……”路城山当即哑然。
银灰色的SUV在羌塘高原国道216上安静地停着,狂风卷着大雪,乌云在这片一望无际的高原上玩枕头大战似的,羽毛洒满天地。
路城山的沉默便是在承认,其实他没什么不愿承认的。
他咽了一下,裴淞随口说的一句话让他恍然大悟。比起什么担心他的性取向,路城山归根结底的问题是,把他当做小孩子。
他潜意识里觉得裴淞没有判断力,需要保护,他不能去引导裴淞,他一直在拿裴淞当小孩子看待,所以不暧昧,不告白,不作为。
路城山一时说不出话,他躲开裴淞的视线,手已经扶在车把手,又放下来。
那边裴淞真的就只是随口一说,然后轻笑了笑,按了车门解锁键后直接推门下车。车门开关的间隙,冷风钻进来扑了他一脸。
就这么一道羌塘高原的寒风,把路城山扑清醒了。他迅速开门下车,和裴淞在车头面对面,车灯打在二人身侧。裴淞不解,问:“杵在这儿干嘛?”
“裴淞。”路城山舔了下嘴唇,雪在两人之间翻腾,“裴淞,我喜欢你。”
虽然他能感觉到,一直都能感觉到,路城山对自己是偏爱的。如果说起初单纯因为自己是实习大学生而多了些关照,那后来的那些,就没法用关照新人来解释了。
他把自己两千多万的超跑改成赛车让他开,他在迪士尼订的蛋糕,特意为他定制的小熊头盔,那些赛道失利时耐心的宽慰,还有那破戒抽烟后差点落下来的吻。
裴淞都能依稀感觉到,但真的听到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依然会猛地心颤。
喉咙滞涩,视野变小,所有五感都聚焦在路城山这里。风雪被屏蔽了,没感觉冷,旁边车子空转的发动机也听不见。
他只能听见路城山说:“我承认我把你当做一个小孩,我不知道你的性取向,也怕把你……带偏。”
“路城山,我是大学生我不是傻子。”
又叫了一次全名。
不知道是不是某种怪异的癖好,听见裴淞吐字清晰地说出“路城山”三个字的时候,自己微妙的、稍微有点……
兴奋。
浑身的气血滚烫,在零下二十度的大风里,丝毫不觉得冷,两个人都是。
“嗯。”路城山点头,“你不是傻子,所以那天晚上,我确实,想亲你。”
说完,路城山上前一步,以侵略的姿态伸手,捧在他脸侧。裴淞毫不躲闪,只动了下喉结:“我知道,再说一遍,我是大学生我不是傻子。”
路城山咫尺的脸笑了下,点头,温声道:“想亲你。”
裴淞迎着他的视线,眼睫沾雪,勾起唇:“来。”
两对嘴唇贴上的瞬间,呼啸着一阵昂扬的风,两个人顺从本能地抱住对方。胡乱飞舞的发梢和完全不御寒的毛衣,风雪天听不见野生动物的嗥叫,只有呜呜的风。
紧密贴合的两个胸膛里,心脏跳动在同一频率。接吻的过程每一次碾动,都有雪花钻进唇缝,然后融化。
这里是羌塘高原无人区,大雪季节没有人开这条路。空旷的大自然。
除开彼此,没有同类。
裴淞吞咽了几下,手不自觉地攥紧路城山后背的衣服。他被路城山抱得很紧,几近窒息,这位工程师接吻的状态有点疯,他不让人有呼吸间隙。
或许是……不熟练的缘故。
路城山一吻进来,就癫狂到失去理智,好像有今天没明天一样,好像要裴淞在这个吻里窒息而亡,今天两个人一起死在这5000米海拔高原的大雪之中,被雪掩埋,冻结在一起,沉入大地,永远存在对方的怀抱里。
裴淞好不容易别开一些脑袋,路城山的嘴唇滑到他脸颊。
“路城山。”
第四次叫他的全名。
裴淞眯眼:“你in了,路城山。”
第五次。
第46章
下车前是同事, 上车后是情侣。
路城山对于自己的生理反应没有什么羞耻感,他十分泰然,甚至他认为和喜欢的人接吻而硬, 是一种优秀的品格。
路城山缓了一下,赶路要紧, 调节了一下自己, 片刻后, 踩下离合挂档。
然而手刚刚将换挡杆拉下来, 一只微凉的手压在他手背, 和他一起握住了换挡杆。路城山侧头看他:“怎么了?”
裴淞:“有话想说,但又不知道怎么说。”
路城山挂回P挡,想了想,直接熄火了。
车厢里骤然静了下, 路城山有点慌, 他很少出现慌乱无措的状况,通常他是解决这些状况的人。
“没关系。”路城山说,“如果你觉得太奇怪了,我们完全可以当作什么事都没发……”
“再亲一下。”裴淞完全没在听他说话并且打断他, 从副驾驶撑着中控杯架挡板, 跨过一条腿来主驾驶。一条腿跪在副驾驶座椅, 另一条腿插在路城山腿间, 蛮横的一个姿势探过来,压着亲上路城山的嘴唇。
原来那些纠结着不知道如何说的话, 是不知道该怎么索吻。
路城山扶住他腰回应他, 工程师宽大的手掌盖在他后腰。这次裴淞吻得很激进, 或许是赛车手对控制和驾驭方面有些天生的执念,也或许是萌动情愫之后的无师自通。
他甚至吮了一下路城山的舌尖。
以至于路城山狠心地两只手托着, 将他脸推开一截,认真地说:“我们真的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从民丰到帕米尔高原的赛道还有一千多公里。”
裴淞唇上满是水光,亲得呼吸紊乱:“喔。”
然后又贴了一下,坐回去:“走吧。”
“安全带。”路城山说。
“喔。”裴淞习惯性伸左手向左上方勾,勾空了两下才想起来自己这里是副驾驶,安全带在右边。
他有点喘,导致路城山点火挂挡准备起步的时候有些犹豫,问:“要吸氧吗?”
“不。”裴淞摇头,“不是高反。”
路城山点头,懂了,起步出发。
不是高反,是一些其他方面的不适。路城山开车很稳,不是慢,而是平稳。恶劣天气下维持着匀速前进,这个季节没有人自驾穿越羌塘高原。
同时路城山非常冷静,裴淞这边心思已经扭成了中国结,一会儿回忆他们过去的相处,一会儿回味刚才那个亲亲,一会儿又开始纠结接下来和路城山的相处。
这里是迄今为止,全世界海拔最高的一条公路,裴淞从未想过自己会在哪里开始一段恋爱,他从车窗看向外面。59万平方公里的羌塘高原,纵使晴朗无风时,也无人敢靠近,此时此刻,冰天雪地,风雪交加,唇上却像发着高烧一样灼烫。
他扭头看看路城山,对方没有波澜,大雪里车前的那个拥吻好像只是他出了Bug,短暂的疯狂,他又恢复成八风不动的工程师。
于是裴淞莫名地说:“刚刚不是我的幻觉吧?”
“什么?”路城山问。
裴淞:“你表现得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路城山无奈苦笑了下:“客观环境限制了,我们在雪天赶路,后面你要跑盘龙古道,我们又一次没有备用车,能得到你的正面反馈我已经满足了。”
裴淞打量他的侧脸:“你像在给我会议后总结。”
路城山下意识说:“不好意思。”
然后两个人同时笑出声来。
确实今天并不是进入恋爱状态的好时机。行程开到这里,已经是真正的无人之境。没有加油站,没有人烟,没有信号。
现代人类过于依靠网络,在这样苍莽天地之间,开着一辆租来的越野车,800公里,很容易产生恐惧情绪。好在车里的两个人都没有,穿过黑石地貌后,视野里可以看见远方的昆仑山脉。
到这里,雪渐渐小了。他们已经穿过了暴雪区域。
昆仑山脉的那边就是新疆。
继续行进大约3小时后,时间是下午两点整,他们在车里简单吃了点面包和饼干。路城山买的那包黑兰州在裴淞手里玩。他磕出来一根烟,咬着,问:“你几岁学抽烟的?”
路城山如实相告:“19岁,那会儿跑完比赛有个大哥给所有人发烟,发到我,我就接了,后来修车才抽的多。”
“修车为什么抽烟抽的多?”
“愁啊。”
“噗。”裴淞笑了。
听他笑,路城山轻松了不少。坦白讲这样的转变对于两个同时讨厌事物变迁的人而言,都不太容易,他们都喜欢呆在自己习惯的、舒适的环境里。
以赛车手和工程师的身份相处的时候,两个人都很自在,可接吻之后,就要向对方再迈一步……属实都有些不安。
裴淞没谈过恋爱,路城山也是。
其实两个人都有点紧张,总感觉,这一途开到终点,就进入了另一种形态的人生。
下车加油。
到这里,准备翻越喀喇昆仑山,接近新疆,这里是大好晴天。
裴淞站在风里拧着眉毛,路城山拎着油桶正在给车加油。
从这里,方圆两千公里,杳无人烟。
只有头顶灰雁,远方不认识的野生动物,更远的狼群嗥叫。
在没有人的地方,总是会更自由一点。
路城山单手拎着60升的油桶,安静地站在SUV加油口旁边,手臂肌肉发力绷起,藏在毛衣袖子里面。风很大,吹得他毛衣贴着皮肤,裴淞靠在车身,垂眸观察着他。
他感觉到目光,偏头看过去:“不冷吗?去车里等吧。”
裴淞:“冷,这风吹在脸上,像在被昆仑山扇嘴巴子。”
路城山“噗”地笑了下:“文学生。”
“你要玩我‘文学生’的烂梗到什么时候。”裴淞抬脚迈步走过来,不过从主驾驶车门走到车尾,两步而已。
路城山已经没在看他,看着油桶的嘴,别漏油出来。
结果裴淞走近,伸手捏住他下颌,掰向自己,贴着唇吻过来。
裴淞要稍矮他4、5公分,需要抬头。
四下恍若安静了,两个人的毛衣都恨不得绞在一起,嘴唇碾磨的每一下都像是产生了静电,这静电在大脑里噼里啪啦。
路城山的右手拎油桶没有动,左手环抱住他。他原以为裴淞会是个脸皮薄的大学生,没成想人家一点儿不扭捏,甚至亲完了,四目相对,裴淞说:“好怪,跟你亲嘴好舒服,怎么会这样。”
“……”路城山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能说,“我也是。”
说完居然自己有点不好意思,躲开目光偏开脑袋,轻咳了一下,继续灌油。
裴淞饶有兴趣地观察他,眯了眯眼,问:“路工,你该不会,在害羞吧?”
他真不愧是阳光开朗大学生,说实话路城山这会儿挺佩服他的,他对事情的自适应能力和转变能力实在是强大又丝滑,像极了他的弯道表现。转而路城山又生出一个念头:自己好像被弯道超车了。
加完油,油桶拎下来,路城山拧上盖儿丢去后备箱,从车尾绕去副驾驶。裴淞刚拉开车门准备坐进去,被路城山一手拦住,车门被推上,后者揽住他腰吻下来。
两个人在无人区肆无忌惮地亲来亲去,压在车身上亲,又纯情地只贴着唇瓣亲。
有人会认为,接吻和做-爱一样,都是入侵对方的身体,抽出对方的灵魂。诚然,裴淞没有想那么多,他只觉得和路城山呆在一起很舒服,和路城山接吻,也很舒服。
甚至有点上瘾。
这样的状态一直到翻过了喀喇昆仑山,道路两旁从戈壁草场,变成了大漠。
进入柴达木盆地后,路边就是塔克拉玛干沙漠。裴淞降下了车窗,手机还是没有信号,他向外面拍了张照。
裴淞吹着沙漠袭来的风,忽然说:“被柯宝盟一语成谶了。”
“嗯?”路城山问,“什么事?”
裴淞:“他说以我的择偶要求和我行业内的男女比例,我临到最后只能走向同性交友。”
路城山笑了好一阵儿,紧接着抓到了这句话里的重点:“你的择偶要求?说来听听。”
“别听了。”裴淞叹气,“基本就是你本人。”
路城山有点不信:“哄我呢?”
“我哄你什么,我们大学生很真诚的,宝盟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我说要聊得来,要能跟我跑三公里……哎。”裴淞说着说着叹气。
“怎么了?”
裴淞把车窗升上来,车厢里安静了很多:“我已经能想象宝盟会怎么说我了……”
“没关系,你觉得苦恼的话,可以不告诉任何人。”路城山说。
他不在乎名份或者头衔之类的东西,路城山是个比较能沉淀自己的人,尤其在感情上,他希望裴淞在自己身边是舒适的,不被任何东西束缚,包括他自己。
然而裴淞“嗯?”了一声,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他,好像刚刚路城山说了什么惊天荒谬的话。
“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们,这世界上有几个人能跟纳斯卡冠军谈恋爱?”
……变成了男大学生从裤兜里掏出奥特曼变身器一样四处炫耀的东西。
莫名的居然还有点爽到。
路城山清了清嗓子:“前面换你开,可以吗?”
“可以啊。”裴淞点着头,给柯宝盟发微信。
这里信号微弱,消息转了好一会儿才发出去。裴淞问:“你开累了吗?”
其实快到了,往前不到100公里就是民丰县。路城山说:“还好,我是想给我妈发个微信,告诉她我谈恋爱了。”
“我靠。”裴淞警觉,“阿姨对这方面怎么看?”
路城山答道:“她催得挺紧的,说不论男女赶紧找一个,我一直单身,导致她很苦恼我会不会有什么难言之隐,甚至暗示过我,不能讳疾忌医。”
裴淞眼睛在他身上扫视一番:“你有吗?”
“没有。”路城山即答。
第47章
从民丰县到喀什还有近一千公里, 总之到了新疆就没那么急了,在开往喀什方向的路上找了个干净的旅店歇脚。
都说往天山的路上能吃到全中国最好吃的羊肉,旅店外面沿街搭着的大烤炉上, 牧民正用毛刷给肉上油。油和羊肉本身的脂肪被明火高温烤制时,发出令人心醉的声音。
新疆晚上8点, 天还是亮的。路边的烤炉没有抽油烟机, 一团团喷香的烟雾直接被蛮横的风吹散。
烤炉后面的矮桌矮凳上, 裴淞看得两眼发直。
俩人刚在旅店里洗完澡, 出来看见路边有牧民在烤羊, 买了半只。羊不大,俩人吃应该刚好,牧民的另一个桶里还有现成的米饭,以及一些蔬菜。
旅店在公路旁边, 五千多平方公里的大草场上溜达着牛羊, 牧民的三只藏獒和一只边牧拴在拖拉机上。这会儿四只狗看着炉上烤羊的眼神,和裴淞的一模一样。
整个场景让路城山没法不笑,他找了个能把裴淞和拖拉机上四条狗一起拍进来角度,拍了张照。
裴淞偏头看过来:“偷拍我。”
路城山把手机给他, 裴淞看了眼照片, 又看向牧民的拖拉机。拖拉机停在烤炉旁边, 这风就不停地把羊肉味儿吹向拖拉机, 狗根本忍不了,两眼发直。
裴淞看看狗, 再看看烤炉上的羊, 犹豫着问路城山:“藏獒保护羊群, 边牧牧羊,从严格意义上来讲, 羊应该是它们的同事吧。”
“馋同事了。”路城山说。
说完,二人缄默。
反思了一下自己。
“要辣椒吗?”烤羊的牧民回头问他们俩,“先尝尝原味的吧!我们的羊,只撒盐就很好吃了!”
裴淞点头:“好的!”
他们买了半只,牧民烤的是一整只。撒盐之前,牧民割下来几条瘦肉,搭在小板凳上凉着。
牧民应该是经常这么做,肉割下来之后,拖拉机上四条狗同步开始舔嘴,蠢蠢欲动,拴着它们那几条手腕粗的铁链子铛啷啷地响。
牧民笑着说:“馋死了,凉了才能吃,等着!”
狗狗特别听话,一个个坐得笔挺。牧民削着他们那半只羊的肉,削下来的肉,装了大半个铁盆。米饭要自己去盛,木质的饭桶被裹着厚厚的棉被来保温。
路城山都不用问,给裴淞盛了满满一大碗。两个成年人吃光了半只羊,牧民很喜欢游客把东西吃光,让人很有满足感。拖拉机上的四只狗也狼吞虎咽地吃着另外半只羊上割下的肉,它们吃完后乖乖地趴着,牧民挨个揉脑袋。
“天要黑了。”牧民说,“你们是往塔城去吗?”
路城山说:“不是,我们往喀什。”
牧民“哦”了一声:“往喀什……朝西边去,喀什也好,现在还没有那么冷。”
到8点20分左右,天暗了下来。天色暗下之后,二人帮着牧民一起,把烤炉和折叠桌椅放上他的拖拉机,四只狗狗围着还有余温的烤炉坐在拖拉机后面,炉子上的黑灰把边牧蹭得脏兮兮的。
在这里,边牧不是宠物犬,是工作犬,不需要保持干净亮丽的毛发。尤其藏獒,三只藏獒甚至可以吓退狼群。
这家旅店的老板是个山东姑娘,女生本来就显高,老板个头有175左右,183的裴淞站在她面前都有点发虚。
老板正站在柜台后面,笑吟吟地递了一袋小饼干给他们:“真不好意思啊,这饼干是我们自己做的,你们明天带着路上吃~”
二人没做推脱,裴淞接过来:“谢了老板。”
“不客气~”老板目送他俩走向楼梯方向之后,按住旁边妹子的手,“鉴定完毕,是Gay。”
旁边妹子翻了个白眼:“帅哥都跟帅哥谈了是吧!”
原因是他们来办入住的时候,决定还是秉承着恋爱初期的进度,开了两间房。紧接着又有一对情侣过来,不巧他俩订走了最后两间,在老板的协调下他们让了一间出来,所以老板才送他们小饼干。
而柜台后面坐着的另一个姑娘,是老板的小妹,这会儿托着腮无奈,问:“我什么时候能找着对象啊。”
老板掐掐她脸,笑说:“缘分到了自然就有了。”
南疆这样辽阔的地界,地广人稀,一到夜里,路边的独栋小旅店就像是黑暗森林里女巫的饼干屋,十几公里内只有这一户亮着灯。
之前有睡在一起过,但那时候还没真的在一起,原以为多少会有点无所适从。结果却是合上窗帘的下一秒,房间陷入黑暗,回头就抱在一起缠吻。
没有走流程,没有确认“这是不是在做梦”,直接抱住就亲。不知道谁先动的手,可能是同时。谁的手伸进了谁的毛衣下摆,两个人的手上都有茧,两个人身上的皮肤都有些粗糙。
裴淞和路城山一样,身上有疤痕,他不是细皮嫩肉的富二代小少爷,他和路城山一样,在赛道上被撞过,从烧着烈火的赛车里爬出来过。
在这一刻,两个人极为相似。有着相似的身体和欲望,从窗边滚去床上,脱掉了毛衣,路城山亲了亲他面颊,撑在他身上,认真地看着他,说:“不能做。”
“我知道。”裴淞嘴唇被亲得水光红润,抿了下。
路城山有些惊讶:“你知道?”
“嗯。”裴淞点头,点头的时候头发和枕头发出沙沙两声。
路城山咽了一下,他进一步确认:“你知道男人和男人怎么……”
“路城山。”裴淞坚定地看着他,“我再说一遍我是大学生我不是傻子。”
“……”路城山有点进退维谷。
首先是姿势上的限制,这个不可描述的面对面姿势实在是……再向前迈一步,就是鸳鸯绣被翻红浪。
其次是……裴淞察觉到了什么,屈起腿,顶了顶他,调侃道:“路工,‘路城山’三个字是什么触发被动的关键词吗?”
路城山无言以对,因为事实就摆在眼前。
或者说,摆在下面。
路城山翻身过去和他并排平躺,两个人都看着天花板。裴淞噗地笑了,越笑越觉得好笑,笑得差点打滚。裴淞回忆了一下整个过程,从羌塘高原风雪中的初吻,到今天滚到一张床上来,没超过24小时。
真是很效率的两个人,跳过了常规恋爱的试探拉扯和纠结,也没有任何羞涩和矜持。
这两个人骨子里都比较野,把转速表动辄踩到10000转的人,谈恋爱就注定了不会是按部就班的。
所以裴淞觉得好笑:“我以为你永远都是那种……姜工说你是老神仙。”
路城山缓了口气:“我也以为我是。”
“路工。”裴淞朝他那边躺了躺,“我也喜欢你。”
路城山把他搂着,拉过来棉被盖上,“嗯”了一声。其实他并不指望真的和裴淞谈恋爱,或者说,谈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恋爱。
他希望裴淞的喜欢里没有自己的引导,没有对强者的顺服。他刚刚侧躺过来,准备面对着裴淞认真地和他聊一聊这个问题的时候……
“你。”路城山在黑暗里瞳仁一缩。
因为裴松毫无征兆地,一侧身过来,握住了自己那因‘路城山’三个字触发被动的东西。路城山倏然间动弹不得、说不出话。
能说什么,这年头大学生谈恋爱是这么奔放的吗?
裴淞解释说:“看看你缓下去没有。”
“没有。”路城山即答,然后向后挪了下,从他手里逃出来,“你年纪轻轻怎么动手这么娴熟。”
“我是什么娇羞人设吗?”裴淞反问他,“别躲,路工,躲躲藏藏不是你的性格,你是强大的工程师。”
越说越上手,路城山在被窝里当即把他手腕一摁,暗中眸光一凛,裴淞看不清他眼神的变化,只能感受到手腕被攥住之后,路城山以一个温柔又耐心的姿态靠过来,半压着他。
浸泡在黑暗里的眼神暧昧不明,一时间裴淞很不妥地在脑海里浮出“狐狸精”三个字,这个词放在路城山身上真的很不恰当,但在这个当下,已经没什么比这更适配的词了。
路城山距离他嘴唇很近,但没有吻下来。这是一个极致暧昧的距离,随时可以接吻,随时可以离开。同一个被窝里,路城山在这一刻突显出成熟男性的压迫力,他一手托在裴淞后脑勺,另一只手按在他小腹微微向下。
说:“小裴同学,成年人不偷袭,成年人勾引。”
毋庸置疑,路城山绝对是个性感的男人。性格、体型、嗓音,包括工作时候的投入,以及此时此刻,在床上的侵略感。
裴淞哪见过这世面,他念的是985,不是酒吧里跳舞。
裴淞吞咽了一下,还是有些不是控制地……伸手,摸了摸路城山的腹肌……果然,和他想象的是一样的触感。男大学生礼貌地问:“我能再摸摸吗?”
“摸吧。”路城山说。
然后就又往上摸了摸胸肌,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本能的荷尔蒙的快乐。
路城山贴下来亲了亲他,两个人互相礼貌地在对方身上摩挲。最后是路城山钻进被子里面,用嘴给了男大学生一点陌生的震撼。
男大学生没顶住多久,可能也就十来下,被秒了。
路城山宽慰他:“第一次是这样的,别介怀。”
第48章
被秒了这件事, 让裴淞耿耿于怀了三十多分钟。
次日早,从旅店出发开向喀什,三十多分钟, 裴淞没吭一声。路城山在开车,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这件事。
按理说一个小处男, 被口, 然后被秒, 是非常、非常正常的事情。别说裴淞了, 如果颠倒一下, 是路城山自己被……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撑多久。
那并不是什么意志力的问题,而是首先从心理上就无法抵抗。但这会儿……路城山分了个眼神看向副驾驶,今天裴淞的冲锋衣外套里面还是一件小熊T恤,出门的时候路城山看见了, 是个脖子上戴了一串佛珠的打坐小熊。
大概裴淞是觉得太丢面子, 这种事情发生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是要悲伤好一阵子。无奈之下,路城山只能斟酌了一下用词,说:“裴淞,首先, 这种事情它……没有你设想的那么严重。”
裴淞不出声, 双目无神, 看出窗外。
路城山又说:“这件事情, 主要冲击了你的大脑,和你的生理状况没什么太大关系, 你不要太在意。”
“喔。”裴淞闷闷地应了一声。
路城山有点慌了, 他没想到区区被秒, 会对他造成这么夸张的打击。他只能换个思路,继续安慰:“其实, 其实换成是我,我也会……很快的。”
裴淞抿着嘴:“嗯。”
路城山:“真的,我……”
说不出口。
但其实也没什么好遮掩的,路城山看了眼右边后视镜,打灯,把车靠右停下,舒出一口气。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一字一句地告诉裴淞:“我和你一样,也是个处……男。”
“噗。”裴淞终于憋不住了。
原本裴淞两只手脱力地搭在腿上,现在一只手攥着手机,另一只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夸张,但其实已经很夸张了。
路城山察觉不对劲,他眯缝了下眼睛,掰过裴淞攥着手机的手,让手机屏幕朝上。果然,这小子在录音。路城山再看他,已经笑咳嗽了。
路城山面无表情:“我就不该信你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
“那当然。”裴淞停止录音,保存之后赶紧熄屏把手机揣起来,“我是大学生我不是傻子,这种常识我能不知道吗?”
“……”路城山叹了口气。心道自己真是个完人,完了的人。
挂挡起步继续出发,余下还有600多公里的路,起码要开8个小时。好在往喀什去的这条路已经不荒凉了,有当地人的小摊子,有卖烤包子,也租一些民族服饰、帮人拍照。
今天是路城山三十周岁的生日,停下加油的时候,在路边吃了碗面。车停在加油站旁边的土路上,两个人靠着车身安静地并肩站着,呆看了一会儿。
这个时节,北疆该下雪了,南疆的草还是青绿的。
有人在前面的草场上骑马,,裴淞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嗯~”了一声,说:“继续走吧,赶路要紧。”
“好。”路城山准备绕去驾驶室那边,被裴淞拉住了。
“我开吧。”裴淞说。
剩下不到400公里了,途中经理给路城山发消息,询问他们目前的位置。从藏区到南疆,穿越800多公里羌塘高原无人区的216国道,经理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觉得不过是个跑山比赛,不行就退赛,何必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穿越无人区。
退赛这两个字,倒是裴淞和路城山都没想过的。
“孙旭说车已经到赛会了。”路城山说,“盘龙古道之后,到元旦,就只剩最后一场越野竞速。”
“路工。”裴淞握着方向盘,换上认真的语气,“当初,你选择和车队续约,是因为我……吗?”
这是裴淞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如果说路城山早就对自己有心动的话,那么当初续约的决定,是否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他。
“这重要吗?”路城山反问,“已经发生的事情,不用去管它。”
那就是有自己一部分原因了。裴淞轻声叹了口气:“这不重要,但我不想你做你不喜欢的事。”
听这话,路城山先是一怔,然后看向他。他开车很专心,俊逸的侧脸有着流畅的下颌线条,路城山细细端详着他。他有时候就是个小孩儿,为了录下自己承认是处男而假装郁闷;有时候又意外的很成熟,能说出‘不想你做你不喜欢的事’这样的话。
“没有不喜欢。”路城山温声说,“一百多年前英国的贵族们认为巨大噪音的内燃机永远无法替代优雅的马车,一百多年后我们认为蚊子哼一样的电瓶永远无法替代内燃机,是一个道理,我只是想通了。”
“不过。”路城山补充,“我确实有私心,想和你多共事一段时间。”
共事,裴淞咂了下这两个字,笑了:“搞这么纯情。”
“我误会了,我以为你才是纯情男大。”路城山笑笑。
坦白讲纯不纯情的完全要看当下的境遇,譬如昨晚那种情况和氛围,他就不可能当个纯情男大。想到这儿,裴淞不由地咽了下,他甚至还有点想再摸一下路城山的背沟。
然后赶紧摇摇头,迫使自己别想了。
路城山:“甩头做什么?”
裴淞答道:“把你甩出我的大脑。”
“……”
最后200公里路城山来开,天黑之后到了喀什。
和车队后勤组汇合的第一时间,路城山上运输车检查了一下阿斯顿·马丁Vanquish,确认它没有因长途颠簸有损伤之后才从运输车的大后挂车厢里出来。
出来的时候裴淞已经被赛会的人带去吃饭了,赛会在这边包下了两栋酒店给车组们住,房间很宽裕,基本一人一间。吃饭的时候两个人也被岔开来坐,路城山被簇拥着去了领导桌,裴淞和后勤组的一桌。
放在从前其实是挺正常的,路城山那边都是赛会的管理层,他们不喝酒,特意给路城山带了一罐大佛龙井。这就是常规的大人桌和小孩儿桌,大人桌喝2000块一斤的茶叶,小孩儿桌喝20块一大瓶的可乐。
饭店大厅摆了四五桌,吃饭时候闹哄哄的,裴淞坐在门边那个桌上,路城山在主桌,时不时飘过去一道目光,被大家挡着什么都看不到。
然后就发微信,像那个刚谈上恋爱,一刻都不能分开的高中情侣。
「裴淞:两千一斤的茶叶好喝吗?」
「路城山:一般,喝口你的。」
「裴淞:?」
问号刚发出去,路城山已经站在他椅子背后,伸过来一条胳膊拿走他的杯子,仰头喝了一口。
裴淞回头,勾勾手指示意他弯腰:“你们那桌还有西瓜吗,偷偷给我拿一片。”
“等着。”路城山折了回去。
从桌上果盘拿西瓜走的这种行为,通常情况下对方是不足十岁的儿童。路城山挑了他们桌上最中间那片西瓜,拿过来递给他。
一屋子人就看着总工程师拿西瓜,赛会那边的人甚至连“我们可以再点一盘”都没反应过来,领导桌那边的人面面相觑恐招待不周,后勤组这边的人已经见怪不怪。
“出去透口气。”路城山说。
裴淞放下西瓜皮跟他从饭店侧门出去,侧门外面是停车场,没人,月黑风高。两个人在两辆运输车中间紧拥着接吻,原来亲嘴儿也能上瘾,裴淞只觉得亲到之后舒服多了,他忽然开始理解路城山的烟瘾。
于是他问:“烟瘾也是这种感觉吗?”
夜风微凉,路城山把自己的外套兜在他后背,问:“什么?”
裴淞被亲的微喘,事实上以他的肺活量不至于这么喘,说到底还是因为心跳过速才喘。他说:“就是这样,亲完就感觉舒服了。”
路城山一笑:“那你这个更严重啊。”
“有点儿。”裴淞点头,伸手把他脖子拉过来又开始亲。
一些喉咙里的呜咽和咕啾的水声,适配性过高的两个人在所有事情上都相当契合,像榫卯结构,一旦合上就坚固无比。
现在也是,裴淞早把手伸到他背后,顺着他那道背沟摸了几个来回。路城山只安静地抱着他,在夜风里嗅着他肩窝。
“路工。”裴淞的嘴和下巴在他的锁骨里埋着,声音闷闷的,“我们该进去了路工,不然没法解释了。”
路城山“嗯”了声:“没事,没人会过问我。”
“我会被问的,我没你这么高的地位。”裴淞想挣脱出来,但路城山两条胳膊像牧民拴藏獒的铁链子。
路城山半开玩笑地说:“那你就告诉他们,总工程师在训你。”
路城山还是把他松开了,他们俩暂时没想搞得人尽皆知,恰好有个大哥出来抽烟撞见他们。那大哥“哟”了一声,说:“路工,来来。”
说着给路城山递烟,路城山便说戒了。那大哥又看见裴淞,问裴淞抽不抽,裴淞摇摇头。
“在这儿干嘛呢你们?这风都拉脸。”大哥随口一问。
“我在这儿挨训呢。”裴淞很随意地两手插兜,“总工程师给我面子,把我带出来,背着人训我。”
第49章
从喀什出发去塔县, 稍作补给之后继续向帕米尔高原的盘龙古道。
新闻已经登上体育头版:「盘龙古道山路赛车:明日封山,今朝尽欢!」
赛会和车组们抵达瓦恰公路的这天,是每年例行封山的前一天。
瓦恰公路, 位于塔什库尔干县瓦恰乡,瓦恰公路是帕米尔高原上近年修成的盘山公路。其中有一段, 30公里的距离之中, 因地形地质的特殊性, 在30公里内出现了639个弯道。并且全都是发卡弯, 也就是几乎180度以上的S弯——那就是闻名天下的盘龙古道。
明天就是一年一度当地政府封山的日子。
虽然明天才封山, 但南疆气候多变,基本进入10月之后就很少有人自驾到这里。直升机传输回来的俯瞰画面里,深灰色的公路路面,连续的发卡弯像是关东煮里的风琴串。
“裴淞?”因为风大, 大家不得不扯着嗓子喊人, “裴淞呢?幽灵虎车队的!”
另一个人回答他:“裴淞在发车区呢,你找他有事儿吗?你不如直接找路工吧!”
“也行!”
赛会大营是八辆房车围起来的一个区域,虽是房车,但挡风的程度有限, 即便面对面, 也还是要用吼的来交流。
那个工作人员急匆匆跑出房车包围的区域, 跑向幽灵虎车队的运输车里。这次的赛车路线也就50公里, 是短途,所以工程师控制台在他们自己的运输车后挂厢里。
“路工!”工作人员爬了两回没爬上来, 这车厢太高了。
路城山把耳机挂脖子上, 走过去搭了把手:“有事儿吗?”
“路工, 裴淞那辆车跑不了。”赛会的工作人员说,“你快去看看吧。”
路城山怔愣:“为什么跑不了?”
那辆猎装赛道版阿斯顿·马丁, 完全遵守了赛会的改装限制,路城山从业多年,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显然,工作人员知道路城山的疑惑点,他跑过来有点喘,而且这里是高原,小伙扶着运输车厢的内墙,断断续续地说:“不、不是机械问题,不是车本身的问题,是、是广告。”
“广告?”路城山不解,“广告出什么问题?”
“你们车队有个赞助公司,是做发动机平行进口的,昨天晚上,这家公司在社交平台公开抨击了新能源车厂,两家昨晚在微博吵了一夜,结果你们的赞助一气之下,连着反垄断机构一起骂了,所以……”
路城山错愕:“商业对骂,骂上反垄断了?活腻了?”
“谁说不是呢。”那工作人员苦着脸,“裴淞引擎盖上的广告太显眼了,你快去处理一下吧,看能不能刮掉或者遮一下?”
路城山回忆了一下今天裴淞的赛车:“先……我先过去。”
赛会的大营和各个车组的运输车、维修车都停在瓦恰公路附近的空地上,跑过去不远,但也绝对不算近。赛会那小伙根本跟不上路城山,扶着膝盖喘得像三伏天太阳底下的狗。
而裴淞本人,坐在赛车里,和以前的无数次一样,等着赛会的小伙来通知自己发车。正在头盔里哼着《电锯人》的OP《KICK BACK》,路城山敲他车窗的时候他在很Rock地“努力~未来~A beautiful Star~”
“啊?”裴淞看见车旁边的人,降下车窗。
说实话,在发车区看见路城山,不是什么好兆头。裴淞眉头紧锁:“怎么了?你怎么跑过来了?”
路城山长话短说,把赞助商昨夜和新能源车厂的微博骂战告诉了他。
裴淞听完:“好骂,说内燃机老爷车该淘汰了?臭龟孙。”
路城山震惊:“你抓一下我这段话的重点。”
裴淞点头:“真实的商战,把对方骂破防。”
路城山:“……”
接下来的事情解决起来比路城山想象的要麻烦,为了追求极致的轻量化,减轻所有不必要的重量,引擎盖上的广告没有用贴纸,而是喷漆。
所以想盖掉这个巨大的,占了差不多整块引擎盖的广告……实在是不太现实。路城山和裴淞,以及喘着跑过来的赛会的工作人员,三个人站在赛车的车头前方。
“不是。”裴淞的护目镜推上去了,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路城山,“路工,这是我们赞助啊,赞助是什么是再生父母,没有赞助哪有我们的今天,为什么要盖掉?盖掉了不就是认输了!?”
“……”路城山看着他,“事情闹大了,性质变了,你头顶上的直升机,是电视台在转播,我们赞助已经被官方点名批评了。”
裴淞无奈扼腕:“卑鄙的新能源。”
路城山:“你通话器关上了吗?”
“……”裴淞咽了下,转移话题,“那这个引擎盖怎么办?找块布黏着盖上?”
路城山摇头:“不现实,等上了公路,你最快可能会跑到200的时速,没有什么东西能固定住。”
赛会的小伙灵机一动:“啊,我去问问后勤有没有卸妆水,我记得有一次他们用卸妆水溶掉了一个广告。”
“好的,麻烦了。”路城山说。
那小伙匆忙跑去弄了瓶卸妆水过来,路城山觉得可以一试,虽然他不知道卸妆水的成分,但他印象中,他那个爱美又怕疼的妈妈,用卸妆水搓掉了很顽固的纹身贴。
小伙只借来一瓶60ml的卸妆水,还有一包卸妆湿巾。三个人在引擎盖上,用抹布沾着卸妆水一顿狂搓,锃亮。
巨大的广告商标毫发无损。
“我靠。”裴淞搓得累了,甩手,“不知道的以为咱仨赛前洗车呢。”
确实,原本呆在发车区风沙刮得脏兮兮,这会儿车漆都反光了。
“不行啊。”赛会的小伙说,“我们接的是汽联的通知……要是你们不能解决这个广告商标,我必须让裁判……”
“我懂。”路城山打断了他,“转播打马赛克的话可以吗?你们后期的马赛克能追上裴淞的车速吗?”
小伙摇头的样子像是面对‘游泳健身了解一下’的传单。
小伙指了下裴淞:“后期也是人后期也会疼,再说了,他这个车速,到时候视频渲染起来……搞不好得炸。”
路城山挠头了。
从业至今,出现挠头的事情,居然是车上的喷漆无法解决。出来跑比赛,只有一辆运输车和一辆维修车,维修车里装的都是设备和配件,哪会带喷漆枪出来。
裴淞也挠头,发现自己挠的是头盔之后,不挠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不饶人。发车区的车一辆辆上了山,裁判已经尽量让他们延后发车,仁至义尽。
裴淞深吸一口气,他掌心覆在引擎盖上,心跳得像深海地震。
他说:“路工,把引擎盖掀了。”-
解说A:“这里是新疆塔县瓦恰乡瓦恰公路的盘龙古道,最后一辆车也上山了!”
解说B:“今天是盘龙古道的山路竞速赛,15辆车来自国内的15支职业赛车队,最后一辆上山的车是来自幽灵虎车队的裴淞,他今天驾驶的是——没有前引擎盖的,猎装阿斯顿·马丁Vanquish赛道改装版!”
解说A笑道:“非常的帅啊,我们可以非常直观地看到这辆赛车的发动机舱。它的进气总管非常粗,机油尺、发动机冷却管、氧传感器……这裸露的机械动能,实在是太漂亮了。”
由于无法解决引擎盖上大面积的赞助广告,所以在发车之前,裴淞决定直接放弃掉整个前引擎盖——一个相当荒谬的决策,路城山同意了。
于是,在瓦恰公路封山的前一天,出现了这样一辆发动机舱裸露在外的猎装赛车,这辆车在3000多米海拔之上的连续发卡弯里,甩着车尾,露着车头。
他车头那发动机舱里的管道线路们,在没有引擎盖的情况下,宛如一位直抒胸臆的大诗人对着群山恣意醉饮,也像个病骨沉疴的隐士高手带病出山亦是强横无匹。
路城山给了这辆车HRE的锻造轮毂,v6发动机在冷启动下的声音像是山谷的风。从前路城山做机械加工的时候,只觉得机械部件要坚硬,要有动力,从未想过它也可以是美的、艺术的。
遥测数据和直播画面里裴淞没有引擎盖的赛车,路城山能透过屏幕看见它红色的气门室盖。裴淞知道自己没有引擎盖,很容易溅一些碎石头或是别的东西进去,他这趟跑山注定了不会太顺利。
解说A:“来到最魔鬼的30公里了,这里看见杨春飞驾驶的evo,它的底盘代号是古老的‘CT9A’,今年他的车队是不是看了《头文字D》啊,抄完作业就来了。”
解说B:“噢噢这边,裴淞,这个没有遮盖的发动机声浪太悦耳了,它失去了引擎盖之后会有一些碎石头掉进去,但是裴淞在这个时候完全不在意,他发动机舱里的所有管线和器械都在跟着他震动、共鸣,他——”
解说A接上话:“他今天似乎只抱着一个心态——跑到哪里,算哪里!”
确实如此。
二十分钟前在发车区,路城山卸掉了他的前引擎盖之后,对他说,发动机舱裸露在外,高速行驶下,会有你意想不到的各种意外。
会飞进去石头、树枝,这些管道线路,可能会被石头撞击,可能会裂开,导致不可逆的故障。
裴淞说的是:无所谓,我停在哪里,哪里就是终点线。
第50章
我停在哪里, 哪里就是终点线。
这句话说出来并不容易,没有引擎盖遮挡的发动机舱内部,但凡空气滤清器遭到撞击, 影响发动机进气,又或者节气门被损坏, 无法控制进气流量的大小, 这些对赛车来讲都是致命的伤害。
六百多个弯道的公路, 裴淞随时可能因为机械故障而被逼停退赛。
所以这句话说出来并不容易, 如果要退赛, 那就伤痕累累地退赛。
解说A:“观众朋友们,这里是新疆南部的帕米尔高原盘龙古道,正在进行着盘龙古道赛车山路竞速。祖国土地辽阔旷远,在这样海拔落差一千多米的高原地界, 耗费一年的时间, 修成这条连接了塔县和瓦恰乡的公路,使得帕米尔高原上的居民们更轻松地往返高原,可谓造福一方。”
解说B:“这条年轻的公路通车于2019年7月,由于海拔提升过于短促, 在不到一百公里的距离, 海拔从3000米骤然升到4100米, 所以公路在修建的时候不得不蜿蜒而上, 我们的直升机从空中俯视它,它像一条青灰色的巨龙盘踞在这高寒之地。”
瓦恰公路的弯道相当凶险, 出于地形地势的特殊性, 赛车如果想要高速过弯, 那就必须承担这种曲别针式弯道里打急方向所带来的巨大离心力。急弯、急方向,一旦失控, 就是翻车坠崖。
今天,路面上那台唯一一辆敞开车头的赛车,它的机械构造暴露给了所有人。
裴淞的跑法比在雁灵山的时候更奔放,更一往无前。好像是,如果随时会被大自然击杀,那么在此之前,在油门踩下去、发动机还能反馈的时候,就尽情奔跑。
停在哪里,就停在那儿。
人就是这样成长的,在面对所有无可抵抗的事情时,做出一个及时行乐的决定。
无数个“之”字型的回头弯,仿佛没有尽头。坐在赛车里的时候,裴淞会无比冷静,赛车是他生命中最认真的事。
他的弯道越来越熟练,从第一个弯的谨慎试探、第十个弯的礼貌问候、第二十个弯初窥门径、第三十个弯登堂入室。
接下来,连续的、熟练地,漂移。
十足的马力,年轻的赛车手在瓦恰公路上漂来漂去。
入弯拉起手刹,甩出车尾。裴淞越来越从容,前20公里的眼神,像刚刚认字的孩子,一个字一个字阅读一篇文章,到20公里之后,俨然成了书法大家,挥舞草书,在这盘山公路。
“我轮胎状况怎么样?”裴淞问。
通话器那边,路城山答:“磨损55%。”
车轮溅起地面的砂石,啪啪地砸在车门上。600多个弯道,很容易让人产生疲劳,起先路城山有点担心他,但这山跑着跑着,他发现裴淞的状态越来越好。
裴淞在享受,享受这无尽的漂移。
“还剩多少公里?”裴淞又问。
路城山:“25公里。”
裴淞:“我发动机舱怎么样?”
路城山:“能跑。”
裴淞:“好。”
事实上裴淞的发动机节气门被石头撞变形了,是因为裴淞的车速太快,几乎以160码的速度迎头而上,这种时速下一根树枝都会造成损伤。但没关系,机械化的东西不同于电汽,简而言之,机械可以靠结构支撑,但电汽的东西,电路损坏了的话,支撑不了。
最后25公里的地形是更加紧密的回头弯,路边开始出现退赛的车辆。裴淞开着他战损版的,没有引擎盖的阿斯顿·马丁,成了镜头里一道特别的风景。
“嘭!”
一声闷响。
这已经是60多公里来不知道第几声撞击,裴淞只能寄希望于这套机械强大且耐造。最后10公里,路城山在耳机里听着他的呼吸。
从头到尾,裴淞的呼吸都非常平稳,路城山相信,如果他手里有个心跳监测,那么他的心率恐怕也不会超过90。
这个人与“稳重”二字唯一有关联的时候,就是现在。
通话器里。
路城山:“阿斯顿·马丁车手,这里是控制台,向你反馈赛车状况。”
裴淞:“工程师你好,请讲。”
路城山:“目前节气门损坏,变速箱下面的半轴变形,机油滤清器的管道开裂了,马上会停止润滑发动机,你……做好随时熄火的准备。”
“它还能散热吗?”裴淞问。
路城山:“散热正常。”
裴淞:“我不能退挡了,我要保持发动机现在的转速,让它即使熄火了也能再多撑一下,后面的10公里我必须6挡全速跑完。”
这的确是唯一的解法。内燃机不像电机,电机断电之后会立刻失去动力,但内燃机不会,发动机停转之后,涡轮动力的扇叶还会最后把汽化的燃料压向气缸,用它最后的力气再次推动发动机。
既然裴淞不知道这台发动机什么时候会弃他而去,那么就让它一直保持在火力全开,这样纵然熄火,延迟的动力和惯性也能再冲一段。万一就是临到终点前的那一段呢。
路城山明白他的意思,但维持6挡全油,在这样连续急弯且爬坡的山路上,还是高海拔地区,这无疑非常危险。虽然“危险”两个字在赛车界是最没有必要强调的东西,但凡事都有一个阈值。
6挡全油,均速210码跑在盘龙古道,有一种‘无法被阎王爷追上’的安心感。
入弯时的高速漂移,为了保持发动机转速而不能松开油门,但又需要制动的力量来稳住车身的姿态,所以脚下踩着油门的时候强行拉起手刹。这一切,都是裴淞自己的决策。
他要选择相信内燃机,选择相信路城山给他的所有机械部件,选择相信赛车里的两万多个零件。
最后5公里,路城山的运输车在山脚,他在后挂车厢里,这个时候再给裴淞任何指挥都是无用,他选择带着无线电耳机,把收发器装进裤兜,用手机看直播,然后和赛会的颁奖裁判们一起坐上直升机,向山顶去。
路城山:“裴淞。”
“嗯。”裴淞应道。
路城山:“我已经离开控制台,你的轮胎磨损100%,机油寿命0%,散热管破裂,剩余3.5公里,我们终点线见。”
裴淞:“区区3.5……”
路城山笑着上了直升机,为了避免直升机噪音干扰到裴淞,他断掉了通话器。
瓦恰公路当真是一条绝美的山路,从空中向下看它,所有人都会叹服国人基建工程的伟大,如同它的名字‘盘龙古道’,一条巨龙盘伏在西部高原,它仿佛没有来处也没有尽头,一直去到天际线。
直升机的螺旋桨像把机关枪,机舱里几个裁判在聊裴淞的车,问到路城山,为啥直接把引擎盖掀了,路城山便解释了一下是赞助临时出问题。
裁判恍然:“哦!对,他们今天还在吵呢。”
“还在吵?”路城山有些错愕,尔后失笑。心道这些发动机厂商当真和裴淞一个样,对新能源的积怨已久。
裁判笑说:“是这么回事,那个新能源厂呢,找了个明星做代言,昨晚那明星出席一个什么活动,在采访里聊到了油车和电车的话题。明星肯定是维护自己的业务,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用力过猛,把油车说得罪大恶极,把现在的所有环境问题都归结到油车头上。”
路城山诧异:“搞这么极端?”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裁判掌心拍大腿,“你们那个赞助,他们厂,一直和新能源厂不对付,这下好了,据说是他们老总站在运营工位后面,一字一句指导他打下来的微博,发出去的,热闹了。”
是热闹了,路城山无奈一笑。
他认得他们赞助厂商的老总,是个年近六十的老大哥,早几年路城山同他喝过酒,当时劝路城山多买劳力士,劳力士才是硬通货,是个蛮有意思的人。
正聊着,没一会儿直升机停在终点后面。一辆辆赛车冲线开上收车台,路城山从直升机下来之后,摘掉通话器,把线拢一拢揣到外套口袋,径直去赛会棚子下面看直播屏幕。
刚巧,即将冲线的是裴淞。裴淞无引擎盖的赛车辨识度极高,赛会支起的这个大鹏,用一道巨大的幕布挡开。幕布那边是解说,这边是监控。
监控里,距离线不到20米,赛车熄火了。
熄火之后依靠惯性和发动机最后的转速和余力,阿斯顿马丁最后前轮过线,成绩有效。
路城山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向终点线赶过去,他们必须尽快把裴淞的车推开,以防挡着别人。
“别下车!”路城山拍了下他车门,“在里面打方向,直接推上收车台!”
裴淞“哦”了声,他还有点后怕,整个70多公里的发卡弯山路,临到这个时候才紧张。但凡这发动机早个半分钟罢工,那他前轮都过不了线。
路城山和另外两个工作人员推着阿斯顿马丁的车屁股,车不重,三个人推比较快,裴淞控制方向,把这可怜的,没有前盖儿的赛车推上了收车台。
裴淞下车,摘头盔头套,长长地舒了口气。回头路城山朝他笑,他也笑笑:“好险啊。”
路城山点头。
两个人从收车台直接跳下来,裴淞累得拿不动头盔,路城山帮他拎着,甚至到赛会的桌子那儿签名还是路城山签的。
没办法,六百多个弯道,六百多次漂移,短短70公里让拉力胎磨损到0%,可以想见这对赛车手来讲是什么样的强度。
“还好,这发动机帮我顶到终点线了。”裴淞走到休息区,拿了瓶水,举起来都费劲,路城山托着他胳膊肘。
“看看直播?延迟十分钟,听听解说怎么夸你。”
裴淞:“好啊!”
路城山便拿着手机,两人找了块石头坐下。
解说A:“来了!最后2公里!猎装阿斯顿马丁出现在镜头里!我们可以看见,他发动机舱里已经隐隐有黑烟冒出来,想必是撞击机油滤情之后,机油无法过滤,直接送进发动机……”
解说B立刻打断:“不对不对,不是不过滤,是机油已经根本不进发动机了,那是发动机完全不被润滑,在裴淞长距离的超高转速下硬生生磨出来的烟!”
解说A:“啊!确实如此,今天由于一些特殊原因,裴淞的赛车放弃了前引擎盖,但赛车手毅然决定以这样裸露发动机的形态参加比赛。”
解说B接着说:“最后20米!裴淞的发动机熄火了,能不能——还在响!内燃机在没有动力的情况下还在残喘!机械动能,这就是充满力量的机械动能!”
“漂亮!前轮过线!恭喜裴淞!”
“这就是我们的行业!你要不顾一切地来到终点!朋友们,这里是帕米尔高原的瓦恰公路,明天将进入冬季封锁,这条公路是南疆最美的盘山公路!明年再见!”
转播结束。
裴淞畅快地笑了一下,向后靠在山壁:“累死我了。”
“没办法,新能源厂直接说内燃机这种喝油吐废气的东西早该淘汰,我们赞助的老总爆了粗口骂了脏话,直接被上面点名约谈。”
裴淞很随意地一摆手:“无妨,路卿给的发动机深得朕心,很猛,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熄火了还能再跑一截。”
路城山刚想调侃他,手机震了下,他滑开来看了消息,说:“赞助发微信过来了,说对不住你。”
“啧。”裴淞坐直起来,嚣张道,“你告诉他们,随便骂,不用考虑我,放开了骂,没有引擎盖算什么,下回方向盘也不要给我,我徒手拧那个转向器。”
路城山平静地看着他:“好的,我这就替你转告。”
说完关掉直播佯装点开微信就要打字,裴淞连忙扑过来按住他手:“路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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